帕森之犬 第136章 【完結】
【完結】
星曆718年,大年初二,日暮西山的黃昏。
沈榮琛率領八萬大軍抵達帕森,機甲陣型迅速鋪開,裴周馭第一時間向他奔去,中途棄馬,翻越機甲淩然而上。
時隔十年終於見到最熟悉的武器,裴周馭調轉操控杆的速度很快,他動作奪人,先是將機甲校準,而後立刻向操控員打手勢。
操控員下顎繃成直線,正襟危坐,配合指揮官的這一秒讓他湧上光榮與使命感。
轉瞬間,數十枚魚雷從主炮射出,淡紫色尾焰照亮了整片天空,轟隆一聲巨響,魚雷精準砸在正門門口,獄警們像碎裂的彈片一樣被炸飛出去。
裴周馭即刻比出
“收”
的手勢,操控員緊隨他的示意,按下另一枚攻擊按鈕。
馴馬場的方向奔來一個女人,藍儀雲臂膀纏繞一麵軍旗,不需旗杆,她縱馬間高高揚起手臂衝破正門,零散混亂的獄警們頓時找到了主心骨。
———兩方將軍到位,戰火徹底燎原。
“殺!!”
“殺——!!”
血光濺在藍儀雲頰邊,她揮刀格擋襲來的一位舊部,趁亂,眼角極快地掠過馴馬場方向。
裴周馭正要躍下機甲,驟然聽到身旁“唰”地抽出軍刀。
沈榮琛眼底翻著駭人的猩紅,他看藍儀雲的眼神像淬了毒,翻身上馬,率先殺了過去。
他的背影透出一股近乎瘋狂的決絕,沈家全軍被調集農河,h星球邊境的後果可想而知。
———c星勝利的號角在那片土地吹響,藍戎從未嘗試理解,“父親”這個角色可以為女兒犧牲到何種地步。
“嘭!!”
兩柄劍鋒相撞,沈榮琛猛然貼近,死死鎖住藍儀雲的雙眼
藍儀雲幾乎咬碎後槽牙,手腕傳來骨頭斷裂的劇痛。
她抽刀閃身,瞬間,一束機甲鐳射在她身側炸開,熱浪灼燒麵板。
沈家軍隊吼聲震天,炮火和刀鋒如海嘯般湧向帕森監獄,獄警們被衝鋒撞得連連後退,區區一個監獄根本不是正規軍的對手,獄警們狼狽回撤,正門被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潛意識仍將帕森視為最堅固的牢籠,監獄內部彷彿產生一股強吸,帶著比七監更猛烈的風暴將他們捲入。
獄警們僥幸地喘了口氣,機甲上,操控員迫不及待調轉炮口。
以他的視角看去,此刻敵人們猶如掉進了一個口袋裡。
操控員眼中迸射興奮,嗅到一絲強烈的“全殲”氣息,將操控杆推到極限,上百個炮口霎時一同填滿火藥。
他正要往下按,突然,身旁一隻手迅速按住了他。
裴周馭薄唇繃緊泛白。
操控員隨之一愣,跟著他目光,看向探照塔。
“裴周馭———!”
藍戎出現在最高的塔尖,而霍雲偃被他踩在腳底,猩紅鋥亮的皮鞋狠狠碾在他後腦勺上。
霍雲偃的左眼眶血肉模糊,整個上半身被踩得緊緊貼在塔邊,他脫力不斷往下滑,又咬牙一次次努力撐起自己。
漆黑的槍口抵在他太陽xue上,藍戎侮辱性踹他一腳,繼而,望向遠方的裴周馭。
這次放緩語速,他一字一頓,帶著笑音:“裴,周,馭。”
霍雲偃正要發聲,驀地,一個冰涼的手環貼在了他臉上。
———監獄長特有的金屬手環,螢幕中出現密密麻麻的引爆紋路,隻需藍戎輕點指紋,監獄自毀係統便會觸發。
一秒鐘,帕森、帕森周圍的所有人,都將安靜下來。
危險紅光刺得霍雲偃一下下收縮眼球,他感到太陽xue被壓,槍口恨不得戳破他麵板。
藍戎喊出名字的這兩遍,果然,裴周馭毫不猶豫奔過來。
馬蹄高懸,他殺到正門後猛然勒緊韁繩,馬噴薄鼻息,原地一圈圈徘徊。
旁邊拚殺的舊部們也察覺情況,他們先擡頭看了一眼探照塔,然後默契看向裴周馭。
戰馬高大的陰影籠罩他們,裴周馭沒有回視,但他一邊昂著頭向藍戎微微眯眼,另一邊,在專屬於他和舊部的視野盲區,無聲迅速切手勢。
舊部們屏息盯著,雖闊彆十年,但———
所有人同時得令,大多數轉身繼續拚殺,一支分隊趁亂埋伏至探照塔。
下方又響起兵戈相向的聲音,但已經不太重要,藍戎彷彿觀賞一群螻蟻般向下睥睨,帶著近乎殘忍的審視,餘光中,他發覺裴周馭湊近一步。
指紋瞬間移向手環。
裴周馭下意識緊了緊馬韁,他感到手心打滑,正要看向那支分隊,突然,探照塔底部毫無征兆地爆發
“轟
——!”
的巨響。
火光衝天而起,氣浪裹挾著木炭粉炸開,藍戎被震得渾身一抖,手環在他瞪大眼的同時垂直下落。
霍雲偃更是一驚,茫然劃過眼底,但下一秒,他當機立斷縱身躍了下去!
分隊士兵們及時接住他,每張臉都震驚不已,而探照塔底部,一個男人動作利落敏捷地滾了出來。
包裹在身後敞開,燃燒彈爆鳴,木炭粉四散狂燃。
彭庭獻“嘶”著摸了摸胳膊,語氣無奈:“好燙啊。”
藍戎狼狽萬分地滑下塔,身後塔架被火焰吞噬,他條件反射去看藍儀雲。
巨大爆炸聲同樣吸引了她,但僅僅隻是掃過來一眼,誰也沒想到,在生死存亡命懸一線的戰場時刻,藍儀雲竟二次分神。
她依舊將注意力放在馴馬場,這時,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笨拙地騎馬逃生,她懷裡緊緊護著一疊資料,上麵印有八監標識。
賀蓮寒衝向一輛卡車。
周圍的血落在了視網膜上,在這一秒,藍儀雲的瞳孔交織重影,一麵是藍戎黏在她身上的迫切目光,而另一麵,是賀蓮寒翻上卡車的安全背影。
整個戰場的喧囂對她來說好似靜止,而一秒鐘,錯過便什麼都錯過。
藍戎的眼神轟然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寒涼,他眉心抽搐,一眼看到身旁出現彭庭獻,正要掏槍,驀地被一道飛撲人影重重摜到地上。
“嘭!”
沈榮琛鐵拳直擊他麵部,藍戎被打得噴出一口鮮血,沈榮琛猙獰的手臂接著鎖住他咽喉,滔天恨意扭曲了眼球:“給老子下地獄——!!”
話落,機甲炮彈擊中外牆,驚雷般的爆炸聲貫穿整個監獄,地麵出現裂縫,一至七監大樓接連坍塌。
藍儀雲終於收回目光,但在她沒有察覺的一刻,卡車背道而馳,變道駛往雪山方向。
藍戎徒手接住沈榮琛的軍刀,餘光捕捉到藍儀雲奔來,正要鬆一口氣,槍響猝不及防在耳邊炸開。
一枚子彈穿過他額頭,將他身體釘入了土地裡。
藍戎眨眼。
手指蜷縮了一下。
焚燒的探照塔倒向地麵,廢墟帶起漫天煙塵,彭庭獻被接二連三的爆炸震得耳膜疼。
他沒心情再拿剩餘的燃燒彈,摸了一把自己灰撲撲的臉,往外走。
一至七監的閘關被火勢熔斷,被困許久的犯人們一窩蜂逃出,彭庭獻聽到一聲狗吠。
他頓住腳,看向被sare咬得遍體鱗傷的那個男人。
孟澗劇烈起伏著靠坐牆角,奄奄一息,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他如同sare般失去了一隻耳朵,鮮血覆蓋了他半邊臉,卻依然笑得出來:“庭獻。”
彭庭獻衝sare招了招手,sare趾高氣昂,臭著臉離開孟澗。
什麼都沒有說,彭庭獻引著sare便要往正門走。
“彭庭獻!”
孟澗突然在身後發了狠,他的狼狽被這份冷漠徹底刺激出來:“你的才華現在就浪費在這些東西上?”
彭庭獻懂他的意思,瞥了一眼旁邊包裹裡的燃燒彈。
他誆騙程閻這是訊號彈,也確實第一次用,但威力比想象中還要猛。
一攤手,彭庭獻勾唇笑:“其實是煙花。”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帶走sare,剩餘幾支燃燒彈果然徐徐冒出火星,木炭粉易燃,在空氣中攢動,一束更鮮豔的焰火衝上天幕。
“砰!砰——!”
五顏六色的火光在天上炸開,火藥既是武器的原料,也是煙花。
裴周馭槍斃門口最後一位獄警,舊部們肅清屍體,緊急拓出一條寬闊的逃生通道。
彭庭獻果真如自己預想般大搖大擺走出了正門,他回頭看一眼程閻指定的那條“緊急通道”,笑容加深,聳了下肩。
裴周馭冷著臉一把將他拉過來。
頭頂持續爆燃煙花,彷彿在為某人慶賀,裴周馭和彭庭獻四目相對的一刻,sare激動吠叫,它看到霍雲偃被分隊士兵們架了出來。
“你……”
一聲炮火驟然打斷裴周馭,身旁舊部驚懼瞪眼,一把拉住他:“掩蔽!!”
炮彈砸中門口,機甲上,操控員脖頸間飆出血柱,一位獄警坐了進去。
藍儀雲跳出機甲,一拉韁繩上馬,徑直殺向正門。
“散開!都散開!!保持冷靜,陣型不要亂!!”
毫無防備的士兵們被炸傷一大片,門口被硝煙籠罩,裴周馭狠狠一掐彭庭獻後頸,按住他,以最快速度躲避掩體。
藍儀雲縱馬狂奔而來,硬生生殺出一條無人之境,監內幾個還能爬起來的獄警憤怒上前,合力“砰”地架起一扇應急鐵門。
他們特意為藍儀雲留了一絲縫隙,但電光火石之間,藍儀雲竟猛地調轉馬頭,以一己之力橫擋在帕森大門前。
身後徹底嚴絲合縫,獄警們慌亂成團,藍儀雲沒有任何表情地掄一圈手中長槍,外麵隻剩她一個人,但毫無懼色。
她盯著這幫舊部,命令:“來。”
話音落地,幾十位精銳舊部一擁而上。
暮色將地上的血跡無限拉長,殘陽覆蓋了整座監獄,廢墟之上,傳來最後一片搏鬥的聲音。
藍儀雲汙臟的血手握著長槍,戰馬在胯下悲鳴作響,舊部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意她的性彆,非生即死的戰場,隻有殺敵和信仰。
幾十個英勇善戰的舊部,塊頭堅硬無比,一**湧上後終於將藍儀雲斬落馬下,藍儀雲墜地時發出一聲悶哼,這段時間頻繁的戰火讓她麻痹了疼痛,她斷了一隻腳,但依然奮力抓住馬韁,用最後一絲力氣將自己撐上去。
砰!一位舊部開槍,子彈射穿她肩頭。
藍儀雲這次跌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重。
舊部們麵無表情湧上去,欲當場處決,一道聲音插進來:“等下。”
眾人循聲回頭,阻止的人是彭庭獻。
他的視線一眨不眨盯著遠處一條路,路麵有卡車痕跡,一匹戰馬被留在分岔口,顫抖馬尾,驚魂未定。
裴周馭站在人群之後,他注意到藍儀雲赤紅的眼睛死死凝著他,但不理會,一揮手,示意部下們暫時聽從彭庭獻。
“藍儀雲。”
彭庭獻不兜圈,直擊要害:“接到自己想接的人了嗎?”
藍儀雲胸膛起伏,不吭聲。
“如果沒猜錯的話……”彭庭獻拉長音,衝她一指卡車最後變道的雪山方向:“賀醫生,去軍事法庭了,對嗎。”
藍儀雲呼吸一滯,她明顯始料未及,刹那看過去。
彭庭獻這才淡淡輕笑了下。
“不用擔心。”
他半開玩笑道:“賀醫生如果證據充足,說不定,保得下所有人。”
他彆有深意的目光掠過她,和裴周馭對視一秒,拍拍他肩,示意:“走了。”
裴周馭擡眸衝部下們使了個眼色,他們從藍儀雲身邊離開。
帕森門前的硝煙漸漸消散,霍雲偃一瘸一拐走過來,極其憤恨地撞了下彭庭獻。
彭庭獻佯裝驚訝,上下打量他:“你怎麼傷得這麼重。”
“你他媽的……”
霍雲偃本想罵的更臟,但下意識瞥了眼裴周馭,他憋憋屈屈咽回去,囁嚅半天,才擠出一句:“我恨你。”
在七監,彭庭獻慫恿他去往暖通機房,說這裡可以暫時掩蔽一會。
然後他瘋狗般衝上去拉氣閘。
剛纔在探照塔,分隊士兵們正準備鋌而走險,彭庭獻直接放了燃燒彈。
整整兩次,不給他任何預警。
“草,”霍雲偃被士兵攙扶著走了一會兒,還是怨懟:“你有病吧。”
彭庭獻這次是真沒聽清:“嗯?”
他剛才走了個神,伸手接住了天空飄下來的一張紅屑,煙花燃儘的硫磺味鑽入鼻尖,混著淺淺焦香,是劫後餘生的味道。
他發覺裴周馭也朝他看過來。
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彭庭獻忽然笑道:“沒事了。”
左肩旁果然多了個人,裴周馭一聲不吭湊過來,霍雲偃在後麵拉著舊部們吐槽。
sare不多時便又睡了過去,它精疲力儘,傷痕累累的肚皮不斷起伏。
裴周馭聽到呼吸聲便轉頭看它,在他回身這一瞬間,彭庭獻從袖管裡掏出張什麼,快速撕碎,和手裡的紅紙屑攪在一起,揚出去。
被撕碎的圖紙飛啊飛,乘著硝煙散儘的風,飄飄揚揚,吹回了探照塔。
塔身早已坍塌,廢墟下壓著兩具屍體,作為最先衝進帕森監獄的人,沈榮琛如同絕大多數犯人一樣,再也沒有從這所監獄走出來。
藍戎瀕死前狠狠拉住了他。
倖存的獄警不過十位,他們正抱頭痛哭,在無人察覺的一股氣流中,圖紙於風中降落,恰好飄在了藍戎臉上。
在和程閻最後那場談話中,彭庭獻遞出自己真正計劃的圖紙,七監被重點圈劃,程閻卻隻是不屑一笑。
而大小圖紙錯開的那一幕,程閻未曾察覺的底部,正是這張縮小版的星際疆域圖。
彭庭獻第一次看見它,是在八監頂樓,藍戎的辦公室。
———以第八監區為核心,呈樹狀向周邊星球伸出利爪。
———“新序於此誕生”。
一切不可告人的野心和美夢,如被撕碎的圖紙般,可憐兮兮落在藍戎的屍體上。
暮色降臨的邊際,軍隊們整齊有序地跟著,最前方傳來交談聲。
彭庭獻執著於抹去自己臉上的灰,心情看上去還算平靜,隻是笑著轉頭:“好巧,裴周馭,你也出來散步。”
“嗯。”
身旁男人一如既往穩定,聲線低沉:“十一年了。”
霍雲偃一個閃身插進來,警惕盯著彭庭獻:“你又在琢磨什麼?”
這次是真冤,彭庭獻笑著歎氣:“你想多了。”
霍雲偃就像應激一樣,腦海飛速:“你是不是故意讓程閻把藍戎叫到外麵的?你怎麼知道少將的軍隊會來?你想殺藍戎?你肚子裡的壞水到底空了沒?”
“原來我在你心裡這麼聰明,小霍,我們……”
一個動作打斷了彭庭獻的話,裴周馭伸出一隻臂膀,從身旁攬過他的肩,很輕易地就能攏住他整個肩頭。
他把他拉進懷裡,緊了緊。
“帶我去參觀你的莊園。”
“……”
三人聲音漸漸被風送走,西暮的最後一縷陽光傾斜他們,將影子拉長,再拉長,延伸至寧靜而美好的東方。
日落月升,光陰輪換,睜眼,便是全新的未來。
帕森監獄在最末一位士兵身後虛化成點,變成渺小而不值一提的廢墟,地麵之下,似乎傳來哭聲,百年來曾有成千上萬的犯人試圖衝破這裡,但層層牢籠的頂端,是人心。
不過好像,這次哭聲不大一樣。
堆疊屍山旁長出鮮花,地底萬千靈魂共同發出呐喊。
———走。
走到底。
彆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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