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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位財神 第八章 米粟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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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粟風雲

貞觀十九年的秋日,長安城本該天高氣爽,今年卻悶熱得出奇,彷彿一個巨大的蒸籠。渭水水位持續下降,關中平原肥沃的土地裂開了一道道饑渴的口子。

柳寶兒坐在竇家後院那口深井旁,井壁滲出的涼意絲絲縷縷,驅不散心頭的燥熱。她手中是一卷她憑記憶整理、用炭筆繪製的“關中地區近三十年降水與災異簡錄”。圖上,一條代表乾旱頻率的曲線,正呈現出一個陡峭的上升趨勢。資料來源龐雜——有通過胡六等人從各地商隊聽來的訊息,有從將作監流出的舊檔中關於河流水位的零星記錄,甚至還有太史局偶爾泄露的、關於星象與氣候的模糊關聯。

“資料不會說謊,至少比人的嘴可靠。”
她心中默唸。通過交叉比對和簡單的概率推算,她構建了一個原始的“災異預警模型”。結論指向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可能性:大旱之後,極大概率伴隨蝗災。

她的目光,投向了長安東西兩市的米行。資本,必須流向確定性的未來。

此時,新糧尚未上市,陳米庫存充足,米價平穩,甚至因期待新糧而略有下降。所有米商都盼著豐收,好將積壓的陳米儘快出手,回籠資金。市場的情緒是樂觀的,甚至是慵懶的,沉浸在“豐年”的預期裡。

“認知偏差,即是最大的套利空間。”
柳寶兒的眼中,閃過一絲屬於掠食者的銳光。眾人皆醉我獨醒。

她開始了隱秘而迅速的操作。通過胡六那些散落在市井的“兄弟”,化整為零,悄無聲息地吸納著市麵上的陳米。她專挑那些儲存良好、但因“過時”而被米商視為包袱的隔年粟米。價格,被謹慎地壓到極低。

資金,來自她鹽引一役中分得、未曾存入竇家公賬的隱秘利潤。這是她獨立的“種子基金”,是她擺脫“童養媳”身份,走向財務自由的關鍵一步。

然而,大規模的收購,訊息終究是捂不住的。很快,竇家內部負責庶務、對柳寶兒這個“外來者”一直心存輕視的族叔竇德海,氣衝衝地找到了老祖母麵前。

“母親!您不能再縱容那個丫頭了!”竇德海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她竟敢在外麵私自囤積陳米!如今新糧眼看就要入庫,她這般倒行逆施,是要讓我們竇家淪為東西兩市的笑柄啊!旁人隻會譏笑我們竇家昏了頭,連基本的農時稼穡都不懂了!”

老祖母撚著佛珠,眼皮都未擡,隻淡淡道:“她花的,不是竇家的錢。”

“可丟的是竇家的臉!”竇德海更氣了,“她一個外來人……不清不白,怎能如此肆意妄為!若是賭錯了,這些陳米爛在庫裡,血本無歸還是小事,咱們竇家幾十年的信譽都要跟著受損!”

便在此時,柳寶兒被喚了進來。她步履平穩,對著上首的老祖母和怒氣衝衝的竇德海行了一禮,姿態恭順,眼神卻無半分怯懦。

“寶兒,你族叔所言,你可有解釋?”老祖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彷彿隻是在陳述一件事。

柳寶兒擡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竇德海質疑的眼神。她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在竇家核心人物麵前,展示超越“賬房技巧”的宏觀判斷力和風險承擔能力。

“祖母,族叔。”她聲音清晰,不卑不亢,“我買的不是現在的米,是四十天後的米。”

她將手中那張繪滿曲線和符號的桑皮紙在案上鋪開,指尖精準地點向代表蝗災發生概率的峰值區域。

“根據過往三十年的零星記錄交叉驗證,大旱之後,蝗災起的概率超過七成。一旦成災,新糧不繼,青黃不接,民心恐慌……祖母,族叔,以為到時的米價,會當如何?”

竇德海在一旁嗤笑,指著那張圖:“就憑你這幾張鬼畫符?若沒有蝗災呢?你這些陳米爛在庫裡,血本無歸!到時看你拿什麼填這窟窿!難道還要竇家替你補不成?”

“若天不降災,風調雨順,”柳寶兒語氣淡漠,將早已想好的、也是唯一的退路丟擲,“那就當為我亡夫積福,半價甚至三價施捨給城中貧苦饑民好了。”她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虔誠”。

她心裡計算的卻是:一個冰冷的概率模型自動生成:蝗災發生概率713。預期收益曲線陡峭,失敗情景下的損失上限為-125。風險收益比極高,建議執行。她將這模型翻譯成這個時代的語言來說服自己。

老祖母盯著那張彙聚了零碎資訊卻指嚮明確的圖,沉默了。她渾濁卻精明的眼睛裡,第一次對柳寶兒流露出一絲超越“算賬工具”的深沉審視。這女娃,看的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風雲變幻下的國計民生。這份眼光和膽魄,讓她心驚。

“德海,”老祖母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一錘定音,“由她去吧。”

事情的進展,比柳寶兒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猛烈。

不到一月,關中各州縣飛馬傳回急報:蝗蝻萌動,已成鋪天蓋地之勢!

恐慌,如同瘟疫,比蝗蟲更早地席捲了長安。米價應聲而跳,一日三漲,有價無市。之前暗中嘲笑柳寶兒的米商們目瞪口呆,隨即陷入了更大的恐慌與悔恨——他們庫中的新糧預期已成泡影,而市麵上流通的、能應急的陳米,竟有大半已神秘地集中到了“竇家”手中(他們自然將功勞或罪名算到了竇家頭上)。

竇家內部,風向立轉。竇德海再次見到柳寶兒時,臉上已堆滿了尷尬而又熱切的笑容,彷彿之前的斥責從未發生。

然而,柳寶兒並未急於拋售牟取暴利。她做出了第二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決定:通過竇家櫃坊的名義,開倉平糶,穩定市價!

隻是,在這平糶之中,她加入了一個小小的、卻影響深遠的“創新”。她讓胡六的人在市井間散佈訊息:“竇家櫃坊,售米安民!凡購米一石者,可獲贈‘穩價券’一張。若一月內長安米價跌過此次購米價,憑此券可至櫃坊領取差價補償!”

“你這是在做什麼?”竇德海找到她,又是焦急不解,“此時正是獲利了結的絕佳時機!這‘穩價券’更是無端增加風險,自縛手腳!”

柳寶兒站在竇家臨時充作米倉的庫房前,看著外麵有序排隊、麵帶憂色卻又因有一線希望而稍顯安心的平民,緩緩道:

“族叔,我們賺兩種錢。一種是米錢,此刻若肆意擡價拋售,利雖厚,卻招致民怨沸騰,甚至引來官非,是為‘刀頭之血’,不飲為妙。我此刻通過櫃坊平價售出,利潤已然極厚,更得了‘仁義’之名。”

“另一種,是心錢。”她指了指那些拿到“穩價券”,仔細收好的百姓,“他們買的不僅是米,更是一份‘不怕吃虧’的安心,一份對竇家櫃坊的信任。這張紙成本幾近於無,卻鎖定了他們未來的忠誠,甚至能口口相傳,塑造我竇家信譽。這,纔是長久之計,是無形的資產。”

她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竇德海似懂非懂,卻讓幕後聽聞此語的老祖母眼中精光一閃的話:

“財富的本質,是信任的凝結。摧毀信任易,建立信任難。我做的,是建立信任的生意。”

這場“米粟風雲”最終以柳寶兒的大獲全勝告終。她不僅賺取了巨額利潤,更讓“竇家櫃坊”和“竇柳氏”的名字,第一次以“仁義”與“智慧”並存的複雜形象,傳遍了長安城。而她隨手設計的“穩價券”,也成了後來保險、期權等金融產品的原始雛形,被眾多商人模仿琢磨。

經此一役,竇家內部再無人敢明麵輕視這個深居簡出的小娘子。老祖母對她的“投資”得到了超額回報,而柳寶兒也藉此機會,將自己的影響力,從後院深閨,正式延伸到了竇家核心的櫃坊業務之中。

她回到自己那間小屋,看著窗外長安城的萬家燈火。

“看吧,我能撬動的,不僅僅是鹽引和米價。”她低聲自語,眼神堅定而明亮,“人心,亦可量化,亦可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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