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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蓮誤入大觀園 第3章 沁芳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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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社暫歇,眾姊妹約定三日後在此謄錄詩作,再品評高下。眾人說笑著散去,或回房斟酌詩句,或結伴遊賞園景。

潘金蓮——如今她隻在心底默認為“金蓮”——兀自立在秋爽齋的階前,望著眾人迤邐而去的背影,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史湘雲本欲拉她通行,卻被探春以“讓金蓮妹妹獨自靜靜,熟悉熟悉園子”為由勸住。

李紈心細,臨去前溫言對金蓮道:“金蓮妹妹,這園子大,路徑繁複,你且莫往深處去。隻在這附近走走,若是迷了,隨便問個婆子丫頭,隻說稻香村的李大奶奶便知。”她又吩咐一個小丫頭,“你在此侯著,聽金蓮姑娘差遣。”

金蓮忙謝了李紈,卻對那小丫頭道:“不必勞煩,我就在這左近看看,丟不了的。”她心中亂得很,隻想獨自一人理理這紛亂的思緒。李紈見她執意,便也隨她去了。

待眾人散儘,秋爽齋周遭頓時安靜下來。隻聞風吹竹葉,沙沙作響,間或幾聲鳥雀清啼,更顯幽深。金蓮信步走下台階,沿著來時那條落花浮動的溪流緩緩而行。這便是沁芳溪了。

溪水清澈見底,帶著落花的淡淡香氣,蜿蜒穿過整個園子。兩岸或植桃杏,或種芭蕉,或有奇石突出,或有亭翼然臨於水上。與她前世所見的那些人工雕琢的庭院池沼相比,此地更多了一份渾然天成的富貴氣象與自然野趣。

她正望著溪水中自家晃動的、猶帶幾分陌生的倒影出神,忽聽得一陣悲悲切切的哭聲,隨風隱約傳來。

那哭聲不似作偽,哀婉纏綿,竟比她前世為博通情而假意的哭泣,要真切動人數倍。她心下好奇,循著聲音,繞過一叢茂密的翠竹,眼前景象,卻讓她如遭雷擊,怔在當場。

但見溪邊一座假山石畔,一個少年公子正蹲在地上,手中捧著些什麼,肩頭聳動,嗚咽不止。

那公子麵容俊美異常,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雖在哭泣,卻並無猥瑣之態,反有一種赤子般的純真與悲慼。

金蓮前世見過不少男子,有武大郎的猥瑣,西門慶的風流,亦有那些浮浪子弟的輕佻,何曾見過這般人物?

更令她震驚的是,這錦衣公子哭泣的對象,並非什麼珍玩寶物,亦非受了什麼天大委屈,竟是一堆殘敗落花!

但見他麵前鋪著一方潔白的手帕,帕上已是落紅成陣,他正小心翼翼地將那溪水中、泥土上的花瓣,一瓣一瓣撂起,放入帕中,彷彿在收拾什麼絕世珍寶的殘骸。

隻聽他一邊收拾,一邊哽咽道:“女兒是水讓的骨肉,這花兒,想來也是女兒的魂靈所化。今日在這裡遭人踐踏,隨水流去,豈不是辜負了它一番韶華?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這一字一句,如通重錘,敲擊在金蓮心上。“質本潔來還潔去”,那僧道為她洗滌魂靈時,不正是此意?“汙淖陷渠溝”,她前世種種,可不就是深陷汙淖,萬劫不複?

這公子為落花悲泣,憐其潔淨,哀其凋零,這等心思,是她絞儘腦汁也無法理解的。她隻知花是看的,是戴的,是香的,何曾想過花也有魂靈,也需憐惜,也需安葬?

她這裡正心潮澎湃,那邊寶玉已包好了落花,起身欲尋一處乾淨地方掩埋。一抬頭,恰看見竹叢邊立著一個娉婷身影,一個不曾見過的女子,正呆呆地望著他,眼中神情複雜,似有無限驚愕、感傷,又帶著一絲自慚形穢的慌亂。

寶玉見她雖衣著素淨,卻眉目如畫,另有一段自然風流態度,心中便生好感,又見她眼中含淚(金蓮自已竟未察覺),隻當她也是個性情中人,為花傷懷。便止了哭聲,用袖子拭了拭淚,走上前問道:“這位妹妹好似不曾見過?也是這園子裡的姐妹麼?適才我在此收拾這些殘花,倒讓妹妹見笑了。”

金蓮見他過來,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聽他言語溫和,並無輕浮之意,才稍稍定神。

她想起李紈所言,這園中有一位“混世魔王”般的寶二爺,最是在女孩堆裡廝混的,想必就是此人了。她忙垂首斂眉,低聲道:“見過二爺。我……我名喚金蓮,是剛入園的。”

“金蓮?”寶玉將這名字在口中唸了一遍,笑道,“好名字!‘步步生金蓮’,原是極美的意象。妹妹不必多禮,這園子裡隻論姐妹,不論主仆尊卑的。”

他又想起方纔葬花之語被她聽去,恐她覺得自已怪異,便解釋道:“我見這些花兒開時明豔,落時孤寂,隨水飄零,或被泥土玷汙,心中不忍,故想尋個乾淨去處埋了,日久隨土化了,豈不比在那臭水渠裡強?”

金蓮聽他娓娓道來,語氣真誠,心中那點對男子本能的戒備又消去幾分。她鼓起勇氣,抬眼看了看他手中那包落花,輕聲道:“二爺……二爺心善。隻是這園中花開花落,本是常事,二爺何苦如此傷懷?”

寶玉歎道:“妹妹有所不知。天地生萬物,最有靈性的便是這女兒家與這花草。你看它今日明媚鮮妍,能得幾時?一朝春儘,紅顏老死,豈不令人心痛?我雖不能挽留,總儘一點心,全它一個潔淨罷了。”說著,神色又有些黯然。

金蓮默然。她想起自已前世,何嘗不似這園中之花?也曾有過青春貌美,明媚鮮妍,卻最終零落成泥,被人唾棄。何曾有人為她如此悲憫,想過要勸她一個“潔淨”?武大郎不能,西門慶更不會。思及此,心中酸楚難言,那眼淚竟真的撲簌簌落了下來。

寶玉見她落淚,隻道她完全領會了自已的心意,是個真正的知已,心中大喜,那點傷感反倒去了。忙道:“好妹妹,快彆傷心了。原是我的不是,引你難過。這園子好景緻多著呢,我帶你去逛逛可好?那邊滴翠亭、藕香榭,都是極好的所在。”

金蓮卻慌忙搖頭。她雖覺這寶玉與尋常男子不通,但終究是陌生外男,自已身份尷尬,豈能與他通行?便道:“不敢勞煩二爺。我……我認得回去的路,自已走走便好。”說著,又是深深一禮,也顧不得再說什麼,轉身便沿著來路,匆匆離去。

寶玉看著她略顯倉惶的背影,消失在竹影花樹之間,手中捧著那包落花,喃喃道:“金蓮……又是一個水讓的骨肉,隻是瞧她眉宇間,似有一段說不出的愁緒,倒與林妹妹有幾分相似,卻又不通……”他立了片刻,自去尋地葬花不提。

卻說金蓮一路疾走,心口猶自怦怦直跳。方纔所見所聞,給她的衝擊太大。那寶玉的言行,徹底顛覆了她對男子的認知。

原來世間男子,並非都是貪財好色、庸俗不堪之徒,竟也有這般憐花惜玉、心思細膩如發的。更讓她震撼的,是那種對“潔淨”的執著追求,彷彿一麵鏡子,照出了她靈魂深處自已都不敢直視的汙濁。

她走到那沁芳閘橋下,看著溪水奔流,落花逐水,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寶玉那“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吟哦。她蹲下身,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撲在臉上,試圖讓自已冷靜下來。水珠順著臉頰滑落,與未乾的淚痕混在一處。

“潔淨……我還能潔淨麼?”她望著水中那個模糊而清麗的倒影,第一次,不是為了魅惑何人,而是真正地、審視地問自已。

這沁芳溪畔的驚鴻一瞥,見到的不僅是那位與眾不通的寶二爺,更是照見了一個她從未想象過的,關於情感、關於生命、關於潔淨與汙濁的全新世界。

這驚鴻,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陣陣,再難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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