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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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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荔園(〇一)
庾祺,叔父。……

他們搬到南京城不過十餘天,便漸生春意了,院中淡淡嵐煙,雲是一點點蕊似的飄忽不定,天像藍綢子上繡白花,單調得寂寞。

九鯉從前隻聽人說南京城如何繁榮熱鬨,這回乍到得這裡,在家坐不住,總惦記著要親眼去瞧瞧是怎樣個軟紅十裡的世界。

不想手剛拉開前院儀門,外頭恰巧就站著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少年。迎頭碰上,那少年詫異地瞪她一眼,“你不老實,又想到哪裡去?”

九鯉心一虛,立刻嘻嘻笑道:“不到哪裡,就到街前瞧瞧。”

她長著張不諳世事的臉,多虧庾家的精心教養,是個孤兒,卻沒吃過孤兒的苦。眼睛璀璨中透著絲狡詐,那是天生的,好在不經世事的人帶著點狡猾反而討喜,用不著提心吊膽怕她給人欺負。

不過杜仲和她一起長大,豈不知她?她最擅扯謊!

他一臉瞭然於胸的得意,笑著擦身進門,“給我碰個正著還想混我,你不就是想出去逛!”

九鯉乜他一眼,給他逮著了也出不去,隻好跟著折返進院,“可是叔父打發你回來取藥?我都預備齊了,在後院,青嬸正裝呢。”

這一陣南京兩縣鬨疫病,正是為治這病,他們才從蘇州鄉下搬到南京城來。剛在這宅子裡落下腳,庾祺就撇下她單領著杜仲往荔園看診去了。

荔園那地方,聽說搬進去上百號患了疫病的人集中醫治,都是重症,疫病治不好不放人回來。自然官府也有照拂,所需藥材都是從看診的大夫們開的藥鋪裡采辦。他們庾家的藥鋪雖還未開張,一應藥材卻都辦齊了,也做著這筆大買賣。

由廊角月亮門踅進二院,但見擺了滿院的大圓簸箕,各樣藥材曬了遍地,連那吳王靠上也都是藥筐子,鋪天蓋地的藥味,聞慣了倒也聞出股雅緻古樸的香氣。

西廊角下有棵梨樹,正值滿樹斑白,落英繽紛,九鯉嫌屋裡陰冷,又怕曬人,便挪開個藥筐子,往那樹下坐著。

她身上裹著件薄狐鬥篷,眼看也不得出門去了,隻好解下來,搭在那闌乾上,仰在吳王靠上坐著,望著梨花影裡的太陽,心想著荔園那頭該是什麼情形?

她咂咂嘴,“噯,我下晌同你一道往荔園去。”

“不成,”杜仲一口回絕。

“那麼些藥,你一個人也背動啊。”

杜仲反手朝肩後笑指,“嘿嘿,有輛騾車跟著我回來的。”

她隻得坐直身剜他一眼,眼皮朝上一翻,兩片嘴皮子暗暗翕動著,像在罵人。

當初是一位趙侍郎親自到鄉下去請的庾祺,倘或治不好這病,非但庾祺“鬼手神醫”的名號難保,他們又哪有臉再留在這南京城,豈不要灰頭土臉再回鄉下去?

鄉下儘管住的是大宅子,可終歸是鄉下,清靜得寂寞。

但庾祺似乎就愛那份清靜,其實當初他不肯到南京來,是經不住那趙侍郎的懇求,也架不住九鯉歪纏。

九鯉正是好熱鬨的年紀,鄉下長大,雖也是錦衣玉食,可那清靜日子過久了,鄉下之外的世界一聽說就如同是在心頭長虱子,一發不可收拾。趙侍郎去請的時候,便是一味先哄的她,知道隻要哄動了她,庾祺不得不來。

她恐怕治不好疫病要回去,不由得憂心忡忡,“叔父去了荔園足足十天,沒個幫襯,這些時還不知怎樣勞累,我去給他做個幫手也好啊。”

杜仲臉色乍變,提高嗓門道:“什麼叫沒幫襯?我難道不是幫襯?!”

九鯉洋洋一笑,“真是有臉說,學了這些年,現今還辨不清個真藥假藥,還給藥販子騙,能指望你什麼?”

杜仲跟著庾祺學了多年醫術,可惜資質平平,學藝不精,至今未能出師,尚不能出堂坐診,仍隻跟在庾祺身邊打個下手。

先在蘇州就有不少同行笑話他蠢笨,眼下又挨九鯉這幾句刺,心下一氣,反翹著腿笑,“你是比我厲害,可你是個姑孃家,再厲害也不能在外診病,要不這回荔園治疫,師父怎的不帶你去?你啊,隻好踏實等著議親出閣了。”

九鯉正到了婚配之年,近來常聽見這些人說此類話,說得她發煩,叉起腰像是要罵人的架勢。杜仲一看情形不對,便作勢要溜。

她又忙拽他,稍軟了態度,“官府到底幾時能放你們家來?”

杜仲乜著眼複坐下,懶聲道:“這病來得急去得慢,昨日到了旨意,官府不敢怠慢,不根治好了不敢放咱們,大夫和病人都還得在荔園住些日子,少說還得半個月。”

她心頭一算,前後加起來可不得個把月?她從未同庾祺分彆得這樣久過。

庾祺從前離家診病總不出半月,跑不離都是在蘇州府轄下之地,再遠的地方他不肯去,憑人家如何哀求,他也隻是一句回絕——家有老小,脫不開身。

人說醫者仁心,可在九鯉看來,庾祺其實並不算是個仁愛之醫,也不是個慈善之人,這輩子唯一的善舉,就是撿了她。

所以他收人天價診費,也常有說辭——家有嬌女,月銷百兩。

眼下這分彆的日子真是難熬,她站起身,又說要同他一道往荔園去的話。正好看見管家領著兩個穿官差服色的男人往後院搬藥去,那二人遠遠看她一眼,便露出驚豔之色。

杜仲習以為常,朝他們一望,又望回九鯉麵上,倚著闌乾裝出老練的架子,“你不要往外瞎跑,這南京城可不比咱們鄉下,惡人多得很,強盜柺子滿大街都是!”

九鯉翻著眼皮,“你又見過多少世麵?少來唬我。”

“這不是我說的,是師父叮囑的,他算準了你初到這眼花繚亂的地方,必不肯老實!”

她隻好變了態度,笑嘻嘻挨著坐下,拿胳膊肘輕輕拐一拐他,遞上一兩的碎錁子,“你許我跟去,這錢就歸你。”

他目中一亮,卻還是將臉轉開。九鯉剜他幾眼,又走進房中拿出個香包丟在他懷中,“這也給你,我調了些草藥在裡頭,佩著保管你不招蚊子。”

杜仲忖度著就算此刻不答應她,也保不住她不偷偷溜去,那時叫師父曉得更是麻煩,不如應下她的好,“去也成,不過你可不能叫師父看見,要跟緊我。還有,你得換身我的衣裳,彆人若問,你就說是庾家的夥計。”

待九鯉換了衣裳戴了襆頭出來,也還是那樣子,秀麗的鵝蛋臉上鑲著寶石似的眼睛,頰腮上有淡淡的粉色透出來,一瞧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姑娘。

虧得荔園那頭防過病,進去的人不單要喝防疫的藥,有的人十分懼怕,還在臉上蒙著麵巾子。杜仲拿塊白布胡亂往她臉上一罩,倒瞧不出是位小姐了,像個孱弱書童之流,多半混得過去。

隻是她那雙眼睛還是亮得紮眼,杜仲一把摁下她的腦袋,“低頭!”

南京城中雖鬨疫病,可上欺下瞞的,到底還未鬨到滿城風雨的地步,不知情的仍自過自的日子,街市上照樣似往年開春一般熱鬨。到底是古來帝王州,這熱鬨又勝姑蘇幾分,房舍建築靈秀中自透著絲宏偉之相。

那荔園正是這樣一處莊園,聽說原是位鄉紳的園子,前幾年那鄉紳家中有位小姐夭折在裡頭,有在世修行的女冠前來掐算,說那園子原是個不祥所在。

後來鄉紳遷居彆處,要賣那園子,又因價錢不合適遲遲未賣,這一向因鬨疫病,被官府征借了來,將重病之人彙集於此。

園中屋舍雖多,人口傢俬卻早已搬空,現今出入的除了衙門差役,便是醫生藥徒之流,連病者家屬也不許來往探望。

九鯉跟著由角門進去,東張西望,倒和他們蘇州鄉下的宅子差不離,一樣的翠煙嫋繞,曲水樓橋。

配藥煎藥的地方設在一處小院內,看樣子原就是廚房,北屋是個大灶間,仍用來燒飯。廊下擺著許多藥爐子,都是各家藥鋪裡的夥計蹲守著。

雖請了好些大夫,不過官府下令,尊庾祺為首,現今的藥方都是出自庾祺的手筆。杜仲身為庾祺的徒弟,在眾夥計中也要得意些,他一進去,便剪著手端著架子命眾人來取藥。

正亂忙,忽聞院門口衙役問禮,“庾先生,您怎麼親自來了?這裡有小的們看顧著,出不了岔子。”

九鯉忙在人堆裡探頭瞧去,跨門進來的正是庾祺,穿著墨綠紗白裡子的圓領袍子,暗釦著眉,右邊眉尾底下有顆小痣,恰好在眼眶之上,顯得眼睛更深邃了,從底下又返照出幽幽一點亮光來。

他常是這略帶厭厭的嚴肅的神色,麵板白,這一向大概沒怎麼剃須,下巴上起了一圈淡青色的胡茬子,使這股嚴肅顯得陰沉許多。她乍一看有點不慣,心裡忽然沒由來地怨起他來。

因為他這種陰沉悶倦,與她的生機盎然,彷彿是隔山阻海的距離。

眾家藥徒夥計瞧見庾祺,不論甘不甘願都少不得見禮,誰叫現今他是醫首。九鯉忙跟著眾人哈腰打拱,禮畢後也鑽到廊下撿了個藥爐子背身蹲下,一壁摸了下臉上蒙的白布,生怕庾祺認出是她。

杜仲也心虛,忙笑嗬嗬朝庾祺迎去,“師父,藥都拉來了,都是按您昨日開的方抓的,我在家就查檢過,錯不了。”

院中滿闐藥味,不過庾祺稍一呼吸,便從空氣中嗅出絲熟悉的香氣,不是香粉香料的香,說不清,似草木之淡雅,澗水之清甜。

他向杜仲身後瞟過一眼,嘴角細微地牽起絲不能察覺的笑意,麵上仍不動聲色,彎下腰在簍子裡撿起那些藥包來看,包藥的紙上畫著記號,看得出是九鯉的手筆。

九鯉雖給庾老太太慣得有些任性驕橫,可歸根到底是能體諒人的,她怕裝藥的下人不識字,畫記號是好讓人家便宜。

庾祺丟下藥拍拍手上的灰,“都是魚兒抓的?”

杜仲忙道:“豐橋叔忙著鋪子裡進貨的事,不得空幫忙,都是小魚兒自己抓齊的。”

他稍稍點頭,“鋪子裡的藥材都送來齊了?”

“齊是齊了,隻是咱們打的藥櫃還沒送來,豐橋叔說今日傍晚能送家去,問師父回不回去驗貨?”

“我就不回去了,叫豐橋自己驗收了,不過幾個藥櫃子而已,難道還驗不明白?”豐橋是跟了庾祺多年的老管事,辦事他還放心。

一時無話,他側過身,眼角餘光掃過廊下那縮得小小的影。

這些年九鯉明裡是畏懼他,暗裡卻仗著老太太寵愛為所欲為,拿準他對她縱有氣也無計可施。

她也趁機扭頭瞄他,下晌溫吞吞的太陽將他的眼睛照得剔透了,右邊眉梢底下那顆痣像是落下的一粒灰,使其美玉有瑕,卻憑添一份莫名的吸引力。人看上去像是瘦了點,也略微憔悴了些,多半是在這裡過分操勞的緣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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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

年齡:男主出場28,女主出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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