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071
出皇都(廿三)
九鯉這名字是誰給她取……
少頃見殿門??大開,
幾位大臣垂首退出。沈荃接過湯藥熱茶端入內殿,周顥正立在書??案的熏籠前烘手,聽見動靜不為所動,
直望著白晃晃的窗戶出神。
隻等沈荃將藥和茶放在炕桌上,
到??背後來請,他方慢慢蹣去榻上坐下,“那個??庾祺帶著九鯉走了?”
“回皇上,
奴婢恐皇上有話要問,
叫了個??小太監先領著他們出宮去了。”
到??底是跟了幾十年的老太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沈荃陪著他的時??日竟比先皇還多。這奴才最??瞭解他,他當然有話想問,
可那些話問來問去都隻是猜疑,誰也不能肯定當年善姮到??底有沒有背著他與豐王發??生私情。
但她的確背叛他助豐王篡改遺詔,她就是要報複,
見不得他當皇帝。大概是因為他許諾她要討她為側王妃這事沒能做到??,所以她恨他,連給他生了個??女??兒也不給人知道。
女??人愛起來恨起來都叫人沒辦法,
這一刹那,他忽然帶著一絲無奈的縱容的意味,
打??心底裡原諒了她——
他同時??在心裡喃喃念著九鯉的名字,
傴著背,臉低得不給人察覺他帶著點笑意。未與九鯉照麵時??他還拿不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兒,可自從早上與她一相見,
他幾乎心裡就有了答案了。
他想來想去,不知問什麼好,“‘九鯉’這個??名字是誰給取的?”
沈荃躊躇一會,
不敢隱瞞,低聲笑道:“奴婢問姑娘了,姑娘說是庾祺取的。”
“她從前沒有名字?”
“姑娘說那時??候太小,不記得了。”
周顥陰沉著臉,“這名字太小家子氣了。”
沈荃吹了吹藥,隨身??附和,“是這話呢,想是庾祺沒讀過多少書??,一介平民,能有多少見識?”
他心裡稍覺暢快了,接過藥碗,“查到??什麼沒有?”
“去出事的山茶園和青鳥閣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沈荃笑道:“刑部的秦大人和大理寺的鄒大人在刑事上這樣??老道都沒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庾祺再厲害,到??底淺見寡識。”
周顥吃完藥,緊著又用水漱口,接過帕子揩了嘴,將帕子重重擲在炕桌上,“才剛陳大人說那庾祺身??手不凡,是有些本事的,可彆小瞧了他——”
沈荃把腦袋低垂下去,少刻才低聲道:“不過要不是他這本事,也許當初連姑娘也跟著葬身??火海了。”
說著又笑了笑,尖細的嗓子裡莫名含著一絲慈愛,“皇上是沒瞧見,那丫頭很有些膽色,才剛在山茶園那頭,她說話不留神得罪了貴妃娘娘,險些惹娘娘生氣,她麵上瞧著很是懼怕,可奴婢看得出來,她心裡倒很沉穩。”
周顥呷過一口熱茶,“怎麼會在山茶園碰見貴妃?”
沈荃一壁收拾藥碗一壁笑道:“娘娘在山茶園外頭那亭子裡坐著散悶呢,奴婢領著庾祺和姑娘一去就碰見了。”
周顥笑了笑,“貴妃跑到??那四麵漏風的亭子裡散悶,真是好雅緻——”
“嗨,姝嬙是娘娘宮裡的人,娘娘一向體恤下人,到??那裡去,自然是關心案子的進展。”
周顥睇他一眼,“貴妃和九鯉除了案子,就沒說點彆的?”
“這倒沒有。”
周顥頓了片刻,轉了話頭,“你聽見沒有,方纔陳舉說庾祺還有個??叫杜仲的徒弟,來京路上被人毒殺了——”
“奴婢倒從未聽庾祺和九鯉姑娘說過這事。”
“按陳舉他們的意思,這個??杜仲是因為被人懷疑是九鯉的同胞兄弟才遭此??毒手,你覺得呢?”
沈荃忙跪在榻前,“朝堂之事,奴婢不敢胡亂猜疑。”
“朝堂之事,連你也覺得是朝中之人所為。”周顥笑緩緩下榻,踅到??案後去,一手在案上輕輕敲打??,扭頭向著窗外長歎,“我??何嘗不知道,陳貴妃善妒,三十來歲才誕下一個??皇子,又是當下我??唯一親生的兒子,不單她怕這份‘唯一’的榮耀被人撼動,二陳也怕。怪我??這些年心有餘而力不足,以致二陳日益勢大,真可謂養虎為患,禍亂朝綱。”
說到??尾後,他敲桌的力度大了些,沈荃心內一振,跪在案前拭淚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奴婢是眼看著皇上長大的,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就廢寢忘食地替先帝分憂,登基以來,更是焚膏繼晷操勞國事,平外敵,正朝綱,建立豐功懿德,即便近些年龍體欠安,也仍是日夜為江山社稷憂思憂慮,曆朝曆代,敢問哪位君主有皇上這份心力精神,就是神仙聖人也未必萬事俱全,若皇上自責自咎,天??下人都該羞愧而死!”
周顥自在椅上坐下,懸著眼睨他一會,方慢慢點一點頭,“這回死的雖隻是個??小宮女??,卻牽連昭王陳家乃至貴妃,路上已??死了個??杜仲,又冒出幾個??殺手來,隻怕九鯉身邊仍是危機四伏,你要替,替善姮看護好她。”
“請皇上放心,奴婢回頭就調幾個??影衛時??刻護緊姑孃的安危。”
未幾沈荃告退出宮,歸家不多時??便有奴才來稟報,說庾祺九鯉離宮後在街上用過午飯,已??會同鄒昌等人往刑部去了,大約是去檢視屍檢的案卷。
那案捲上不單記明瞭死因,連傷口的大小深淺也記錄得十分詳細,再有身??上的各式傷痕都一一寫明,庾祺細數下來,這姝嬙身上果然如沈荃所說,有淤青七處,疑似抓痕十一處,新傷居多,下.體有撕裂的痕跡,儼然強.奸所致。
九鯉並著腦袋看了半天??,卻覺得有些不對,在他耳邊低聲道:“叔父您看,有兩處淤青三處抓傷是舊傷,肯定是死前幾日就形成的傷痕。新傷看起來好像是臨死前才與人打??鬥所致,可從這些傷勢來看,都像是女??人所為,隻有女人才愛用指甲抓人。”
給那秦濟聽見,笑哼一聲,“姑娘這話說得太片麵了,情急之下什麼都有可能,也許那男人緊抓住她的身??子,她左右掙紮,這才被人的指甲刮傷。”說著,他走到??案前,將桌上那把匕首撿起來,“要緊是她胸前的致命傷,和這把匕首可謂嚴絲合縫,這把匕首就是凶器無疑。”
那匕首上嵌著象牙和紅寶石,正是昭王的隨身??之物。庾祺走去接了來,拔出匕首與案捲上傷口的情形細細比對,不錯,果??然是凶器。
他將匕首遞給九鯉,望向鄒昌道:
“可是鄒大人,我??記得您說過,在案發??前昭王就遺失了這把匕首,那就是說,有可能有彆人用這把刀殺的人?”
秦濟臉色不悅地先插進話,“庾祺,你這話的意思是有人借刀殺人,栽贓嫁禍?你有什麼證據?沒有證據的事最??好謹言慎行!哼,這裡是刑部內堂,不是你南京的同壽堂!”
庾祺含笑走到??左首椅上,旋身??坐下,“秦大人,我??並沒有說是有人借刀殺人,這話是您自己說的。”
那頭敘白瞧過匕首,也道:“即便有人說這話,也是合情合理的懷疑,秦大人是刑部官員,難道連合理的推測也不許?”
秦濟益發??重重地冷哼一聲,“齊敘白,你已??經被革職了,彆在這裡擺你縣丞大人的架子,眼下你雖有功名,卻不過一介書??生,許你進刑部是看王爺和鄒大人的麵子,你彆給臉不要臉。”
九鯉與張達站在左邊最??尾一張椅後正捧著匕首細看,終於察覺這堂中氣氛劍拔弩張,二人抬額窺他幾人一眼,隻見庾祺翛然坐在左首,鄒昌氣定神閒坐在右首,秦濟敘白上下而立,各有慍恚。
如??今凡見過麵的官員,都因九鯉心照不宣的身??世秘密而待她十分客氣,她想著勸一句還使得,便走上前笑道:“凶手一點眉目還沒有呢,幾位大人就要為他吵起來了,這多不值當啊。”
鄒昌旋即點頭笑道:“不錯,還是言歸正傳吧。在案發??大約七.八天??前,昭王府裡服侍王爺更衣的兩個??丫頭曾發??現??這把匕首不見了,而發??現??的前一日,王爺曾到??京郊打??過獵,懷疑是丟在了山上,還派十幾個??家丁去山上找過,卻沒找到??,滿王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證。”
九鯉轉向鄒昌,“這麼說,也有可能是有心人偷了這把匕首?”
鄒昌瞟了眼秦濟,笑道:“也可以這麼懷疑,王爺在京不喜歡擺架子排場,這個??習慣秦大人想必也有所耳聞,王爺常微服出行,身??邊往往隻帶一兩個??隨從,若有心人要偷,也不是偷不到??。”
因這話此??刻出自九鯉之口,秦濟也不好說什麼,隻得點點頭,走來鄒昌身??旁坐下,“也是這個??緣故,此??案才成了懸案。”
九鯉走去庾祺身??旁,見他攢著眉又在翻閱屍檢案卷,便俯下身??去悄聲問:“叔父,還有什麼不對?”
庾祺輕輕搖頭,再看兩眼便將案卷擱置,“死者姝嬙在宮內有沒有什麼仇人?兩位大人查問過沒有?”
秦濟不耐煩道:“查過了,姝嬙今年二十歲,保定府人氏,家中隻有爹孃,十五歲選入宮中,先在尚寢局當差,掌燈燭事宜,去年冬天??才調任到??貴妃娘孃的蒼梧軒當差,掌貴妃娘孃的日常膳食用藥,在尚寢局沒聽說她與人結過仇。”說到??尾後,他的神情顯然有些猶豫,聲音亦低了下去。
庾祺心內瞭然,接著追問:“那她在蒼梧軒可曾與人不和?”
鄒昌向旁瞟著秦濟,見他不願說,便笑道:“這個??我??和秦大人也查問過,這個??姝嬙在蒼梧軒當差的一年,常常挨罰。據蒼梧軒的六個??宮女??兩個??太監說,她做事丟三落四粗心大意,所以掌事姑姑生氣時??,難免掐打??她兩下,也常罰沒她一些薪俸。”
九鯉馬上想到??早上陳貴妃身??邊的那個??盛氣淩人的宮女??,“這位掌事姑姑是不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眼睛細長,個??子高挑,身??量纖瘦?”
鄒昌道:“不錯,她叫韓蘊兒,自從貴妃娘娘選入宮中,一直服侍其左右,直到??娘娘封了貴妃才升任蒼梧軒的掌事姑姑。”
庾祺一手摸著下巴歪在衣裳沉思一陣,覺出點不對,“皇後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按名位眼下後宮之中應當是貴妃娘娘最??高,該是她執掌後宮,想必貴妃娘娘宮中當差的都是些最??精明強乾的宮女??,敢問這麼一個??粗手笨腳的宮女??,怎麼會安插到??蒼梧軒去當差?若是早先沒發??現??,後來發??現??了,也該及時??撤換這個??宮女??,”說著,他端正了身??子笑問:“難道還會是因為宮中人手欠缺?”
------
作者有話說: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