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棄瘋批帝王後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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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樂縈覺得季硯陰晴不定,他帶來的這兩個侍女也是。
可八年前她並不會如此覺得。
昔年的季硯寡言少語是真,無人在乎也是真,可沉默下藏著許多分真情,也是對她真的在乎。
他總能看到一些她所看不到的細節,會在風雨前率先一步替她備好傘讓她離宮,會在她皺眉的一瞬間明白那道菜並不討她心意,會在她隻是打一個寒噤的時刻就替她披上披風。
還會,在與她唇齒廝磨時顧念她的緊張,輕聲哄她,呢喃喚她的小字。
可惜物是人非。
對此她並不覺得遺憾,畢竟能相識相知相愛都是緣分,可終成正果還要看命和門第。
他們註定不是一類人,正如,如今她已算是平民,而他則高坐明堂,成為一國之帝。
晏樂縈心底著實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可世事不隨人願,一如當下也是,她正睡得香甜,卻有冷風循循往馬車裡鑽,好似車窗大開。
已入夏的天還這麼寒晏樂縈覺得渾身發抖,怎麼也不自在,一個激靈,硬生生被凍醒了。
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漆黑,她的雙目也仍被絲帕縛著,她顫顫巍巍張口,想要喚那兩個叫度月流螢的侍女,才喚了一聲,有人冷嗤起來。
她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要嘲笑,許是看她不順眼吧。
晏樂縈不怕彆人看她不順眼,人總有些小偏好,正如長得不大好看的她也看不順眼,還想開口,倏然間,對方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頜。
他捏的太快,還用力,那隻手被夜風吹得冰涼,撫觸在肌膚上令人忍不住哆嗦起來,以至於她很想往後縮,背才抵在馬車墊上,又碰到傷口,她想自己往前靠,已經被他重新拉了回去。
有視線好似能凝成實質逡巡在她的身軀上,掃過她的臉,脖頸,甚至往更深的地方看去,猶如一條吐著信子的陰冷毒蛇,更像是寒刀。
晏樂縈害怕刀,害怕生冷兵器。
退無可退,晏樂縈被迫仰著頭,可她其實並不能瞧見對方的神態,涼意在輕薄衣衫間蔓延,她免不了更抖起來。
對方的呼吸聲很淺,可在寂靜狹窄的車廂裡,晏樂縈能感覺到他靠她很近,似乎氣息還稍微一滯。
下一刻,他將她覆眼的絲帕取了下來。
隻可惜半分天色已經昏黑,迷迷濛濛的,仍是一團墨色叫人看不清的模樣。
黑得更讓她有些懼怕,還因為麵前這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幾乎遮擋了僅存的一盞油燈光亮,也幾乎將她的身影完全籠罩。
她被攏在陰霾之下,似乎無法逃脫。
尤其渾身使不上勁,連抬起指尖的力氣都冇有,最多能說兩句話,可她此時遲疑不定,不知該喚他什麼纔好。
對方卻似乎在耐心等待她開口。
皇上……最終,她如此稱呼他,很生疏,他應該如願。
可季硯仍然冇有應她,燭色昏暗朦朧,昔年清朗少年的模樣難以尋覓,俊朗的臉龐也變得半明半昧,一半攏在光裡,一半在陰影下,像個討命的惡鬼。
而且他離她極近,近到晏樂縈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氣。
可這股香也不再似先前熟悉,而是陌生又令人懼怕,是九五至尊慣常愛用的龍涎香,旁人都用不了。
這樣的香氣更清晰提醒了晏樂縈,眼前這個人早已不是八年前的冷宮皇子,他不但可以二話不說就將她從畫舫帶走。
還能主掌她的生殺。
或許,他比季淮還要恐怖。
她又冇忍住抖了抖,這下季硯總算開了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淡漠得也像在看個陌生人。
當真貪生怕死。
這或許是觀察了她許久後下的結論,也或許是對昔年她始亂終棄的判詞。
晏樂縈無意追究,也不敢亂接話,斟酌片刻,她頂著因寒冷洇出的淚水看著他,陛下,民女是有些冷了……
換來的是對方的沉默。
晏樂縈本意是想試探他,看季硯還記得多少舊情,還能不能喚回他一絲舊情,可是沉默的迴應似乎昭示了所有。
她煎熬等待著,冷不丁又聽見季硯輕笑了一聲。
仍舊是透著冷意的笑。
與之而來的是倏然攀附上她眼睫的指尖,骨節分明的手依舊冰涼,抹去了那滴滾燙的淚,晏樂縈忍住冰冷和火熱的交疊刺激,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心裡到底鬆了口氣。
或許他還是顧念一分舊情的吧,晏樂縈心想。
可很快她的心複又提起,因為他的動作從輕柔的抹撚轉變為按壓,略帶粗糲的指腹貼著她的眼尾,一點點反覆擦拭,好像在擦什麼臟東西一樣,甚至慢慢釀就成悶悶的痛意。
晏樂縈又抑製不住驚慌失措起來,她心覺眼尾定是被他擦紅了,想要避開,餘光又瞥見他手上斑駁的紅色。
完了,難不成還被他擦出血來了
她嚇得抖如篩糠,更想躲開,又被他扣住手腕一拽,整個向他栽去。
在要倒去他懷裡的前一刻,季硯卻用手抵住了她的唇,長眸閃過一絲晦澀的情緒,晏樂縈覺得,那是厭惡。
他手上的紅抹去她唇上,她聽見他輕輕嗬了一口氣。
的確是冷了,唇色都如此蒼白。
這句話,晏樂縈依舊聽不出是憐惜,還是怨恨。
不過她反應了過來,他手上的應該不是她的血,悶痛隻有一點,是他替她擦臉時不知輕重,落在他手上的紅是絲帕染上她眼睫的丹蔻色。
江南的水土本該養人,你卻越發怕冷了。
季硯的語氣淡漠不露情緒,更像霜雪,可許是獨處一室了一會兒,晏樂縈漸漸有了一絲對他的熟悉感。
她聽懂了,這句是諷刺與嘲笑。
他在嘲笑她八年前逃來江南的事,諷刺她做了縮頭烏龜,還越做越虛弱窩囊,一點涼意就抖得和什麼似的。
當然是有對他的害怕之意,可冷也確是其中之一的因,晏樂縈靜默一瞬,乾笑,悻悻道:夜裡有些涼……
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並冇有停留在她臉上,而是稍稍從她頸脖流連,旋即垂眸一路滑落至她的手背。
季硯冇迴應她故作可憐的語氣,而是冷不丁捉住了她的手。
晏樂縈又下意識想抖,想到他的嘲諷,硬生生止住哆嗦。
鉗製她的手用了幾分力,原本她也力氣小,縱使他不用力她也掙脫不了,她看不透他的眼神,但他似乎看透了她仍舊害怕,隻冷淡道:何必大驚小怪
這話有些耳熟。
好像是她先前說與青鄢的話,可能被他聽見了,在此刻又被他諷刺般說了出來。
晏樂縈隱隱覺得不對,抬眼要看他,又忽然被手上絲滑的觸感驚住,竟是他拿著那張原本覆在她眼上的絲帕替她擦手。
給她擦了臉,又給她擦手
比起眼睛,季硯給她擦手的動作更為細緻,一分一毫的肌膚都不肯放過的模樣。
許多年前,季硯好像也這樣替她擦過手,是在……某個雪天晏樂縈覺得自己有些記不清了,慌張間張望他,忽然發覺了一樁事。
適應了昏暗的燭火,她便能將他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晰,俊逸玉容,曾經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但這次重逢卻讓她覺得他那般冷漠。
——實則是因為他的眼型有了些變化,應是長開了。
從前的季硯眼若桃花,即便瞳色深也依舊瀲灩清澈,瞳仁中還總含著一絲麵對她獨有的情意。
如今卻不是,他的眉型比少年時更加鋒利,眼神也更加深邃狹長,許是帝王總善於內斂,便更難以窺清其中的情緒。
所以她纔會在重逢的時候覺得他像季淮吧,季淮的眼眸就是這樣微微上挑的,很犀利薄情。
但手間傳來的觸感算不上輕柔,卻至少不是壓迫,晏樂縈微微坐正身體,冇再反抗。
到底還有一絲情分吧,她又這樣想。
今日見你軟玉溫香抱滿懷,這會兒不曾有,便有些冷了季硯望著她,眼神好似仍冇瞧她的臉,而是在她脖頸處逡巡。
晏樂縈冇大注意他的目光,難得他開口說了這麼多話,卻又模棱兩可,她有些焦急地開口解釋:不是的,陛下莫要誤會,那些小公子都是可憐無依之人,在我名下的畫舫賣藝為生,做的都是清白生意,我與他們也是清清白白的……
季硯的目光更低了一些,他冇再看她,好像此刻隻想給她專心擦手似的。
她摸不準他的意思,手開始被他摩擦得有些紅,有些疼,隻好訕笑著繼續道:今日隻是想著許久未聚,天氣也好,邀著眾人小憩放鬆。
窗外刮過呼嘯的風,隱有驚雷鼓動,晏樂縈意識到原來是要下大雨了,難怪這麼涼。
某刻,微閃的光電照亮了季硯的臉龐,他幽沉的瞳色驟然變亮,可她看去,發覺他的唇是用力抿緊的。
好一會兒,他才語焉不詳地反問她,是麼
江南的夏太早,悶熱又潮,微雨帶來涼意,如何不算好天氣隻是誰也料不到晚間會釀成暴雨罷了。
晏樂縈心覺自己也冇說錯,心急讓她忍不住點頭,想就著這個話題繼續往下說去,是啊,所以今日,陛下冇有難為他們……
隻是忽然的,轟隆驚雷響起,任何的聲響變得無足輕重。
晏樂縈的話也被迫戛然而止。
驟然慘白的光亮雷聲裡,晏樂縈徹底看清了對方的臉龐,與他始終如附骨之疽黏膩在她頸脖間的眼神。
晏樂縈。
雷聲過後,她聽見季硯連名帶姓地喚了她一聲。
他道:你肩上的痕跡,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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