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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折腰以侍權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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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腰以侍權貴(下)

祝華緩緩走進花廳。

“二弟,趁著你還年輕,筋骨未老,多努努力,再生幾個吧?”

“或者是把你家晟兒丟到狼群中去曆練,興許還能磨出點骨頭渣子換來骨性。否則啊,若是還保持這份天真和無能,有朝一日,便也是亡國之君的料。”

最後六個字,輕飄飄的,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祝晟還是個孩子,“哇”地一聲哭出來,被程玊芝死死捂在懷裡,渾身顫抖。

見祝晟哭鬨不止,祝華又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隻開個玩笑罷了,小晟兒,你怎這般經不起逗啊。”

這哪是逗弄,分明是……

知微仰頭,下意識追尋祝隸稷的反應。

祝隸稷放下手中的玉杯,杯底輕叩桌案的聲響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他擡起眼,眼底隻有一片能將人溺斃的漠然。

祝華繼續笑著,走到眾人麵前,儘管麵上覆了一層極厚的粉,也難掩精緻五官帶來的衝擊。

紅唇華服,一身紅色的裙擺拖得極長,層疊如焰的裙身,金線撚入孔雀羽絲,在上邊繡滿各式神獸圖騰。

祝華走到大殿正中,隨意俯下身,向沈丹曦微微行禮,道:“兒臣來晚了,望母親原諒。”

兒臣?整個大昭能這麼說話的隻一人,知微心中大驚,眼前人原是和慶長公主,祝隸稷同祝明煜的胞姐?

如此年輕。

知微想起曾聽過的風言,和慶長公主同祝隸稷一般,都是朝廷為了鉗製當今聖上的一步棋。

聖上還是濟平侯時,先帝派遣他至邊疆守關,又恐他的權力過大、野心見長,遂以“體諒路遠”為由,強留其尚在繈褓的幼女於宮中,交由彼時的太後親自撫養。

再往後,先帝嫌一個女子不夠份量,再強喚祝隸稷入京為質。

倘若說,祝隸稷是無奈而自幼奔走,那這位長公主,怕是從一出生起,同至親相見的時日便屈指可數。

許是出於虧欠,新帝初登基,最先冊封的不是皇後,也不是太子,而是這位和慶長公主。

對於和慶長公主,帝後二人也是極儘寵愛,修繕了比曆代都要奢華的公主府,無論何等奇珍異寶,都最先如流水般往裡邊兒送去。

毫無疑問,祝華是被捧在手心到極致的女兒。

“哎喲喂,怎把這座大佛請來了。”李明鏡幾乎是瞧見祝華的瞬間便酒醒了,他扯過江覃的袖口,麵色像吃了蒼蠅,“我賭,你們家太子待會就要被下馬威。”

話音剛落,祝華便轉過身,她含著笑,有意無意覷過李明鏡方向,李明鏡立馬垂下頭,縫上嘴。

祝華又朝著祝隸稷的方向,綿綿道:“母後,其實兒臣本不想遲到,隻是有人飛上枝頭忘了本,連阿姐的存在都忘了。若不是婢女向兒臣透露訊息,兒臣,怕也是要錯過這樣一場溫馨的家宴了。”

來言不善,祝隸稷放下手中杯盞。

“阿姐,可是今日尚未來得及服藥。”

祝隸稷輕聲道:“此處是家宴,阿姐若是想找人道些玩笑,去尋你宮中那批視若珍寶的戲子便是。”

此話一出,宴席炸開了鍋。

說得好聽些是戲子,難聽些,長慶長公主好男色,此為全京城皆知的事情,她宮中養的哪是戲子,分明是一個賽一個俊俏的青年麵首。

這種事,私下眾人議論便也就算了,如今竟然由親弟在眾人麵前直言指出,倒也是絲毫不給祝華留情麵。

好些位特邀的近臣不約而同地抹起汗來,其中有些太子的親信明顯是興奮了,為主子的反駁喝彩,小聲嘀咕不停。

“這便是那位剋死了夫婿的長公主,好生沒有禮貌。怪不得前朝太子兵敗之際,還要專門放把火燒了她的寢宮。”

“說來,她的前任夫婿是暴斃不治而亡的,距離她入府前後,左右不過二月時間。”

“管她是何長公主,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可是能當眾叫人下不來台的?”

“還有太孫,雖然窩囊,但,畢竟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孩子啊,怎能容一介女流之輩隨意評語……”

堂下的都是親臣、忠臣、重臣,他們有信心不會被懲處,便也大膽直言。

知微在心底為他們捏一把冷汗,偷偷打量著明台上沈丹曦的神情,原本溫和自如的微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橫起的眉。

知微知道,沈丹曦勢必要開口,製止眾臣了。

誰料,意外發生了。

祝華拎起自己的硃砂拖地長裙,朝著最近的那位親臣走了過去。

她從桌幾上提起玉壺,毫不猶豫地、將裡邊的酒水儘數撒在近臣頭上。

酒是好酒,王裡省被澆了個透。

他隻覺頭皮一驚,酒水冰涼,肆無忌憚沿著臉頰往下淌,一路浸下去,粘在臉頰、額頭,滴答著透亮的液珠,在臉上畫出一道道蜿蜒的線痕。

濃稠的酒香仍縈繞在唇舌,可涼意彷彿針刺般,透過頭骨,連帶魂魄也跟著顫起來。

鮮豔的裙裾拂過冰冷的地磚,祝華微微傾身,硃砂裙擺下探出一隻綴滿珍珠的繡鞋尖,她向前一踩,恰好停在王裡省麵前的一小灘酒漬上。

“鞋,臟了。”祝華陳述。

“這位大人,本宮的鞋臟了。”

祝華彷彿一位受害者,又像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孩童般蹙眉,麵色天真:“方纔是您酒盞不穩,驚擾了本宮。既是您驚擾在先,便勞煩您,替本宮舔乾淨這鞋上的汙濁吧?”

這是什麼顛倒黑白的胡話!在座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華兒!”一直沒發聲的沈丹曦終於坐不住了,雍容的臉上罕見地帶了厲色,“此乃家宴,豈容你如此放肆?還不向王卿賠罪!”

“賠罪?”祝華挑眉,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她仍然是一副委屈的神情,頂著佛菩薩般的麵頰,朱唇微微翹起,恰如寺裡觀音蓮座間新綻的花瓣。

“我為何要賠罪,這可是我特彆喜歡的鞋子。”祝華的眼珠迅速沉了下去,“都說了,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祝華回過身,衝著母親道,重複,道:“母後莫惱,兒臣確實隻是開個玩笑。”

“怎能讓功臣卑躬屈膝呢,即便是有錯,多得是人可以替他賠罪。”

“你說對吧,小書童。”

祝華懶洋洋地直起身,眸子一轉,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獵物,那是同樣抖若糠篩的年輕小廝——王裡省的貼身侍從。

“主子失儀,驚擾貴人,這是潑天的大禍。為人奴仆者……”祝華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製,“為人奴仆者,代主受過,天經地義。”

祝華語氣輕飄,好似隻是閒談般,朝著年輕小廝勾手:“你,過來。”

“替你主子,舔、乾、淨。”

聞言,小廝的臉慘白如紙。

他沒見過這種場麵,猛地一個哆嗦,巨大的恐懼一擁而上,撕裂了他的心智。

他全身發顫,喉嚨裡泄出嗚咽,鼻涕失控地噴湧而出。

像一具被操縱的提線木偶,他手腳並用,爬向那隻沾著酒漬的鞋。

爬行的過程無比漫長,混雜著腥氣的甜酒味衝得小廝胃裡翻江倒海。

他閉上眼,似乎想隔絕這地獄般的景象,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道灼熱的目光。

渾身劇顫著,抖得幾乎無法支撐身體,他絕望地、無比緩慢地,伸出了舌尖。

濕濡、帶著微溫氣息的舌尖,顫栗著觸碰到了祝華鞋尖那顆冰冷光滑、象征著無上尊貴的珍珠。

“嗤……”極輕微的一聲,舌尖迅速收回,又帶著粘稠的拉絲痕跡,重新伸出。

“繼續。”祝華道。

小廝整個人蜷縮起來,頭埋在地上,像一隻被驅趕的牲畜,肩膀劇烈地抽搐著,舔舐著,不斷用舌尖去擦拭那點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酒漬。

“為公主做事,是小人的無上榮幸。”反複間,小廝諂笑。

又是漫長的幾息。

沒有人製止。

良久。

祝華似是覺得無趣,連著打了好些個哈欠。

她擺擺手,收回了腳,瞧見鞋麵上留有的口水印漬,又縮了縮瞳,一腳將那雙不菲的珍珠寶鞋踹下。

“乾得不錯。”

“賞你了。”祝華提身,那隻光潔的腳麵踏在小廝的背。

她又環視一週,目光在臉色蒼白的程玊芝、緊抿嘴唇的祝明煜、以及竭力降低存在感的知微身上一一掠過,最終定格在祝隸稷臉上,留下一個意味深長、滿含譏諷的冷笑。

“母後,兒臣先告辭了。”祝華自顧自轉身,昂首,像一團燃燒的、不祥的火焰,徑直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宴廳。

絲竹管絃重又響徹宮宇,美婢歌舞不斷,一切重歸盛大。

沈丹曦仍舊在上首繼續笑著。

賓客彼此應和,彷彿剛才隻是吹過了一陣風,程玊芝抱著哭到力竭而睡著的祝晟先行離去,背影孱弱。

殿外的夜風吹來,帶著涼意,知微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指尖依然冰冷。

方纔祝華離去前,那冰冷的視線好似有意無意掃過了自己,帶來種被毒蛇鎖定的黏膩與恐懼,知微心有餘悸,總覺得鼻尖有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是自己的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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