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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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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戰

馬球場的喧囂像團被曬化的糖,黏膩得讓人發悶。

萬珍兒踢了踢繡鞋,鞋尖鑽進的沙粒硌得她皺眉。

她本就對這汗臭熏天的場麵毫無興致,此刻更是耐不住,拎著裙擺溜出了圍欄。

花壇邊的青石板被曬得發燙。萬珍兒踮起腳尖,單腳懸空晃了晃,試圖倒出鞋裡的沙。

她嫌花壇裡的泥土臟,不肯扶,身子一歪,險些栽進花叢。

“小心!”

一隻溫熱的大手及時攬住她的腰。

孫為的掌心帶著薄繭,隔著長裙,從後腰處傳來粗糙的暖意。

萬珍兒猛地擡頭,撞進他帶著驚慌的眼,兩人的呼吸交纏,紅潮順著脖頸爬上耳根。

“謝、謝謝。”萬珍兒掙開他的手,背過身去穿鞋,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說來,兩人有三年沒見過了。

她嫁入祝府的第三天曾回去省親,幾經尋找但沒見著孫為,打聽後才知曉他原是去參兵了。

“等我長大後,立了功,買上一座大宅子,接上你姨娘,你同我一塊住,再不分離,如何?”萬珍兒的耳邊又回想起兒時孫為背著摔傷的自己,在山間行走時胡侃的時候。

那天的夜好黑,像墨,蚊蟲在萬珍兒細膩的麵板上咬了好些小包。她緊貼小小兒郎的背,竟也不覺得害怕。

那是何時發生的事呢?

好像是五歲,她和姨娘被忘在萬家鄉下的農宅,日子清貧,整個宅子隻有不多的小農,萬珍兒有天被樹上的果子砸到,淚汪汪向上瞧,一個黢黑的男孩衝著自己嬉皮笑臉。

她脾氣瞬間就來了,一腳踢在樹乾上,大樹晃啊晃,小男孩緊纏住高頭的枝,滑稽的很。

萬珍兒不由得嗤笑。

一個是宅生奴,一個是庶出女,二人彼此依偎,在不被人注目的年紀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慰藉。

孫為撓了撓頭,目光落在萬珍兒熱到發紅的耳尖上:“似玉呢?熱成這樣也沒跟著?”

“似玉她……”萬珍兒穿鞋的手頓了頓,“前陣子我生病,她連夜照顧我,染上了風寒,眼下讓她歇著呢。”

“生病?是、阿壽?”孫為早在知微與少昭的閒談中得知萬珍兒近日遭遇的事。

阿壽是他送的龜,原是想給萬珍兒當個解悶的樂子,畢竟深宅無聊,到了必要時刻,阿壽也可以當做驗毒的小寵,不料萬珍兒養它卻甚是用心,阿壽沒了,反倒是大病一場。

“是我不好,養了它這般久,竟然連它身體有恙都看不出。”

“我是個太不稱職的主人,還有似玉,也總讓她替我操心……”萬珍兒埋著頭,從孫為的角度,恰能看見她的麵上淌過反光的液體。

孫為的心抽痛。

沉默片刻,他忽然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傻姑娘,倒是會心疼彆人。”

孫為的聲音低沉,帶著些溫柔,又滿是認真:“往後有我在,不用總自己扛著。”

萬珍兒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剛想擡頭,頭上卻猛然一重,孫為的大掌壓著她的頭,揉來搓去。

“喂,找死啊!”萬珍兒狠狠踩住他腳。

“這下有精神多了。”孫為仰頭大笑。

不遠處的柳樹下,萬祁負手而立。

他的身影融在樹影裡,隻有那雙眼睛,盯著他們相觸過的地方。

——

祝明煜躺在床上,太醫診斷他是輕微骨裂,需得在榻上靜臥一個月,祝明煜的左腿包紮著,全然不得動彈。

知微每天一得空,就往祝明煜的宅子跑。

她端著個青瓷碟湊他床沿,捏起顆話梅遞到他嘴邊:“嘗嘗?我新醃的。”

話梅酸得人舌尖發麻。祝明煜齜牙咧嘴地躲開:“你想酸死我。”

“酸死你纔好。”知微挑眉,眼睫下瞥,“省得你下回再冒著斷腿的風險去救彆人。”

“哪是彆人!”

祝明煜捉住知微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掌心:“那是我哥。”

祝明煜的聲音低了些:“小時候爹孃總說,哥在京中當質子,受了不知多少苦。”

“爹孃說,我要對他好些,他脾氣古怪就多忍讓,他遇到危險,就多加保護。”

“我覺得他們說得對,京都詭譎,這麼多年,他替我們獨自麵對了那麼多明槍暗箭,我總歸虧欠他。”祝明煜道。

知微卻哼笑出聲。

“欠?”知微抽回手,“他祝隸稷何等人物,論謀劃,論心眼,十個你也抵不上。倒是你,為他衝鋒陷陣,真當自己是鐵打的?”

“我若是你,便會好好為自己盤算。這回是你命大,好好休養便不會留下後遺症,可若是你運氣不好,腿瘸了,命也沒了,你想過後果嗎,你想過在乎你的人嗎?”

你想過為了你擔憂的我嗎。

這句話,知微沒說出口。

祝明煜搭上知微的小臂:“就是想到了你,我才更要去救兄長啊,在蜀郡,他不是也護住你了嗎?”

“那不一樣!”知微甩開祝明煜的手,“他帶上我逃生,我也回報了他的恩情,照顧他脫險。”

“不是為了我,我不欠他的。”

知微道拽住祝明煜的裡衣,憤然:“總之,你自己都活不明白,我更不希望你為了彆人的事情肝膽塗地,哪怕,他是你哥!”

祝明煜的臉色沉下來:“你就這麼瞧不上我?覺得我沒長腦子,沒有自己的判斷?”

“我不是這意思……”

“你就是!”祝明煜彆過臉,胸口起伏著,“在你眼裡,看不到我們兄弟的真情,隻有對我舉動的不解,隻要我不符合你的預期,你就永遠不會對我滿意。”

“晏知微,我不是一個隻會蠻乾的傻子,而且,你又知道我什麼,管得也太寬了!”

祝明煜顯然是怒了,一嗓子老響,守在外頭的少昭為之一顫,瞌睡勁兒都跑了。

知微被他吼得一怔,火氣也上來了:“不可理喻!”

“我不管你了。”

她摔門而出,走廊裡的燈籠被震得搖晃。

“真不管他了,不說些什麼?”少昭提起裙擺,跟上知微。

“讓他自生自滅吧。”

“噢噢。”少昭點頭,又回腳退到祝明煜房門口,衝著眼圈發紅的祝明煜道,“阿姐叫你去死。”

“她纔不會向你低頭喔。”

少昭滿眼全是熱鬨。

——

冷戰像場連綿的雨,一下就是半月。

知微把心思全撲在了禦膳房。

她重新規劃了食材動線,將蒸煮區與炙烤區隔開,又改良了醃漬工序,連切菜的砧板都按葷素分了類。

那個在阿壽案中犯事的小廝本該被亂棍打死,可知微惜才,開口留他一命,眼下,那個名喚阿福的太監被她尋到後廚,當了學徒。

“往後你就跟著我,好好學,我會培育你的。”知微扔給他一把菜刀,“之前你做的事情太簡單了,打今兒起著重基本功,先從切蘿卜丁練起,記得大小得像骰子。”

“遵命,師傅!”

阿福聞言,重重磕了個頭。

阿福切的第一碗蘿卜丁便上了貴人的餐桌。

祝明煜擡起箸,在燭火下細細打量著切得方正的丁塊,一聲接一聲地歎息。

沈丹曦看在眼裡,朝身旁的內侍使了個眼色。

今兒是家宴,除卻帝後,來的還有太子一家,祝華同她的戲子們打得火熱,早早離了席。

祝明煜仍在扒拉著碗裡的米飯,筷子戳得碗沿當當響。

“阿叔,你今年幾歲了。”祝晟聽著祝明煜發出的聲響,從程玊芝的懷中脫開,“晟兒四歲的時候就不敲碗了。”

祝明煜看著小小人兒碩大一雙眼,倒是和兄長總像是在思考的細長眼型不甚相似。

很是可愛。

他放下碗筷,攬祝晟入懷:“是啊,阿叔不如你。”

祝明煜湊到小祝晟耳邊:“可是我四歲的時候便不用人喂飯了,哪像某個小孩啊,六歲了還要母親喂飯吃。”

“羞羞哦。”

祝晟瞬間鼓起臉,四肢亂動:“放我下來,娘親,阿叔欺負我。”

“我欺負你?是誰不吃飯在那瞎折騰啊。”祝明煜按下祝晟的手腳,朝他下腋撓,“知道錯了沒?”

“娘親救我!”祝晟伸出短手摺騰,程玊芝不接他,趁著祝晟離手的功夫夾了些菜。

一旁同皇帝交談政事的祝隸稷終於看不下去,眼睛一眯,拍了拍祝晟的手:“都這麼大了,還要母親操勞,成何體統!”

祝晟被祝隸稷嚇到,不敢說話,腿腳也不晃了,改縮在祝明煜懷中。

“兄長……”祝明煜看不得懷中小人撇嘴,適才張嘴,便遭祝隸稷打斷。

“我自有教育的方法。”祝隸稷冷哼。

“可晟兒還隻是……”

“都說了不要管。”祝隸稷強硬道。

“有完沒完!”一根箸摔落在地,一直沒言語的皇帝終於坐不住,祝清一身黃袍,麵色鐵青。

“皇後娘娘,人到了。”帝王尾音的後一秒,內侍拉了簾,一雙鳳眼探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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