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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逃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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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婚(下)

血紅順著水流蔓延,失去意識的魚乾澀著目被剖開腹腔,送往火堆中灼烤。

江覃拾起一條烤好的魚遮住葉脈間隙泄出的光,不遠處的山林傳來陣陣響動,驚起一串飛鳥。

“那是明煜奔往的方向嗎?”江覃眯眼。

幾個時辰前,巡察使回朝的佇列準備起程。

回程的路要途經聽說有官賊勾結、近來不算太平的蜀郡。佇列本想日夜兼程,早些過了這不太平之地,怎料收到要在蜀郡暫留的密信,恰逢祝明煜也要臨陣離開,說有要事,他到蜀郡再尋眾人彙合。

他沒多解釋具體緣由,還順走了一匹千裡馬。

江覃不明所以,張嘴咬魚,問身旁閉眼休整的祝隸稷:“所以咱們要等他嗎?”

他有些不放心。

祝明煜比祝隸稷與江覃二人小上近十歲,在江覃的印象中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屁孩兒。

他覺得等上一會兒也無事,祝隸稷卻沒有這個打算,說“複命要緊”,吩咐佇列一切如常,行上好一段路程後才下令歇息。

“他不是有馬嗎,實在不行還有腳。”祝隸稷沒有搭理江覃的憂語,注意力反更在燒起的焰火上,他接過手下剛烤好的魚,勉強墊了兩口。

“嘖。”祝隸稷微微皺眉。

這魚處理得糙,內臟都沒挖乾淨,灑上了點孜然仍難掩腥苦。祝隸稷舐過牙根,放下烤魚。

江覃也咬了一口,搖頭道:“這魚烤得太柴。”

還不如啃冷掉的乾糧。

“要是有個好廚子就好……”江覃盯著可以看到混著血紅的魚肉,喃喃道。

——

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炙烤,後背傳來陣痛。火銃擦過肌膚後冰涼的水潛入創麵,帶來更深的難耐。

晏知微咬牙,頭一次如此清晰得感覺到死亡的逼近。

“斷眉”的槍法很準,哪怕是晏知微跳入水流也依然被重傷。晏知微忍痛掀開傷口,布料纖維與彈片碎屑交織成網,隨呼吸不斷顫動。

若是沒有祝明煜的話,自己怕是早死了。

晏知微靠在樹旁,胸口上下起伏。

一炷香前,晏知微被逼到絕境後跳河,像隻野狗般吊著一口氣在水裡撲騰。她不敢回頭,隻繃緊腳、大開手,用儘全身的力氣向前狗刨。

直到身後“斷眉”的聲音漸弱。晏知微才掙紮著回過頭。

冰涼的水流漫過晏知微的頭頂,這一番回頭已耗儘她所有的氣力。

喪失意識前,或許是錯覺,晏知微竟看見了滿杉赤紅的祝明煜。

晏知微眨了眨眼,不願再回想起自己遭過的劫難。

她轉移視線,祝明煜就坐在她幾步處,生火燒起熱水。

見晏知微清醒過來,祝明煜上前扶住晏知微,企圖給她一個支力以放鬆。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已經將山匪趕跑……”祝明煜塞晏知微半邊的身軀入懷,指著從案發現場的陪嫁中尋出來的瓷罐安撫道,“等水燒開了我再給你處理傷口。”

“你怎麼來了?”好不容易恢複力氣,晏知微尚白著唇,“你不是說我這計劃太過戾氣,還……咳咳咳……不夠寬容、不仁不義嗎?”

“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要來摻和吧哈哈……”

“不過確實是戾氣重了,流了很多血。”

縱使晏知微剛剛脫險,卻還是笑:“其實我這計劃本來都挺好的,誰知道會半道冒出來一堆土匪,還偏偏持了火銃,不然其實我也可以順利逃開的……”

傷口仍在背後作痛,晏知微努力強撐,一邊挽尊一邊打趣著上升價值觀:“不過人生其實就是這麼無常,隻要最後的結局是我們想要的,其實也都沒什麼對吧……咳咳……”

祝明煜低下頭,不接晏知微的話頭。

水已經煮沸,咕咕冒出熱氣,祝明煜浸透布巾,彆過眼替晏知微擦拭後半身。

晏知微還在絮叨。

“說實話,要是我今天交待在這了,哪怕變成白骨,我也要化成精,在午夜將那賊眉吃光抹淨。”

“實在不行,我變成石頭也不錯,無情無感不痛不癢,不僅可以借機絆住那“斷眉”一腳,還不用擔心被報複……”

晏知微的想法是屬實越發異想天開,祝明煜嘴角噙著笑,目光略過晏知微血糊後體的又斂了回來。

太不疼惜自己了。

祝明煜有點討厭晏知微到這個份上還是無所在意、隨意打趣的心態。

自己分明和她說過那麼多的話,晏知微還是充耳不聞。

祝明煜擦拭傷口的手突然一頓,布巾上的熱水精準滴在晏知微腰窩,燙得她“嗷”一聲彈起:“祝明煜!你報複我是吧?!”

“手滑了。”祝明煜抓住晏知微亂動的手。

“你還是吃點藥吧。”他又擡住朝晏知微下巴,朝她腮幫子塞過幾顆藥丸。

晏知微靠在祝明煜身上,祝明煜怕她著涼又為她披上披肩,藥丸起效很快,她背後傷口的疼痛逐漸減輕。

晏知微眼皮慢慢變沉,她閉上眼,夢見身上壓著一隻小貓,一邊在她背上踩奶一邊動舌頭舔她麵頰。

潮濕的溫暖。

像前世下過雨的悶夏,她躺在母親的懷裡小憩,有蒲扇攜風擁來。

不知睡了多久,晏知微醒來時天邊泛黃,遠山連綿,支撐巨大的落日。一個哈欠後,山林吞下一滴淚。

晏知微抹了抹眼,發現衣袖意外乾涸住了幾顆液珠,晏知微嗅了嗅,鹹鹹的。

而祝明煜始終抱著她。

晏知微盯著祝祝明煜,對方似乎也在小憩,眼睫微微發顫。

晏知微在他懷中動了動,引得祝明煜也睜開眼。

兩個人便這般看著彼此眼中臥著的自己。

好半晌,晏知微才挑起手,說:“我做了個很好的夢。”

“有多好。”祝明煜拂開晏知微額頂的碎發。

“好到……好到我不想醒來。”好到她不想離開,隻想停留在夢裡。

“祝明煜點了點頭,道:“可是我卻希望你醒來,還希望你好得更快。”

祝明煜想,他不要改變晏知微了。不必再勸服,不必去勉強。

晏知微不想做的,他都去理解,去替她嘗試好了。

知微是自由的雨燕。

而他也喜歡見到這樣的晏知微——跑起來比野兔還飛快、笑起來眼睛都能掩掉大半的晏知微。

他想要晏知微永遠都可以意氣風發地撅嘴挑眉、隨心所欲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還想要護住晏知微的潑辣,想要護住晏知微的脫線,想要晏知微始終無憂無慮。

祝明煜繞開傷口,一下一下輕拍晏知微的小臂。

“知微,要不跟我走吧。”

等回到京城,就一直呆在我身邊。

可祝明煜知道晏知微不是一個想被束縛住的女人,於是他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個彎:“我的意思是,今天這一遭過後,嶺南咱們短時間是回不去了,不安全,你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風頭?”

晏知微眨眨眼。

的確,自己清早才坐著花轎出發,轉眼便遇上了山匪劫殺,一並出行的佇列無一生還,隻她一個弱女子得以歸家。

這樣的行徑,怎麼看都蹊蹺。先不管秦玉致會不會相信,即便是相信了,也不過是延緩她出嫁的日子。

回去,左右是過不了難關。

晏知微身子向上挪了挪,脫開祝明煜懷抱,低下頭仔細思索他的話。

要離開嗎,好像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一來晏知微受了傷,雖緊急處理過仍需要找專業的大夫診治。

二來先去其他城市隱姓埋名也不失為一個等待觀察的好法子,興許過幾日晏知微遇險的訊息便會傳回嶺南,再杳無音訊個一年半載,晏家人大抵也會認定自己的身亡。

可是話說回來,憑什麼是作為被害者的自己惹了一身臊,罪魁禍首的晏家反倒相安無事。

自己好不容易想的報複計劃就這麼沒後續了嗎?晏知微蹙眉思慮,小腹漸漸燒起一股無名火來。

祝明煜還在等著晏知微的回複,他瞧瞧瞥過晏知微沉思的側臉,手指不自覺緊成拳。

若是晏知微不願跟隨自己回京,隻要她能平安喜樂,祝明煜也是歡喜的。隻是,如果可以的話……

祝明煜有些失落,他乾脆趴在地上,不自覺地拔起草來。可光拔這些野草還是覺得燥熱,祝明煜隨手再折了枝狗尾巴銜到嘴裡。

乾巴的細莖沒有滋味。祝明煜叼得無聊,手心卻傳來一陣溫熱。

是晏知微複上了他的手,祝明煜自然地翻掌向上。

一隻拿多了菜刀,一隻拿多了兵械。

兩隻同樣生滿老繭的掌心彼此相觸、摩挲、緊扣,誰都不覺得另一隻粗礪。

祝明煜耳朵又紅了好半。

“祝明煜。”晏知微的聲音像是癢癢撓,令人發軟。

“我們一起走吧。”晏知微說,“去蜀郡,我們去蜀郡躲一陣子。”

蜀郡是晏宅的所在處,既然要躲難,說不準燈下黑才最安全。

更何況……晏知微眨巴著眼,不管她遇險的訊息傳回晏家是什麼反應,她內心還是希望親眼看一看。

晏知微想,若是王家沒有反應,她尚能為自己爭一份氣力。

哪怕是一隻小小的火炬,哪怕隻是一點火星,她也總能想出法子來為自己鳴不平。

她該的。

畢竟她早就暗自下過決心——她要親眼目睹到晏家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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