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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人繞擾mGUY杏剖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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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與兄長皆恨我。

成親那日,我被山匪擄走,折磨至死。

臨死前,卻見夫君和兄長神情厭惡地從山匪背後走出:

“陸窈,你蛇蠍心腸,欺侮雪兒,這就是報應。”

“你這般肮臟歹毒,不配為人。”

林纖雪眼含淚光,淒楚道:

“阿窈,你來世莫要再做惡了。”

我麵目全非地橫死郊外,而林纖雪回京成為真正的丞相夫人。

長風獵獵。

我再次睜眼,回到十五歲的生辰宴上。

林纖雪正撕爛自己的衣裙,一邊得意地對我笑:

“陸窈,你想好等會怎麼解釋了麼?”

我一腳將她踹進池塘,把她的腦袋踩進水裡:

“你不是說我欺侮你麼?”

“我給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欺侮!”

1

前世臨死前的疼痛如一道道鞭子抽在心上,我疼到幾乎喘不過氣。

再睜眼,眼前是相貌還未長開的林纖雪。

我竟回到了四年前。

四下無人。

林纖雪已經拔下我娘贈我的玉簪,狠狠摔碎,而後撕破自己的裙角,跌坐在地上。

“你覺得等會兒子玉哥哥會信你還是信我?”

她眉眼間閃過算計和得意,聲淚俱下地做戲:

“阿窈,我不是故意摔碎你的簪子……”

“求求你放過我……”

“是我不好,求求你……”

我伸手揪住她的頭發,拽著她的臉撞向旁邊的假山!

“林纖雪,你不是說我欺侮你嗎?那就來點真的。”

“扯壞裙子算什麼?我不如毀了你這張臉。”

林纖雪猝不及防,臉上被蹭破,流了一臉血,額頭側邊高高腫起。

“陸窈,你瘋了!”她目露震驚,顯然沒有料到我的舉動。

“是,我瘋了。你惹上我這個瘋子了。”

我冷笑地攥緊手心。

今日是我的生辰宴,林纖雪故意引我單獨進花園。

很快,路過花園的賓客們就會撞見林纖雪哭坐在地上求我。

而後,我兄長陸子玉會疼惜地扶起林纖雪,並且斥責我行為無端,欺侮同輩。

縱然我百般解釋,可兄長當眾給我扣下了罪名。我刁蠻驕橫的名聲,還是由從此日傳了出去。

想到之後發生的種種,我一腳踹在林纖雪腹部,將她踢下池塘。

“啊———!”

三月的春水還帶著寒涼。

林纖雪驚慌地在水中掙紮,頭發如水藻一般散開漂浮。

“救……救命……”

我站在岸邊,狠戾地將她冒出水麵的腦袋踩回水裡。

“林纖雪,誰來救你?

你彆忘了,是你自己設計驅走園內他人的。”

林纖雪在水中掙紮得更猛烈了,雙手在水中胡亂劃動:

“……求……求你……救……”

“求我?”我目光冰若寒刃。

前世我單純天真,不知她為何如此。

後來我才明白,她是父親同外室的私生女,頂著個表親的假身份,在國公府一住就是幾年。

她百般算計陷害我,就是要奪走我的一切,包括性命。

眼下重來,我豈會再給她這個機會?

看著時辰差不多,我那好兄長陸子玉該帶著賓客來花園了。

我收回踩在林纖雪頭上的腳,蹲下身著急地大聲喊:

“雪兒!抓住我的手,快,我拉你上來。”

求生的意誌讓林纖雪立刻抓住了我的手,想要借力爬上岸。

可她抓住我手的那一瞬間,我也順勢落入水中。

步入花園的賓客們剛好見我落水。

“陸大小姐落水了!”

“來人,快救人!”

“快去稟報國公爺和夫人!”

場麵亂作一團。

我幾乎是剛落入水中,就被擅長水性的婢女救起。

婢女拿來厚實的披風給我蓋上。

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時,隻有兩道目光第一時間就看向林纖雪。

一個是我的兄長陸子玉,另一個便是我前世夫君顧景程。

林纖雪夜被下人救上了岸。

她麵色慘白,唇色儘失,濕漉漉的頭發散亂地蓋在臉上。

“雪兒!雪兒如何了?”

陸子玉關切地走到林纖雪身邊,眉間是掩不住的擔憂。

池水衝去了林纖雪臉上的血跡,也衝去了臉上的血色。

她瑟瑟發抖,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隻能無聲流淚。

陸子玉讓人將林纖雪送回房裡休息,又吩咐人叫了府醫去檢視。

他眼中隻看見柔弱的林纖雪,仿若未見我這個親妹妹。

原來的我還會感到失落傷心,可現在我隻覺惡心。

等吩咐好這些,陸子玉才轉頭看向我,眼神探究地問:

“阿窈,雪兒怎麼會落入水中?”

我拿著帕子擦眼角:

“雪兒真是傻,我不過說了她幾句,她便羞愧地跳了水,說沒臉活了。”

“你說她什麼了!”

陸子玉眼中頃刻湧起滔天怒火,向我襲卷而來,

“雪兒心思細膩優柔,寄住在我們府上本就不易,你怎可對她說重話?你真是太過驕縱!”

陸子玉三兩句話,便給我扣了罪名,在眾人麵前說我驕縱。

他根本沒為我想過,一個兄長在外人麵前罵嫡妹性情驕縱,對女子名聲會有什麼影響。

“我……說她……”我咬了咬唇,似是猶豫再三。

身邊圍著的一圈賓客都目露好奇。

“母親贈我的玉簪不見了,我四處尋,結果發現是雪兒拿去把玩了。我發現時,她慌亂間摔碎了玉簪。我一生氣,便說了她幾句。

怎料她竟存了尋死的心思?我想救她,可……”

我說到後麵,已是淚水漣漣。

汙衊和眼淚,這一招不是隻有林纖雪會用。

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眾人看見地上碎了的玉簪,一臉恍然大悟。

“拿人物件卻不告知,不就是偷麼?”

“陸大小姐真是心善,還為救她落水。”

“怎麼有這般恬不知恥之人?換做我,我纔不理這等人。”

“……”

陸子玉聽得臉色僵硬:

“這其中必定有誤會,不要妄下論斷。待雪兒醒來,我再問問她。”

2

我換了衣裳,整理了妝容,繼續風光地辦我的生辰宴。

不少貴女因我方纔受了驚,圍在我身邊問我身子可還好。

我歎氣:“我是還好,可雪兒身子本就弱。”

有人好奇問道:
“這林姑娘是哪家的?之前怎從未見過?”

“是我父親表親家的姑娘,近來寄住在府上。”

我低垂著眉眼解釋,

“雪兒要養一段時日,我哥哥可要憂心了。我哥哥心善,對雪兒多關心,你們剛才也看見了。”

我此話一出,身邊的小姐們紛紛變了臉。

陸子玉是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豐神俊朗,將來要繼承家業,是不少京中女子看中的如意郎君。

禮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扯扯嘴角:

“方纔的確見到陸公子著急的模樣,似是對林姑娘很上心。”

有人跟著道:

“林姑娘才住到魯國公府沒多久,就能讓陸公子如此牽掛,想來林姑娘必定心思靈巧。”

幾人眼中露出不屑之意。

都是高門深宅中長大的女子,遠房親戚上門攀高枝的事情,她們不是沒見過。

“阿窈,你小心些,我看這林姑娘手段不簡單。”

“小心她背後使些心思。”

“先前她還想同我們說話呢,還好沒理她。”

前世,林纖雪借著魯國公府的名頭,融入京城貴女圈。

如今,我就早早斷了她的念想。

“陸小姐。”清雅的男聲從涼亭外傳來。

大家循聲望去,見風姿如竹,身材頎長的公子站在亭外。

身上的衣衫雖樸素,卻掩不住眉眼間的軒昂氣宇。

顧景程。

當年,我就是被他這一身出塵的氣度驚豔,芳心暗許,一心一意地要嫁給這個包藏禍心的禽獸。

他本不過是個家世落魄的少年郎,有幾分才華,中了舉。

我為他花銀錢,尋人脈,與他訂親,幫他在京城站穩了腳跟。

我外祖父乃三朝元老,大瑜丞相。

顧景程借著我外祖父這層關係,在朝堂更是一路平步青雲。

他曾多少次深情擁我入懷:

“阿窈,我對你一片真心真意,待我出人頭地,我定然好好報答。”

可笑他所謂的報答,最後竟是誣告我外祖家謀反,讓我橫死山野。

他早就與林纖雪私定終身,卻要我這個國公府嫡女的身份給他做仕途墊腳石。

我皺著眉頭,臉上顯出不悅之色:

“顧公子,這裡都是女眷,你來做什麼?”

顧景程不卑不亢地在涼亭外,聲如清溪:

“在下作了一首詩,欲作為生辰禮贈與陸大小姐。”

身邊幾個貴女都掩唇笑著離開。

我一挑眉,看看顧景程這一世要耍什麼花招。

“既寫了,便拿來看看。”我示意婢子彩月將詩稿取來。

顧景程卻主動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盯著我,壓低聲音:

“阿窈,你今日怎可在眾人麵前詆毀林姑娘?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果然,如前世一般。

一句不問,便認定是我欺淩林纖雪,甚至許多次逼著我向林纖雪道歉。

我若不肯,他就對我露出痛心疾首的失望之色。

他從不聽我的辯解,隻看林纖雪的眼淚。

如今我不辯解了,反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顧景程,你算個什麼東西?

膽敢在本小姐麵前胡言亂語?”

我取過詩稿,隨意掃了一眼,而後揉成一團扔進了池中。

“這點文采,還是不要浪費筆墨了,本小姐看不上。”

顧景程被我捧慣了,何時在我麵前受過這種屈辱。

他一張玉麵漲得通紅,從牙關中擠出幾個字:

“陸窈,你彆太過分。你如此作為,休想我與你這種品性的女子訂親!”

顧景程拿出訂親的事情威脅我。

怕是連他自己都忘了,若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上,他今日連國公府的門都沒資格進。

我轉頭對著家丁看了一眼:

“來人,把這條亂叫的狗給我攆出國公府!”

“是,大小姐!”

顧景程憤怒地想拂開家丁的手:

“彆碰我,我自己會走!陸窈,你日後求我,我都不會再來!”

可他文人瘦弱之軀,哪裡是家丁的對手?

膀大腰粗的幾個家丁直接把顧景程架起來,拖著往後門去。

匆忙中,他連靴子都被扯掉了一隻,光著腳被扔出門。

婢子彩月目瞪口呆:

“小姐不是心悅顧公子麼?這鬨僵了,以後還如何見麵?”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吩咐下去,往後,顧景程沒有踏入國公府的資格。”

3

夜裡。

我被叫到父親的院子裡。

一踏進屋,就聽見一聲嗬斥:

“還不跪下!”

我抬頭,見父親和母親坐在上首,陸子玉站在側邊,眸中儘是厲色。

陸子玉身側坐著一直落淚的林纖雪。

她換了乾淨衣裳,頭發也梳好了,隻是額頭高高腫起,臉上的傷痕看著嚇人。

“雪兒都已經告訴我了,阿窈你實在欺人太甚。

今日若不家法處置你,往後你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禍端來!”

陸子玉抽出一把戒尺。

林纖雪期期艾艾道:

“子玉哥哥算了吧,我隻是一個外人,不值得為我傷了你們兄妹的和氣。”

我看著陸子玉手中的戒尺,想起前世這戒尺在我身上留下的疤痕。

前世我被汙衊,陸子玉為林纖雪出頭,在父母還沒來之前,就以兄長的名義責罰我。

他用戒尺在我身上抽打,說要讓我好好記住教訓。

我越是辯解,陸子玉就抽打得越凶。

直到我哭著縮在角落,滿臉淚痕地說自己錯了。

我背上被打得流血不止,傷好後,留下的疤痕塗了多少膏藥都去不掉。

他說,因為他是兄長,是為了我好纔打我。

可我分明見他對林纖雪從來輕聲細語,從無一句重話。

我鎮定地看著陸子玉:

“父母尚在,何時輪到哥哥行家法了?哥哥莫不是等不及要做這國公府的主人了?”

陸子玉臉色一慌,趕忙看了父親一眼:

“阿窈,休得胡言!”

母親招我近前:

“阿窈,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一下子撲入母親懷中,淚水決堤般湧出:

“娘,你不知道,自從雪兒來了國公府,哥哥便不疼我了。

他上月得的南海明珠,您給他的玉鐲,他全都送給了雪兒。不知道的,還以為雪兒纔是他親妹妹呢!”

我扭頭看向肅著臉的父親,

“爹,您說是不是?”

父親聽見我最後一句話,神色微僵:

“阿窈莫亂說,子玉隻有你和阿婉兩個妹妹,對你們一直疼愛得很。”

我有個妹妹喚陸婉,今年才五歲,天真可愛。

可憐上一世才九歲時,就被林纖雪陷害得流落青樓,被人褻玩至死。

事後,林纖雪更是將此事栽贓到我頭上。

我掐緊手心,對父親道:

“那就定然是哥哥想娶雪兒做嫂子了,否則怎麼不聽我一言,就隻偏袒雪兒呢?”

父親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母親看向林纖雪的眼中也多了幾分審視之意:

“子玉,今日之事還未問過阿窈,你是如何憑林姑娘一麵之詞認定阿窈犯錯的?”

陸子玉一時語塞。
林纖雪當即跪下來,慌張地磕頭:

“表舅、表舅母,雪兒自知身份有彆,一向恪守分寸,對子玉哥哥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我抹了眼淚,回頭訝然問:

“咦?你恪守分寸,那為何哥哥總贈你禮物?你總向哥哥告狀?

到底是你纏著哥哥,還是哥哥纏著你?”

陸子玉在聽見林纖雪那句“無半點非分之想”時,一張臉白了又白。

但他還是強撐道:

“阿窈,你錯了就是錯了,彆汙衊我與雪兒的關係。”

我依舊靠在母親懷裡,撒嬌道:

“娘,你看哥哥還護著呢。哥哥連我的院子都不去,近來卻頻頻去雪兒那,這關係還用汙衊嗎?”

“夠了!都彆說了。”父親拍案而起。

我知道父親接林纖雪進府是為了讓她有個身份,過兩年好嫁人。

但這絕對不意味著他會看著自己的兒子和私生女做出有悖人倫之事。

父親打斷我們的爭吵:

“都回院中思過!

子玉,你今晚到我書房來。”

陸子玉晚上按照父親的話,去了書房。

無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陸子玉從書房出來後,就病倒了。

在床上病了半個多月,神色消沉。

大家都以為陸子玉是被父親教訓得太過了。

可我知道,八成是陸子玉從父親口中得知了林纖雪的真實身份,纔有了心病。

前世,陸子玉得知林纖雪是自己親妹妹後,也是大病一場。

病好後,卻更堅定了要守護林纖雪的決心。

他說:“雪兒是無辜的,她值得這世上一切最好的。”

他恨不得把我的一切都搶走,獻到林纖雪麵前。

但這一世——

我不會讓他病好了。

4

母親因陸子玉生病而憂心,父親則因為長子和私生女不清不楚而大怒。

他們隻當我和林纖雪之間是小姑娘們之間的口角爭吵,根本沒心思再管。

陸子玉臥病在床,連外邊的訊息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這個月,我在府中便真真正正地欺淩起林纖雪。

她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彆人覺得她在國公府寄人籬下過得很慘,好似我母親苛待了她。

可我母親明明給她每個月撥了豐厚的份例,衣裳首飾從未缺過她的。

她在國公府過得滋潤無比,遠比些小官人家的嫡小姐好。

這次,我就一項項落實她的編排。

她曾冤枉我撕爛她的衣裙,搶她的首飾,虐打她的婢女。

我就帶人去她院子,把她四時的衣服劃爛,把她的首飾摔碎,再將她身邊那個叫琴兒的婢女趕出了府。

她曾對人訴苦,說我不讓廚房給她送飯送炭火,讓她挨餓受凍。

我就直接把她關進柴房,不給她飯食,餓得她頭昏眼花,與柴房裡的狗搶食。

林纖雪受不了了,哭著求我:

“阿窈,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看見你就惡心,是劃爛你的臉,還是把你趕出國公府?”

林纖雪瑟縮了一下。

哪個結果都不是她會選的。

林纖雪進不了陸子玉的院子,又不敢去惹父親煩心,最後居然求到了我母親麵前。

她在我母親麵前做出要自儘的模樣,求我母親救她。

母親晚上便來找我談心:

“阿窈,你就算不喜林姑娘,也莫將事情做得太過。”

我拉著母親的手:

“娘,先前生辰宴出了那一遭事,林纖雪就不當留在府中了。為何不將她送出府,讓她住彆的宅子?”

母親眉間也閃過一絲疑慮:

“按理是要這麼做的,可你爹不同意,說這樣對不起他去世的表兄。”

世人皆道我母親嫁了個癡情的夫君,後宅中除了早年的通房,並無他人。

當年他向我母親承諾此生不會再有彆的女子,母親才嫁給了他。

可父親真正看中的,也不過是母親的家世。

前世外祖父被誣告涉嫌謀反,含冤而去。父親便將失勢的母親軟禁在府中,把林纖雪的母親林豔芝接進府裡掌家。

林豔芝在我母親麵前耀武揚威,搶奪我母親的嫁妝,還嗤笑母親這麼多年蠢鈍如豬,被蒙在鼓裡。

母親經曆喪父之痛,又得知夫君早就背叛自己,一病不起,中風在床。

我想到母親前世躺在床上,口不能言,神情呆滯的模樣就如同萬蟻噬心。

“娘,說起這個,我最近派人跟著林纖雪身邊被攆出去的婢子琴兒。

本以為她會回老家,卻看見她去了永安坊一戶人家做事,而且還……”

母親警覺道:“還什麼?”

我抱住母親:“還看見了爹去了那戶人家兩次,不知那是什麼人家。”

母親臉上的笑意凝固,伸手拂上我的臉:

“阿窈好好休息。此事,娘和你外祖家會查。”

5

生辰宴過去了半個多月。

我有一日出門時,被守在門口的顧景程攔住了。

顧景程看著消瘦了一些,臉上也沒有了之前麵對我的傲氣。

這半個多月,我聽說他來過國公府幾次,但門童一律按照我的吩咐,將他趕走。

京城圈子就這麼大,有人聽說顧景程被我厭棄,對顧景程的態度立刻就變了。

常高價收顧景程書畫的鋪子麵對他抱來的畫,看都不看一眼就打發出去。

和顧景程一同飲酒作詩的貴公子們,小聚時也不帶上他了。

這個時候,他隻能回來找我。

“阿窈,”顧景程深深地望著我,“你這段日子過得可好?”

我摸著耳垂上的明月璫,麵色紅潤:

“本小姐自然比你好許多。”

顧景程麵色憔悴,連聲音都是乾啞的:

“阿窈,是我不好,這段日子,我真的……對你思之如狂。

之前我那般衝動,隻是因為我太心悅於你。”

他臉上泛起愧疚和悔恨,眼中滿是受傷。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原來如此,你與我爭吵,偏袒林纖雪,其實都是因為你太在乎我?”

顧景程堅定地點頭:

“阿窈,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對你。”

“哦?”我語調一揚,“你要怎麼做?”

顧景程見我鬆口,臉上明顯地溢位欣喜之色:

“阿窈,你不是喜歡騎馬麼?後日我們一同去騎馬可好?”

他剛說完,我就冷笑出了聲。

騎馬。

原來是這一招啊。

大瑜向來有春日祭百花仙子之俗。

每三年,皇後娘娘會親自主持一場才藝會,挑選京中適齡的貴女扮演百花仙子。

琴棋書畫舞,五門才藝各選出一位仙子。

京中貴女皆以選上百花仙子為榮,一旦選上,不但有宮中賞賜,還在會在京中才名大噪。

我自小善舞,母親為我請名家公孫娘子教習,我十二歲便舞姿過人。

若無意外,今年的舞仙子必定是我。

可前世偏偏就出了意外。

選拔會的前一日,顧景程來找我,要帶我騎馬。

顧景程總說學業繁重,無暇陪我,那一日主動尋我,我自是欣然答應。

可誰知馬場的馬忽然發瘋,完全不受控製。

我從馬背上跌落,摔傷了左腳,無法再跳舞,錯過了這一次的才藝會。

而林纖雪則憑借一舞在才藝會上嶄露頭角,被皇後娘娘年選為了這一屆春日祭的舞仙子。

因著皇後娘孃的欽點,林纖雪纔在京中貴女圈裡有了一席之地。

而我因為腳傷在家休養,為自己不能再起舞而黯然傷神。

顧景程那段時間對我極為溫柔:

“阿窈,你知道麼,其實我真的很高興,你不必去春日祭拋頭露麵。那些百花仙子都不及你分毫。”

我將顧景程眼中的笑意看得分明,他很少有這般愉悅的神情。

我心中湧起絲絲暖意,隻當他是對我太過在意。

後來,我才明白。

是他提前給馬下了藥,致使我受傷不能跳舞。

他用我一生之缺憾,換來林纖雪的大放光彩。

在我病榻前,他展露出的每一分愉悅,每一分笑意都是為了另一人。

我沒想到,這一世顧景程眼下自顧不暇,卻還想著幫林纖雪爭奪機會。

“好啊,那就騎馬吧。”

我勾起唇角。

6

約定騎馬那日,我換上便於騎射的胡服。

離開國公府前,陸子玉差人來尋我,說有話要和我說。

我將馬鞭挽在手上:

“巧了,我也正想去看看哥哥。”

陸子玉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屋內有濃重不散的湯藥味。

這近一個月,他每日喝藥,可是病不見好,反而每況愈下。

父親著急起來,甚至尋了宮中太醫來診治,可惜並不見效。

陸子玉常常抱著一盆蘭草自言自語,仿若生出幻象。

那盆蘭草是林纖雪送給他的,他視若珍寶,將自己心底對林纖雪那層隱忍地情意都傾注在這一盆蘭草上。

“咳咳……阿窈,你來了。”

陸子玉精神不佳,看向我的眼中更是有一層不散的陰霾,

“阿窈,這幾日你彆練舞了,讓公孫娘子去指點雪兒。”

公孫娘子是母親為我聘請的名師,先帝在位時就在宮中獻舞,舞技無人能及。

她答應教我,一是因為我天資過人,二是因為外祖母曾對她有恩。

“我真是小瞧了林纖雪,她竟然還有法子傳話進來,讓你幫她尋師。”

我瞄著陸子玉床邊的蘭草。

太醫隻看陸子玉自然診治不出什麼。

我在那盆蘭草中埋了致幻之藥,隻要陸子玉日日貼近那盆蘭草,他就不會有精神漸佳的一日。

陸子玉眉間皺出一個“川”字:

“阿窈,你從小得名師教導,讓給雪兒幾日又何妨?你這麼大了,心胸不可如此狹窄。”

“我心胸狹窄?”我點點頭,“好啊,我這就去把林纖雪腿打斷,讓你看看什麼叫心胸狹窄。”

“你敢?!你若敢動她一根頭發,休怪我不認兄妹之情。”

陸子玉從床上強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目露狠意。

他伸手想打我,被我反手一鞭子抽回去。

啪!

陸子玉領口微敞處赫然一道血痕。

“陸子玉,你對我動手時,何曾認過兄妹之情?。”

一陣刺痛竄上我心頭,我揚手又是一鞭子甩在陸子玉身上。

血珠子從陸子玉綻開的皮肉間爭先恐後地湧出。

陸子玉在床上病了多時,根本無力抵擋,被鞭子抽倒在地。

他捂著傷口,大口喘氣:

“陸窈你瘋了,我是你的兄長!”

“我陸窈,沒有兄長。”

我提著滴血的鞭子離去。

我這話並非是氣話。

前世臨死時,我曾怨憤地問過陸子玉:

“你這般對我,如何麵對母親?”

陸子玉譏諷一笑,吐出一句:

“那是你的母親。”

重生後的這段日子,我回想起前世林豔芝進入國公府後,對我處處刁難,對陸子玉卻笑顏相待。

我心中對陸子玉的身世有了彆樣猜測。

所以我掌握了琴兒的行蹤後,就告訴了母親。

憑借外祖家的勢力,順著這條線索去查,定然能夠查個水落石出。

我一身胡服到了郊外馬場,見顧景程已經等候多時。

他不似前兩日那般潦倒,特意打扮過一番,頭上玉冠束發,身著錦袍,腰間掛了塊成色極佳的翠佩。

我一眼就看出來,那翠佩還是我之前送的,現在看著真是紮眼。

“阿窈,你來了。”顧景程眼睛一亮,牽著馬朝我走來。

“阿窈,我給你選了匹好馬,正適合你。”
他牽來一匹通體雪白的母馬,看著溫順得很。

彩月也在旁邊歎:“小姐,這馬真漂亮。”

隻有我知道,這匹馬發起瘋來有多可怕。

我也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黑馬:

“顧公子既然給我選了馬,那我也給顧公子選一匹。”

顧景程看了眼高大的黑馬,又回頭看看他給自己挑好的棕馬,遲疑了一瞬便笑道:

“好,那就多謝阿窈美意了。”

顧景程貼心地要來扶我上白馬,無意間看見我手中凝著血的馬鞭。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一半:

“阿窈可是受傷了,鞭子上何來血跡?”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

“府中有人不聽話,我教訓了一頓,你猜猜是誰?”

不等顧景程反應,我兩腿一夾馬腹,往前奔了出去:

“顧景程,追上我,我就告訴你!”

很快,顧景程就騎著黑馬追了上來:

“阿窈,誰出事了,你是不是和林姑娘又起了衝突?”

我回首笑得燦爛:

“是呀,她居然想同我爭百花仙子,我就廢了她的腿,你說我做得好不好?”

顧景程臉上表情變幻,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壓不住。

與此同時,他胯下的黑馬嘶鳴一聲。

嘶——

黑馬不受控製地跳躍前仰。

“籲!籲——!”顧景程滿頭大汗地拉緊韁繩。

可瘋馬怎會是那般輕易能控製住的?

顧景程被瘋馬帶著往前奔了數裡,然後被摔下了馬背。

我騎著溫順的白馬悠哉悠哉地走過去,俯視著因疼痛而蜷縮在地的人。

顧景程痛得痙攣,餘光瞥見白馬平靜吃草的模樣,眼裡閃過意外之色。

我騎著馬從顧景程的腿上踩過去,聲音溫柔:

“顧景程,你以為隻有你會做手腳麼?”

“啊——!”

顧景程沒有回答我,臉色慘白地疼昏了過去。

我讓人把顧景程送回去,讓人在路上隨便找了個郎中。

郎中摸著鬍子惋惜:

“這位公子的左腿怕是不成了,就算接好,但往後未必能如常人行走了。”

“那就好。”我淡然點頭,將顧景程腰間的玉扯下來給郎中做診費:

本朝有律,四肢有疾者,不得為官。

顧景程,你這輩子與仕途無緣了。

7

我回到國公府時,家中正亂做一團。

外祖父還有母舅都來了,母親和父親在中堂對峙。

堂下跪著表情倉惶的林豔芝和林纖雪。

“陸世方!我當年嫁給你,你是怎麼承諾的?這麼多年竟一直養著外室。”

母親氣血上湧,眼中悲痛,幾乎要站不穩。

我快步上前扶住親:

“娘,這是怎麼回事?誰是爹的外室?”

母親眼角落下淚來,指著地上跪著林氏母女:

“你爹做得好事,看看他可有臉說得出口?”

父親麵上掛不住,有愧色也有怨色:

“蘭兒,這些年我對你體貼入微,林氏是我年輕時一時糊塗犯下的錯誤,我唯有對你是真心的。”

林豔芝拉著林纖雪對母親磕頭:

“求夫人放我們母女一條生路,我們必定謹守本分。”
我掃了一眼林纖雪顫動的肩頭:

“謹守本分為何會作假身份住入國公府,不該躲得遠遠的麼?”

林纖雪抬頭,幽怨地看我一眼。

林豔芝哭得泣不成聲,將林纖雪摟進懷中:

“國公爺許久不來看我們母女,孩子實在是想念生父,我才求了國公爺讓雪兒進府。

夫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夫人莫要牽連他人。”

林豔芝年逾三十,眉眼間有江南女子的婉約之愁,蹙眉落淚時,很是勾人心絃。

看她保養得當的模樣,想來這些年日子過得不差。

父親也放低了姿態:

“蘭兒,這是我當年無心之失,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後什麼也不瞞你了。”

“無心之失?”母舅冷哼一聲,

“陸世方,你將外室之子記在我妹妹名下,也是無心之失嗎?”

話音一落,場上林氏母女身子一抖。

父親做驚疑狀:

“大哥這是何意?我與蘭兒隻有一個嫡子子玉,何曾有彆人?”

母舅冷厲道:

“我們已經查清楚了,陸子玉根本不是蘭兒親生之子。蘭兒當年難產,產下一死嬰,你趁機抱了外室之子來代替。

你若還抵賴,我們便將人證物證都拿出來,叫兩家族長都出來做個見證。”

外祖家已經將一切查得分明,將當年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

父親臉色僵硬得說不出話。

母親見父親這般預設的態度,更是心灰意冷地轉過了頭。

“爹,母舅所言可是真的?”陸子玉虛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身上還沾著被我鞭打出的血跡,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我看他連衣服都沒換,就知道他是想來告狀,讓大家都看看我鞭打兄長的罪證。

可他被小廝扶著過來,就在門口聽見他的身世。

他根本不是什麼嫡子,甚至連庶子都算不上,隻是一個外室之子。

他臉上向來持有的驕傲和鎮靜在父親的沉默中一寸寸碎裂。

“爹,娘……”陸子玉聲音發顫。

除了林豔芝心疼的目光略過他的傷口,在場無人回應他。

父親一臉愧疚看向母親:

“蘭兒,當時我昏了頭,怕你喪子太傷心,便出此下策。”

母親淒然一笑,笑得我心頭酸脹。

“陸世方,我與你夫妻二十載,本以為誠心相待,可你這些年欺我瞞我,有違我心中夫妻之道。

我們和離。”

父親眼神悲痛:“蘭兒!你也知我們夫妻數載,當真要這般不念舊情?”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外祖父發話了:

“陸世方,我們許家做不了陸家的姻親了。”

外祖父年歲雖高,但精神矍鑠,眼神銳利。

他在官場沉浮多年,一旦說出口的話,斷無迴旋的餘地。

父親轉而看向我:

“阿窈,你勸勸你娘,難道捨得一個家就這般散了?”

我紅著眼連連點頭,卻對母親道:

“母親和離可要帶上我和阿婉,母親走,我們也不在這待了。”

父親差點被氣得仰倒:

“陸窈,你今日敢走出這個門,便不再是我陸世方的女兒。”

我指著跪在地上的林纖雪:

“我不是?那她纔是對麼?”

我眼中升起寒意。

前世林纖雪對我的汙衊,陸子玉對我的冤枉,林豔芝的作惡,其實都離不開父親的默許和坐視不理。

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這個女兒。

8

多年恩愛的魯國公夫婦和離。

此事成為京中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一些人細細打探,得知竟是因為魯國公陸世方不僅養外室,還偷天換柱將外室之子養作嫡子。

多少世家連連搖頭。

若說前者是品性不檢點,後者則犯了世家大忌。

魯國公府的人出門,都被人指指點點。

我和娘住在外祖家隔壁的一處宅子,那兒本身就是我孃的嫁妝之一。

父親好幾次派人來找我們,都被外祖家派來的家丁趕了回去。

我沒心思搭理他們,一心在公孫娘子的指導下練舞。

這一世的百花仙子,我要好好為自己爭取。

皇後娘娘在宮中舉辦才藝會,林纖雪也去了,而且是以魯國公府庶小姐的身份。

我和母親離開了魯國公府,林豔芝就光明正大地住了進去。

但因身份不光彩,如前世一般,陸世方不可能讓她做名義上的國公府夫人,頂了天隻能是個妾。

她的孩子也隻能是庶子庶女。

“姐姐,你和母親彆生氣了可好?我和哥哥都想著你們回來。”

林纖雪一身珍珠流仙裙,身姿婀娜地走到我麵前行禮。

其他來參會的世家小姐都看過來,連宮中內侍也忍不住眼神往這邊瞟。

魯國公府那點醃臢事,真是傳得全京城都知道。

我看著林纖雪眉眼的算計,拂開她想摻過來的手:
“你們想的不是我和母親,是母親的嫁妝吧。”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國公府的窘境。

魯國公的爵位傳到陸世方這一代,家底虧空,朝中也無要職,已有沒落之相。

所以陸世方當年才拚命要娶丞相之女。

而今我母親和離,帶走了丞相府的人脈和她豐厚的嫁妝,國公府便大不如前。

“沒銀子了彆來我這討,也彆亂攀親戚,我隻有阿婉一個妹妹。”

我沒心思與林纖雪再做什麼表麵功夫。

林纖雪臉紅一陣白一陣,又想作弱不禁風流淚狀。

可惜我轉身一走,旁人對她也失了興趣。

她那點演技,在宮中實在不夠看。

才藝會上,我跳了一支牡丹舞,驚豔四座。

公孫娘子也來了,在席位上看得眼眶微濕。

牡丹舞是公孫娘子數年前所創,我繼承了這支舞,又稍作了改動。

前世,我一次都未能在世人麵前展現這支舞的精妙,如今我要所有人都看見公孫娘子和我付出的心血。

“此舞甚美。”皇後娘娘讚許地誇我,“阿窈舞姿靈動如仙。”

我被當場欽點為本次春日祭的舞仙子,場上無人有異議。

寧月公主特意來尋我,說想要我指點她習舞。

此等殊榮,我自然不會拒絕。

另一邊,林纖雪還是上去跳舞了,想要一展才藝。

不得不說,她跳得也不差,若無我在,她的確可拔得頭籌。

皇後娘娘看了一眼她的舞姿,又望望我,笑道:

“林姑娘跳得不錯,隻可惜,珠玉在前……”

皇後娘娘話音未落,林纖雪就臉色煞白。

我知道這話戳中了她兩大死穴。

皇後娘娘仍喚她“林姑娘”,說明不承認她的陸家身份。

說“珠玉在前”是明明地告訴所有人,她不如我。

才藝會結束,眾人出宮時,忍耐到極限的林纖雪攔住了我。

這一次,周圍沒有觀眾,她沒有作淒楚狀,目中的怨恨嫉妒如針:

“陸窈,你我同是爹的女兒,你擁有了那麼多,為何一點都不肯讓給我?”

我冷笑:“因為你不配。”

前世我就是可憐她,讓過她,可換來的是她的得寸進尺。

對林纖雪這種人,發善心隻會結孽果。

林纖雪想走時,我讓人攔住了她:

“等等,你忘了件事。”

林纖雪露出不解之色,但很快她就尖叫起來。

我將她衣裙上的珍珠扯下來扔進水溝,把她頭上的玉釵砸碎,然後扇了她兩個巴掌。

她想撲過來和我撕扯,卻被我身邊的幾個下人攔住。

我將她狼狽如怨婦的樣子收入眼底,臉上溢位真心的笑容:

“好了,你現在可以回去告狀了,說我欺負你。”

9

春日祭舉行得很盛大,很成功。

我們被挑選出來的五位仙子在京城幾乎人儘皆知。

京中人人都記得,我們在祭典上飄舞如仙的身姿。

提親做媒的人日日不絕。

彩月打趣說:“我們府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踏平了。”

這個時候,一瘸一拐的顧景程再次找到我。

他必然是觀察了許久,纔在我常去的一家戲樓找到了我。

“阿窈。”顧景程一進我的包間,就在我麵跪了下來。

“阿窈,你當真對我變心了麼?當真……不要我了麼?”

他消瘦得厲害,臉上顴骨突出,身板再不如曾經挺闊,彷彿一個被拋棄的傷心漢。

我坐在雕花木椅上,低頭睨他:

“顧景程,你為了林纖雪設計要摔斷我腿的時候,可曾料到今日?”

顧景程驚愕:“你……”

我倒了一杯清亮的茶水在茶盞中:

“是,我知道你與林纖雪早就暗通款曲,看見你在我麵前這副作態就惡心。”

顧景程麵如土色地解釋:

“阿窈,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說林纖雪和幼年相識,在他最潦倒落魄的時候幫過他,他為著這一份恩情才將林纖雪記在心中。

我像是聽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

我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

“顧景程,你落魄時我不曾幫過你麼?

你身無分文時,你被世家弟子欺侮時,你才華無人賞識時,是誰站在你身邊幫你?

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恩情麼?”

顧景程跪著膝行兩步,眼中猩紅:
“阿窈,你都幫了我那麼多了,再幫幫我可好?

我的仕途不能就這麼斷了,你幫幫我,你一定有辦法的。我可以現在就和你訂親,以後我再也不——”

嘩啦——

我手中的茶盞傾覆,茶水從顧景程頭頂流下。

顧景程被淋得如同一條落水狗,呆愣在原地。

我動作優雅地放下茶盞:

“顧景程,你沒有機會了。”

“你和林纖雪,都不會有活路。”

10

自那日在戲樓見過顧景程後,我一連數日不曾出門。

每日在府中不同的院子裡讀書作畫習舞。

直到寧月公主私下派人傳信來約我見麵,我纔出了門。

寧月公主喬裝打扮成個小少年,與我一同去京城中的樂坊聽曲看舞。

我們倆興趣相投,很是聊得來。

豈料我們聊到一半,兩個端茶進來的小廝將門一關,從袖中抽出匕首,一左一右地朝我們夾攻而來。

我護在花容失色的寧月公主身前,大喊:

“有刺客!保護公主!”

一時間門外衝進數名暗衛,房間內打鬥聲起。

其中一個刺客死前向我投擲匕首,劃傷了我的胳膊。

另一個刺客則被留了活口,交由大理寺嚴查。

寧月公主哭著擔憂我流血的手臂:

“阿窈,你的手……”

我溫柔又歉疚地撫上公主的臉:
“公主,小傷而已。”

我知道刺客根本不是衝著寧月公主來的,他們的目標是我。

顧景程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對我出手。

我等的,就是這個將他們置於死地的時機。

侍衛將刺客送往大理寺,大理寺連夜審問,最後逼問出幕後指使。

陸子玉、顧景程還有林纖雪,一個都沒能逃掉。

刺殺皇家子嗣乃重罪,按本朝律令當斬。

陸子玉高喊冤枉,說他根本不知道寧月公主那天也在。

可刺客對著寧月公主舉刀卻是眾人看見的事實。

陸世方拿著國公的爵位為兒子陸子玉保下一命。

陸家被削了爵位,陸子玉和林纖雪被流放,顧景程則被處斬。

陸子玉和林纖雪被流放的那日,我去城門外看了。

林纖雪在帶著腳銬,滿臉臟汙地哭喊:

“我不要走,我不要去那些鬼地方。”

“爹你去求聖上,求聖上放過我們,都是顧景程的主意,和我們無關。”

“我不走……我不走……”

押送的官差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嗬斥道:

“閉嘴!走不走豈是你說了算的?”

陸子玉在旁邊很沉默。

他本就還在病中,這段時日在獄中被反複折磨,身子更是每況愈下,整個人已是麵黃肌瘦。

誰也認不出這是曾經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陸子玉看見我,忽然朝著我衝過來,眼底猩紅:

“陸窈,你現在滿意了?”

官差把陸子玉拉回去拳打腳踢。

林豔芝和陸世方心疼地去拉開官差,反而被官差一腳踹開。

我看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陸子玉,搖搖頭:

“不滿意。”

你們還沒死,我怎麼會滿意?

又過了幾日,顧景程處斬。

我坐在附近的茶樓上,窗外剛好能望見行刑地點。

衣衫襤褸的顧景程被拖上行刑台,頹喪得彷彿隻剩半條命。

“午時已到,行刑!”

劊子手舉起泛著凜冽寒光的大刀。

顧景程忽然抬頭往我這邊望了一眼,和我遙遙地四目相對。

他張口想要說什麼,可剛張嘴,頭頂的刀就落了下來。

彩月在我身邊嚇得矇住了眼。

我看著那一地血色狼藉,回想起自己曾倒在血泊的痛楚。

顧景程,臨死前沒能說出遺言,你一定很痛苦吧。

看你這般痛苦絕望地離去,我就放心了。

11

回府的時候,我在府門口看見一個鬍子拉碴,蓬頭垢麵的人跪在地上。

他嘴裡不住地喊:

“蘭兒,蘭兒……”
彩月在我耳邊,用難以置信的聲音道:

“小姐,那好像是以前的國公爺。”

“不用理他,我們走。”

我抬腳進了大門,命守門的家丁將陸世方驅逐。

妹妹阿婉牽著裙角小跑而來,仰頭問我:

“長姐,為何我們不能讓爹進來?”

我彎下身,摸著阿婉圓潤可愛的花苞髻:

“阿婉,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做父母的。他欺負了娘,不配做我們爹了。”

陸世方對阿婉本就關心不多,阿婉對他的感情不深。

阿婉似懂非懂,點頭道:

“欺負孃的是壞人了,我不要壞人做我爹。”

陸世方成為庶人後,被趕出了原本的府邸,隻能和林豔芝住在京城臟亂的下九流之地。

他好幾次到我母親的府門口跪著,痛哭流涕地求我母親迴心轉意。

我母親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陸世方便又換了一個方式,他將林豔芝打得鼻青臉腫,拖到我們府門口:

“蘭兒,我明日就將這賤人賣了,都怪這賤人,她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身邊。蘭兒、阿窈、阿婉,我們一家人重新開始。”

“陸世方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林豔芳柔弱的外表徹底撕裂,抓著陸世方又啃又咬,一副要同歸於儘的樣子。

兩人在門口打得頭破血流,實在難看。

母舅直接以街頭鬨事的由頭報官,讓官府拿人。

林豔芝和陸世方在獄中被關了幾天,終於被放出來的時候,聽說陸子玉和林纖雪在流放途中被山匪打劫,死無全屍。

陸世方驚懼吐血,醒來後便中風在床不能動。

林豔芝則聽說訊息後便瘋了,見到少年少女就抓著喊“雪兒”、“子玉”。

彩月將這些說給我聽的時候,我沒有半分意外之色。

因為我是親眼看著他們倆如何斷氣的。

那些山匪拿錢做事,乾淨利落。

寧月公主開心地來找我,說有喜訊帶給我。

皇後娘娘給我賜了婚,對方是鎮遠侯世子。

世子英武俊朗,是京中世家女子傾慕的物件。

不少人羨慕我得了這樣一門好親事。

鎮遠侯府行事的確讓人挑不出錯,下聘的時候風風光光備了四十八抬。

鎮遠侯夫人連連誇讚我秀外慧中,沒有因為我父親的事情而對我有微詞。

我與世子的婚期定在兩年後,也就是我十七歲那年。

正好是我前世成親之時。

世子明眸皓齒,性情直率。

他總想辦法讓我開心,讓我笑。

他說:“阿窈,你好像不夠開心。”

我彎著眉眼:“世子,我一直在笑。”

“不,阿窈,你沒有笑。”他修長的手指拂過我的眉心。

我眼中的笑意淡去。

重生一世,我知人心善變。

我可以與他相敬如賓,可以掌管後宅。

可嫁人不嫁心。

我再不會像同齡的姑娘一樣,天真地對誰滿心愛慕。

人生可以重來,但十七歲隻會有一次。

我的十七歲死在盜匪橫行的山野裡。

人生漫長,我有錦繡富貴,再無青春年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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