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合異聞2:踏海郎 第1章 這是……誰的屍骨?
-
這是……誰的屍骨?
我又接到顧還打來的電話。
先是緊接著是信號遭受嚴重乾擾的呲呲電流刻劃過耳膜,爾後是湍急洶湧的水流聲,以及在這意義不明的詭異背景音中,間夾著若有似無的竊竊私語,很輕,像風沙沙作響。
將聲軌提取出來分析後,是一道低沉的男聲對我說:來二平河找我。
雖然是顧還的號碼,但無法確定對方就是顧還本人。前方等待我的必將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每次我苦苦追尋真相揭開的謎底,是隱藏在“真相”背後另一個更加詭譎複雜的陰謀,而我彆無選擇。
我必須對得起身上穿的警服,對得起那些枉死的無辜者,對得起我為正義犧牲的父親。
所以我要回平合去找顧還,我本應沉屍二平河底的、曾經一同出生入死卻在最後時刻殘忍背叛我的搭檔,以及他背後有關的線索。顧還的母親林如燕是我父親的表妹,也是福貴園的隱名資方,顧成峰對外宣稱林如燕病逝多年,如今想來,林如燕的死必定和福貴園建設有關,這也是顧還從跟我回平合起,就揹著在我暗地裡偷偷調查的線索。
在此之前,我還得去見一個人。
“你要去找顧還?”
皮膚白得像死了三天的青年背對著我脫下黑色工字背心,他後背那道從尾椎攀爬至後頸的定魂咒刺青,似乎都要被汗水給泡糊了。他把過長的劉海擼到腦後露出額頭,瞬間成熟不少,斜睨我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強勢的威壓:
“為什麼。”
我莫名有些緊張,隻得擼著懷裡的黑貓緩解緊張:
“他給我發訊息了,還給我打電話。”
“什麼時候?”
青年把背心揉作一團隨手丟在沙發上,走到我麵前,他的皮膚實在白得晃人眼睛,我低下頭小聲說:
“上週。”
“怎麼不等我死了再告訴我?”
完了他生氣了……連貓都感知到他的情緒,從我懷裡飛躥出去不翼而飛。
我趕緊好言好語哄他:
“乾爹對不起嘛……你看把米糕都嚇跑了,其實也就上星期的事情,那時候你還冇放暑假,這事也不好在電話裡說……”
這位小我整整十歲的青年,是我正兒八經走流程契乾親的乾爹莫寥,名牌大學高材生,今年二十歲,精通各種玄學奇術,通陰陽話鬼神,甚至動搖了我二十八年以來堅定的唯物主義價值觀。起初我強烈懷疑莫寥在占我便宜,後來他屢次對我捨命相救,無異於再生父母,這聲乾爹我心服口服。
因此我回平合找顧還,必須先找莫寥報備。
“他說什麼了?”
莫寥生人勿進的氣場和乖戾的性格令普通人難以招架,導致我一直有些怵他。我把通話錄音給莫寥聽,莫寥聽了不到兩秒就篤定地下結論,透著淡淡的鄙夷:
“故弄玄虛。”
“什麼?”
“是人。”
“你的意思是,對麵是人在說話?是小顧嗎?!”我一時冇控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拔高的音量讓莫寥微微蹙眉:
“我怎麼知道。”
莫寥很冷淡,他向來如此,對一切事物都很冷淡,卻對於我的性命卻有種令我匪夷所思的執著。
“所以我要回平合。”我說。
“不許。”
說來有點難以啟齒,但我真的很聽莫寥的話,我小時候都冇這麼聽過我爸的話,莫寥讓我彆做的事情我堅決不乾。
“我要回平合。”
我又重複了一遍,表示我隻是來告知莫寥,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見。莫寥突然俯身貼近我的臉,右耳的銅錢耳墜幾乎掃到我臉頰了,我嚥了咽口水,還在嘴硬:
“我要回——”
莫寥一把抓住我的臉頰,他的力氣大得可怕,手指幾乎要把我的臉頰戳出四個血窟窿,我瞬間被他手動禁言。
“就算顧還活著,你要做什麼,報複他還是抱著他哭?”
莫寥另一隻手精準地按在我左大腿的傷疤上,這是我被顧還的父親、我的直屬上司,忠安市警察局局長顧成峰開槍打傷的部位,一年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當觸碰時,仍隱隱作痛。
“你想要另一條腿也廢了?或者有天你把命搭進去你纔會消停?從最開始你和顧還坐上回平合的大巴,我就警告過你彆回平合,林雙全,為什麼你總是不聽人話?現在這個局麵你滿意了嗎?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我在莫寥的掌下艱難地呼吸,他原本冰涼的手掌都被我滾燙灼熱的吐息給蒸熱了,我想辯解,可他不給我機會,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兩人麵麵相覷一會,他放開了我。
氣氛變得很僵硬沉重,我們都沉浸在對方窒息的態度裡憋氣。
難得莫寥比我先低頭,他自己也意識到說話太重:
“你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顧還的下落?”
“我要知道小顧是死是活,人死了那誰也冇辦法,隻要他還活著,就得還我。”
我對顧還的情感無法用寥寥幾句愛或恨來形容,他是我殺父凶手的兒子,是我帶的第一個後輩,是與我出生入死的搭檔,是背叛了我的叛徒,他有讓我熟悉的、陌生的麵孔,我分不清究竟哪個纔是真實的他。
本以為討論這些早已失去意義,顧還失蹤了一年多,他跳入冬日暴雨夜漲潮的二平河裡,至今仍下落不明,所有人都默認他的死亡,也包括我在內。顧還死了,連帶顧成峰謀害我父親、神子福利院強征、警界高層貪汙受賄的決定性證據一併隨他葬身二平河底。
最諷刺的還是顧成峰,在顧還失蹤後半年不到便調離市局升遷到省局,一路平步青雲。隻要顧還還活著,他就是個扳倒顧成峰的有力人證,他們這對奇葩父子,老子能踩著兒子的屍體上位,兒子自然也能把老子拉下來。
“我跟你一起去。”
莫寥直起身,他身上的汗已經被冷氣吹乾了,皮膚冰涼,,活似亂墳崗裡顯形的蒼白男鬼。
“不麻煩你了,好不容易放暑假,你好好休息,出去走走,彆浪費大好青春。”
我是真心不想讓莫寥再蹚這趟渾水,事情絕非僅僅隻是找到顧還那麼簡單,不僅僅是顧成峰,肯定還有其他人想要我死,一旦我開始行動,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會。”
“彆,真彆,”我勾起脖子上和莫寥同款的銅錢吊墜,“我這不是還有乾爹你給的護身符嗎?乾爹神通廣大保佑我……”
我雙手合十拜了拜莫寥,莫寥也是犟種一個,並不是我讓他彆去他就不去的,總之就是莫寥要跟我回平合。
“林雙全,”莫寥喊我名字了,估計又要下達某項重要指示,我豎直身體洗耳恭聽,“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嗯?”
“我姐等下就回來了。”
“阿寧?”
“為什麼驚訝?你們冇聯絡?”
“呃,偶爾,工作忙。”
我說的是實話,距離上次見她還是在莫寥寒假返校前,我們一起去吃羊肉火鍋,莫寧跟我大倒工作上的苦水,最後喝醉的卻是我。莫家姐弟搬離平合後,莫寧調到另一個區的基層派出所,工作量之龐大,工作內容之繁雜,折磨得莫寧苦不堪言。
“是嘛。”
明明莫寥的語氣毫無波動,我卻能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陰陽怪氣:什麼鬼啊這臭小子,還怕我對他姐有非分之想?說實話,如果冇發生那些事,我確實也到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隻是我完全冇那些心思了,莫寥說得冇錯,或許哪天我就死了,不能耽誤彆人。
“冇看出來你還會做飯啊。”
“我不會。”
“那你留我下來吃飯?”
“你煮。”
“……我煮飯你乾嘛?”
莫寥指了指他丟在門後的麻袋:
“乾活。”
剛纔就是因為扛這麻袋才把莫寥熱得大汗淋漓,這小子看著弱不禁風,衣服一脫還蠻有料,力氣也是大得離譜,連他都扛得這麼吃力,絕對分量十足。
那個麻袋很臟,黏滿泥土,顧還將它從玄關徑直拖到陽台,乾淨的地磚上劃曳出一道刺眼的臟痕,我好奇地跟上。酷夏的傍晚太陽仍然刺眼,赤著上半身的莫寥在陽光裡白得像塊反光板,真怕他就這麼被曬化了。
接著莫寥解開麻袋,裡麵裝著一塊裹滿泥土的石頭,我又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這不是石頭,而是石雕,隻是太臟了,看不出是個什麼造型,不知道莫寥上哪搞的,這小子年紀不大,門道不少。
“這是什麼?”
莫寥不回答我,而是從洗手池接了根水管,蹲下來沖刷那塊石頭。隨著汙泥被洗去,這塊石雕也大致展露出它的原貌——是尊雕刻得十分柔媚動人的女神像,我一眼就認出這尊神像,瞬間寒毛倒豎:是林祖娘!
林祖娘是平合特有的地方神明,在平合地區受百年旺盛香火供奉,實際上林祖娘是民智未開的時期,淪為迷信犧牲品的可憐女子的縮影,明朝崇禎年瘟疫席捲平合村,矇昧的村民認為她的血肉能夠治癒這場“怪病”,而將其殘忍分食,林祖娘含恨慘死,死前詛咒平合人的世代子孫都將死於非命,卻不知為何將其塑造成無私奉獻、懸壺濟世的女神。
先前我差點被林祖娘搞冇半條命,對她相當忌憚,躲到莫寥背後:
“你怎麼把林娘娘帶回來了?”
莫寥拿起牆角的錘子,一錘砸在石像的腦袋上!
——這未免也太大逆不道了!不過莫寥這麼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但這種破壞性十足的場麵還是令我膽戰心驚,莫寥砸開林祖娘像,裡麵竟然灌了水泥,難怪那麼沉。既然有水泥,證明這尊林祖娘像是近代的產物。
莫寥把石像砸個稀巴爛,敲出許多大小不一、氧化發黃的碎片,我一眼就認出這些是人類的頭骨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