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161 章
唐捐眼皮一跳,想到那天在計程車上聽到的新聞,說是監控維修,征集群眾的訊息。
突然想到還沒給人倒水,唐捐起身去了飲水機,拿了一次性紙杯,涼的熱的摻一起,放在女人手心。
“您丈夫是自首,還是警察上門抓的。”
女人兩手抱著紙杯擡頭,語氣堅定:“自首,但他沒有撞人。”
唐捐黑眸一沉:“那人是誰撞的?”
女人的嘴唇明顯抖了一下,牙齒打顫:“他老闆,當紅明星,時慍。”
唐捐很少看娛樂新聞,對這種明星更不感冒,如果真如她所說,那這個叫時慍的當紅明星,怕是要徹底跟娛樂圈說再見了。
“有證據嗎?”
女人一臉難為:“我老公一口咬定人就是他撞的,死活都不肯說。”
“他認罪了?”
女人點頭。
“那你怎麼知道人是他老闆撞的?”
女人抿了下嘴唇,從她的紅色牛皮小挎包裡取出一個黑色優盤放在茶幾上:“我昨天產檢回來,在門口發現的這個,當天從南國酒店大門出來的人隻有時慍,是他開的那輛黑色保時捷,我老公當天在劇組,不可能開車撞人。”
女人越說越激動,胸口直喘粗氣,唐捐生怕她有個意外,讓她彆激動,這樣對孩子不好。
唐捐的安撫很有效,女人捂著胸口緩緩吐氣,另隻手撫摸自己的肚子,聲音又一次哽咽:“我臨產期還有二十八天,警察說現在事故還在調查,如果最後事實認定結束,我老公他最少得判七年,死者家屬那邊讓我們賠兩百萬,我們的房子剛交首付,也是兩家父母半輩子的血汗錢湊的,這要真定罪了,我跟孩子以後可怎麼活啊?”
“可以問下您貴姓嗎?”唐捐身子前傾。
女人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淚,擡頭看唐捐:“我姓溫,單名妤,你叫我溫妤就好了。”
唐捐笑了:“很巧,我母親也姓溫,那我叫您溫小姐吧,目前我瞭解到的情況,是您想給您丈夫聘請律師,幫他脫罪,讓他可以儘快回家。但是您的丈夫主動承認自己撞了人,好像也不願意聘請律師,對吧?”
溫妤點頭,繼而搖頭:“不是,他有律師,時慍的私人律師,江元律師事務所的李默,你應該認識。”
到底是冤家路窄啊,唐捐捏住眉心思索,如果真接了這個案子,網上估計又得熱鬨一陣子了,標題他都想好了,同為張萬堯的徒弟,到底哪個更勝一籌?
“很抱歉溫小姐,您丈夫已經有了專屬律師,我不能為他辯護。”
溫妤著急了,眼眶紅紅的:“可時慍請的律師自然是向著他的呀,他肯定會想法設法讓我老公認罪,不然他的大好星途就毀了,我肯定不能讓他替我老公辯護啊。我們是合法夫妻,唐律師,我委托你還不行嗎,都一樣的。”
唐捐坦言:“法律有規定,律師接受委托前必須跟自己的當事人確定委托關係,否則無效。”
“那我去跟他說,讓他申請換律師。”
“如果他願意,我可以試試。”
唐捐答應的爽快,溫妤看到了希望,兩手撐著沙發艱難起身,衝唐捐點了下頭,她本來想鞠躬的,實在彎不下腰。
唐捐起身送客,把人送上車才進門,隻是他還不知道,現在答應的有多爽快,以後會把自己罵得多狠,也完全不知,這個案子會將他推入怎樣的深淵。
雨已經停了,空氣裡彌漫泥土的芬香,唐捐記憶閃回不久前的噩夢,上閣樓的時候腿還在抖。
也不知道這個案子有沒有戲,唐捐就沒去搜相關資料,但新聞熱點總少不了明星八卦。
掛在熱搜上的正是時慍的助理,鄧延,他之所以會上熱搜,除了時慍的原因,更多是他自己,他經營了一個視訊號,名字叫大明星和他的小助理。
粉絲隻有十來萬,但活躍度很高,每當他更新一條視訊,彈幕幾乎控屏。
視訊內容大都是些跟組拍戲,拍廣告,化妝這些。
輿論瞬間炸鍋,紛紛跑到時慍和時慍的工作室微博下求證,最後等來一句,目前他們並沒有接到警方的通知,讓大家不信謠不傳謠。
麵對網友貼出的拘捕照片,時慍一方始終沒有回複。
評論中有一條高讚言論,說鄧延跟了時慍十年,陪他從籍籍無名到如今的大明星,是同事,更是兄弟,也是親人,如今鄧延被捕,相信時慍一定會竭儘所能去幫他。
唐捐懶得再往下翻,關上手機去書架上拿了本書翻,張萬堯的新書《理想的法律》,去年年底出版的,他在律所把前三章看完了,收拾東西不小心一起裝了進來,又買了本新的寄回律所,邱曄說就一本書,他也太謹慎了,藍陌也沒這麼小心眼。
他給人回了個微笑。
張萬堯的書向來跟他人一樣,硬邦邦的,不加任何修辭,對書中提到的前輩也隻是尊重,準確認真表述他們對中國法治作出的貢獻,不會過分吹捧,更不會把所有褒義詞都往一個人身上堆,用現在的話說,他認為眾生平等,不把任何人當神。
字裡行間也全是乾貨,教你如何避免犯錯,教你如何坦然自信地走上法庭,跟公訴人同台對壘,教你如何成為法官的助理,而非仇人。
唐捐看到就不淡定了,因為講的是遲雪案,書中的很多話都是他在庭上的原話,包括他的辯護詞,老東西,版權費一毛都沒給,他氣得直哼哼,很快鼻子就酸了。
「遲雪案以三人死亡落幕,法律,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理想的法律也是。」
唐捐一下午的時間看完了整本書,七百多頁,老東西時間管理大師啊,合著在重慶那段時間不僅陪沈宴走完最後一段路,還寫了本書,真厲害,實在是佩服。
後麵章節中陸續提到了白蘇案,餘陽案,還有篇幅最長的鐘歧案,唐捐看了直想說,打錢,速速打錢,一點兒版權意識都麼有,怎麼當的律師。
不行,等下次見了得跟他好好嘮嘮,少說也得給個萬八千的,補貼一下生活費。
牆上七點的鐘聲剛響,蘇覃打來了電話,一開口就喊唐總好,給他嚇一跳,以為是哪個賣保險的。
蘇覃說律所旁邊新開了一家蘇州菜館,口碑還不錯,門口都是排隊的,他提前取了號,大概一個小時能進店,問他要不要來,邱曄也在。
唐捐現在聽到蘇州菜都有應激反應,本能說不,隨後又改口說等會兒到。
邱曄那邊笑出了聲。
既然是去律所,唐捐選擇了公交,下了站走五百米纔到,邱曄揮舞著一張選單往過跑,又一次勾住了他的脖子,倆人儼然一副許久未見的小情侶,周圍全是吃瓜群眾。
唐捐把小徒弟的手扒拉下來,一臉嚴肅跟她立規矩:“以後不能摟摟抱抱了,不好。”
邱曄眼睛滴溜溜轉,一切儘在掌握的樣子:“怎麼,跟張律修成正果啦?”
小徒弟口無遮攔,唐捐直接賞人一個腦瓜嘣兒,修成個屁,快進去吧。
邱曄捂著額頭傻笑。
蘇覃一點兒沒誇張,門口坐滿了排隊等叫號的食客,很多都是帶著小孩來的。
裝修風格確實仿古,青磚黛瓦,門口種滿了兩排竹子,唐捐走近了看,好像是真的,進了門,大廳蜿蜒曲折,頭頂掛滿了橘黃色的方形燈籠,入目所及都是方形花窗,像是真的闖進了蘇州園林。
唐捐鼻子裡灌進烤鴨的味道,探著腦袋看是哪桌在吃。
蘇覃站在一個靠窗的座位咧著嘴衝他揮手,一旁的服務員正在倒茶,他笑著走近,抓了抓蘇覃的小順毛。
蘇覃激動之餘眼前一亮:“唐總近來心情不錯啊,都換風格了,不知道還以為你高中生呢。”
唐捐垂眸看自己今天這身裝扮,黑色坎肩,深藍色寬鬆牛仔褲,黑色帆布,頭發也懶得打理,隨便扒拉兩下就出門了,蘇覃的嘴向來能說會道,唐捐沒有把他的話放心上,拉了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
“就你會說,法考備得怎麼樣了?”
唐捐拿了熱水壺燙碗燙筷子,弄好推到邱曄手邊,接著給自己燙。
蘇覃抿了一口茶,滿臉自信:“今年肯定過。”
唐捐笑了笑:“那就好。”
蘇覃把他倆剛剛點好的菜給唐捐看,問他還有沒有要添的,唐捐掃了一眼,給自己點了碗古法糖芋苗,看著像桂花紅豆酒釀丸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東西。
“師父你最近有沒有接案子呀?”邱曄跟唐捐坐在一起,扭過頭問。
唐捐搖頭:“最近光賺諮詢費了,沒接到案子。”
邱曄不信:“怎麼可能啊,之前蘇覃幫你拒了好多案子,你現在有的是時間,怎麼可能沒案子呢?”
唐捐笑著接受現實:“今時不同往日啊,我現在聲名狼藉,沒多少人敢找我辯護。”
邱曄皺著眉捶他的肩膀:“師父你瞎說什麼呢,什麼聲名狼藉,你是名滿天下,誰不知道你唐律師的赫赫威名啊?”
唐捐被小徒弟的誇讚逗笑了,低頭撕紙巾玩:“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現在有案子我就接,沒案子我就做自己的事兒,不用整天想著kpi有沒有完成,活著就行。”
他們正說著話,菜一樣接一樣上,唐捐最先看到的是片好的烤鴨,沒瞧見山楂條,倒是放了一小碟白砂糖。
唐捐嘴角一動,想起了祁老,那是他第一次纏著祁老去吃烤鴨,跟父母一起,那時前門的全聚德很熱鬨,一年能吃上一次烤鴨也算稀罕事兒,跟過年一樣,畢竟吃一次要一百四,再點幾個菜,兩百都打不住。
那天是中秋,母親說想吃烤鴨,父親說好,他說帶祁老一起,父親也說好。
祁老一開始不願意去,說他們一家過節,他就不去湊熱鬨了,唐捐生拉硬拽給拽到了店門口,說中秋自然要在一起過節啊,一個人多孤單。
祁老又不說話了。
怕不夠吃,父親點了兩隻,母親說他以後有錢了絕對是個奢靡的主兒,父親笑著不說話,眼睛在他跟祁老身上打圈。
唐捐每次吃烤鴨時最愛做的事就是盯著片鴨的師父,手起刀落,連皮帶肉一起入盤,那叫一個利落,幾分鐘就片好一隻鴨,在盤子裡碼得整整齊齊。
他每次光看著就流口水。
祁老吃烤鴨不吃蔥跟黃瓜條,也不吃荷葉餅,鴨肉蘸麵醬,鴨皮蘸白糖,吃完了用他的藍色手帕擦手指,坐在一邊就不動了。
唐捐頭一次見用鴨皮蘸白糖的,就問這什麼吃法,祁老笑著摸他的頭,說小時候母親跟姐姐都不愛吃蔥蒜,就拿鴨皮蘸白糖吃,他試了一次就愛上了,後來不管是出去上學,還是回來教書,到現在彈弦唱曲,都是與人親近的事,蔥蒜的味道不好去,他就沒怎麼吃了。
唐捐也有一樣學一樣,拿了鴨皮蘸白糖吃,口感酥脆,滿嘴的油脂香,甜味在唇齒間蔓延,嘿嘿,好吃。
打那兒以後,他吃烤鴨也不用荷葉餅卷蔥絲黃瓜條了,直接蘸麵醬跟白糖吃,有時候人家沒給上白糖,他舔著個肉嘟嘟的小臉問人家要,去了美國,那邊的烤鴨不正宗,腥味很重,皮也不夠酥脆,他很少去吃,除非跟朋友聚餐,拗不過他們非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