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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僧 第 2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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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下了雪,晚上的月光好亮,剛好打在唐捐的臉上,像一塊青玉。宋頲腦子裡突然想起他們小時候一起去護城河,大晚上不回家坐在石墩上看北極星,唐捐最喜歡的玩意兒,當時以為他長大以後會當天文學家,沒曾想成了律師。

那時的月光就像現在一樣穩穩落在唐捐的臉頰上,嬰兒肥的小臉總是鼓鼓的,像剛出鍋的湯圓,他總想去戳一戳,看看到底是芝麻餡還是花生餡的。

“唐捐,你不當律師的話最想做什麼?”

宋頲答非所問,唐捐心還是揪著:“你彆岔開話題,那個人為什麼要刺你?”

宋頲猜到唐捐想問什麼了,身子又往床邊挪了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唐捐揉揉眉心,這個問題他還從來沒想過,當初學法律也是為了父親的事,選修法醫也是為了更好查案,同時學習英美法係跟中國刑法,基本也是跟著法大的教材走,課餘時間也都用來調查張萬堯的近況。

體育方麵,籃球排球跟足球,他還是比較擅長籃球,就是經過斷腿那一遭,舅媽就不怎麼讓他玩了,唯一的愛好,可能就是吃了吧。

“以後真不當律師了,我就開一家專門做大閘蟹的小飯館,下午兩點營業,晚上十點收攤兒,絕對的八小時工作製,拒絕加班,還請宋檢多關照哈。”

唐捐一番話說得宋頲直咽口水,沒來由的笑了:“我想問的是,如果不是為了你父親的案子,你還會選擇法律嗎?”

唐捐也跟著笑:“沒想過,律師這東西好像已經刻進我骨頭裡了,甩不掉了。”

宋頲挺著個臉繼續問:“你剛去美國那會兒有沒有哭鼻子啊?”

唐捐剛想說沒有,發現已經被宋頲連著問兩個問題了,他想要的答案還沒有呢,於是乎,皺著小臉反抗:“宋檢能不能要點兒臉,我剛剛的問題還沒答案呢。”

宋頲原本打算再問兩個就裝睡著的,終究還是躲不過。

“嗐,就是一無賴,他兒子去年毒駕撞死了人,還逃逸,最後判了十年,賠了一百多萬,當時開庭他情緒就很激動,一直說他兒子沒吸毒,物證鑒定中心那邊出的結果也不信,說我們偽造證據,收了被害人的黑心錢。一天天放什麼狗屁,被撞死的那孩子才十七歲,隔天就要參加高考了,不出意外現在就在北航上學,還給他委屈上了,要不是鹿尋攔著,我真想拿大嘴巴子抽死他。”

宋頲越說越激動,扯到了剛癒合發癢的傷口,他嗓子眼兒也癢,捂著嘴一直咳。

唐捐掀開被子下床,開了燈,宋頲的小臉通紅,額頭青筋暴起。

唐捐拿了杯子去飲水機接水,把人扶起來喂他喝水。

“張萬堯那老東西真是撿到寶了。”

宋頲喝完說發表自己的感言,隨後腦袋上就捱了一巴掌。

“他兒子用十年換彆人一條命,他憑什麼還想讓你死啊?”唐捐坐在床上看人,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宋頲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兩手抱脖子靠在靠背上,眉心緊了一下:“這都不算啥,還有的因為賠償金沒達到訴求直接給法官身上潑汽油呢,更彆提那些求人不成把人法官捅死的,什麼人都有,見怪不怪了。”

宋頲說得一臉輕鬆,唐捐心裡亂作一團,警方那邊目前出示的公告,犯罪嫌疑人因對案件處理有疑問而心生仇恨,以此泄憤。

沒提到受人指使,可事情過去一年了,為什麼現在纔想起報複,在賈賢即將被送上審判庭這個節骨眼上。

見唐捐喪眉耷眼,宋頲知道他又亂想了,“哎”了一聲把人叫起。

“這是我工作上的事,你甭整天瞎琢磨,賈賢那老不死的馬上要上法庭了,你老老實實準備好上訴的材料,言魅的案子交給我,有什麼新動靜我會跟你說。”

宋頲的寬心話對唐捐來說沒有任何作用,頭埋得更低,半晌才吭聲:“小花臉,對不起。”

唐捐兩手乖乖放在膝蓋上,頭埋進胸口,隻能看見一個黑漆漆的頭頂,像極了犯錯的小孩,宋頲心口一縮,急忙就下了床,並排跟他坐在一起,腦袋靠著他的肩膀。

“你知道徐銘嗎?”

“不認識。”

“他是二院的老檢察長,跟爺爺以兄弟相稱,爺爺走那年我三歲,在靈堂前見的他,胸口掛滿了胸章和獎章,彆人握手都是右手,隻有他是左手,我手欠啊,非要去摸,才發現他整條胳膊都是空的,我當場就哭了,被我媽拎出去訓了好一頓。畢業後我來到二院,宣誓大會他也在,那時他已經九十八了。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檢察官辦的不是案件,辦的是彆人的人生,不能濫用職權徇私枉法,要給老百姓求一個公義。我自以為做的還不錯,但還是經常犯錯,餘陽案我差點兒讓一個無辜的人在牢裡待一輩子,你父親的案子,我明知是誰在背後搗鬼卻無能為力,齊黯那個老不死的濫用職權,玩忽職守,我也拿他沒辦法,陸向民三番五次想致你於死地我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我好沒用啊,我還算什麼為百姓求公義的檢察官,跟於琮一起賣炒菜得了。”

宋頲嘰裡呱啦對自己就是一通埋冤,唐捐擡手在他腦袋上抓了兩下,鼻根痠疼。

他沒想過宋頲把父親的案子看得這麼重,快二十年了,父親畏罪自殺,他像是被困在時間裡的囚徒,心裡始終埋著一根刺,噩夢一場接一場,腦子裡一旦閒下來就是在想父親的事,可身邊人接連受到傷害讓他心生退意,他想替父親討個公道,可他也不願意看到彆人因自己而受傷,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父親如果還在,肯定也不願意看見他為了一己私利犧牲彆人的生命。

祁老被綁架後的這半個月,他一直在做同樣一個噩夢,陸向民把祁老,張萬堯,母親,宋頲,戚柏舟,江存,徐笙,所有跟他親近的人都反手綁著跪在地上,頭垂下,嘴角一直往外流血,後腦勺都抵著一把槍,他想過去抱抱他們,陸向民的嗓音就飄了過來,說他繼續上訴,這些人全得死。

他大喊一聲不要,又跌入另一個夢境,那裡有父親,母親,還有小時候的他。

他跟父親在小區旁邊的籃球場打球,母親在一旁的長椅上嗑瓜子,他總是投不中,父親就抱起他把球往籃筐裡丟,一投一個準,他傻嗬嗬地笑,玩上癮了,母親在一旁喊,說父親明天全班,彆累著他。

他衝母親吐舌頭,母親朝他扔瓜子皮。

他醒來時又哭又笑,張萬堯把他攬進懷裡,冰涼的唇貼著他的後頸,說他又沒死,哭個錘子。

然後他哭得更凶。

“小花臉,我累了,不想告了。”

唐捐沉默半晌來了句這個,宋頲腦袋立馬彈了起來,扯到了傷口,他咬著牙“嘶”了一聲。

“魏鬱跟賈賢都被逮住了為什麼不告?說了這事跟你沒關係沒聽見嗎?”

宋頲破天荒在唐捐跟前發了脾氣,上次這樣也是因為唐捐不讓他摻和這件事,不拿他兄弟。

唐捐在心裡笑,小花臉難得在他跟前擺個冷臉。

上次程落的案子,他去二院去得勤,宋頲恨不得把整個食堂都搬過來,每個檔口的招牌菜都得讓他嘗一遍。

鹿尋捧著剛泡好的紅燒牛肉麵吐槽,說我們宋檢可是出了名的冷臉怪,院裡剛來的小姑娘都不敢跟他搭話,也隻有在領獎的時候能給個笑臉,你來了,他比領獎都開心,齜個大牙傻樂,知道的是兄弟,不知道的以為媳婦兒來查崗了呢。

他當時正在吃糖醋魚,差點兒讓魚刺卡了喉嚨。

宋頲著急忙慌去倒水,讓鹿尋閉嘴,然後肩膀就捱了兩拳。

“不是因為這個,我就是累了,不想永遠困在父親的案子裡,我想為自己而活。”

這話半真半假,唐捐說得輕鬆,其實這些天也一直在掙紮,人固有一死,所以人們常常探討活著的意義,為名為利,為情為愛,而他從小就給自己定下了目標,一定要替父親洗刷冤屈,這就是他活著的意義。

剛回國時他意氣風發,以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還父親清白,可現實卻是,他費這麼大勁也隻是抓了兩條替人賣命的狗,幕後凶手依然穩坐高台。

藍陌說得沒錯,他特彆像個小醜,還是個自不量力的小醜。

他這些天一直在否定,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年少的無知。他把過去的自己敲碎重建,試圖抹去那些曾經支撐他走下去的信念,忘掉江淩,崇敬,辛拙,戚柏舟,還有趙旗老爺子說的話,他把自己變成一張白紙,試圖走出困住他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牢籠。

他是真的動搖了,麵對陸向民背後的保護傘,他真就如蜉蝣撼樹,自不量力,還把身邊人搞得遍體鱗傷。

宋頲纔不信他這個鬼話,起身站在他麵前,兩手箍著他的肩膀:“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說你不想查了,不想為唐叔叔討個公道,不想讓陸向民那幫人為自己所做的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你說啊。”

唐捐艱難地擡了擡眼皮,剛有點兒睡意,這又被晃醒了,他乖乖擡頭,跟滿目通紅的小花臉對上眼,嘴角向上扯:“我真的不查了,也不告了,我困了,我想睡覺。”

宋頲的掌心下是唐捐那硌手的肩胛骨,他眉心緊了緊:“你真的能放下嗎?”

唐捐鄭重點頭。

宋頲指關節又用了些力,嗓子眼兒緊的發乾:“我不信,你騙我,你為這個案子奔波了這麼久,不可能撒手不管,你是不是有彆的想法,你彆做傻事,聽到沒?”

唐捐心不在焉,肩膀被宋頲搖得來回晃,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小花臉,他在心裡頭給了自己一拳,嘴上說不出話。

宋頲見人沒動靜,反應更大:“魏鬱跟賈賢那倆老不死的都被送進去了,我們馬上就可以把陸向民抓住,你現在打退堂鼓,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堵上前途和性命幫你的人?崇敬藏了這麼多年就為了告訴你父親死亡的真相,辛拙自曝陪吃陪睡才坐實了魏鬱接受性賄賂,黃檢拿自己檢察長的身份替程偉的工作日誌背書,趙旗那老爺子見過殺戮仍然願意幫你作證,還有你家張萬堯,為了讓鄭戩啟動你父親的案子,他接了卓應宗的案子,被人罵成篩子不成還說他晚節不保。你以為這就完了,怎麼可能,鄭戩爬這麼高,動你父親的案子其實也在跟陸向民背後的人宣戰,稍有不慎他的政途就全毀了你知道嗎?當你決定為父親洗刷冤屈的那一刻,這些人就跟你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沒有回頭路了,還不明白嗎?”

宋頲把其他人都說了個遍,唯獨沒說他自己,唐捐聳了聳肩膀,說疼,彆老抓著了。

宋頲手立馬彈開,無力地垂在褲腿兩側。

唐捐看了眼牆上的鐘表,三點半了都,也太能嘮了。

隻是他下一秒就不淡定了,宋頲脖子上剩下那半拉沒拆的線,崩了,紅色的肉往外翻。

他按了呼叫鈴,值班的醫生跟護士兩分鐘趕到,問他倆剛剛是不是打架了。

唐捐滿臉自責,右手大拇指不停摳左手食指的側邊,硬生生摳下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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