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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僧 第 2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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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宅建在佑年街172號,門頭有兩米高,青磚灰瓦,門匾高懸戚宅兩個黑色隸書,道路兩旁都是參天的梧桐,一個老者佝僂著身子在掃落葉,夕陽的餘暉映照著他滿頭的銀發。

“方老,這位是唐捐。”

簡良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唐捐給開車門,唐捐額頭都是汗,腦子也有些昏,下了車才清醒點。

被喚作方老的人兩手撐著掃把緩緩直起了腰,看清唐捐的模樣後衝院子裡大喊,小陳,人來了。

唐捐知道院子裡的人是誰,推開門就往院子裡跑,沒跑多遠就跟人撞個滿懷,他屈身把人抱進懷裡。

才一會兒功夫,胸口就濕了。

“陳媽,對不起。”

陳媽抹了把眼淚站好,用拳頭錘唐捐的肩膀:“少爺他一心想要陸向民的命,誰也勸不住啊,幸好你來了,他才沒繼續錯下去。”

唐捐嗓子眼兒發苦,撲通一聲就給人跪了:“是我,是我想殺了陸向民,我以為那是□□,可柏舟他騙我,陳媽,他騙我。”

陳媽滿頭銀發,眼眶通紅想要摸唐捐的臉,手腕上的白玉鐲輕輕晃。

“你終於肯叫少爺的名字了?”

陳媽話剛落地就開始掉眼淚,唐捐低下頭,胸口漲得難受,半天答不上來話。

整個戚宅有三個戚園那麼大,陳媽帶唐捐去了戚柏舟的房間,跟戚園的裝修風格差不多,四壁都是字畫,古代近代的都有。

“陳媽,有戚總小時候的照片嗎?我想看看。”

陳媽拍了下唐捐的肩膀:“怎麼又生分了?”

唐捐笑著又重新問了一遍:“我想看看柏舟小時候的樣子,可以嗎?”

陳媽想捏他臉頰的軟肉,結果隻捏到一點皮,皺著眉又要哭,說怎麼瘦了這麼多,都脫相了。

“哎呦,怎麼又哭,現在入秋了,總哭對麵板可不好。”

陳媽哭笑不得:“我過了年就七十了,還在乎什麼麵板,你說你們一個一個的,都圖什麼啊?張律那麼厲害的人,到頭來把自己搞進了監獄,少爺也是一根筋,燕斐讓他放過自己,彆犟,是死路,他非不聽,車禍差點兒搭上命,我讓他回南京,他說你在北京,他要做的事也必須在北京,到頭來,到頭來也把自己搭進去了,唐律,你說他傻不傻啊?”

傻不傻啊,唐捐問自己,問那兩個此時還在監獄裡頭的人。

“陳媽,以後叫我名字就好。”

陳媽點頭,轉過身去窗台的桌子上翻東西,當冰涼的相簿沉甸甸放在掌心,唐捐心跟著一沉。

“這裡頭全是少爺的照片,你先看,想吃什麼我去做。”

唐捐沒什麼胃口,抱著相簿說:“來碗糖粥吧,謝謝陳媽。”

陳媽說好嘞。

陳媽走後,唐捐將相簿放在書桌上,拉了椅子坐下。

相簿看起來厚,其實也就十來頁,唐捐翻開第一頁,沒看嬰兒時期的戚柏舟,直奔1990年在棲霞山風景區拍的九歲生日照,黑色麥穗毛衣,藍色牛仔褲,黑色小皮鞋,小順毛乖乖貼在額頭,對著鏡頭笑,右手朝後拳起來,像是背著什麼東西。

當夢裡那個頭發半紮,穿藍色道袍背著藥簍子的少年跟照片裡的人重影,唐捐一頭栽在桌子上。

接下來這一個星期,陳媽拉著唐捐把南京逛了個遍,帶他去夫子廟看秦淮河,吃南京大牌檔,專門給他點了古法糖芋苗,說甜口的,好喝。

他說在北京帶祁老去王府井吃過,祁老最愛吃他們家的泡椒雞,說酸甜口的,最後還打包了份回去。

陳媽說夫人在的時候最愛喝美齡粥,北京當時做金陵菜的飯店不多,少爺就纏著我教他怎麼做,那時他才五歲,廚房的灶台剛捱到他胸口那兒,刮山藥的時候不戴手套,手心發癢都摳出了血,給夫人心疼壞了,老爺在一旁吃醋,說少爺偏心,少爺就仰著小腦袋問他想要什麼。

老爺喜歡下棋,少爺剛學會的下棋,陪老爺下了大半天,要不是公司有事,老爺的屁股纔不會挪地兒。

陳媽眉眼帶笑在講述往事,唐捐腦子裡都是戚柏舟那小小的身影,五歲大,剛夠上棋盤吧,胳膊能伸到對家領地嗎?

來南京的第二天,陳媽就帶唐捐去了鐘山風景區,逛了明孝陵,中山陵,參觀了美齡宮,還在文創區買了兩個草莓口味的雪糕,吃完了纔看見木棒上的字,花前月下尋物件。

陳媽說,少爺一直想帶你來南京玩,可你總不答應他的求婚,也不肯娶他,他又不敢硬來,要是你跟少爺一起逛就好了,秋天的金陵城,是最美的。

陳媽邊說又要抹眼淚,唐捐屈伸拍人的肩膀,說讓人看見了不好,以為他欺負老年人。

陳媽一下子就收了聲,說她要回北京,去看少爺。

唐捐這次來也是替人傳話,說你家少爺說了,伺候了戚家大半輩子,該享享清福了。

陳媽說少爺小姐都不在,顯兒又要上學又要管公司,霄雲工作忙,她媽身子也不好,也不常來,燕斐整天下墓,搗鼓那些古董,除非少爺有事找他,不然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個人影兒,說自己一把老骨頭,還能不能活到少爺出來。

唐捐讓她呸呸呸,一定會的,會長命百歲,會看到柏舟娶妻生子。

陳媽更是拿刀往人胸口上戳,出來都五十了,誰還敢嫁他啊。

唐捐知道這個話題聊不下去了,就纏著人去靈穀寺,陳媽說自己腿疼,爬不了那麼高的塔,唐捐說讓她在塔下跟簡良逛,他上去看看。

陳媽說塔陡,隻管走,彆往下看,會暈。

他說好。

下午五點的靈穀寺沒多少人,唐捐走在鋪滿鬆軟針葉的小徑,一路蟬鳴從山腳響到山腰,林子裡偶爾躥出一隻叫不出名字的灰色飛鳥,撲棱幾下往南飛。

唐捐擡頭仰望高塔,橘黃色的雲團懸在塔尖。

拾階而上,走進塔裡,隻聽“嗡”的一聲響,唐捐背後一緊,冷意灌滿全身,長呼一口氣邁上長階,塔裡光線較暗,唐捐從兜裡掏手機,開啟手電筒低頭趕路,當他腿開始有點兒發酸的時候,以為快到了,擡頭還是看不到光。

他心跳莫名加快,好像就在嗓子眼兒跳躍,頭也暈,突然腳下一滑,他整個身子趴在台階上,一路滾了下來,剛好有人下來,看他蜷縮著身體,問他要不要幫忙,他說不用,謝謝。

黑色的燈芯絨破了口,白色的皮肉往外翻,露出裡麵的紅肉,血順著小腿流到褲管。

這些年受的傷太多,這點兒皮肉傷唐捐真沒放眼裡,第一反應是去看手機如何,還好隻是碎了屏,手電筒還好事,他爬起來繼續趕路,就是慢了些。

爬了有三層吧,終於迎來光亮,夕陽的餘暉灑在臉上,唐捐深呼一口氣,跛著條右腿往空曠的地方走。

九層塔的高度,可以俯瞰半個南京城,夕陽嵌在遠處的山林中,橘黃色的光芒裹著薄霧緩緩下墜,唐捐心裡舒了口氣,還好趕上了。

他從兜裡掏手機,連拍了三張照片,旁邊有人架著自拍杆拍日落,突然尖叫一聲,唐捐扭過頭看人,身著杏黃色交領襯衣,草綠色馬麵裙的女生一臉大驚失色指著他的膝蓋,血,你流了好多血。

唐捐關了手機給人道歉,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這就走。

女生還沒搭腔,唐捐便落荒而逃,下來的時候,整個腿都在抖,陳媽蹲在一顆銀杏樹下撿落葉,簡良舉起手機在偷拍。

他說走吧,倆人纔回頭。

關於膝蓋受傷的事,他說不小心磕到了,沒說腳底打滑的事兒,太丟人了。

離開南京之前,唐捐去戚家墓園給戚柏舟的父母掃墓,走之前說明年再來看他們,磕頭的時候迎麵吹來一陣風,一片銀杏葉落在案台上。

日子一晃就到了冬至,張萬堯刑滿釋放的日子,唐捐一早就守在看守所門口,陳二狗連夜開車過來,還穿的睡衣,到了地方不下車,說冷。

長姐跟年年他們都要來,唐捐說在家裡等著就行,最近是高發期,彆亂跑。

年年非要來,脖子捱了她媽一巴掌,說那不要命的玩意兒在裡頭待了一年,出來要隔離,至少一週。

年年說她不要老舅隔離,要帶他回老宅過年,北京有啥好的,這破地方,一秒都不想待。

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有大雪,到現在天還亮著,唐捐估摸著又要放鴿子了。

當沉重的大門被拉開,張萬堯還是穿著他第一次開庭的那一身,唐捐看到胸口的白貓,那會兒撲通亂跳的心臟此時回歸正常,拿了一直挎在胳膊上的羊絨大衣朝人走去,突然身邊一個黑影就躥了過去,發了瘋的陳二狗,抱著張萬堯大哭,跟用502膠沾上了一樣。

張萬堯那張臉本來就冷,見人死活推不開,直接衝雲恪打響指,懷裡人立馬撒開了。

“張老二,你他媽卸磨殺驢,等回重慶有你好受的。”

陳二狗趾高氣揚囂張得很,張萬堯還是冷個臉,掃了眼他身後的人,朝他肩膀來了一拳:“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宴庭發瘋差點兒要了唐捐的命,是你專往我心窩裡插刀子,你還是祈禱我彆那麼快回重慶。”

眼看張萬堯眼裡的殺氣就要出來,唐捐將大衣往他身上一披,罵他:“剛出來就想進去啊,趕緊回家,陳叔,你也是。”

陳二狗出門著急,睡衣還是穿的夏天的薄款,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渾身上下跟凍住了沒差。

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嘴巴一閉無話可說,他最瞭解張萬堯的脾氣,此時不走是真要挨拳頭的,這老小子做事一點兒都不計後果的,從小到大都這樣,所以,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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