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81 章
精南會所建在一座吊腳樓下,古色古香,門口的牌匾黑底金字寫著精南,最下麵,一九三八。
門童上前確認他們的邀請函,看到名字時眼睛瞬間都直了,跟旁邊的另一位男生對視後才讓他們進去,人走遠纔敢發聲。
“我沒看花眼吧,那是張萬堯?”
“嗯,你眼睛沒瞎,是他。”
“他一個律師,跑拍賣會乾嘛?”
“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吧,人家可是大老闆,有錢著呢。”
三人過了安檢,張意年一臉興奮看著周圍,肩膀一抖西服即將墜地,唐捐接手,一臉懵不知該給披上還是拿著,誰知張萬堯那低沉的嗓音飄了過來,穿上。
“不穿,熱嗝屁了都。”
在學校有老師盯著不敢穿得太放肆,好不容易出來玩,專門買的露背低胸晚禮服,誰知家裡有個比姥爺還封建的老古董,剛出店門就給她披上了,裹得那叫一個嚴實,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大佬包的二奶呢。
張萬堯沉著臉從兜裡掏手機,剛撥出去就被張意年截胡,捧著一張笑臉說:“好好好,我穿還不行嘛,一把年紀了還總告狀,幼稚。”
唐捐笑著把西服披回張意年的肩上,小崽子咬著牙說謝謝,眼神並不友善。
他們的位置在第三排最中間,張意年挨著唐捐坐,嘴裡嘀嘀咕咕為什麼不給她買號碼牌,張萬堯一個扭頭,她就閉嘴了。
唐捐舉起自己的號碼牌仔細端詳,1998,再瞥一眼老東西的,1999。
拍賣會正式開始前,大螢幕裡播放的都是本次的拍品,有唐宋時期的瓷器玉石,也有近代大家的書法畫作,幾乎每一件都有收藏價值,傳於後世。
唐捐隻覺好看,心無波瀾,直到最後一個青瓷小罐出場,心臟一抽,拍賣師宣佈開始他才緩過神來。
第一個拍品是北宋畫家閆卿的《菊石圖》,形態各異的假山下是一叢高昂獨立的菊花,他用筆含蓄,筆致清健,簡單幾筆便勾勒出菊花的獨特,後人讚他畫風輕快,肆意灑脫。
他的同一時期畫作《柱石圖》收藏於重慶博物館,而這副《菊石圖》據說是從八國聯軍手裡搶回來的,戰亂時幾經漂泊,後被收藏家李晉以三百銀元從一位落魄富商那裡購得。
新中國成立後,李晉本想把此圖交給當時正在籌備的故宮博物院,長子李賢得知後盜取畫作遠赴香港,三千美金賣給一位葡萄牙的收藏家,從那兒以後,此畫銷聲匿跡。
直到今年年初突然出現在精南會所的拍賣網頁上,底價從三百萬一路漲到一千五百萬。
唐捐抱著號碼牌看熱鬨,價格一路從一千五百萬飆到了三千萬,張意年又探了腦袋過來,問她老舅:“姥爺喜歡古畫,你這麼孝順,不整一副回去?”
“你爸比我更孝順。”張萬堯嘴角一動,食指在張意年的額頭戳了兩下。
“他可指望不上,去年姥爺大壽他就在拍戲,連祝壽視訊都是提前錄好的,合著把我們當他粉絲了,姥爺還替他辯解,什麼人家是明星,又是老闆,整天忙得嘞,整天忙著陪富婆喝酒吧。”張意年越說越來氣,小嘴叭叭個沒完,周圍有人往他們這個方向看,張萬堯捂住她的嘴摁回椅子上。
唐捐夾在中間一整個大無語,就在張意年吐槽她老爹不靠譜時,《菊石圖》以六千三百萬成交,舉牌的是一位男生,第二排邊上的位置,光看側臉唐捐覺得人眼熟,等人轉過身來,這不是,燕斐嘛?
“唐律。”燕斐笑容朗朗衝唐捐招手。
唐捐放下牌子跟人揮手,互相點了下頭後就沒再搭話,誰知張萬堯這時發聲:“這孩子不簡單,悠著點兒。”
唐捐白眼兒:“簡單的人哪能入得了您的眼。”
“知道他父親是誰嗎?”
“不想知道。”
“燕崢。”
“沒聽說過。”
“北大考古學教授,文物修複專家,故宮博物院陶瓷修複館館長。”張意年一口氣說了三個稱號。
“你知道的還不少。”唐捐。
“那可是我的偶像,可惜我沒考上北大。”張意年小臉拉著,眼睛看向燕斐的方向。
“名人之後而已,怎麼就不簡單了?”唐捐扭過臉問張萬堯。
“修複陶瓷非燕家祖傳手藝,是他們老祖宗要飯討回來的本事,師從徐卿哲。”
“正源的老祖宗?”唐捐。
張萬堯沒應,抱著牌子看台上的第二件拍賣品,明代末年的鴛鴦如意盞,通體白玉,盞壁是兩隻對望的鴛鴦。傳說是崇禎皇帝朱由檢送給次女長平公主的一歲賀禮,後李自成攻城,此物便流落民間,千禧年的冬至曾出現在潘家園,後又消失不見。
同樣也是今年年初出現在精南的拍賣網頁上,因為是崇禎皇帝的贈禮,這件藏品的價格一直被壓得很低,後由專家解釋,此物通體為羊脂玉,透明度和純淨都是最頂級的,況且古人完成一項玉石工藝品比現在繁瑣很多,從製作到完成,要經曆十餘道程式,最大程度保留玉石原本之美。
此物的開拍價一千萬,最終以五千三百萬落槌。
拍品陸陸續續被端上台前,最後的落槌之價唐捐想都不敢想,還是有錢人會玩兒。
張萬堯中途都睡著了,拍賣師說是最後一件時,他捏捏眉心醒來。
最後一件自然是壓軸的,青瓷小罐看似毫不起眼,起拍價卻是本場最高,三千萬。
唐捐低頭看自己的號碼牌,心如死灰。
“喜歡就舉牌。”老東西的聲音。
“我有病啊,三千萬買一破瓷罐回去。”唐捐聲音不大,還是被人聽到了,鄙夷的眼神看向他。
“你儘管舉,我舅出得起。”張意年單手撐著下巴搭腔。
唐捐抱著號碼牌不應。
“6047號,三千五百萬。”
“7032號,四千萬。”
“6047號,四千五百萬。”
“8048號,五千萬。”
“6047號,六千萬。”
拍賣師話音剛落,大廳都是唏噓聲,不管這個小青瓷罐什麼來頭,六千萬實在太高了。
“六千萬一次,六千萬兩次,六”
“七千萬。”張萬堯舉起唐捐的手腕牢牢抓住,另隻手刷手機。
“1998號,七千萬。”
“七千萬一次,七千萬兩次,七千萬三次,成交。”
錘子響起的那一瞬間,唐捐掙掉張萬堯的手。
“你乾嘛舉我的牌子?”
張萬堯不應。
“七千萬買一破罐子,你瘋了?”唐捐眼睛登得像銅鈴,他剛剛是夢遊了嗎,張萬堯什麼時候舉的牌子。
“這罐子以後能升值,虧不了。”張萬堯笑了。
“張萬堯。”唐捐破天一聲吼,周圍人的目光又聚了過來。
等閒人散儘,張萬堯讓張意年帶唐捐去隔壁吃飯,自己去後台交錢,轉過身就看到了陳亦君的父母,正跟客戶握手寒暄。
“張律出手真是闊綽,花七千萬博愛徒一笑。”陳盛扶了下鏡框,笑著衝張萬堯伸出手,張萬堯回握。
“陳會長不惜堵上陳氏一族的榮譽為愛子掩蓋惡行,我自愧不如。”張萬堯抽回手,臉一冷。
“你胡說什麼?”霍楠氣勢洶洶擋在陳盛麵前。
張萬堯後退一步看著夫婦倆,眼底波瀾不驚:“我會為自己說的每個字負責,希望二位也是,不然精南換個主人也不足為奇。”
“你竟然願意給鐘岐辯護?”陳盛把蕭楠推到一邊,眼巴巴看著張萬堯。
“是我,陳會長有何指教?”
“你不是從來都不插手未成年的案子?”陳盛眉心緊蹙,嘴巴微張。
“鐘岐是我侄子,沒查到?”張萬堯頭微低,跟滿臉不可思議的陳盛對上眼,嘴角一動。
“君兒慘死,鐘岐必須以命償命。”霍楠在一旁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看來二位對法院的判決很不滿意啊,我也正有此意,兩個月後就是二審,放心,定不會讓二位如願,對了,今晚所有的收益百分之七十要劃入慈恩基金,明早我會打電話給郭經理,少一分我找你們退款。”
沒等夫妻倆說話,張萬堯提著裝有青瓷小罐的紅木盒子大步流星離開。
他剛走,霍楠瞬間癱坐在地上,陳盛將她扶起抱在懷裡安慰:“楠楠彆怕,我在,你相信我,不管法院最後如何判決,我都不會讓君兒白白死去。”
霍楠淚眼婆娑,除了點頭,彆無二話。
北京,淩晨三點,燕斐坐專車來到戚園,見戚柏舟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我知道你儘力了,無妨,進來坐。”戚柏舟坐在茶苑的長塌上,拿起手邊還冒著熱氣的白瓷杯遞過去,喝吧,不燙。
“謝謝老闆。”燕斐接過茶杯一飲而儘。
戚柏舟掀開八卦壺上的蓋子,從手邊的木盒子又夾了一小搓茶葉丟進去,悶上蓋子,白霧從小孔中鑽出來,徐徐上升。
“唐捐可好?”
“挺,挺好的。”燕斐站在那不敢落座,嗓子眼兒都在顫抖。
戚柏舟擡眸,手在旁邊的坐墊上拍了拍,聲音更軟:“過來坐,我不吃你。”
“老闆,父親今天回家,我得回去。”
“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戚柏舟手握八卦壺,給燕斐的杯子倒滿,身子往回坐時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眉心微蹙。
燕斐急忙上前,蹲下身子問有沒有事兒。
戚柏舟順手捏住燕斐的臉頰,笑了:“你八歲便跟著我,如今都是大學生了,怎麼還哭鼻子?”
“你一定要插手唐捐的事嗎,都說了死局,無解,為什麼不聽話呢?”燕斐喉結一動,眼淚掉在戚柏舟的手背上。
“唐捐說他誓不下山,我亦是。”
“不怕死嗎?”燕斐徹底哭出聲,眼淚汪汪的。
戚柏舟又笑了:“人終有一死,況且那邊有人在等我。”
燕斐趴在戚柏舟大腿上泣不成聲,那三個字始終無法宣之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