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無樹亦無塵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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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路向西,窗外的風景從繁華都市漸變成蒼茫戈壁。
雲若那顆沉寂許久的心,竟跟著鐵軌的震動,重新有了微弱的跳動。
普陀寺近在眼前,她甚至忍不住期盼,或許能在那裡重逢師父的身影。
可等火車抵達西藏,雲若攥著地圖在街巷間輾轉,卻連
“普陀寺”
的半點痕跡都沒找到。
她隻能挨座寺廟去問,得到的回答卻如出一轍:
“本地從沒有這座寺。它確實存在過,但那已是百年前的舊事了。”
一句話,讓雲若心底的期待轟然坍塌,嘴角那點僅存的笑意,再也撐不起來。
這世上根本沒有現存的普陀寺,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再也找不回師父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朝聖的大道中央,身邊滿是三步一叩的苦行僧,從前見了定會心生憐憫的她,此刻心裡卻空落落的。
她忽然想起,從前總憐憫世人苦難,對彆人的傷害一再寬容,可誰又曾對她施以半分慈悲?
誰能還她師父,還她那個早已散了的家?
雲若靜靜立在原地,思第一次懷疑自己修佛的意義。
或許從一開始,這條路就走錯了。
直到遠處寺廟的鐘聲
“咚”
地響起,清越的聲響穿透思緒,她才驟然回神,驚覺自己竟陷進了無謂的執念裡。
她壓下翻湧的情緒,重新打起精神,走向下一座藏在山坳裡的寺廟。
這一次,寺主的回答終於不同:
“施主六根不淨,愛恨嗔癡仍纏於心。”
“普陀寺隻向心無掛礙者敞開,你需真的放下塵世一切,方能窺見它的蹤跡。”
雲若聞言,輕輕笑了笑:“我已經放下了。”
“那些人、那些事,還有所謂的名利,我都沒有半分留戀了。”
寺主臉上依舊是悲憫的神色,目光卻似能看透人心:
“那你的師父呢?你還在期待,有人會因你的離開而痛苦,不是嗎?”
一句話,讓雲若瞬間怔住,喉嚨像是被堵住,連半句反駁都說不出來。
心底那點被戳破的隱秘期待,讓她生出幾分羞愧,隻能垂著眼,沉默不語。
她明明知道沈庭予不愛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盼著,盼他發現自己離開時,心裡能有一絲波動;
盼他日後知曉真相時,能明白自己曾有多在乎。
可她更清楚,這些不過是不甘催生的妄念,根本不可能實現。
至於師父,她的執念更甚。
她非要找到師父不可,可師父從前分明說過:“心中有道,四方皆是修行,何必執著於相見?”
佛門最講緣分,她卻偏要事事強求。
雲若忽然懂了,自己怕是再也修不了佛了,她的心早就不純粹了。
她在殿內立了良久,最後雙手合十,躬身道:“打擾了,是我心亂了。”
轉身要走時,寺主卻叫住她:
“修行從不拒有執念之人。留下吧,有所求,反倒是修行的助力。”
雲若沒有拒絕,跟著寺主去了後山的破廟。
和從前住過的那座很像,卻又多了幾分安寧。
寺主沒讓她剪去長發,隻說
“時候未到”;
也沒讓她刻意避開那些擾心的回憶,隻教她:“淨心不是逃避,是接受。你儘管去想,想透了,也就放下了。”
於是雲若每日除了清掃佛堂,便是任由思緒翻湧。
想沈庭予,想宋若錦,想過去五年的點滴,也想師父的教誨。
她想為從前沾染的葷腥贖罪,為曾經消失的憐憫懺悔。
起初幾天,待在寺廟裡,總恍惚覺得下一秒沈庭予就會從拐角走來,手裡還拿著一朵她喜歡的百合。
可日子一天天過,那些念想慢慢淡了。
她終於明白:那些過往,早已沒了意義。
半月後,她又一次夢見沈庭予。
夢裡還是從前的場景,可她沒有再像從前那樣沉溺或怨恨,隻是平靜地看著,坦然接受了自己曾有過的愛與痛。
醒來時,心裡沒有波瀾,隻有一片慈悲的淡漠。
她起身想去佛前懺悔,卻被寺主拉到了院中的菩提樹下。
“今日替你斷發,從此往後,隻有前路,再無過往。可有悔意?”
雲若的心一片澄澈,在寺主慈藹的目光裡,輕輕搖了搖頭。
養了三年的長發,隨著剪刀的起落,一縷縷落在地上,像極了那些被放下的過往。
寺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說從前的法號是空見,倒也應了緣分......過往種種,不過是空見一場。”
“如今重啟修行路,老衲賜你新法號‘雲止’。”
“望你從此妄念不生,心淨而止。”
“雲止”——
雲停風歇,心歸平靜。
雲若喜歡這個名字,斷發的瞬間,她隻覺得心裡那些紛擾的念頭,也跟著止住了。
她雙手合十,躬身行禮:“貧尼雲止,謝寺主賜名。”
話音落下時,她的心徹底沉了下來,如止水般安寧。
而千裡之外的北城,卻忽然烏雲密佈,一聲驚雷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