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她被陰暗批纏上了 006
“你給我滾!”
西山村位於陽山腳下,張靜嫻獨自居住的小院比大部分村人的地勢都高一些。以往她去村中都是從後院直接沿溪而下,但今日身後多了一個人,她選擇了門前蜿蜒的小路,平緩易行。
山林是安靜的,卻又是熱鬨非凡的,因為各種各樣的聲響與人無關。
張靜嫻走在前麵,耳朵悄悄地聆聽身後的動靜。
即便謝蘊再小心,木輪滾動時也總不那麼順利。
路上有小塊的山石,或者不知那隻鳥兒叼過來的硬木殼,每每經過,謝蘊坐著的輦車便會卡住。
他一言不發地彎腰將障礙去除,多次之後,張靜嫻回頭時偷偷看,隻是這麼一小會兒,男人高雅的儀容便被破壞。
謝蘊的衣袖沾上了草屑和泥土,而不知是疼痛還是控製木輪的力道太大,他的額角和手背隱隱冒出青筋,虯結可怖。
但他冷著臉,沒有任何開口向張靜嫻求助的意思。
直到,不遠處一隻攀爬樹木的猴子,可能覺得有趣,手賤扔了一顆吃剩的桃核過來,桃核不大不小,剛好卡在木輪的縫隙之間。
輦車停了下來,謝蘊的臉色一瞬陰沉,手指死死地捏著木輪。
張靜嫻愣了愣,硬是壓下唇角,大聲罵那隻壞猴兒,“今年不準你吃我家的桃子。”
山中的野桃滋味發酸,她精心伺弄的桃樹長出的桃子則是香甜軟糯,是猴子們公認的美味。
為了討好張靜嫻換來好吃的桃子,猴群已經連續三年跑到她山下的田中幫她拔草。
不然,□□畝的田一茬接著一茬瘋長的野草全都靠她自己,張靜嫻非累得直不起來腰。
猴子有靈性,能聽懂一些人話,聽到人類不準它吃桃子,急地撓了撓自己的毛發,一溜煙跑走了。
看它跑去的方向,張靜嫻又翹了翹唇,這隻猴子準是幫她拔草去了。
然而,轉身對著謝蘊,她又滿是真誠的關心,看不出有丁點兒端倪,“郎君,你先不要動,我這就將桃核取出來。”
隻花了幾個時辰做出來的輦車到底是不堪使用,張靜嫻取出桃核,發現麻繩已然鬆動,於是她俯下身認真加固。
一通忙活,她的身上出了汗,臉頰也微微泛紅。
日光透過樹葉灑下,鳥叫聲此起彼伏,謝蘊在一片生動的綠色中,毫不費力地看到她鼻尖上長著一顆小痣。
顏色很淺,稍離遠一些,就淡出了視線。
他的目光猶如實質,冷漠地在她的臉上逡巡,尋找每一個她彆有用心的證據。
痣長在這個位置,又故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是認定了他會感興趣嗎?
然而,謝蘊生性多疑,根本不吃這一套。
“好了,郎君可以繼續推動木輪往前走了。”張靜嫻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重新拿好李子和自己做的彩羽墜子,直起身來。
“嗯,不知阿嫻的舅父家在何處?”謝蘊輕聲問她,緊緊捏著的手指沒有鬆開。
他在強行忍耐衝上心頭的那股暴戾,砸碎身下的輦車,殺掉那隻給他難堪的猴子,最重要的是,逼問她為何靠的這麼近,為何又在他的麵前展露風情!
“舅父的房子,那裡。”張靜嫻隨意用手指了一下,臉上浮現出兩分憂慮。
她來找舅父,不要撞上舅母纔好。舅母一直沒有消氣,根本不會讓她把話說完。
謝蘊垂眸,朝她指著的方向看去,高大的桑樹遮擋下,有玩鬨的總角孩童,圍在溪水邊洗衣的婦人,扛著鋤頭來往匆匆的男子,以及幾隻搖著尾巴的大黃狗。
這個偏僻的山村二十多戶人家過著平淡安詳的日子,彷彿從未經曆過磨難。
“近百年戰事頻發,看來未曾波及這裡。”他回憶自己曾見過的村子十室九空的場景,淡淡說道。
聞言,張靜嫻看了他一眼,忍了又忍,張口反駁,“每隔兩三年秋稅加重一次,還有從未少過的征役,四年前的征兵,即使北方胡族未打到這裡,我等鄉野村民的日子何嘗好過。”
謝蘊坐在輦車上,由下而上地仰視她,雙眸平靜。
生為愚民,能在混亂的世道下安穩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理應知足。
張靜嫻和他對視,低下了聲音,“秦嬸兒郎君見過的,她原本嫁給了村中的一位叔父。十年前,郡中征人修築城牆,他被征走,再回來不到兩月人就沒了。而秦嬸兒沒等一年就嫁給了二伯,因為若不改嫁,她每年除了丁稅外還要交一斛的罰糧。”
她站在高處,彷彿望見每個人的身上都纏繞著一根鎖鏈,掙脫不開,隻能懵懵懂懂地接受被安排好的命運。
庶民的生死,從來不值一提。
能得到這個感悟,張靜嫻知道自己必須感謝身邊的他。
生為農女,她從未摸過書,也隻識得武陽縣城中招牌上的幾個字。前世,他教她認字,告訴她書中記載的故事和其中蘊含的大道理。
王侯將相,才子佳人,名士風流,數不儘的人,有著或轟動或絢麗或悲壯或瀟灑的一生。
但千千萬萬的人,如她,如西山村的村人,都在書上化作了同樣的兩個字,庶民。
他們,是從未被在意的。
唯一能享有的溫飽千辛萬苦地得到,也要被說一聲,該知足了。
第一次,謝蘊發現她的目光沒有閃躲,從中,他甚至看到了幾分憤懣與悲哀。
她是庶民,是他口中那個卑賤的農女,從未在他身上得到真正的尊重。
沉默無聲地蔓延,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一顆尾尖帶著紅色的野桃從天而降,差一點砸到謝蘊的傷腿上。
不必看,十有**是方纔那隻猴子扔過來的,用來充當賠禮。
謝蘊抓住這顆野桃,薄唇抿直,身上的冷氣涼颼颼地往外冒,緩緩開口,“山畜若傷人,萬不可留。”
如果他手中有弓箭,早一箭射死猴子。
張靜嫻裝作沒聽懂他的暗示,朝舅父家走去。
尖上帶了紅色的桃子吃起來還是有幾分甜的,猴子使壞,但已經賠禮道歉了啊。某種程度上,它比人類更講禮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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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村子,謝蘊的存在開始變得顯眼起來,不少人好奇地打量他。
“阿嫻,莫非他就是那位貴人?”一位伯孃端著裝有臟衣的木盆經過,大膽問了一句。
西山村這麼個小小的村子能有什麼秘密,張雙虎的外甥女阿嫻從山上背下一位貴人,留在自己家中養傷的事短短兩天已經人儘皆知。
在關起門隻有一家人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熱烈討論過這位貴人的身份,身高,相貌,編的天花亂墜。
有人去問鄉老,得知貴人傷重,還擔心人死在村中引來禍患呢。
不過今日一看,嗬!真是位貴人!
這等相貌,就像,像鄭家人口中唸叨的什麼瞻彼,什麼綠竹,聽是聽不大懂,反正意思誇年輕郎君生的俊美。
伯孃的眼睛忍不住地往謝蘊的臉上瞥,聽張靜嫻應了一聲,她的神色很快變得侷促起來。
貴人笑著向她頷首問好,她含糊不敢回,急忙端著木盆匆匆走開。
剩下的人,便也隻敢偷偷地瞄一眼,心中嘀咕。
鄉老和大家說貴人傷地嚴重,不僅不能走動還不記得家人了,這看起來不像啊,最多也就腿傷未愈。
“他們隻是好奇,沒有壞心,郎君千萬不要介意。”
張靜嫻走到舅父的家門口,低聲為村人的行為解釋,她很小心地不讓他對自己和西山村產生厭惡。
單他身邊的一個親信,他們這些庶民都惹不起。
長陵侯謝蘊,對他們而言更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存在。
高高在上,隻生活在天邊。
“阿嫻的擔心多餘了,我的心胸還沒有狹隘到被多看一眼就生氣的地步。”謝蘊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含笑提醒她該敲門了。
一旁的桑樹上結著密密麻麻的果子,還差幾日便能完全成熟。
張靜嫻鼓起勇氣,在木門上敲了兩遍,一顆淡紅色的桑葚落下,門被開啟,張夏兒麵帶驚喜地喊了一聲大姐姐。
“是夏兒啊,舅父在家嗎?”
張靜嫻彎下腰,溫聲問小表妹,又把手中又大又圓的李子遞給她幾顆。
“甜的!”張夏兒小姑娘咬了一口,開心的合不攏嘴,她就知道隻要大姐姐過來,自己會有好吃的。
上次是蜂蜜這次是李子。
真奇怪,為什麼隻有大姐姐能找到這些呢?姐姐告訴她,因為大姐姐時常進山。
夏兒小姑娘覺得不對,阿父阿母還有村中的大人們都說山中有吃人的野獸,虎,狼,熊,多的是,小孩子一口吃下連骨頭也不需要吐。
大姐姐明明沒有受傷!
“阿父不在家,去田中鋤草了。”小姑娘吃完了一顆李子,脆生生地回答,一眼看到了謝蘊,她的嘴巴又張的很大。
從來沒見過的一個人,而且他好高啊,坐著……“夏兒,你站在門口做什麼?又想偷懶,怎麼不和你姐姐學學。”
劉屏娘手中拿著一個湯勺,一臉嗔怪地走過來,看到張靜嫻,她的臉色驟變。
“滾!你給我滾!”
憤怒之下,她手中的湯勺直直扔了過去。
張靜嫻沒有躲,她閉上眼睛坦然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
可是,湯勺並未砸在她的身上。
她睜開眼,看向扣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掌,上麵浮現一道淤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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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