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脈自來 第9章 第8章 相簿
相簿
那枚影子整體還是人的輪廓,但更像是剪紙小人的放大版。一雙眼睛真被剪刀掏出了眼白和瞳孔,眼珠子在白牆上轉來轉去,也望著杜若凡。
杜若凡呆住了,今晚一連串的事情應接不暇,他腦袋裡隻剩下一個大大的問號:這是個什麼東西?
那邊薑丹鉛就像沒看到似的,低著頭,嘴裡哼哼唧唧抓狂了一陣子。杜若凡點點他肩膀,想提醒他看兩人對麵的牆。他一動,那個影子忽然也動,竟將自己從牆上剝了出來。
這是什麼?鬼……是鬼嗎,還是?
原本影子投在牆上呈現出暗淡的灰,從牆上將自己剝下來,就成了徹底的黑,黑得沒有一絲反光,讓它看起來像個平麵,像是客廳突然缺了塊人形狀的空間。所以它一挪動直叫人頭皮發麻、大腦似乎處理不了眼前的資訊。
杜若凡身子騰地緊繃起來,差點人坐到桌子上。那人影慢慢往前挪,因為太黑了,即便離兩人隻有幾步之遙,也看不出它究竟是立體還是平麵的。杜若凡實在忍不住了,聲音顫抖道:“喂……”
他那個喂還沒落音,薑丹鉛忽然翻身、動作迅猛淩厲,手臂跟著揮出,一道銀光倏地割開黑影。黑影像一塊被刀割開的布,瞬間上下分開,隻剩一點點還連線著兩截身體。分開的那兩部分一下鑽出無數細小蠕動的黑色線條,像是虯結成團的蚯蚓。小蟲般蠕動的線條似是要將自己從黑影中扯出來,越扭越長,往薑丹鉛的方向猛地撲來——
薑丹鉛的動作比剛才忽然出手還要更快,姿態如捕食的動物。弦月形狀的噬刀在他手上轉著,砍向線條,線條便立刻縮身,接著卻毫無征兆彈向杜若凡這邊。杜若凡這下是真騰地坐到桌子上了,好在薑丹鉛立刻閃身回來,逼退線條同時用弦月尖在自己掌心猛劃了一下,回手拍在了杜若凡身上。
那些線條停住了,懸停在兩人周圍幾寸處,隻是自身還在扭動。被割成兩半的人影定在原處,好像會思考的是從切口滲出來的線條,而非黑影本身。須臾,線條猛縮回去,將黑影上下部分“縫”起來,拽緊拚好。黑影重新拚回完整人形,活動自如,倒退幾步,突然就從大門門縫中擠走了。
杜若凡目瞪口呆,因為胳膊還僵直著撐住桌子,他拿膝蓋碰了下擋在身前的薑丹鉛:“你不……追上去嗎?”
“銀姣把有瞳珠的那把刀拿走了。”薑丹鉛說著,擡手看向自己掌心的傷口。杜若凡不由也看,卻發現那道傷口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癒合著。血隨即止住,傷口沒有結痂,被劃開的麵板重新長回去,幾秒鐘的功夫,掌心完好如初。
杜若凡睜大眼睛,下意識地一把攥住薑丹鉛的手腕,盯著他掌心看。傷口印在自己衣服上的血痕都沒完全乾透,掌心完好無損,全然沒有受過傷的樣子。薑丹鉛也不掙脫,呆呆地由他攥緊手腕。
好半天,杜若凡擡頭看向他,怔怔道:“我人生一直在等的第二件怪事,終於來了。”
薑丹鉛隻皺了下一側的眉,像是那種歪頭表示疑惑的小動物。他總算把手抽了回來,一腳勾過餐桌下的圓凳子坐下,說:“我知道你沒有說謊,你沒拿走瞳珠。”
他仰起臉看杜若凡,很認真:“你們這樣的人有沒有說謊,我一眼就知道。”
“我們這樣的人?”杜若凡從桌子上下來。不等他再問,薑丹鉛又說:“但迷途的蛇種不會莫名其妙去攻擊你,真讓人想不通……”與其說是在和杜若凡對話,倒不如說他更像在自言自語。
問題太多,杜若凡一時不知從哪兒開始問。薑丹鉛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兩人靜了一會兒,他摸摸下巴,說:“銀姣說的其實是氣話,如果你跟瞳珠的丟失沒有關係,那你也不可能找得回來。”
他說著眉眼垂下來,大概是從上往下看他,杜若凡覺得薑丹鉛看起來有點沮喪,有點可憐巴巴的:“雖然我覺得你挺好玩的……把這些忘了吧,我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杜若凡一怔,明明眼睛還是望著薑丹鉛,腦海中卻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
“若凡……”
“若凡……把這些忘了吧……”
那個聲音無奈至今,帶著不易察覺的哀求。杜若凡從聲音裡猛地抽離出來,隻見薑丹鉛已經起身,要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杜若凡不假思索,追上半步,“等一下!”
他一喊,薑丹鉛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杜若凡也不知道自己讓他“等一下”做什麼,卡殼了幾秒鐘,無奈道:“我把照片給你。”
他吸了口氣:“你在山坡上……殺掉的是剛才那種黑影,對吧?”
“形魄。”薑丹鉛說。
杜若凡點了下頭,腦子轉得飛快,渾然沒發現用詞上的變化:他隻把照片拿給薑丹鉛,如果薑丹鉛沒有提出質疑,說明他不懂膠片。等他回去和薑銀姣交流後才會知道膠卷存在就有複洗照片的可能,雙生子也許會質疑自己留下膠卷的目的、再次找回來。
如果薑丹鉛懂膠片……那就隨機應變!
杜若凡根本沒想自己為何非要多此一舉,隻衝薑丹鉛道:“你跟我來。”
他轉身開啟暗房的門,薑丹鉛安靜地跟了過來。杜若凡注意到他沒有像薑銀姣一樣用噬刀簪起頭發,而是把弦月銀簪揣進了口袋裡——沒準兒噬刀就是這樣被他弄丟的。
回唐家院子站之前,杜若凡把洗好的照片裝進了相簿裡。他家的相簿摞起來能有半人高,因此采用了效率很高的分類方法:按型別分。以風景為主體或人物為主體,時間從先到後。
相簿單放在牆角的架子上,和整個暗房一樣井然有序。薑丹鉛四處打量,視線拐回相簿,注意到這些厚厚的硬殼相簿隻有兩本外封顏色和其他的不同,都是淺藍色。杜若凡抽出來的正是淺藍其中一本。
他指指安放在架子上的另一本淺藍色相簿:“為什麼這兩本和其他的顏色不一樣?”
杜若凡正要攤開相簿的手一停,擡頭解釋說:“這兩本是……沒法分類的風景冊和人物冊。”
薑丹鉛歪頭。
杜若凡隻好又解釋說:“那一本裡是已經記不清或者分不出來拍的是哪裡的風景照片。這一本裡是不認識或者不記得拍的是誰的人物的相簿。”
“我在這一本裡。”薑丹鉛指指杜若凡手底的相簿。
杜若凡心想那不然呢。他把相簿翻開,從中間取出薑丹鉛的照片遞給他。想了下,杜若凡說:“你和你的雙胞胎姐妹真的很像,連身型都很像。我在山坡下麵的時候其實遇到了薑銀姣,不過莫名其妙就覺得她應該不是你。”
“嗯,我知道。銀姣跟我說你發現了我們不是一個人。”薑丹鉛接過照片,嘴上應著,注意力卻在相簿上。他微微彎下腰,一手翻開相簿,一手輕輕把鬢側的頭發掛在耳後。
他饒有興趣的從第一頁翻看起相簿上的照片來。裡麵形形色色的人物,杜若凡全都不認識。這裡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數甚至都不是杜若凡拍的,他自然也無從知曉這些被定格的臉到底是誰、又在什麼時間什麼契機被拍下來。最前麵的幾頁照片甚至是黑白的,因為歲月侵蝕與當時的技術,即便小心儲存也已經嚴重變黃、和透明內頁粘在了一起。
“這個人是誰?”
就在杜若凡胡思亂想時,薑丹鉛出聲道。他收起思緒,發現相簿停在了其中一頁黑白照片上。當然,這些照片早也變成暗黃色了。薑丹鉛用手點著的,是一張年輕姑孃的照片,梳兩條麻花辮,穿藍色對襟中山裝,和七八十年代隨處可見的老照片沒什麼區彆。
硬要說的話,就是那時這類照片多是影樓留念,這張照片後麵的風景卻是一片略有起伏的真實綠地。
年輕姑娘笑得非常燦爛,眼角堆起幾縷可愛的眼紋。她現在起碼也有四五十歲了吧,杜若凡想。
“可能是我家親戚年輕時候的照片。”杜若凡老實道,“這本裡的黑白老照片,應該有很多都是我父母的親戚年輕時候的照片,可惜我都不認識了。”
他說罷,忽然注意到薑丹鉛微微蹙眉,似是並不相信。杜若凡也懶得多說解釋,剛要把相簿合上,薑丹鉛驀地手奇快、直接就要把照片從內頁裡抽出來——
“彆。”杜若凡手忙腳亂阻止,可惜薑丹鉛動作太快,照片已經被抽出來了一半。果然照片外層已經和透明頁粘在一起,他一抽,人臉粘在內頁上,沒隨著照片被抽出來,立刻就把最上麵一層和底紙扯分離了。
兩人嚇了一跳,薑丹鉛連忙又把照片推回去,這才沒把照片上的圖案徹底扯花。從外麵看上去,那位長辮子姑娘隻是下巴上多了道細細的裂紋。
杜若凡這下是真的無語了,薑丹鉛這人怎麼感覺腦子怪怪的,缺點心眼。他伸手要合上相簿,薑丹鉛卻再次按住了他的手腕,說:“我認識這個人。”
杜若凡一頓,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不等他反應,薑丹鉛已經毫不避諱地給薑銀姣撥去電話。那邊一接通,薑丹鉛便立刻道:“銀姣,你還得回來。”
“若凡家裡有一張薑鉑爾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