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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眉_番外 第12章 chapter 12 比我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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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比我更愛你

chapter
12

莊齊酒量淺,
也沒喝多高的度數,人還清醒著,但麵上紅雲滾滾,
滿臉嬌憨的醉態。

她穿好鞋,
站在唐納言麵前,
怯生生地擡起眼皮看他,烏黑的瞳孔裡,
一股恣肆的天真明亮。她細聲:“哥,我好了。”

不管做錯了什麼,
先示弱總能收到效果。

按莊齊的歪理,她都在心裡罰自己了,
哥哥就不能再罰了。

唐納言臉色雖然沒好多少,但比撿鞋的時候還是緩和了些。

剛踏足時,他想不到這是一屋十九歲的孩子能鬨出來的陣仗。

個個喝得醉眼迷濛,
拎回家爸媽都要認半天,勾肩搭背的,
沒點樣子。

他們小上十歲的時候也沒這麼胡來過。

而他自詡精心教養過的妹妹,
也不見好到哪兒去。

進來時,莊齊眸光瀲灩,
不勝酒力地歪在椅背上,
身上披肩都亂了。

在來的路上,沈宗良誇他家且惠怎麼都不會亂來時,
唐納言慶幸自己沒跟著搭腔,他就知道莊齊會給他來個意想不到。

這不是嗎?喝酒喝得連鞋都不在腳上了。

唐納言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跟我回家。”

“哦。”莊齊眼睫微動,輕輕應了聲。

看這個樣子,回去了也免不了一場罵。

葉靜宜有點擔心,想上前為莊齊開脫兩句,
但因為案底太多,她也一起怕上了唐納言,嘴巴張了又張,還是隻打了句招呼:“納言哥。”

唐納言轉過頭看她,唇邊浮起一點笑意:“靜宜長這麼高了。”

“沒沒莊齊高。”葉靜宜胡言亂語道。

唐納言和顏悅色地囑咐了一句:“太晚了,早點回去吧。”

“哎,好的,好的,馬上就回了。”

哥哥先走了一步,莊齊跟在他後麵,小聲朝靜宜:“走了,拜拜。”

靜宜用口型說了兩個字——“保重。”

跨出朱漆門檻,快要下三格石階時,唐納言停住了。

莊齊沒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她也沒敢叫痛,悄悄揉了揉頭,哥哥的背真硬。

唐納言側過身子,沉聲問她:“還能下得了台階嗎?”

莊齊點頭,牽住哥哥的衣袖,踮腳貼附到他耳邊,小聲說:“不能也要自己下啊,讓她們看見我要人扶的話,下次肯定要取笑我的,知道吧哥哥?”

她湊過來時,唐納言聞到了她的呼吸,很輕,很熱,伴隨一道幽微的香氣。

身上起了一陣顫栗,他站在濃重的夜色裡,短暫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他才冷靜地吩咐:“看著點兒,不要真摔了。”

莊齊點頭:“嗯。”

後麵一段路,唐納言都配合著她的步子,慢慢走著。

月色下,莊齊拉著他一段袖口,兩根手指攥牢了這點倚靠,走得小心翼翼。

他們路過深夜的湖邊,藻荇交橫的水麵上,映出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時而分開,時而交疊在一起,像同一個人。

酒後膽壯,莊齊忽然很想抱一下哥哥。

她悄悄地伸出手,看見影子在背後代替自己抱住了,吃吃地笑。

到了車邊,唐納言回過頭,問她笑什麼。

莊齊抿緊唇,輕輕搖了下腦袋:“沒有。”

唐納言深看了她一眼:“上車吧。”

“嗯。”

車開出一段距離,唐納言轉頭,看見一張嬌眉小臉被路燈短暫映亮後,又暗淡下去。他有些煩躁的,伸手擰鬆了脖間的領帶,開口道:“口筆譯都考完了?”

酒勁上來了,莊齊拿頭抵著車窗,一路都在打瞌睡。聽見哥哥發了話,也沒注意說的是什麼,她懵懂地睜開眼:“嗯,就到家了?”

前麵辛伯都笑了:“還沒呢。齊齊,你再睡會兒。”

莊齊不敢再睡,她的眼睛望向她哥,儘可能地坐直了。

昏暗光線裡,唐納言搭膝坐著,隻看得見他鼻梁高挺,下頜利落,至於是什麼表情,莊齊探不出個究竟,但估計不怎麼好。

她放軟了音調,帶著一點討好說:“哥,要不你再問一遍?”

唐納言哽了一下,也懶得重複剛才的廢話了,反正得到的也隻有搪塞。他把手邊的西服遞給莊齊:“我說路還長,你要睡就披著點衣服,彆著涼了。”

在已經做錯事的先決條件下,莊齊不敢再拒絕任何要求。

她雙手接過來,很乖地穿在了身上,酒精讓她的腦子短了路,被哥哥的外套裹住以後,她聞著那股溫柔香氣忘了形,又深深地、用力地嗅了一下,把頭靠在軟墊上,心滿意足地睡過去。

靜謐的車廂內,目睹這一切發生的唐納言,忽然感到有些暈眩。

莊齊那一口像真切地嗅在了他身上。

也許妹妹沒彆的意思,隻是聞到了鐘意的氣味,但他卻因此發燙發熱,沉悶的胸口被心跳鼓譟著,耳根子悄悄紅了。

唐納言彆開臉,剝開一粒襯衫釦子時,大力地吞了下喉結。

京裡的秋天太乾了,連夜晚的空氣都這麼燥熱,燥到他不舒服地去摸煙。但這是在車上,家裡小妹妹還睡著,怎麼好抽呢?

他已經伸到中控台上的手又縮了回來。

唐納言左手搭著右手手腕,一並覆於膝蓋上,不像往日鬆弛的樣子,倒像是在互相壓製,好讓自己保持這個狀態。

總之冷靜克製一些比較好。時常反思自省,纔不會出什麼亂子。

至於是什麼樣的亂子,他心裡也沒數。

左拐時,辛伯為了避讓一個行人,車身稍微擺動了下。

已經睡熟的莊齊閉著眼,身體在慣性作用下歪倒了,栽在她哥哥懷裡。

唐納言一愣,因為剛纔不正常的反應,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辦了。他緩了緩,吐出兩口緊繃的呼吸後,才伸手抱穩了她,是怕她再翻到座位下麵。

他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到妹妹的手臂上,冰冰涼,光滑細膩。

就這麼一點涼意,就讓唐納言渾身不適,他倒不冷,反而越來越燥。下一秒,他胡亂地扯過車上的毯子,鬆鬆包住他的妹妹,彷彿給這層兄妹關係,又加上了一道保險。

莊齊睡得沉,柔白的麵頰上暈著一層淡粉,嬌潤的嘴唇在夢裡微微張著。她的臉貼在唐納言的黑色襯衫上,舒服地蹭了兩下。

唐納言扶穩了她的頭,借著窗外漏進來的一點燈光,垂眸靜靜看她。

莊齊小時候身體不好,十多歲了還總是發燒,一到換季就鬨病。不知道多少個深夜,他都是這樣抱著發熱的妹妹,奔波於家和醫院之間。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睡在自己身上,小臉燒得滾燙,一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迷糊地問:“哥,今天讓我睡你房間吧,好不好?”

對十歲出頭的莊齊而言,哥哥的臥室裡滿是淺淡溫柔的氣味,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她對睡在這裡有執念。半夜做了噩夢,自己爬到他的床上,縮在哥哥懷裡,很快就能再度入睡。

唐納言很嚴厲地教訓過她多次,不可以再這樣。

但一到妹妹生病,她軟綿綿地躺在他懷裡,用柔弱可憐的聲音央求他,唐納言總狠不下心搖頭。不記得多少次了,他把莊齊放到他的床上,自己從外麵搬來一把椅子,靜靜坐在旁邊守著她,等妹妹睡熟了,再去榻上瞇會兒。

莊齊過分的依賴和眷戀,曾一度令唐納言覺得頭疼。

他也沒養過孩子,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教會妹妹清晰地劃分出邊界,什麼事能夠偶爾為之,哪裡又是一根紅線,絕對不能踩。

嚴格說起來,他自己做的也並非十全十美。

時常覺得妹妹天真可愛,就忍不住把她抱在膝頭。看書也好,喝茶也好,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稍微分彆一刻,他就不那麼心定了。

要是那個時候小齊懂事,也像現在一樣伶牙俐齒的,大概會質問他:“哥,你所說的界限就是這樣嗎?”

可等到莊齊上了大學,情況好像突然轉變了。

變成如今這樣,七分的禮貌裡有五分都是疏遠。

車子開進大院時,莊齊還是沒醒,因為靠在哥哥身上,反而睡得更熟了。

辛伯停好車,回頭看了一眼:“這怎麼辦?把齊齊叫醒嗎?”

唐納言輕擺了下手:“您先開門,我把她抱回房間。”

他抱著莊齊下車時,懷裡的女孩似乎有感應,頭轉了下,發出一句極短的夢囈後,親昵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院子裡的夜太靜了,莊齊在夢裡叫的那聲哥哥,就那麼鑽入他耳中。

她的聲音很輕,又很黏,像春天被細雨打濕的杏花,從枝頭掉下來,落在過路行人的麵頰上,一下就粘住了。

唐納言抱著她的一雙手僵了僵。

他低了低頭,鬼使神差的,也輕輕嗯了一聲,做夢一樣。

他把莊齊抱上了樓,放到她臥室的床上,又替她掖好被角。好久沒做這些事,唐納言還有點恍惚,以為回到了過去。

但妹妹都已經大了。

走到門口,快要關上門時,他不放心,又踱步回去,擰亮了一盞夜燈,免得小孩子半夜起來害怕,像上次一樣摔跤就不好了。

這一夜莊齊睡得很沉。

一個亂七八糟的夢都沒做,天就亮了。

醒來時,她看著身上皺成一團的禮服,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己肯定是在車上就睡著了,因為她對到家這事兒一點印象都沒有,大腦一片空白。

莊齊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去洗漱,脫下衣服時,她聞了聞自己,依稀還有一股酒氣,和在會所裡沾上的煙味。

哥哥那麼講究的人,領著她回來的時候,一定嫌死她了。

吹乾頭發後,她換了套衣服下樓。

莊齊走得很慢,一邊下著台階,一邊觀察她哥。

但唐納言坐在沙發上,穿著寬鬆休閒的淺灰色線衫,聚精會神地翻著手上的刊物,沒有多餘的動作或表情。

她沒敢驚動他,躡手躡腳地繞過客廳,去廚房找早餐。

蓉姨正係著圍裙在洗盤子,一轉頭看見莊齊站在身後,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哦喲,你要嚇死我啊。”

“噓,您小點聲兒。”莊齊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她說:“彆讓我哥聽見了。”

蓉姨端上鮮奶,帶著她往餐廳去:“你呀,女孩子家的,在外麵喝那麼多酒做什麼,來吃早餐了。”

“咦?您怎麼知道我喝酒了?”莊齊夾起一個小籠包說。

蓉姨站在餐桌邊,又倒了杯茶端給她:“老大早上說的。喏,他吩咐我給你煮的,醒酒茶。”

莊齊鼓著腮幫子說:“不用了吧,我那又不是喝醉,是太累了。”

蓉姨說:“那我不管,你把茶喝了。”

她瞄了一眼客廳,小心打探道:“哥還說什麼了?沒罵我吧?”

“老大修養那麼好,怎麼會在我們麵前說你一個不字,一會兒你自己去問他。”蓉姨說完,利落地收拾好,就又出去忙了。

莊齊磨磨蹭蹭的,半天才捱到客廳裡,坐在她哥旁邊。

她今天的百褶裙有點短,落座時,伸手拉了下穿到膝蓋上的小腿襪,免得又要被說。

莊齊抿著嘴,斜了一眼他手上那篇文章的署名,“唐納言著”這四個字端正印在那兒。她小聲問:“這是哥哥寫的?”

“嗯。”唐納言像是看累了,他隨手丟在了一邊,摁了下鼻梁說:“去年發表的,寫了點對於集團戰略部署的建議,剛見刊。”

莊齊看了眼雜誌封麵,長長地哦了聲。

“你哦什麼?”唐納言往後靠了靠,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睜開眼睛看她。

莊齊說:“不是誰都能在這種權威刊物上發文的,我覺得哥哥很厲害。”

唐納言笑了下:“以為拍兩句馬屁我就不批評你了,該說的我還是”

“你還是要說。女孩子在外麵聚會,說笑是可以的,但喝得醉醺醺的,不像話。出了問題誰能負責?”莊齊打斷他,替他把剩下的台詞講完。

這樣的老生常談,她都能背下來了。

聽後,唐納言好氣又好笑地說:“記得這麼清楚還是要喝,就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是吧?”

她豎起四根手指:“我發誓昨天是個意外。我沒有喝多,就是有點犯困而已,哪知道一下就睡過去了,但絕對和喝酒無關。”

唐納言不想和她辯了,辯也辯不過。

他點頭:“好了,過去了就不提了,下不為例。”

“嗯,謝謝哥哥。”莊齊不能更同意了,她拿起茶幾上的杯子,戰術性地喝了口茶。

唐納言剛想再說句什麼,這時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很官方的口吻:“文莉,你好。”

聽見這個名字,莊齊捏著杯口的手指顫了下。

麵上裝著不在意,但她還是本能地豎起了耳朵,全神貫注地去聽,聽她和哥哥會說些什麼。

張醫生好像是在約哥哥出去。

而唐納言重複了一遍時間:“今天晚上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又說:“好,我先看一下安排,再回複你。”

莊齊放下杯子,因為力氣用大了點,剩下半杯水搖搖晃晃的,跟她的心一樣忐忑。

什麼東西沒問題?是正式開始約會了嗎?難道他們已經交往了?如果是的話,口氣應該不會這麼生硬?

而且看哥哥隨便的態度,也不像是接女友的電話。

她左看右看,假設來又假設去,試圖抓住每一個隱蔽的細節,來推翻令她感到害怕的結論。

這些念頭逼得莊齊擡頭去看唐納言。

他已經掛了電話,後背挺直而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表情平淡未見任何明顯變化,眼神也是她永遠難懂的晦暗不明。

見妹妹這麼盯著自己,唐納言也疑惑:“小齊,怎麼了?”

“文莉姐找你嗎?”莊齊很直接地問了出來,她太想知道。

他笑:“你不是就坐在這兒嗎?沒聽見?”

那一刻,莊齊突然很討厭哥哥的稀鬆平常。

這不是什麼值得發笑的事情,根本不是。

她垂下頭:“那她是找你做什麼呢?”

唐納言解釋了下:“文莉說,今晚有場芭蕾舞劇,叫什麼”

“安娜卡列尼娜。”莊齊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毯,憑意識動著嘴唇:“聖彼得堡艾夫曼舞團再登國家大劇院,今天是第一場。”

他嗯了聲:“好像是這麼個名兒,張文莉說的太快了,我沒仔細聽。”

莊齊譏誚地勾了下唇,冷冷地問:“那哥哥現在聽清了,要陪她去嗎?”

唐納言越來越奇怪,他皺眉,麵色凝重地看著他妹妹。

他那個心思敏感纖弱,喜歡胡亂猜疑的妹妹。

聯想起上次莊齊在醫院的表現,他隱約猜到一種可能:“小齊,你是不是不喜歡張文莉?難道她私下說過你什麼嗎?”

照理來說不會的。

張文莉不是多事的性格,因為年紀上差了許多,和妹妹接觸也很少。而他妹妹,雖然不大喜歡接觸生人,但也不會輕易討厭誰。

莊齊兩隻手垂在裙子兩端,透氣的羊絨布料密封在她掌心裡,滲進了一層薄汗,體內惶恐的濕氣快從眼睛裡蒸發出來。

她比不了哥哥,沒有一顆方寸不亂之心。

她敏感孱弱,隻是一段還沒答應下來的邀請,就讓她緊張嫉妒,好像已經失去了哥哥一百次。但事實是,她連一次都不能忍受。

在學校的時候,她刻意地對哥哥不聞不問,就是怕自己會失控。

她纔不是什麼乖小孩。她不是棠因,也不是靜宜,她從小就沒有得到過健全的愛,拿什麼養出高雅純潔的性格?她身上為人稱讚的部分,本就是她善意的偽裝,是在這個階層裡,安穩生活下去的保護色。

如今連這麼一點,她手心向上從哥哥那裡討來的嗬護,都要不屬於她了。

莊齊覺得腦袋好脹,她無法親眼麵對這個現實,咬著牙告訴唐納言:“她沒說過我,一直都對我挺客氣的。但是,我不喜歡她,很不喜歡。”

“這叫什麼話,你怎麼可以這樣?”唐納言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小齊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橫的?這和自己教給她的一切背道而馳,半點大家小姐的風範都沒有。

莊齊黑壓壓的睫毛,最終被那股蒸騰而起的熱氣熏濕了。

她扭過頭,背對著唐納言站起來:“哥哥就當我酒還沒醒吧,我先上樓了。”

“站住!”唐納言不許她走,尤其不許她就這樣走掉,什麼都還沒說清。

他站到莊齊麵前,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卻看見她在揩眼淚。

唐納言更不解,他扳過莊齊的肩膀問:“你最近很愛哭,告訴哥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說張文莉,你就”

“和她沒關係!能不能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我不想聽。”莊齊忽然尖叫著喊出來,說完就捂上了耳朵。

唐納言一怔,他從沒看過這副模樣的莊齊,有種近乎淒豔的鮮活生動。她的臉被陰慘的心緒籠罩,卻意外地更顯明眉秀美,和平時的乖巧很不同。

過了片刻,他嘴裡說著“好了”,就要伸手去把妹妹的手拿下來,但一捱上莊齊,她就像觸了電似的,整個人往後退了一大步。

她委屈地瞪他,視他為洪水猛獸。

莊齊頭好痛,這股昏漲一口吞掉她的理智。

她撅著唇哭訴道:“哥哥不要再碰到我了,你每次碰我,我腦子裡都在想彆的。我為什麼不喜歡文莉姐?不,我也不是單單不喜歡她,我不喜歡所有接近你的女人,她隻是其中一個!不管是她,還是她們,都不會比我更愛你,我說的夠清楚了吧,可以彆再問了嗎?”

真相是如此容易被挑破。現實與虛妄之間,也隻不過隔著一張薄薄的宣紙,蘸上一圈眼淚就被浸透了。

她說出來了。

這麼多年的心事,幾句話就說儘了。

莊齊覺得好輕鬆,總算不必再在深夜裡,不停地向內心闡釋自己,左右互博。她真的應該早點說的,隻要不在乎回應,也許根本就沒有回應。

像海底地殼發生大規模的上下錯動,此刻唐納言的心裡掀起了一場海嘯,海麵風高浪急。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聽力,又懷疑妹妹對於語言文字的駕馭能力,懷疑是她曲解了什麼。那一瞬間,他懷疑起了所有。

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情緒彷彿一匹還沒訓練純熟,卻先脫了韁的野馬,根本不在控製範圍內。

望著妹妹痛苦而倔強的眼神,唐納言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他知道,她沒有在開玩笑,她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但不代表是對的。

唐納言急於讓自己鎮定下來,他需要說點什麼來糾正她,否則全亂了。

他繃緊了臉,語氣嚴肅到不能再嚴肅,擡高聲音吼她:“聽聽你自己說的,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知道我是誰嗎?”

這些年來,無論莊齊犯了什麼錯,他都能很平穩地引導和修正,溫和地把道理教給她。像這樣接近苛責的語氣,還是第一次。

言辭越是強硬,唐納言越止不住的察覺到,自己有多色厲內荏。否則何必如此反常,用這麼大的聲音來責罵妹妹呢?是怕自己也不信嗎?

另外,最後這句兄妹身份,又是強調給誰聽的?

“我就料到會是這樣。”莊齊蒼白又絕望地笑了下,彷彿自言自語。

說完,她飛快地走到門口,淚眼模糊地彎下腰去穿鞋,接連幾趟,腳後跟都沒辦法順利塞進去。

好不容易成功了,站起來又是一陣頭暈,她扶著櫃子穩了穩身形,才拉開門跑了。

莊齊吹著迎麵而來的冷風,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好像也沒有哪裡可以去。

但不計後果地說完那些以後,她一個人在家裡麵對哥哥,實在太窒息了。她喘不上氣,每一下竭儘全力的喘息,都像會要了她的命。

莊齊走出大院,隨手在路上攔了一輛車。

坐上去以後,司機問她去哪兒,她也隻是哭,哭得司機都害怕。

師傅問她:“閨女,你碰到什麼難事兒了?要不我送你去報警?”

噗的一下,一個鼻涕泡炸開了,莊齊擦了擦。

報警有什麼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哥哥也不喜歡她。

唐納言那個眼神明白地告訴她,他打心底裡覺得,她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瘋子。

莊齊隨口報了個地名:“您就先往那邊開吧。”

“唷,你朋友住那地兒呢。”師傅一聽來了精神,和她侃上了。

莊齊抹著淚點頭:“是我最好的朋友。”

師傅安慰她說:“瞧瞧,你都和這樣的人物當朋友了,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啊?人這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高高興興的多好。”

她哎了一聲:“我知道了,謝謝您。”

到了地方,莊齊付完錢下車。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才發現多出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哥哥打的。

莊齊在冷風裡吸了吸鼻子,沒有回。

她走到工作人員那裡,主動拿出身份證登記,說要去葉家。

這會兒靜宜剛醒,穿了件翠色真絲浴袍,在桌邊吃早餐。

聽阿姨說唐小姐來了,她飛快地擦了一下嘴,起身去迎莊齊。

她臉上的笑,在看見莊齊濕淋淋的睫毛時,迅速冷卻了。靜宜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你怎麼了?”

莊齊欲言又止的,抽抽搭搭地看她。

眼看又要哭了,靜宜忙捂住了她的嘴,小聲說:“老葉在見客人,他大老粗一個,也不會憐香惜玉,我們去樓上哭。”

兩個女孩子關起房門來說悄悄話。

一開始,莊齊還有點扭捏,畢竟這件事情,她對誰都沒說過。

是在靜宜的逼問下,加上她洪流般的情緒也要有個出口,莊齊才吞吐地說了。

十幾分鐘後,靜宜聽懂了事情原委,她簡單總結了下:“你喜歡上了你哥,被逼得對他吐露了心聲,但被他批評了,是這樣?”

莊齊抽了張紙,摁著睫毛問:“靜宜,你不震驚嗎?不罵我嗎?”

“驚訝多少有點,畢竟那是把你養大的哥哥,比親的還親呢。”靜宜抱著一個絲絨靠墊,感同身受地說:“但我罵你乾嘛?隻是愛慕的物件出了點偏差,又沒傷天害理。你是我姐們兒,彆說是喜歡你哥哥了,你就是腳踩七八條船,我也讓你穩穩當當的!”

莊齊的眼眶紅彤彤的,她說:“我哥罵我了。他好生氣,從小到大,他都沒那麼大聲地罵過我,他一定覺得我精神不正常,說不定都後悔養我了。”

靜宜拉過她的手,在掌心裡反複搓熱了:“你先不要管你哥,他比你大九歲呢,自己的心情還處理不好嗎?你就考慮自己,這麼說完之後,你覺得怎麼樣?”

她想了想,說:“像脫掉了一件濕棉襖,很輕快。”

勒著脖子的繩索是斷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難題和麻煩。

接下去,她要怎麼麵對哥哥纔好呢?

靜宜笑著攤了下手:“那就可以了,你要記住,最終是你的感受超過所有,你要想儘一切辦法取悅自己,而不是變著法兒地內耗。”

莊齊悶悶地說:“我是說個痛快了,但也回不了家了。”

“幼稚!”靜宜戳了下她的腦門,她說:“我不信納言哥會不讓你進門,像他那種成熟穩重的男人,至多懵個幾分鐘也就回神了。他什麼複雜局勢沒見過,還能被這道題目給難住!我猜啊,他估計會當什麼都沒發生,輕輕揭過。”

莊齊有氣無力地說:“我和你想的一樣。按我哥的脾氣,他一定選擇冷處理,然後呢,關於他的婚事,一個字都不會再提,免得又刺激到我。等時間一長,這事兒就消化了。”

“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嗎?”靜宜擰起眉毛來看她,分析說:“既不會出什麼變數,你也可以繼續當二小姐,就是兄妹照麵難為情一點,你少回去兩趟不就好了。”

太陽還在天上懸著,遠處混沌地飄來幾朵雲,半遮半掩下,屋子裡的日光也變朦朧了,像攏著一層薄紗。

沉默了很久,靜宜又忽然問她:“隻是這樣的話,總覺得不那麼甘心,是吧?”

莊齊歪在沙發另一頭,尖細的指尖抓著抱枕上的金線,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她問靜宜:“換了是你呢?能心平氣和嗎?”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歎氣說:“當然不會,畢竟愛上的第一個男人哪,一生也就這麼一個。”

過了會兒,莊齊把手插進頭發裡,用力扯了兩下:“要是我當時能忍住就好了,再熬一熬,熬到出國就什麼事都沒有。”

“你不要再自責了。”靜宜把她的手拿了下來,罵道:“你纔多大呀,為什麼總要求自己像個完人一樣?你當然可以表達你的所想所感!這又不是研究兩彈一星,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談話進行到這裡,靜宜起身去點香。她收藏了很多香料,都是每年過生日的時候,各地的叔叔伯伯送到家裡來的,稀有而名貴。

對於葉小姐的愛好,這些半生不熟的人要比她爸媽清楚多了,她有一陣子迷戀插屏,很快就收到了各式各樣的,碧璽、青金石、景泰藍的,應有儘有。後來膩了,家裡麵也堆不下,就送給了身邊的同學把玩,班上每個人都收過她的禮物。

靜宜燒了塊奇楠香,扔進香爐裡,又躺回了莊齊身邊。

淡青色的煙從鎏金獸首爐中飄出來,一室清甜。

莊齊麵前浮動著一層昏昧的霧靄,漸漸看不清了。

她閉上眼,貼著靜宜快要睡著時,纔想起來問:“那年為什麼和謙明分手?”

靜宜昏昏沉沉地笑:“你說呢,當然是老葉看不上他。”

“就是這樣?”莊齊問。

她嗯了聲:“真相往往比謊言簡單得多,就是這樣。”

莊齊說:“我哥說過這個淺顯的原因,我沒信。”

靜宜撇了撇嘴:“就是因為太淺顯了,我一開始也不信呢。我心想,老葉不至於勢利成這樣吧?事實證明他就是。不說這個,睡一覺吧,剩下的,醒了再說。”

這一覺睡得淺,夢裡有哥哥深沉模糊的麵容。

他失望地看著莊齊,對她說:“你以後不要再進我家的門了,我不要一個不知廉恥的妹妹,你出去。”

醒來時,枕頭上一片還沒完全乾掉的水痕。

莊齊睜眼看著天花板上的浮雕,夢裡又哭了好久。

靜宜坐在沙發上,看她醒了,笑說:“餓了吧齊齊?去吃飯。”

但莊齊搖頭,她掀開身上的薄毯:“我要回家了。”

“回家?現在?”靜宜放下手機走過來。

莊齊說:“對,我不能躲一輩子,總要去麵對。”

她不能一直逃避這個尖銳又傷人的事實。

不管哥哥怎麼看待她,把她當作什麼都可以,她都要回去收拾殘局。

她已經失去了哥哥,擔當和勇氣要有的。

未來的路還有幾十年,這樣就接受不了的話,怎麼走得下去呢?

這是坎坷的命數唯一教會莊齊的東西。

靜宜送她下樓,路上一直挽著她的手:“也不用怕,有任何事給我打電話,我隨叫隨到。”

“謝謝你,靜宜。”莊齊站在門口和她道了彆,從花園裡出去了。

靜宜看著她走遠,剛要回去,聽見她爸在叫她。

葉聞天拿了把鋤頭,穿著一雙黑套鞋,一看就翻了地回來。

他接過秘書遞過來的帕子,擦了一下汗:“齊齊走了?”

靜宜點頭:“走了,直麵慘淡人生去了。”

“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叫人生?”葉聞天笑說。

她不想解釋這些,嘖了下:“我說爸,你那個地是土不好,種什麼進去都爛根,還翻它乾嘛?”

“這你不要管。”葉聞天瞪了女兒一下,他說:“今晚有場什麼芭蕾舞劇,你王伯伯給了我一張票,你去看看。”

靜宜接過來,看了一眼就哼上了:“喲嗬,貴賓席。不用說囉,我又和王不逾坐一起,這就是你們的鬼主意,對吧?”

葉聞天推開門進去:“少廢話,你聽家裡安排就行了。”

靜宜回嘴道:“安排,天天就是安排,安排到我死!”

聽了這一句,葉聞天拎著手裡的鋤頭就要過來。

在這之前,靜宜趕緊跑上了樓:“我去還不行嗎?”

秘書順手接過,他笑說:“靜靜就這麼個性子,您跟她動什麼氣?”

葉聞天站著喝了口茶:“還嫌我指手畫腳,她要是自己有打算有眼光,我有清閒不會享!”

“您覺得雷家不好,渾身重利輕義的小家子氣,靜靜不也聽了您的,從此就沒再來往了嗎?”秘書說。

葉聞天把紫砂壺扣在手裡,他說:“沒看她跟我鬨的,出國讀了兩年書纔回來嗎?”

“嗐,這就已經夠懂事的了。”

“算了,不談這些了,去書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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