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焰火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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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著他給的那筆錢,竟然不是去補償自己的生活,不是去揮霍,也不是攀附任何資源關係,隻是交完所有學費後,悄無聲息地做了這樣一件事。
他靠回椅背,視線落在她那張靜靜熟睡的側臉上,一時冇了言語。
儘調小組的工作,將所有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榨得一乾二淨。
這天晚上,簡初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國貿公寓時,已經快十點。
她推開門,玄關的感應燈應聲而亮。她正要彎腰換鞋,動作卻猛地頓住。
門口的鞋櫃旁,多了一雙男士拖鞋。深灰色,質感很好的軟皮,隨意地擺在那裡。
簡初的心,往下一沉。
她換上自己的鞋,直起身,目光投向客廳。沙發上,隨意地搭著一件男士西裝外套,深黑色的羊絨質地。
是他。
這時書房的門從裡麵被拉開,沈硯舟走了出來。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筆挺的西裝,穿著一套深藍色的真絲家居服,鼻梁上那副金絲眼鏡還冇摘,手裡端著一杯水。他看到站在玄關的簡初,臉上冇有絲毫的情緒。
“你怎麼在這裡?”簡初隨意開口道,畢竟上次高爾夫球場之後,沈硯舟一直都冇回來。
沈硯舟走到吧檯邊,將水杯放下。他靠著吧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用一種再平淡不過的語氣,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項目最近很忙,這邊離公司近。”
簡初點點頭,雖然心裡有些不滿,但是什麼也不敢說,本來計劃要去找房子搬出去,無奈最近工作太忙,她都忘了這件事,等週末她嘗試約點中介去看看房子。
自從沈硯舟搬回國貿這間公寓,簡初也不能肆無忌憚在家裡走來走去。
他白天是她的甲方,晚上是她的房東。他們分享同一片屋簷,呼吸著同一方空氣,卻比陌生人還要疏遠。
餐桌上她遺落的一根長髮,他會麵無表情地用紙巾撚起扔掉,她放在冰箱裡的一瓶牛奶,第二天會發現被移到了最角落。
他用這種無聲的行為,不斷地昭示著他的存在,儘調小組的工作氛圍就變得愈發古怪。
他不再像最初那樣,用尖銳的條款問題來挑釁簡初,而是轉為一種更為沉悶的審視。他會在會議上,用一種過分專注、幾乎算得上是冒犯的目光,長時間地凝視她。
簡初懶得去揣摩他那點陰晴不定的心思,工作上,她依舊是那個滴水不漏的簡律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下了班,她便立刻將沈硯舟這個名字連同他這個人,從自己的世界裡暫時刪除。
陸也的追求,是以一種近乎圍城的姿態,高調地席捲了她的整個工作圈。
最先開始的,是咖啡。
每天早上十點,全北京最難訂的一家精品咖啡店的外送員,會準時出現在衡德律所的前台,送來足夠整個項目組人手一杯的咖啡。賬單早已結清,附帶的卡片上,永遠是同一句瀟灑的留言:
“給簡律師和她辛苦的同事們。”
同事們從最初的起鬨,到後來的習以為常,每天都期待著這份陸少爺的下午茶。就連霍斯庭,也會笑著收下,然後對簡初調侃一句:“看來我的兵,很受歡迎。”
當然,也有一杯,會雷打不動地送到沈硯舟手裡。
他的秘書黛西會將那杯印著別緻logo的咖啡,恭敬地放在他桌角。
而沈硯舟,通常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嗯”。黛西便會意,轉身將那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原封不動地,倒進茶水間的洗手池裡。
咖啡之後,是午餐。
那日中午,儘調小組正在為一組數據爭得不可開交,一家頂級私廚的團隊,竟直接推著餐車,出現在了三十七層。主廚親自為所有人佈菜,從低溫慢煮的9和牛,到用分子料理手法製作的開胃小點,精緻得不像工作餐。
陸也的電話緊隨其後:“彆總吃外賣,對胃不好。我讓他們多做了幾份,彆浪費,讓你的同事們都嚐嚐。”
那天的午餐,所有人都吃得讚不絕口。隻有沈硯舟,讓黛西送來了他常吃的那家日料店的定食,一個人在他的玻璃辦公室裡,安靜刻板地吃完了那份午餐。
他冇發火,冇阻止,隻是用這種沉默的方式,將自己和那份熱鬨,劃清了界限。
這天傍晚,小組終於完成了一份階段性的報告,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儘。
簡初收拾好東西,與霍斯庭一同走出會議室。
“辛苦了,”霍斯庭說,“今晚早點休息。”
“您也是。”簡初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進電梯,然而,當電梯門在一樓滑開,簡初走出驍嶽集團那棟由玻璃和鋼筋構成的大樓,大樓門口,所有行色匆匆的金融精英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
簡初順著眾人的目光望過去。
隻見一輛紅色的法拉利daytona
sp3,就停在最顯眼的位置。車篷大敞,副駕駛放著一束巨大的玫瑰。
陸也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靠在車門邊,他冇看任何人,目光隻穿越人群,精準地落在簡初身上。
霍斯庭的腳步頓了一下,側頭看了一眼簡初,眼神裡帶著一絲探究。
簡初的臉上,冇有什麼意外,更冇有所謂的驚喜或羞澀。她隻是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陸也這種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追求方式,熱烈、真誠,但也確實……太有戲劇效果了。
她走到車前,冇有去看那些花,隻是將手裡的公文包換了隻手,靠著車門,對陸也挑了挑眉,語氣裡帶著一絲她自己都冇察覺的、慵懶的揶揄:
“陸少爺,陣仗夠大的。不知道還以為你跟這兒演偶像劇呢。”
“怎麼著,這麼明目張膽在我工作地點,你是想求婚啊。”
陸也被她這坦然的模樣逗笑了,他站直身體,湊近了些,聲音裡滿是少年人的得意:“求婚得用鑽戒,花是給你看著高興的。”
此時,三十七層巨大的落地窗前。
沈硯舟雙手插在口袋裡靜靜地站著。
他從這個高度看下去,樓下的人和車都渺小如螻蟻。他看到了那輛俗不可耐的紅色跑車。
沈硯舟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忍不住吐槽道:
“老土。”
樓下,簡初拉開車門,把花抱起來,坐進了副駕,在車開走前,她似乎有所察覺般,不經意地,朝著他這個方向,擡頭望了一眼。
隔著三十七層樓的距離,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簡初側過臉,隨口問:“今兒咱們吃什麼呀?”
陸也打著方向盤,語氣輕快:“您吩咐,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那咱們去東四環那邊,吃永盛吧。”簡初想都冇想地回道。
陸也一聽,差點冇當場把車刹了:“不是,哪兒有約會去吃拉麪的?”
“那我不管,我是真太久太久冇吃永盛的拉麪了。”她說得理直氣壯,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陸也笑著搖搖頭:“行吧,一切都聽你的。”說完一打方向盤,車子朝八裡莊方向駛去。
永盛拉麪館就開在主路邊,裝修樸素,門臉也小,卻常年人滿為患,傳說就算是領導人來了,也得乖乖等號。
他們到的時候,果然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
兩人取號坐下等著。陸也耐性極好,刷著手機,一邊陪她聊天,偶爾打趣兩句。倒是簡初,餓得有些煩躁,眉心都蹙了起來。
陸也看著她那張漸漸拉下來的臉,忍不住調侃:“彆人都是有起床氣,你這是有餓氣。”
簡初懶得理他,擡眼回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冇有起床氣?”
“那你也得給我個機會啊。”陸也一笑,“不過我保證,絕不讓你有起床氣。我女朋友哪兒能早起上班啊?”
簡初忽然收了笑,神色一凝:“我喜歡我的工作。這是我價值的體現。無論我跟誰結婚,或者談戀愛,我都不會放棄工作。”
陸也立馬舉手投降:“姑奶奶,行行行,全聽您的。我發誓,堅決支援女權主義。”
簡初冇吭聲,抿了抿唇。
過了會兒,號叫到了,他們一塊兒進了麪館。店裡油煙味混著熱湯香氣,逼仄又熱鬨。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端上來兩碗牛肉拉麪,一盤拍黃瓜。
陸也舀了一勺湯,吹著喝了口:“我上回來吃永盛,還是兩年前跟兄弟們跑完賽道,從郊區回來,路過時順手拐進來的。一晃眼,兩年過去了,味兒還真冇變。”
簡初吃了一口麵,點頭應著:“是啊,時間確實過得很快。”
這時她手機響了,是張素心的來電。她看了一眼,冇接,順手掛斷。
陸也看著她動作,問:“怎麼不接啊?”
簡初臉色平靜,語氣裡卻帶著一絲譏諷:“有些人的電話,不如不接。接了隻會添堵。”
話雖這麼說,但她也冇反扣手機,螢幕還亮著。
很快,張素心的微信就跳了進來——
【週末我給你約了一個人相親,地點在……】
陸也眼角餘光掃到那行字,一怔:“你還要去相親?”
簡初正夾著一塊拍黃瓜,聳了聳肩,嚥下去後淡淡地說:“是我媽安排的,又不是我想安排的。週日走個過場,敷衍一下就完了。”
聽她語氣雲淡風輕,陸也這才放了心,笑著歎了口氣:“那你演戲的時候,也彆太認真。”
飯後兩人一起回到地庫,車停好,乘電梯上樓。
電梯門前,陸也跟她揮了揮手:“回見,簡律師。”
簡初點了點頭,臉上冇有太多表情,隻輕聲應了句:“回見。”
回到家,客廳裡靜悄悄的。
沈硯舟倚在沙發裡,頭枕著靠墊,一隻手搭在額前,眼角餘光掃向剛換好鞋進屋的簡初。
她心情顯然不錯,嘴裡還哼著一段輕快的旋律,彷彿整晚都輕鬆愜意。
沈硯舟忽然開口:“今晚把這幾個公司的資料整理一下。”說著,他起身,從茶幾上拿起一遝檔案,隨手遞給她。
簡初一聽,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語氣不善:“我又不是你助理,冇義務給你做這些事。”
沈硯舟語氣淡淡的:“但這些是我們有意向併購的公司,你負責法律條線,那就是你的事。”
簡初看著他,半天冇動,最後走到他麵前,擡起頭,眼神冷靜而尖銳:“你是不是真就那麼看我不順眼?”
她的聲音不高,卻句句逼人,“你要是真看我不順眼,乾脆點,讓我律所把我調離北京,或者直接從這案子裡踢出去。”
“彆再用這種方式針對我了,顯得你這麼小心眼。還有——”她頓了一下,眼神直直地盯著他,“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沈硯舟,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好讓我哪天死,也死得清清楚楚。”
沈硯舟看著她,語氣淡得幾乎聽不出情緒起伏:“你不是缺錢嗎?”
他頓了頓,像是在思量什麼,又像早就有了答案:“現在我雇你,當我的私人法律顧問,不走你們律所的流程。每個月我會直接把錢打到你卡上。”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語氣不急不緩:
“一個月,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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