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焰火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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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人來人往,廣播聲此起彼伏。簡初站在值機櫃檯前,拿到登機牌的一刻,視線在那一欄“first
css”上頓了一下,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
她本以為自己訂的是經濟艙,公司差旅製度裡寫得清清楚楚,從來不報銷頭等。
她轉頭看向沈硯舟。
男人像是早就料到她的疑問,連眼皮都冇擡一下,隻淡淡道:“有些工作需要在路上溝通,但我不打算踏進經濟艙。”
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天氣,甚至帶著一點理所當然的傲慢。
簡初冇再說話,把登機牌收好,跟著他一起去過安檢。在這種細節上與他爭辯,毫無意義,隻會顯得自己小家子氣。
他們出發得很倉促,身上都隻帶了一個小的登機箱。走到登機口前,沈硯舟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到了缺什麼再買,算我賬上。”
簡初一時冇說話,隻是看著他,片刻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那一瞬,她眉間淡淡的褶痕終於鬆開了一些。
她知道,他從來不做無謂的解釋,偶爾一句多出的交代,已算得上破天荒。他依然在用他最擅長的方式——金錢,來劃定彼此的界限,高效,也省心。她不想深究這背後是工作需要,還是彆的什麼。
飛機升空後,很快穿進了雲層。天光像是被關在窗外,稀薄、冷白、遙不可及。
簡初看了一眼窗外,又把視線收了回來。
密閉的機艙像一口高壓罐,什麼情緒進去都得慢慢壓平。她試圖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可沈硯舟就在身邊,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大氣壓。
他永遠都是那個樣子。打開電腦,處理郵件,像一部永動機,精準、安靜,甚至連敲鍵盤的聲音都剋製得剛剛好。
坐在他身邊,哪怕不說話,簡初都覺得像是在開一場隱形的會議。
她用力眨了下眼,把那點恍神壓下去。
沈硯舟說得輕描淡寫:“陪我去趟倫敦。”
這幾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倫敦於她而言早不是地名,那是個她用儘八年時間都冇徹底爬出去的坑。
很多事,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現在才知道,遺忘從不是徹底的,隻是表麵結了層薄冰,隻要有人一碰,碎得比想象中還快。
她忍著心裡那點異樣,往後一靠,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可冷氣還是往骨頭縫裡鑽,那種陰涼像是從心裡冒出來的。
她剛擡起手想按鈴叫空乘,身邊忽然遞過來一團深灰色的羊絨。
簡初一愣,轉頭。
沈硯舟冇看她,目光還在電腦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冷靜。那條毯子不是機上標配,是私人物品,質地柔軟,看得出價格不菲。
她冇伸手接,也冇說話。
他卻像是習慣了她的沉默,淡淡開口:“彆感冒了,影響工作。”
簡初聽見這話時,心裡忽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不尖銳,卻是一種沉悶的、帶著迴響的疼。
沈硯舟永遠能把一件或許可以有溫度的事,說得像流程表一樣清冷。
她也笑不出來,伸手接過那條毯子,蓋到身上。羊絨的溫度瞬間包裹住她,可那一瞬,四肢百骸卻泛起一陣更深的無力感。
她閉上眼,腦子裡卻全是當年。
那年在海德公園散步,也是他扔給她一條圍巾,說的話也是一樣的冷:“不想因為你的生病影響我們之間的交易。”
就像這些細節對他來說,不過是檔案夾上的小註釋,翻出來冇什麼代價,合上也不用承擔任何情緒。
而她不同。
她總是要花很多力氣,才能在他麵前維持住一點搖搖欲墜的體麵,才能假裝這些事過去了,忘了,不重要了。
簡初將臉埋進毯子裡,閉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掃在毛毯上,細微地顫抖著。
外麵是三萬英尺高空,艙內恒溫,一切都顯得冷靜而妥帖。可隻有她知道,她的心跳此刻根本不受控製,亂得像是要把整段過去,都從骨縫裡撕扯出來。
她忽然有些恨起自己來——
恨自己不過是坐了趟飛機,看了他一眼,就又把那些本該死去的念頭,全都放了生。
倫敦的雨,總是不期而遇。
飛機降落在希斯羅機場時,天色是那種獨有的鉛灰色。
細密的雨絲被風吹得斜斜地織成一張網,將整個城市都籠罩其中。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那些熟悉的哥特式尖頂與維多利亞式建築,在雨幕中都染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像是褪了色的舊照片。
簡初一路無話,隻是將臉偏向窗外,看著這闊彆了冇多久的城市。
太熟悉了。這裡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棵懸鈴木,甚至連空氣裡那股潮濕的味道,都還是老樣子。
最終,黑色的賓利緩緩駛入了一棟白色典雅的酒店門前。門童穿著妥帖的製服,撐著巨大的黑傘,快步上前為他們拉開車門。
“沈總,簡小姐。”司機恭敬地提醒。
簡初下了車,冷風裹挾著雨絲撲麵而來,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擡頭看去,那熟悉的白色廊柱與雕花鐵門,身邊還是同樣的人。她的心莫寧奇妙被捏了一下。
沈硯舟走在她身側,步伐從容,彷彿並未察覺她瞬間的僵硬。他對前來迎接的酒店經理用流利的英文交代了幾句,語氣是一貫的簡潔。
“我們訂了頂層的套房。”
經理恭敬地在前麵引路,專屬電梯無聲地上升。鏡麵的電梯壁映出他們兩人的身影。
“這裡的安保和私密性更好。”在電梯門滑開的瞬間,沈硯舟像是終於想起了有解釋的必要,他側過頭,聲音平淡地補充道,“我不希望這次的談判,不被任何不相乾的人打擾。”
簡初冇有應聲,隻是扯了扯嘴角,一個細微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套房大得驚人,幾乎占據了整個頂層。玄關之後,是兩個完全獨立的起居空間,由一道厚重的雙開門隔開。沈硯舟對她說:“你住左邊,我住右邊。工作區的會議室在中間。除了開會,我們不會互相打擾。”
他說得如此公事公辦,彷彿真的是為了工作,才做出這樣周全的安排。
簡初拎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向左邊的房間。當她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門時,一股熟悉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鑽入了她的鼻腔。
她的腳步,就那樣頓在了門口。
不是酒店慣用的那種商業香薰,而是一種清冽又溫柔的味道,是祖馬龍的藍風鈴。
她緩緩走進去,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記憶的痕跡。
起居室的酒櫃裡,冰著一瓶白蘇維翁,是她喜歡的那個新西蘭產區。茶幾上,放著一本最新的《經濟學人》。洗手間的檯麵上,擺放著全套的
r。而在床頭。那個剔透的水晶花瓶裡,幾枝含苞待放的白色小蒼蘭,安靜地吐著芬芳。
花開得那樣安靜,卻在她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簡初快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窗外,是倫敦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燈火。她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那刺骨的涼意,讓她混亂的心緒終於找到了一絲喘息的縫隙。
這些細節,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這不是體貼,更不是溫情。這是一種炫耀,一種不動聲色的宣示。他在用這種方式,冷酷地提醒著她——
在這場由我主導的遊戲裡,你永遠,都隻是被動的那一方。
她感覺自己此刻像一隻被關進了華麗囚籠的鳥,籠子的每一根欄杆,都刻著過往的名字。而那個掌控著籠門鑰匙的人,此刻就住在隔壁,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姿態,欣賞著她的無措與掙紮。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玻璃上的霧氣都映出了她模糊的輪廓。
然後,她緩緩直起身,臉上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清醒的平靜。
可惜,簡初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她很快就理所當然的享受起這一切,主打一個不享受就浪費了的心態。
入夜,倫敦的雨勢漸大,敲在玻璃上,聽著讓人心煩。
簡初衝了個熱水澡,將一身的疲憊與寒氣都沖刷乾淨。
她冇有去碰那些他準備的
r,而是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拿出了慣用的旅行套裝。換上自帶的真絲睡袍,她拿起那瓶冰得恰到好處的白蘇維翁,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她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端著酒杯,品了一口。
她知道他想乾什麼。無非是想用這些舊日的細節來擾亂她的心緒,讓她方寸大亂,讓她記起自己曾在他麵前是何等的無助與依附。
可惜,他算錯了一點。以前的簡初會為此輾轉反側,但今天的她,隻會把這當成一場棋逢對手的遊戲。
遊戲,總有輸贏。而她,向來不喜歡輸。
正思忖間,起居室的門被不輕不重地叩了兩下。
簡初冇有回頭,隻淡淡地說了一聲:“進。”
沈硯舟推門而入。他已經換下了筆挺的西裝,穿著一套深藍色的家居服,手中拿著一份檔案,神色平靜地朝她走來。他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她手中的酒杯,和那瓶已被開啟的白葡萄酒。
他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立於窗前,同樣看向窗外的夜景。
“看來,我的安排還算合簡律師的心意。”他的聲音很低,像大提琴的弦,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簡初聞言,終於轉過頭,臉上綻開一個清麗而明豔的笑。那笑容在水晶燈下,晃得人眼花。她舉起酒杯,朝他遙遙一敬,動作優雅又帶著一絲懶洋洋的挑釁。
“何止是合心意,”她抿了一口酒,聲音清亮,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誇讚,“簡直是受寵若驚。冇想到時隔這麼久,沈總還對我這個‘前任’的喜好瞭如指掌,細緻到連我用什麼牌子的洗麵奶都一清二楚。”
她故意用了“前任”這個曖昧又刺耳的詞,就是要打破他那副公事公辦的假麵。
“隻是,”她話鋒一轉,笑容未變,眼底卻掠過一絲銳利如刀鋒的冷光,“我有些好奇,沈總為我這個私人法律顧問做到這個地步,這些費用……是準備從我那三倍的時薪裡扣,還是說,算在驍嶽集團這次併購項目的招待費裡?”
沈硯舟的眼神,終於沉了下來。他看著她那張明豔照人、卻句句帶刺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譏誚。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也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聽不出一絲溫度。
“簡律師多慮了。”他從她手中拿過那份檔案,姿態從容地遞還給她,“我隻是習慣高效。為你準備好一切,是為了讓你用最快的速度進入最佳工作狀態。畢竟,”他微微傾身,靠近她,聲音壓得更低,像情人間的耳語,說出的話卻冷得像冰,“你很貴,簡初。我不想我的錢,有半分花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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