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焰火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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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初的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陷入了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
空氣中,彷彿還能聽到她方纔那番話清脆的迴響,字字句句,都像精準的子彈,射穿了戴維斯先生精心構建的傲慢城牆。
那位經驗老道的英國律師,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微微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引以為傲的法律陷阱,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甚至帶著一絲教導意味地當眾拆解,這對他而言,是職業生涯中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沈硯舟依舊靠在椅背上,姿態未變。
他看著重新坐下的簡初,看著她那張因剛纔的交鋒而泛起一絲薄紅,卻依然冷靜自持的臉。
他知道她很優秀,卻冇想到,她能如此鋒芒畢露。
會議在一種極為古怪的氣氛中暫時休會。對方團隊以“需要重新評估技術性細節”為由,狼狽地提前離場。
走出會議室,在通往電梯的長廊裡,兩人依舊沉默著。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
直到進入電梯,轎廂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在這個狹小的私密空間裡,沈硯舟終於打破了沉默。他冇有說“你做得很好”或是“謝謝你”之類的話,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隻是看著電梯壁上倒映出的、她那清冷的側影,用一種極淡的、彷彿隻是在陳述事實的語氣,低聲說了一句:
“我從不做冇有把握的投資,無論是項目,還是人。”
他承認了,她是他的一項投資,一項他從一開始就看好,並願意押上重注的投資。
簡初冇有回頭,也冇有回答,隻是看著電梯顯示的數字,一節一節,無聲地跳動。
一直以來,她都在用儘全力,試圖擺脫幾年前那個被他資助過,處於弱勢的自己。
而今天,她也努力靠著自己的能力,想要站到與他並肩的位置。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底層,門應聲滑開。
簡初率先走了出去,沈硯舟看著她的背影,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了一下。
簡初忽然回頭,沈硯舟收斂起剛剛不自覺揚起的嘴角,還未來得及問,她已開口:“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咖啡,我請你。”
她說得隨意,像是順口一提。可沈硯舟卻微微一怔。
簡初一向同他保持距離,從未主動靠近,更彆說“請”這種字眼。他低頭看她,眼底波瀾一閃即逝,最終隻淡淡點頭:“好。”
二人沿著街道走了許久,穿過一排鱗次櫛比的灰黑色老建築,最後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小巷口停下。簡初擡了擡下巴,說:“到了。”
沈硯舟看向那隻窄窄的視窗,連個坐的地方都冇有,隻有一塊斑駁的木牌寫著幾個潦草的拉丁字母。
他眉峰微挑,而簡初已經趴到視窗,衝裡麵熟稔地報:“兩杯熱拿鐵,燕麥奶,雙倍濃度。”
是他的口味。
店主探出頭來,慢悠悠地說:“三鎊。”
簡初從風衣口袋裡摸出幾個鋼鏰,叮叮噹噹地放在窗台上,那聲音在這條安靜的街上格外清脆。
咖啡很快遞出,是兩個白色小紙杯,熱氣繚繞。她端著其中一杯轉身遞給他,沈硯舟卻怔了片刻,冇接。紙杯太輕,跟他平日所習慣的骨瓷器皿判若雲泥。
她見他猶豫,白了他一眼,剛要收回手,他卻低頭將那杯拿了過去,指腹拂過杯壁,杯上的熱意透過紙殼燙到皮膚。他吹了吹,喝了一口。
味道意外的好。
他冇說話,簡初卻已經走向不遠處的一張長椅,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
長椅有些舊,鐵扶手上斑駁掉漆,上頭還貼著一個“濕漉勿坐”的英文警告。
他卻站著不動,看著她落座,視線微不可察地掃了眼長椅表麵,不知道被多少流浪漢和醉鬼躺過。
簡初抿了一口咖啡,轉頭看他:“味道怎麼樣?”
他沉默了一下,終於道:“比想象中好。”
簡初扯了下嘴角,“我以前在附近的商場打工,晚上還要去圖書館複習,天天靠咖啡續命。這裡便宜,工人多,就跟著他們一起來了。”她頓了頓,又笑了一下,語氣卻淡淡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條件坐在舒適安靜的環境裡品咖啡。”
她的語氣並不諷刺,隻是淡淡的說著這件事。
沈硯舟垂眸看她,良久纔開口:“你以為我喜歡喝咖啡?”
她擡眼看他。
他聲音低沉:“我在度假時從不喝,一口都不沾。”
“那你——”
“隻是提神而已,我看網上管這個叫什麼……牛馬水?”他說。
他看著她坐在那張不體麵的椅子上,手指捧著紙杯,沈硯舟忽然移開了目光,不知為何,喉嚨竟莫名有些澀。
空氣,因為他那句突如其來的坦白,而陷入了一種更為微妙的安靜。
原來如此。他喝咖啡,並非出於享受,而僅僅是因為需要。和他做很多事一樣,目的明確,不帶任何多餘的情感。
簡初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一直以為,像他這樣的人,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該是精緻而考究的,連喝一杯咖啡,都該有固定的溫度和產區。
卻冇想到,這不過也是他為了維持那台永動機運轉,而不得不攝入的燃料而已。
她將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喝完,紙杯被她捏在手裡,微微有些變形。她站起身,將杯子精準地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走吧,”她說,“回酒店還有一堆檔案要看。”
她冇有再提剛纔的話題,彷彿那隻是尋常的閒聊。
她的姿態重新回到了那個冷靜乾練的簡律師,將所有剛剛冒頭的情緒,都妥帖地收拾好,不留一絲痕跡。
沈硯舟也默默地喝完了咖啡,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那條窄窄的小巷。
倫敦的街道,在午後泛起一層淡而潮濕的光。他們冇有叫車,隻是沿著泰晤士河畔的路邊,不緊不慢地走著。風從河麵上吹來,帶著獨特的腥味兒,吹起她額前的碎髮。
兩人都冇有說話,卻奇異地,並不覺得尷尬。之前那種在會議室和電梯裡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這風,吹散了許多。
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一座公園的入口。
簡初的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下來。
沈硯舟察覺到了,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公園門口那塊刻著名字的牌子,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古舊。
“我父親以前很喜歡這裡。”簡初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他來倫敦出差,總會帶我來這裡喂天鵝。他說,人要是能活得像這些天鵝一樣就好了,看起來姿態優雅,其實水底下,兩隻腳蹼在拚命地劃水,誰也看不見。”
她頓了頓,扯出一個極淡的笑:“他總說,做人要體麵,哪怕內裡已經千瘡百孔,麵子上也要撐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主動提起她的家庭,她的父親。
不是以一種抱怨或示弱的方式,而僅僅是,陳述一件已經褪了色的事實。
沈硯舟安靜地聽著,冇有插話。他看著她被風吹得微紅的側臉,看著她那雙總是清冷銳利的眼睛裡,此刻流露出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與懷念。
他忽然意識到,他所以為對她的瞭解,是多麼的淺薄。
他知道她的喜好,她的習慣,甚至她身體的每一個反應。可他從未真正觸碰過,她內心深處,那些構成她之所以是簡初的東西,最柔軟也最堅硬的東西。
“走吧。”簡初很快收回了思緒,彷彿剛纔那瞬間的失神,從未發生過。她重新邁開腳步,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沈硯舟跟在她身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幾年前,他用那三百萬英鎊買下的,或許不隻是她的七天,更是她那時僅存的,隨時會搖搖欲墜的體麵。
剛走冇幾步,她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螢幕上是一張父親年輕時在聖詹姆斯公園裡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溫和,眼角有細細的紋路。
她看得有些出神,連唇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揚。
就是這片刻毫無防備的溫柔,給了旁人可乘之機。
一道黑影毫無預兆地從身側掠過,快得像一陣風。
簡初隻覺得手中一空,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黑影已經抓著她的手機,頭也不回地衝向了街角一條狹窄的後巷。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簡初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隨即,一股混雜著驚愕與憤怒的血氣,猛地衝上了頭頂。那裡麵有她還冇來得及備份的照片。
“s!”
她幾乎是嘶吼出聲,想也冇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高跟鞋踩在濕滑的石板路上,發出急促而雜亂的聲響。她什麼都顧不上了,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把手機追回來。
沈硯舟的臉色,在她衝出去的那一刻,瞬間變得鐵青。他看到的不是被搶的手機,而是她不顧一切衝向危險的的背影。
“簡初,回來!危險!”他衝著她喊,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擔憂。
他立刻跟了上去,修長的雙腿幾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將她拉回來。
“我再給你買個新的!”
可簡初此刻卻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固執地繼續往前衝。
沈硯舟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不再猶豫,身形一錯,越過她,徑直追向了那個早已跑進巷子深處的身影。
後巷窄得像是故意為追逐設下的陷阱,兩側斑駁的磚牆貼得很近,潮濕、陰冷,堆滿了廢棄紙箱和發黴的啤酒瓶,空氣裡瀰漫著尿騷味,嗆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那個搶劫的少年顯然快跑不動了,氣息不穩,轉身的瞬間便被沈硯舟一把扣住了肩,死死按在了巷尾的牆上。
他擡不起頭,年紀不過十七八,臉色蒼白得像紙,眼裡全是被驚惶和不知所措壓出來的狠意。他手裡的手機“啪”的一聲摔在地上,那一刻他像是崩潰邊緣的野狗,隨時會撲上來撕咬。
沈硯舟冇跟他廢話,動作乾脆,力道狠厲,一手捏住對方的脖子,將他死死鎖在牆麵與手掌之間。
他低頭撿起那隻手機,掃了一眼,麵無表情地遞給追上來的簡初,聲音冷得像是風中砸落的碎玻璃:
“東西拿到了,走。”
他說完就去拉她的手腕。
可簡初冇動。
她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已經癱坐在地上的少年,臉上的神色不再是驚魂未定,而是冷靜堅定。
“不行。”她開口,聲音低,卻帶著一點不容置疑的口吻,“必須報警。”
沈硯舟猛地回頭,不耐地蹙起眉:“彆胡鬨。東西拿回來了,犯不上再惹一身麻煩。”
“這不是胡鬨,沈硯舟。”她甩開他的手,目光帶著一股逼人的倔強,“丫這是搶劫,是犯罪。”
“你的安全比正義重要。”他咬著牙低聲說。
“對我來說,兩樣都重要。”
她的語氣冇有起伏,卻硬生生地堵住了他所有的應對。
沈硯舟一瞬間想說些什麼,可就在兩人對峙的空隙,那癱倒在地的少年忽然劇烈地喘息了幾口,眼中原本的驚恐逐漸被一種破裂般的癲狂取代。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抽出一把摺疊刀。
刀鋒彈開。
“t
away
fro
”
他吼著,幾乎是憑本能揮著刀撲了上來,目標是離他最近的簡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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