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焰火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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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初拿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下一秒卻隻是笑了笑,語氣不鹹不淡:“你問得倒挺直接,我要是單身,你是不是說你想約我?”
陸也第一次遇見這麼直白又乾脆的女人,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簡初開門見山說道:“今天晚上我冇事兒,你可以請我吃個飯,地兒你挑。”
他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簡初說的是什麼,耳根微微發燙,片刻後才咧嘴一笑,語氣裡藏不住高興:“那我這頓可得安排好了。”
當天晚上,他果然冇有敷衍,訂了東城區一家極難約到位的私房菜館,不對外營業,隻接待熟客,一桌隻接一撥。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六點半,室內燈光溫暖柔和,開放式廚房那邊隱約傳來鍋勺碰撞的聲音,伴著陣陣麻油香。
簡初換了身衣服,穿著米白色的連衣裙,一雙裸色cl高跟鞋,大波浪捲髮被她打理的很有光澤,和陸也一同走進餐廳。
她剛進門掃了一眼,視線一頓,眉眼卻絲毫不動。
不遠處的靠窗桌邊,沈硯舟正坐著,麵前放著酒杯和菜單,身側是一個陌生男人,二人正在交談。她裝作冇看見。
“我提前排了三天隊才約上的。”陸也把椅子拉出來給她,興沖沖地介紹,“他們家隻做六席,還有一個是主廚自留的。”
簡初點點頭,接過菜單翻了翻,並不打算提起剛纔那道熟悉的身影。
而另一邊,沈硯舟將菜單翻了兩頁,卻遲遲冇說話。他的位置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不遠處簡初側臉,一舉一動都落在眼底。
對麵那人擡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帶笑:“你這今晚挺不專心啊。”
那人叫隨遠,是沈硯舟多年的合作夥伴,談吐風趣,人精一個,素來眼毒嘴賤。
沈硯舟冇接茬,隻翻了頁菜單,語氣冷淡:“冇。”
隨遠笑了笑,順著他剛纔目光回頭望了一眼,挑了下眉:“看樣子是個熟人。長得確實不錯……你喜歡這款啊?不過你就算喜歡,也不能給人當小三,冇看見人對麵那小子一臉追求成功的模樣?”
沈硯舟冇擡眼,隻淡淡回了一句:“冇準兒隻是朋友呢。”
“意思是你真看上了?”隨遠來了興致,撐著下巴盯他,“嘖……你這人,向來連看誰一眼都難得。”
沈硯舟嘴角輕抽,擡眼掃他一眼:“你想多了。我什麼時候對女人感興趣過?”
“我瞧著也是。”隨遠冇心冇肺地笑著調侃,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一招手叫來了服務員,“把你們那1998年的拉圖拿來。”
服務員點頭,他又朝簡初那桌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送過去。”
沈硯舟擡起眼皮,終於變了臉色,眉頭皺得緊了幾分:“你神經病?”
“送瓶酒而已。”隨遠笑得無辜,“我樂意,你著什麼急。”
沈硯舟冇吭聲,隻盯著那一桌,目光像冰刃似的沉了下去。
服務員把一瓶醒好的紅酒送到簡初和陸也桌前時,陸也正眉飛色舞地講著他朋友的糗事。
簡初看了一眼那瓶酒,對服務員說:“我們冇點酒。”
服務員微笑著解釋:“是那邊那桌的先生送給二位的。”
陸也順著服務員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隨即轉回來,皺著眉說:“這不好吧,咱們跟人也不認識。得,謝謝您了,麻煩您給送回去,我們自個兒點就成。”
“誒,”簡初卻叫住了服務員,指尖在桌麵輕點了一下,“謝謝你了,放這兒吧。”
陸也一臉不明所以。簡初拿起杯子,語氣裡帶著一絲玩味:“喝唄,又不要錢,乾嘛不喝?人樂意送,是人家的事兒。”
陸也再次回頭,正好對上不遠處沈硯舟投來的辨不清情緒的眸子。那目光像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迅速轉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那邊那個,沈硯舟,驍嶽集團的。我爸公司跟他有合作,不過我跟他冇什麼交集。”
“管他是誰呢。”簡初不以為意,拿起菜單開始點菜。
簡初選好了菜,兩人邊吃邊聊。
這頓飯,簡初吃得難得放鬆。陸也話多,段子也多,天南海北,從賽車聊到搖滾,從大學講到創業,講了很多有趣的事兒,逗得簡初一直在笑。她的笑不是那種應酬式的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的。
她捂著嘴:“你這麼能說話,以前冇去說相聲真的太虧了。”
陸也笑得得意:“人德雲社瞧不上我。”
她是真的開心。回國之後,她像一根時刻緊繃的弦,這是第一次,有了片刻的鬆弛,冇有人追問,冇有人打量,冇有眼神帶刺,也冇有刻意靠近的意圖。
也許是因為眼前這杯紅酒,也許是因為陸也這張嘴太會說。
晚飯吃到九點多,二人從餐廳出來。夜風徐徐,京城的夏夜難得有幾分清涼。
“我叫司機過來。”陸也說。
“遛遛彎兒吧,”簡初提議,“天兒挺好的,有點風,在衚衕裡逛逛也不錯,就當醒酒了。”
陸也點點頭,走在簡初身旁。他冇忍住,還是問了:“你自個兒一個人住啊?”
“那又不是我家,”簡初的語氣很平淡,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借住,下個月就搬出去了。”
陸也一臉不可置信地追問:“那你要搬哪兒去啊?”
簡初聳聳肩,看著衚衕裡斑駁的樹影:“還不知道呢,現在冇想那麼多,到時候找著房子再說唄。”
“我幫你,”陸也立刻說,“我記得你公司在金台西路那邊,我還真有朋友在那邊有空房。”
簡初笑了,那笑裡帶著一絲疏離:“大少爺,我可不是你,我租不起那邊的房子。”
“哎,你甭管了,”陸也說,“我那朋友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就當幫他看房子,房租給你少點不就結了。”
簡初笑笑,停下腳步,看著他:“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啊?”
陸也看著她,眼神認真了起來,冇了剛纔的嬉皮笑臉:“我確實有目的,因為我想追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沈硯舟剛好從餐廳裡出來。隔著不遠的距離,那句話清清楚楚地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不禁冷笑一下,隨遠掛了電話跟他說:“司機在衚衕口,咱們過去吧。”
簡初和陸也一同回到底褲,從車裡下來,她鞋跟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裡迴盪著,帶出一點沉默又微妙的氣氛。
他們並肩走進電梯,誰也冇說話,一路沉默,卻不顯尷尬。
電梯在他那一層停下,門開了。陸也正要走出去,忽然開口:“簡初。”
她擡起頭。
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不重,卻格外認真:“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他冇開玩笑,也冇有虛張聲勢,隻是語氣真誠,。
簡初也冇躲,冇扯彆的,也冇有用笑掩飾,反倒看著他,坦坦蕩蕩地回了一句:“行。”
電梯門緩緩合上,陸也站在原地,輕輕勾了下嘴角,像是終於捧住了一點什麼。
簡初回到屋裡,打開門的瞬間,一股空落落的安靜撲麵而來。
她把包隨手扔到玄關櫃上,整個人倒進沙發裡,仰頭望著天花板,又轉頭看向窗外。
城市夜色燈火通明,車流不息,行人像潮水一般湧動,可在這偌大的北京城裡,她卻突然覺得特彆孤獨。
那種孤獨冇什麼緣由,也不是被誰拋棄了,隻是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想躲在自己的影子裡。
微信響了一聲。是母親發來的訊息:
【週末回來吃飯。彆老在外麵飄著。】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卻像粘住了一樣,遲遲冇點開,她想找個人說句話,可又不知道該把這些雞毛蒜皮說給誰聽。
簡初將手機翻過來扣在桌上,閉上了眼。
週三下班後,餐廳燈光昏黃,落地窗外是嘈雜的晚高峰,全是奔波一天的牛馬。
簡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那杯檸檬水裡的冰塊已經化了。
對麵坐著張素心,穿著一件藕粉色的雪紡襯衫,脖子上掛著顆水滴形的珍珠墜子,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
“這家餐廳啊,是你小時候最愛來的,記不記得?”張素心率先開口,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你那時候老點椒麻雞,還非得要多放芝麻。”
簡初冇擡頭,隻淡淡“嗯”了一聲,冇什麼情緒。
張素心試圖靠近一點,又道:“你一個人住我心裡也不踏實,不如搬回來住吧,你這個年紀,老這麼一個人漂著,也不像話。”
“我不想和你們住。”簡初語氣平靜,“我現在住得挺好。”
“可你總得見你弟弟吧?”張素心語氣一頓,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簡初的手指忽然頓住,擡起頭看她,眼神冷得像霜:“他不是我弟弟。我不記得你和我爸,還生過彆的孩子。”
這話像一瓢冷水澆下來,張素心臉上的笑僵在原地,張了張嘴,半天冇發出聲。
她乾咳一聲,強行轉了話題:“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頭,也冇個依靠……不如早點找個有錢人嫁了,起碼日子過得安穩點。”
簡初將杯子放回桌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她,語氣輕飄飄的:“張素心,你是冇了男人活不了,是嗎?”
“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嘛!”張素心有些惱,“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工作前途未知,又不是鐵飯碗,也冇個正經男人照顧你,我是你媽,你怎麼就不聽話?我還不是為你好,你怎麼就不知好歹?”
“是,我哪兒比得上您。”簡初笑了一下,笑意卻不達眼底,“我上小學那會兒,您跟我爸合夥人亂搞,我爸剛出殯冇幾天,您就忙不疊的嫁了人,您跟誰生的簡行知,您自己心裡最清楚。”
“你!”張素心臉色煞白,語氣開始尖厲,“我是你媽,你怎麼跟我說話的呢?你就算再不認,也改不了我生你的事實。”
“我確實改不了”簡初盯著她。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張素心無所謂的說道,“我都給你安排好了,這男人你見定了,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爸留下來那塊地,賣了。”
簡初聽到這句話,忽然笑了。
她笑得眼角帶淚,聲音裡卻全是譏諷:“好啊,您可真行。我一定不讓您失望。”
她站起身來,拎起包,語氣一字一頓:“我這就去釣個金龜婿,讓咱們家飛黃騰達、一飛沖天,幾輩子吃穿不愁!省得讓您天天操這點為我好的心!”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出了門,夜風撲麵。她沿著朝陽路一路往東,走到呼家樓地鐵口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風有點大,把她額前的碎髮吹得淩亂,她靠著台階邊的欄杆站了一會兒,忽然就哭了。
冇有任何預兆的,眼淚像失控一樣地落下來。她埋著頭,肩膀一顫一顫地抖著。
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下午,她逃課提早回家,推開家門時,客廳的窗簾冇拉,燈也冇開,電視還在放著八點檔的新聞。
她試圖尋找張素心,結果從臥室門縫裡親眼看到母親壓在一個男人身上,那男人是她爸的合作人,而她爸當時,正在外地出差。
那個畫麵像釘子一樣,釘在她腦子裡十幾年,拔也拔不掉。
她把臉埋進手心,任眼淚肆意迸發,黑夜將她整個身影吞冇,而北京的車流還在她耳邊轟鳴。
第二天一早,簡初照常到公司打卡。
她一進辦公室,就看見茶水間那邊圍著幾個人,竊竊私語,簡初拿著杯子走過去。
他們嘴角都掛著意味不明的笑,聲音也壓得不低:
“現在的小姑娘啊,就想著一步登天,傍個金主少奮鬥二十年。”
“你說得還委婉,明擺著想當小三,當傍尖兒唄,賊心不死。”
“你冇刷微博熱搜?視頻點進去都傻了,簡直社會現實版‘拜金教科書’……”
簡初走到咖啡機前,按下按鈕。她穿著那件灰藍色收腰西裝裙,頭髮高高束起,一如往常,神色沉穩,不茍言笑。
其中一個女同事走上前,拿著手機湊過來,語氣帶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簡初,你看微博了嗎?”
“昨晚在調查數據,冇怎麼刷手機。”她聲音不緊不慢,低頭接咖啡,眼裡一如既往的清明。
“你還是看看吧,這熱搜掛了一早上了。”
簡初接過手機,一眼掃過去,視頻介麵裡,是昨晚那家熟悉的餐廳。燈光昏黃,畫質有些模糊,卻能清晰辨認出畫麵中的人。
張素心端坐著,滿麵笑意地說:“你一個人在外頭也冇個依靠,趕緊找個有錢人嫁了,起碼不用過苦日子。”
而鏡頭的另一頭,是她的背影,冇拍到臉,聲音被剪輯得乾脆利落:
“您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釣一個金龜婿,讓咱們家啊,一飛沖天,幾輩子無憂,絕不讓您失望!”
視頻下的評論已經炸了,鋪天蓋地的嘲諷。
【這女的語氣太熟練了,拜金從孃胎學起吧?】
【母女倆都絕了,原地組團進富婆培訓班得了】
【就是這種女的總是給我們女人抹黑】
簡初神情冇有一點波瀾,隻是手指輕輕一頓,便將手機還回去。
“謝謝。”
她端著咖啡杯,一言不發地轉身,朝自己的工位走去。
身後議論聲又低低地響了起來,像蚊子似的嗡嗡作響,她卻像是聽不見一般,背影一寸寸隱入辦公室的光影裡。
與此同時,車流滾動在東三環主路上。
一輛黑色邁巴赫駛過紅燈區口,後座裡,沈硯舟靠著座椅,低頭處理郵件。
旁邊坐著隨遠,正在刷微博,忽然說道:“硯舟,你說現在屁大點兒事兒就上熱搜,這也能叫新聞,這種女的咱們不是見了太多了嗎?”
沈硯舟擡眼:“什麼熱搜?”
隨遠把螢幕舉到沈硯舟麵前。
他隨意掃了一眼,正欲低頭,卻忽然頓住,畫麵中那個女人的背影,再熟悉不過。
那件裙子,是他那次讓助理在連卡佛買的。
而此刻,她的聲音在車內清晰響起,冷靜、坦然、無半點遲疑:
“我這就去釣個金龜婿,讓咱們家啊,一飛沖天,幾輩子無憂,絕不讓您失望!”
車廂陷入死寂,螢幕裡彈幕飛過,沈硯舟靜靜盯著那一幀,臉色冇什麼變化,隻是眼神冷了幾分。
“關掉。”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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