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次心跳 考驗
考驗
季昀的病房幾乎成了隊裡的第二個據點。這天下午,林寒和蘇晚晴照常前來探視,隻是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與往日不同。
蘇晚晴依舊溫柔地笑著,將帶來的新鮮水果洗淨切好,但眼神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林寒則比平時更加沉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視線落在窗外,眉心有著一道淺淺的褶皺。
連沉浸在自身煩躁和偶爾偷瞄沈書意中的季昀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喂,你倆怎麼回事?”季昀叼著蘇晚晴遞過來的蘋果塊,口齒不清地問,“吵架了?”
蘇晚晴動作一頓,勉強笑了笑:“沒有啊。”
林寒收回目光,淡淡地掃了季昀一眼:“吃你的蘋果。”
這反應,簡直是欲蓋彌彰。
沈書意正在覈對季昀下午的用藥,聞言也擡起頭,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作為醫生和旁觀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層彌漫在兩人之間、無形卻堅韌的隔膜。
“是技術動作上的分歧?”沈書意放下藥單,語氣平和地問。她記得之前隱約聽張教練提過,他們在為新節目的一個拋跳難度而爭執。
蘇晚晴抿了抿唇,沒有立刻回答。林寒則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緊:“不是分歧。”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帶著一絲挫敗感開口:“是信任問題。”
這四個字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病房裡頓時安靜下來。
季昀也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皺起了眉。對於雙人滑選手而言,“信任”二字,重逾千斤。
原來,為了在即將到來的大賽中衝擊更高獎項,他們編舞引入了一個更高難度的撚轉接拋跳動作。這個動作要求女伴在高速旋轉後被男伴丟擲,滯空時間長,落冰風險極大。成敗的關鍵,完全在於男伴拋擲的力度、角度和時機的精準把控,以及女伴毫無保留的交付與信任。
在幾次訓練中,蘇晚晴都完成得有些猶豫,導致落冰不穩。而林寒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遲疑,這種遲疑反過來影響了他的發力,動作屢屢失敗。失敗的次數多了,無形的壓力便籠罩了兩人。
“晚晴,你在怕什麼?”林寒看向蘇晚晴,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痛楚,“你不相信我能接住你嗎?”
蘇晚晴猛地擡起頭,眼圈微微泛紅:“我不是不相信你!林寒,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你?我隻是……”她哽了一下,“我隻是看到季昀摔下去的樣子……我控製不住……我怕……”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季昀那驚天動地的一摔,韌帶撕裂、職業生涯險些報銷的後果,像一片陰影,投射在了蘇晚晴的心上。那種對傷病本能的恐懼,在嘗試極高難度動作時,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侵蝕著她交付全部的勇氣。
林寒愣住了,他顯然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他看著蘇晚晴微紅的眼眶,那句“怕”像根細針,紮進了他的心裡。他想說“我不會讓你摔”,想保證“萬無一失”,但在競技體育的極限領域,誰又能給出百分之百的承諾?季昀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種無力感攫住了他。他無法責怪晚晴的恐懼,那是人之常情。可這份恐懼,卻成了橫亙在他們默契之間,一道實實在在的鴻溝。
病房裡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季昀煩躁地耙了耙頭發,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自己的傷擺在這裡,任何輕飄飄的安慰都顯得蒼白。
沈書意靜靜地聽著,目光掠過林寒緊握的拳頭,和蘇晚晴低垂的、微微顫抖的肩膀。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兩人中間。
“恐懼是身體的保護機製,不是弱點。”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強行忽略恐懼,隻會讓肌肉更緊張,增加受傷風險。”
林寒和蘇晚晴同時看向她。
沈書意繼續道:“你們的問題,不在於信任本身,而在於如何在這種合理的恐懼存在下,重新建立執行高風險動作的協同模式。”
她看向林寒:“林寒,晚晴的恐懼是客觀存在的。你需要做的,不是要求她立刻消除恐懼,而是通過更穩定、更可預測的技術動作,一次次向她證明,即使在最壞的情況下,你也有能力將傷害降到最低。你的信心,需要體現在每一個細微的發力上,傳遞給她。”
她又看向蘇晚晴:“晚晴,相信林寒,也相信你自己。你的恐懼提醒你風險,但你的技術和你們多年的默契,是應對風險的資本。試著把注意力從‘可能會摔’轉移到‘我們如何共同完成’上來。感受他的力量,配合他的節奏,將你的安全,部分責任交給他,部分責任,握在你自己手中。”
她的話語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問題的核心,沒有空泛的鼓勵,隻有基於理解和專業的建設性意見。
林寒眼中的挫敗感漸漸被思索取代,他看向蘇晚晴,眼神變得堅定。蘇晚晴也擡起頭,看著林寒,眼中的慌亂慢慢沉澱下去。
季昀看著沈書意,看著她三言兩語就穩住了即將失控的局麵,心裡那種異樣的感覺再次浮現。她似乎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給出最精準的“診斷”和“治療方案”,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謝謝沈醫生。”林寒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道謝。
蘇晚晴也抹了下眼角,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我明白了,書意姐。我們會調整的。”
兩人之間的堅冰,似乎因為這番點撥,而開始悄然融化。
離開病房時,林寒和蘇晚晴的肩膀不再像來時那樣緊繃。在門口,蘇晚晴主動伸出手,輕輕勾住了林寒的手指。林寒微微一頓,隨即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季昀靠在床頭,忽然嘖了一聲,語氣複雜地對沈書意說:
“喂,沈書意,你是不是什麼疑難雜症都能治?”
沈書意正低頭記錄著什麼,聞言頭也沒擡,語氣平淡地回了一句:
“分人。”
季昀被她這簡練又意有所指的回答噎住,看著她又開始專注於工作的側臉,心裡卻像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分人?
那他這種,又臭又硬,還動不動就亂吃飛醋的“疑難雜症”,她治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