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次心跳 醫囑還是聖旨
醫囑還是聖旨
第二天一早,沈書意提前十五分鐘到達辦公室。
她換上白大褂,將聽診器掛上脖頸,動作不疾不徐。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她準備好了,迎接那位不配合的患者。
時鐘指向九點整,門口毫無動靜。
九點零五分,沈書意翻過一頁專業期刊。
九點十分,她拿起內線電話,接通了花滑隊主教練張誠的辦公室。
“張教練,早。請問季昀今天上午有其他安排嗎?我們約了九點複查。”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張教練略帶尷尬的聲音:“啊這個……沈醫生,季昀他一早就去冰場了,說是……感覺好多了,想先適應一下冰感……”
“帶著固定包紮,去適應冰感?”沈書意的聲音依舊溫和,卻讓電話那頭的張教練莫名感到一股壓力。
“呃……他說隻是簡單滑行,不做跳躍……”
“我明白了。謝謝張教練。”
沈書意掛了電話,摘下聽診器,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領,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瞭然。
她拿起一卷新的彈性繃帶和一管消炎藥膏,徑直朝a區冰場走去。
——
冰場上,季昀果然在。
他沒有穿專業的訓練服,隻是一身簡單的黑色運動衣,正在冰麵邊緣進行簡單的單足滑行。右腳上的白色繃帶異常醒目,動作能看出明顯的克製和小心,但速度依舊不慢。
沈書意沒有立刻出聲,她抱著手臂,站在擋板外,靜靜看了他三十秒。
直到季昀完成一個轉身,視線與她撞個正著。
他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像是沒看見她一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滑。
沈書意也不惱,就那麼站著,目光像精準的探照燈,牢牢鎖在他身上。
一圈,兩圈。
季昀的速度慢了下來,最終停在她麵前的擋板內側,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疼的。
“沈醫生,查崗?”他單手搭在擋板上,微微喘著氣,嘴角勾起一抹混不吝的弧度,眼神裡充滿了挑釁。
沈書意看著他,語氣平淡無波:“複查時間到了,患者不在診療室,我隻能□□。”
“我說了,我好多了。”季昀活動了一下腳踝,試圖證明自己,“你看,沒問題。”
“醫學診斷不靠‘感覺’,靠客觀指征。”沈書意朝冰場入口偏了偏頭,“是自己下來,還是我請張教練‘幫’你下來?”
季昀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黑眸沉沉的:“沈醫生,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測試賽沒幾天了,我沒時間躺在診療床上耗著。”
“如果你的‘清楚’,就是帶著急性炎症上冰,增加韌帶撕裂的風險,那你的判斷力確實有待商榷。”沈書意的話像冰錐,又冷又利,“下來。彆讓我說第三遍。”
兩人隔著擋板無聲對峙,空氣裡彌漫著硝煙味。
旁邊的幾個年輕隊員在偷笑,同時偷偷往這邊瞄。
她撇向旁邊偷笑的隊友說“你們笑什麼?他要是因為逃避複查留下後遺症,以後你們就得看著他在冰上跳老年迪斯科。”
說完目光轉回僵在冰上的季昀:“現在,立刻,滾下來。彆逼我讓張教練用廣播全基地通緝你。”
最終,季昀嗤笑一聲,帶著一臉“算你狠”的表情,單手一撐,利落地翻出了冰場,穩穩落在沈書意麵前——如果不是他落地時右腳微不可查地虛晃了一下的話,這個動作確實很有威懾力。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靠近時帶著一股冰涼的寒氣和他身上特有的、混合了汗水與薄荷沐浴露的氣息,極具壓迫感。
“行,聽你的。”他俯視著她,語調拖長,帶著點玩世不恭,“誰讓你是醫生呢?”
沈書意麵不改色,轉身就走:“跟我回診療室。”
——
回到那間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房間,氣氛比昨天更加凝滯。
季昀坐在診療床上,一條長腿隨意支著,另一條腿順從地伸著,任由沈書意拆解他腳上的繃帶。
腫脹比昨天稍微消退了一點,但按壓時,他肌肉瞬間的緊繃和抿緊的嘴唇,說明炎症遠未消除。
“恢複情況不符合預期。”沈書意一邊熟練地進行冰敷和重新包紮,一邊冷靜地陳述,“鑒於你今早的不配合行為,原定的康複計劃需要調整。”
季昀立刻擡眼:“什麼意思?”
“意思是,在未來七十二小時內,你不僅不能進行跳躍訓練,連上冰滑行也需要嚴格限製。”沈書意包紮的手稍稍用力,季昀的眉心立刻蹙起,“每天累計上冰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並且,需要在我的監督下進行。”
“不可能!”季昀想也不想地拒絕,“三天不係統訓練,手感全沒了!”
“手感沒了可以再找。韌帶斷了,職業生涯就沒了。”沈書意打好繃帶最後一個結,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看著他,“季昀,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醫囑。”
“醫囑?”季昀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身體前傾,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黑眸裡翻滾著桀驁與不耐,“沈醫生,你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樣子,挺有意思。”
他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強烈的侵略性。
沈書意沒有後退,甚至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她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冷靜:“是不是雞毛,你大可以試試。看看是你對這具身體更瞭解,還是我這個看了無數病例和影像片的醫生更瞭解。看看是你的意氣用事能讓你站上領獎台,還是我的‘雞毛’能讓你避免坐上輪椅。”
她的語速不快,每個字卻都像小錘子,敲在季昀緊繃的神經上。
“你——”季昀氣結,盯著她近在咫尺的、冷靜得過分的臉,一股無名火在胸腔裡左衝右突,卻找不到出口。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醫生。以前的隊醫,哪個不是對他客客氣氣,以他的意見為主?偏偏這個女人,軟硬不吃,拿著所謂的“專業”當聖旨!
“我的職責,是確保國家投入大量資源培養的頂尖運動員,不會因為可預防的傷病而提前終結運動生命。”沈書意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儘管他坐著,但她站著的姿態天然帶著一種權威),“至於你的個人感受和所謂的‘手感’,不在我的首要考慮範圍。”
她拿起處方箋,又加了一種口服的強效消炎藥,簽上名字,遞給他。
“藥,按時吃。冰,按時敷。訓練,按我的要求來。”她頓了頓,補充道,“如果你再擅自違反,我會直接向隊委會提交報告,建議暫停你的一切訓練,直至傷情穩定。”
季昀盯著那張輕飄飄的紙,感覺像是一張戰書。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受傷的腳踝傳來一陣鈍痛,讓他臉色白了白,但他硬是挺直了背脊,沒露出分毫。
他一把奪過處方,眼神陰鷙地看了沈書意一眼,那眼神裡混雜著憤怒、憋屈,還有一絲被說中心事的狼狽。
“沈書意,你最好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厲害。”
說完,他轉身,比昨天更加用力地摔門而去。
“砰——!”
巨大的聲響在走廊裡回蕩。
沈書意站在原地,緩緩撥出一口氣。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個一瘸一拐卻依舊挺直脊背、像個不屈鬥士般走向公寓的背影。
難搞。
但她偏偏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
她拿起手機,給張教練發了條資訊:
【張教練,季昀的傷情需要嚴格管控。未來三天,請務必確保他執行新的康複計劃。如有違反,我會啟動強製暫停訓練程式。為了他的職業生涯,望理解配合。】
幾分鐘後,張教練回複了一個流汗的表情和兩個字:【明白。】
放下手機,沈書意重新坐回辦公桌前。
她知道,季昀不會這麼輕易就範。這場關於“醫囑”還是“聖旨”的拉鋸戰,才剛剛進入白熱化。
而她,有的是耐心和專業,陪這位冰上王者慢慢耗。
她倒要看看,是他的意誌更硬,還是她的醫囑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