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次心跳 意外的依靠
意外的依靠
測試賽前的最後一次合樂訓練，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冰場上，隊員們依次上冰，在教練的注視下完成自己的成套節目。季昀的短節目音樂響起，他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冰麵，每一個跳躍都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沈書意抱著記錄板，站在擋板外，目光緊隨他的身影。他的腳踝恢複得不錯，但那種拚儘全力的狀態，依舊讓她微微蹙眉。
“他的狀態繃得太緊了。”旁邊傳來林寒清冷的聲音。他和蘇晚晴剛剛結束自己的合練，額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
蘇晚晴遞給他一瓶水，輕聲附和：“是啊，感覺比平時更……凶了。”
沈書意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她知道，這是季昀應對壓力的方式，將所有的情緒都轉化為冰上的能量，但也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
就在這時，場上的季昀開始了他的最後一個連跳——後內點冰三週接後外點冰三週。第一個跳躍又高又遠，完美無瑕。然而，在落冰後迅速起跳的瞬間，他的支撐腿（受傷的右腳）似乎因為發力過猛，或者冰麵上一個極其細微的不平整，導致落冰角度出現了毫厘之差——
“哢！”
一聲並不響亮、卻足以讓熟悉花滑的人心頭一緊的聲音傳來。
季昀的身體在空中失去了最佳的旋轉軸心，第二個跳躍周數不足，落冰時身體猛地一歪，整個人無法控製地向前栽去，重重地摔在冰麵上，甚至因為慣性向前滑出了一段距離，撞在了擋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季昀！”
“哥！”
幾聲驚呼同時響起。
張教練和幾個隊員立刻就要衝上冰場。
“彆動！都彆動他！”沈書意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瞬間鎮住了所有人。
她丟開記錄板，一把推開擋板門，幾乎是滑跪著衝到季昀身邊。
季昀蜷縮在冰麵上，雙手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右腳踝，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臉色慘白如紙，牙關緊咬，喉嚨裡溢位痛苦到極致的、壓抑的嘶氣聲。比任何一次手法鬆解都要劇烈十倍的疼痛，正從腳踝處瘋狂地席捲他的全身。
“季昀！季昀！聽得到我說話嗎？”沈書意跪在他身邊，聲音急促卻極力保持穩定，她的手迅速而輕柔地複上他緊抱著腳踝的手，觸手一片冰涼的冷汗。
季昀艱難地睜開眼，視線因為疼痛有些模糊，隻能看到沈書意近在咫尺的、寫滿專注和擔憂的臉。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狼狽痛苦的模樣。
“疼……”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我知道，我知道很疼。”沈書意一邊安撫，一邊迅速進行檢查。腳踝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形態異常，觸感僵硬。她的心猛地一沉——情況比預想的要糟。
“可能是急性韌帶撕裂，甚至不排除骨裂。”她快速做出初步判斷，擡頭對已經趕到旁邊的張教練和林寒等人說道，“需要立刻固定，送醫院做詳細檢查。不能讓他再移動患肢！”
她的冷靜和專業像主心骨，讓慌亂的人群瞬間找到了方向。
林寒立刻轉身去找擔架和急救箱。蘇晚晴則幫忙疏散圍過來的隊員，維持秩序。
沈書意從急救箱裡拿出彈性繃帶和臨時夾板，準備為他進行初步固定。她的手很穩，動作又快又輕，儘量避免二次傷害。
然而，就在她試圖將他的腳放正以便固定時，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季昀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悶哼一聲，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沈書意的手臂！
力道之大，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裡。
沈書意動作一頓，卻沒有掙脫，甚至沒有皺眉。她任由他抓著，那隻用來固定他腳踝的手依舊穩定，另一隻被他緊緊抓住的手臂，則成為了他此刻唯一可以依靠和發泄疼痛的支點。
“忍一下，很快就好。”她低聲說，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像羽毛輕輕拂過他緊繃的神經。
季昀閉著眼，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都有些渙散，隻能感覺到抓住的那條手臂傳來的、微弱卻真實的溫度和力量，以及她近在耳邊的、冷靜而令人心安的聲音。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樣，用儘全身力氣抓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就能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楚。
冰場頂燈的光線勾勒出兩人依偎（更確切地說是季昀依靠著沈書意）的身影，在潔白的冰麵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周圍嘈雜的人聲彷彿都遠去，隻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她沉穩的指導聲。
林寒很快拿著擔架回來了，看到這一幕，腳步微微一頓。蘇晚晴跟在他身後，看著季昀緊緊抓著沈書意手臂的手，和沈書意那全然包容、專注救治的姿態，眼神微微閃動，輕輕碰了碰林寒的胳膊，示意他稍等。
沈書意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快速而精準地完成了臨時固定。
“好了，固定好了。現在慢慢移動他上擔架。”她對自己的手臂被季昀死死攥住的情況恍若未覺，冷靜地指揮著林寒和張教練。
直到季昀被小心翼翼地擡上擔架，準備送往醫院，他才彷彿從極度的痛苦中稍微找回一絲神智，鬆開了那隻幾乎要被他捏碎的手臂。
沈書意的手臂上，赫然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深紅的指印，甚至有些地方已經泛白。
季昀的目光落在那些指印上，瞳孔猛地一縮，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抿緊了蒼白的唇，偏過頭去。
沈書意卻像沒事人一樣，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手臂，對張教練說：“我跟車去醫院。”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混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擋板邊的林寒，看著沈書意毫不猶豫跟隨擔架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目光一直追隨著沈書意的蘇晚晴，低聲說了一句：
“他抓住她了。”
蘇晚晴收回目光，看向林寒，微微一笑，語氣篤定：
“而且，她讓他抓住了。”
有些依靠，發生在意外之時，卻未必止於意外之後。
去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季昀在藥物的作用下昏睡過去，但眉頭依舊緊鎖。沈書意坐在旁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手臂上那清晰的痛感還未完全消散。
她知道，這次意外，恐怕不僅僅是一次傷病那麼簡單。
它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撬開了某些堅固的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