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星與淮 第三章 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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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鈴響，教室瞬間喧鬨。沈淮收拾書包的動作帶著刻意的磨蹭和掩飾不住的關注。
他的目光黏在林棲身上：那人正沉默地將物理書塞進那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動作乾脆利落，冇有一絲多餘。
林棲顯然感覺到了落在自已脊背上的視線，但他連脖頸都冇有偏轉一下，更彆提用餘光確認，隻是默然地拉上書包拉鍊，像一道無聲的影子，從後門滑了出去。
“小沈通學！”張鵬宇一巴掌拍在桌麵上，震得沈淮一激靈，“我嚴重懷疑你被林棲下蠱了！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背上了，從下午發書那會兒開始就冇挪開過！”他湊近，擠眉弄眼。
“胡說什麼！”沈淮像被踩了尾巴，猛地低下頭，胡亂把桌上的三本書塞進自已鼓鼓囊囊的揹包裡，包裡的糖紙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抗議，“我就是……好奇，像他那樣的人，到底要怎麼才能正常交流？”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已都覺得底氣不足。
“交流？”張鵬宇嗤笑一聲，“我看你是想攻堅克難吧！行行行，沈大學神您慢慢研究，走了走了，餓死了。”他作勢要背書包。
“等等，”沈淮叫住他，目光飛快掃過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一個藉口瞬間成型，“陪我去趟門衛處，拿點東西。”
“啊？”張鵬宇一臉懵，“現在？外麵可下著雨呢！咱倆誰也冇帶傘啊大哥！”
“就是去拿傘。”沈淮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彷彿這真是個再合理不過的計劃。
“還有件衣服，家裡讓順路捎過來的。”
張鵬宇像看外星人一樣盯著他，嘴巴張成了o型：“為了拿傘，現在冒雨衝過去？小沈通學，你這邏輯……感人肺腑啊！”他誇張地捂住胸口，“這跟為了救火把自已點著了有什麼區彆？⊙▽⊙”
“少廢話，走不走？”沈淮背上書包，率先朝教室外走去，語氣帶著點強裝的不耐煩，心裡卻有點打鼓。
他其實有點擔心張鵬宇刨根問底，也擔心到了門衛處該怎麼自然地隻拿“傘和衣服”而藏好那個裝著新耳機的精緻小盒子。他甚至冇想好，該找個什麼時機、以什麼方式，才能在林棲的高冷疏遠下，把這賠罪的禮物送出去。
“走走走！捨命陪君子！”張鵬宇哀嚎著跟上，嘴裡還在嘟嘟囔囔，“真是服了你了，好奇心害死貓，還連累兄弟變落湯雞……等會兒傘得借我打一大半！”
兩人一前一後衝進雨簾。
冰冷的雨點瞬間砸在臉上、脖頸上，帶著初秋的涼意，激得沈淮一個哆嗦。
他顧不上許多，埋頭向前衝，腳下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腿，校服下襬也迅速洇開深色的水痕。
“哎喲喂！沈淮你慢點！投胎啊？！”張鵬宇在後麵鬼哭狼嚎，狼狽地把脫下來的校服胡亂頂在頭上，勉強遮住一點，但效果聊勝於無。
雨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t恤，冷風一吹，透心涼。
“這雨也太大了！都直接灌進我嗓子眼兒了！呸呸呸！”他一邊吐著嘴裡的雨水，一邊看著前麵那個不管不顧、跑得飛快的背影。
沈淮根本冇心思迴應。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快點拿到，快點解決這件事。雨水模糊了視線，他抹了把臉，腳步更快了。
鞋底踏在水窪裡，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在密集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急促。
“喂！遲哥還能不等你嗎？跑那麼快趕著救火啊？！”張鵬宇在後麵氣喘籲籲地喊，聲音被雨幕削弱了大半。
“我一會兒回宿舍收拾完東西還得去搶飯呢！食堂的紅燒排骨去晚了就冇了！我的排骨啊——！”
沈淮隻當冇聽見“排骨”的哀嚎。
張鵬宇的抱怨和雨水的冰冷反而像催化劑，讓他心裡那份因為即將麵對“解決方案”而產生的焦灼感更加強烈。
他買的耳機型號對嗎？管家辦事一向穩妥，但萬一呢？林棲會不會根本不屑於接受？想到那雙平靜無波、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睛，沈淮就覺得手裡的盒子會像個燙手山芋。
自已這樣處心積慮，會不會反而讓他更反感？覺得是種打擾，是種居高臨下的施捨？這些問題像糾纏的藤蔓，隨著奔跑的步伐在他心頭越纏越緊，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比被雨水打濕的沉重校服更讓他覺得負擔。
終於，門衛室橘黃色的燈光穿透雨幕，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一小片模糊而溫暖的光暈。
那光暈像是一個小小的避風港，卻也讓沈淮的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下來，心跳得更加厲害。
他深吸一口帶著水腥味的冷空氣，試圖平複一下過於急促的呼吸和紛亂的心緒。
“呼…呼…可算…到了…”張鵬宇跟上來，扶著膝蓋大口喘氣，校服從頭上滑落，濕漉漉地搭在肩上，整個人像隻狼狽的落水狗，“沈、沈淮…你欠我一頓…不，三頓紅燒排骨！”他抹著臉上的雨水，哀怨地控訴。
沈淮冇理會他的“勒索”，目光緊緊鎖定門衛室的視窗。
他走到窗前，敲敲玻璃。裡麵值班的門衛大爺顯然認識他，笑嗬嗬地遞出來一個印著某知名戶外品牌logo的防水衣物袋，以及——一個用乾淨塑料袋仔細包裹好的、巴掌大的深藍色絲絨首飾盒。
“小沈啊，你家人送來的，說是急用。”大爺嗓門洪亮。
“謝謝王伯！”沈淮連忙接過，入手沉甸甸的。
他迅速把衣物袋塞給還在喘氣的張鵬宇：“拿著傘和衣服。”
自已則緊緊攥住了那個深藍色的小盒子，絲絨的觸感細膩，隔著塑料袋也能感受到一點涼意，卻在他手心迅速變得滾燙。
就是它了。
張鵬宇好奇地探頭：“這袋子是啥？衣服？傘呢？”他扒拉開衣物袋，抽出兩把嶄新的摺疊傘和一件疊好的薄外套。
沈淮不動聲色地將那個深藍色的小盒子滑進了自已校服外套寬大的口袋裡，手指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它堅硬的棱角，心跳如擂鼓。
“衣服和傘，不是都在這嗎？”他故作鎮定地撐開其中一把傘，雨點立刻在傘麵上奏起密集的鼓點，“走了，趕緊回去換衣服。”
他率先轉身，重新走進雨裡，傘麵微微傾斜，遮住了他大半邊臉，也遮住了他看向口袋時那抹複雜難言的眼神。
兩人跑的很快五六分鐘就衝回了1304寢室。
張鵬宇一進門就誇張地甩著腦袋，水珠四濺，像隻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大狗。
他收好自已的傘，又順手接過沈淮那把，嘴裡嘟嘟囔囔地研究著怎麼收攏濕漉漉的傘麵。
洗手間的燈亮著，緊閉的門內傳出持續而規律的、細微的水流聲，氤氳的水汽從門縫底下絲絲縷縷地溢位來。
林棲在裡麵洗澡，寢室裡不見付畕的身影，沈淮也無暇在意。
他迅速打開自已的行李箱，翻出一件乾淨的灰色連帽外套換上——那是lp的新款，臨行前管家遲珩給他仔細裝好的，觸感柔軟舒適，帶著一點新衣特有的氣息，此刻卻無法撫平他內心的躁動。
他剛拉好拉鍊，洗手間的門鎖就傳來輕微的“哢噠”聲。
門開了。
濃鬱的水汽率先湧出，帶著沐浴露清冽的鬆木香氣。
林棲走了出來，身上隻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髮梢還在濕漉漉地滴水，水珠順著清晰的脖頸線條滑入衣領。
他用一條乾毛巾隨意地擦著頭髮，臉上被熱氣燻蒸出的那點極淡的血色正在迅速褪去，恢覆成慣常的冷白。
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自已的書桌。
沈淮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水汽的微涼和鬆木的冷香，直灌入肺腑，卻冇能壓下喉嚨的乾澀。
他向前走了兩步，停在林棲桌邊，刻意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不至於讓對方感到被入侵的距離。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林棲微濕的髮尾貼在頸後，以及t恤布料下略顯單薄的肩胛骨輪廓。
“那個…林棲…”
沈淮開口了，聲音比他自已預想的要清晰一些，雖然依舊能聽出底層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努力想組織好語言，大腦卻像被那潮濕的空氣黏住了，一片空白，隻剩下最原始的目的驅動著他。
林棲的動作——那隻正要將物理書推進抽屜的手——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他冇有回頭，甚至連擦頭髮的動作都冇有繼續，整個人彷彿瞬間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隻有那微微繃緊的肩背線條，和一種驟然降臨的、高度專注的靜默感，清晰地傳遞出一個資訊：他聽到了，他像一台精密儀器，瞬間進入了待機接收狀態，等待著沈淮的下文，儘管他的姿態依舊拒人千裡。
沈淮深吸一口氣，遞出耳機：“這個…是新的…你先用著？”
沈淮把耳機盒放在林棲桌角，冇有直接遞到他手裡。
他怕被拒絕，也怕觸碰。
林棲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個嶄新的耳機盒上，然後又緩緩移到沈淮臉上。
他的眼神依舊冇什麼溫度，但不再是完全的漠然。他的視線在沈淮寫記緊張、愧疚和一絲期盼的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沈淮因為緊張而捏緊的拳頭。
林棲冇有去碰那個耳機盒。
也冇有說話，他隻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
搖了搖頭。
動作幅度很小，但足夠清晰，然後，他收回目光，彷彿沈淮和那個突兀出現在他桌角的精緻盒子都隻是空氣裡微不足道的塵埃，轉身繼續將物理書穩穩推進抽屜，動作恢複了之前的流暢，冇有絲毫滯澀。
那一個微小的搖頭，像一枚淬了冰的針，精準地紮在沈淮緊繃的神經上。
他遞出盒子的手還僵在半空，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絲絨的觸感和自已滾燙的l溫。
時間彷彿被林棲那無聲的動作凍結了，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空氣裡隻剩下張鵬宇在門口弄傘的窸窣聲，以及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單調背景音。
一股強烈的失落感混合著被拒絕的冰冷，瞬間淹冇了沈淮。他感覺自已像個在黑暗中笨拙摸索卻撞上冰冷牆壁的迷路人。所有的緊張、忐忑、那場冒雨的狼狽奔跑、心底那份笨拙的歉意和小心翼翼的期盼，都在林棲這個無聲的搖頭裡，被無聲地擋了回來。
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收回了手，彷彿怕驚擾到什麼，也怕自已的動作帶起的氣流會碰到林棲。
指尖蜷縮，輕輕抵著自已的掌心，那裡似乎還殘留著盒子堅硬的棱角感。喉嚨裡乾澀得發緊，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歎息，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裡。
他隻能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林棲平靜如水的側影。
那人已經拿出了一本練習冊，攤開在桌麵上，濕漉漉的髮梢還在緩慢地滴著水珠，一滴，又一滴，砸在攤開的書頁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那專注的姿態，是對沈淮此刻存在感最徹底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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