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葉參下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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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棟老公寓的401住戶很古怪。
他總在深夜收冷鏈快遞。
窗台掛著叫不出名字的草藥。
直到那個雨夜,我看見他用手術刀熟練地解剖一隻白狐。
鮮血染紅了他的白大褂。
我失手打翻的花盆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頭推了推金絲眼鏡。
醫學院的解剖課作業。他解釋道。
但我分明看見,
那隻已經開膛破肚的白狐。
尾巴還在動。
……
我換了一家醫院工作,租了一間離單位近一點的公寓。
剛搬來那天,我就注意到這棟老公寓的401住戶很古怪。
他的門把手上纏著一圈褪色的紅繩,門檻縫隙裡塞著黃符紙屑。
最奇怪的是快遞,他總在深夜收冷鏈快遞。
紙箱上印著冷鏈鮮活,輕拿輕放,簽收時能聽見裡麵傳出指甲刮擦箱壁的細響。
我住在402,陽台正對著他的陽台。
每天清晨,都能看見他家窗台掛著叫不出名字的草藥。
七月十二日,暴雨夜。
我被雷聲驚醒,正起身準備關窗。
窗外電光閃過,刹那間照亮了後巷。
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蹲在垃圾桶旁。
是401。
他背對著我,左手按著一團白色物體,右手銀光一閃。
雨幕中傳來吱的一聲慘叫,像小動物被掐住喉嚨。
又一道閃電劈下,這次我看清了。
那是隻雪白的狐狸,前爪被釘在木板上,喉嚨處插著把手術刀。
刀尖向下一劃,血噴濺在他的橡膠手套上。
狐狸突然劇烈掙紮,黑眼珠在雨水中反著光,
瞳孔竟像人一樣驟然收縮。
401的動作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瓶,往傷口滴了兩滴透明液體。
狐狸不動了。
但它的尾巴還在抽搐,一下,兩下,拍打著潮濕的地麵。
我後退時撞倒了窗台上的綠蘿。
陶盆墜落陽台的聲響讓401猛地抬頭。
雨水順著他的金絲眼鏡往下淌,鏡片後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淡金色的光。
醫學院的解剖課作業。他舉起手術刀晃了晃,這品種的神經反射很特彆。
狐狸的尾巴又抽動了一下。
要過來喝碗湯嗎他踢了踢仍在痙攣的屍體,剛燉好的七葉參雞湯。聲音溫和。
我大腦空白,呆呆地搖頭,急匆匆地把窗戶關上了。
他正從狐狸胸腔剜出什麼。
白大褂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內側的暗紅色紋路。
那根本不是胎記,而是用細密針腳縫合的古老符文。
回到書桌前,我翻開筆記本,上麵已經有兩條我的記錄:
7.10接收冷鏈鮮活快遞(箱內有活物)
7.11陽台新增三株暗紅色草藥(甜腥味)
隨後我在空白處匆匆寫下:
7.12目睹解剖白狐(存活狀態異常,瞳孔收縮方式不符犬科特征)
窗外,401的燈一直亮到黎明。
第二章
暴雨過後的清晨,整棟公寓瀰漫著潮濕的黴味,混合著401飄來的草藥香。
我站在門口,盯著手裡那份送錯的快遞。
收件人寫著402,但地址卻是401。
這是個藉口。
我深吸一口氣,敲響了401的門。
三秒後,門開了一條縫。
林醫生的金絲眼鏡反著光,看不清眼神,但嘴角微微上揚,像是早就預料到我會來。
你的快遞送錯了。我遞出箱子,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瞥向屋內。
謝謝。他接過箱子,指尖在封口膠帶上輕輕一劃。
那動作太熟練了,像是經常拆這種包裹。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我假裝踉蹌了一下,手扶住門框,順勢往屋內望去。
滿牆的標本。
玻璃櫃裡陳列著各種動物:雪貂、白狐、甚至還有一隻羽翼展開的烏鴉,每一隻都被完美地儲存,栩栩如生。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那隻白狐。
和昨晚那隻一模一樣,喉嚨處的刀口被精細地縫合,黑曜石般的眼珠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醫學院的收藏。林醫生側身擋住我的視線,語氣平靜,研究用的。
我點頭,假裝冇注意到那隻狐狸的尾巴。
它的姿勢和昨晚死前最後一刻的抽搐角度完全一致,像是被定格在了死亡的瞬間。
要進來喝杯茶嗎他突然問。
我本能地想拒絕,但好奇心壓過了警惕。
好。
401的客廳整潔得近乎強迫症,茶幾上擺著一套青瓷茶具,旁邊攤開一本古籍,書頁泛黃,邊緣有焦痕,像是從火災裡搶救出來的。
林醫生去廚房燒水,我趁機湊近書桌。
古籍上的文字像是某種變體的篆書,但有幾個詞我能勉強辨認。
奪靈續命月髓……
我的太陽穴突然輕微刺痛。
你對古醫學感興趣
他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我猛地直起身,差點碰倒桌上的筆筒。
隻是好奇。我乾笑兩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隻白狐標本。
它的眼珠轉動了一下。
我呼吸一滯,死死盯著它。
光學錯覺。林醫生遞來一杯茶,熱氣氤氳中,他的鏡片蒙上一層霧,標本的眼球是玻璃做的,角度變化時會有反光差異。
我接過茶杯,冇敢多喝,隻是抿了一小口。
昨晚那隻狐狸……我試探性地開口。
已經處理好了。他打斷我,指了指標本,科研價值很高。
茶杯裡的熱氣扭曲了一瞬,我似乎看見水麵映出的不是我的臉,而是某種獸類的輪廓。
叮——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林醫生掃了一眼螢幕,眉頭微皺。
抱歉,有急事。他放下茶杯,語氣依舊溫和,但眼神已經冷了下來,改天再聊。
送我到門口時,他的手指在門框上輕輕敲了三下,像是某種警告。
回到402,我立刻翻開筆記本,補上新的記錄:
7.13進入401,確認白狐標本與昨夜為同一隻。
標本眼球可動(自稱玻璃反光存疑)
古籍記載奪靈、月髓等詞,疑似與某種秘術有關。
筆尖頓了頓,我又加了一行:
他的茶裡有股鐵鏽味。
窗外,401的燈再次亮起。
研磨聲從牆壁那頭傳來,這一次,我分明聽見了細微的、像是動物嗚咽般的迴音。
第三章
那杯茶的鐵鏽味在舌尖縈繞不去。
我刷了三遍牙,又灌了半瓶漱口水,嘴裡仍殘留著那股金屬腥氣。
淩晨四點,401的研磨聲終於停了。
我拉開窗簾一條縫,看見他陽台的燈熄滅,身影在窗前停留了幾秒,似乎在朝我的方向看。
他到底在磨什麼
晨跑時,我刻意繞到後巷。
垃圾桶已經被清理過,但水泥縫裡嵌著幾撮白色毛髮。
和401門把手上發現的一模一樣!
我蹲下身,用紙巾包住一根,塞進口袋。
轉身時,差點撞上一個人。
早。林醫生站在巷口,白大褂一塵不染,手裡拎著個竹編藥簍,你也喜歡這個時間散步
習慣晨跑。我指了指運動鞋,努力讓聲音自然,你采藥
他晃了晃藥簍,裡麵躺著幾株我冇見過的植物。
莖乾暗紅,葉片邊緣有細密的鋸齒,斷麵滲出乳白色汁液。
七葉參。他微笑。
我盯著那株植物。它隻有六片葉子。
市郊的老山纔有。他順著我的目光解釋,今天滿月,藥效最好。
滿月
我能跟著去看看嗎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林醫生的手指在藥簍邊緣輕叩兩下,像在考慮。
可以。他最終點頭,但山路不好走。
黃昏時分,我們站在北郊的荒山坡上。
林醫生的動作敏捷得不似常人,岩石陡坡如履平地。
我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看著他精準地扒開某處草叢,露出幾簇銀藍色的植株。
正是中藥櫃裡那種。
彆碰汁液。他頭也不回地說,會致幻。
月光漸漸亮起來。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那些植物的莖乾開始微微發光,汁液從斷麵滲出,像融化的水銀般彙聚到葉尖,凝成一顆顆銀色露珠。
林醫生掏出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接住那些露珠。
這纔是真正的七葉參。他晃了晃瓶子,裡麵的液體泛著金屬光澤,月髓。
我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記載。
《山海經》裡提到過……
噓。他猛地按住我的肩膀。
十米外的灌木叢劇烈晃動,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
林醫生迅速把我拉到身後,另一隻手摸向腰間。
那裡彆著一把手術刀。
一隻野兔竄了出來,眼睛血紅。
它盯著我們,不,是盯著林醫生手中的瓷瓶,前爪不停刨地。
突然,它後腿一蹬撲了過來!
銀光一閃。
手術刀貫穿兔子的咽喉,將它釘在地上。
抽搐了兩下就不動了,但那雙血紅的眼睛仍大睜著,瞳孔縮成一條細線。
被汙染的。林醫生拔出刀,在草葉上擦了擦,最近很多。
回程的車上,我假裝睡著,從睫毛縫隙裡偷看。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舉起瓷瓶對著月光。
液體在玻璃上投下奇異的光斑,映在他的臉上。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變成了野獸般的豎瞳。
我死死咬住舌尖纔沒發出聲音。
淩晨三點,我被窸窣聲驚醒。
401的陽台亮著燈。
透過窗簾縫隙,我看見林醫生正把今晚采集的月髓倒入一個青銅器皿。
液體沸騰的瞬間,整個房間瀰漫起藍色的霧氣。
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卻不是人形!
那分明是一隻昂首的狐狸,尾巴蓬鬆如帚。
我摸出枕頭下的筆記本,顫抖地記錄下今天的事情。
筆尖突然頓住。
窗外,林醫生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正隔著玻璃與我四目相對。
第四章
他舉起瓷杯,做了個敬酒的姿勢,嘴角勾起一抹笑。
月光下,杯中的液體銀光流轉,像一隻窺視的眼。
林醫生的敬酒姿勢凝固了三秒,隨後仰頭一飲而儘。
我猛地拉上窗簾,後背緊貼著牆壁。
整整一夜,401的研磨聲冇有停過。
清晨,公寓樓下圍了一群人。
我家布丁昨晚不見了!503的老奶奶抱著空貓包抽泣,窗紗都被抓破了……
我蹲下來檢視地麵。
花壇邊有幾道深深的爪痕,像是某種動物被強行拖走時留下的。
痕跡儘頭,幾滴暗紅色液體滲進泥土裡,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和月髓一模一樣。
這周第三起了。門衛老張叼著煙說,野貓野狗就算了,連寵物都……
他忽然噤聲。
林醫生拎著醫藥箱從電梯走出來,白大褂袖口沾著幾根白色毛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追隨著他。
林醫生!503的奶奶攔住他,能不能幫忙找找您懂動物……
我看看。他蹲在爪痕前,指尖抹過那幾滴藍色液體,湊近鼻尖聞了聞。
浣熊。他斬釘截鐵地說,最近郊區在鬨這個,會開窗鎖。
小姑娘突然尖叫起來:布丁的項圈!
她指著林醫生的醫藥箱縫隙。
那裡露出一截藍色編織繩。
所有人都看見了!
林醫生慢條斯理地打開箱子。
一個沾血的寵物項圈靜靜躺在手術器械中間,名牌上赫然寫著布丁。
今早在後巷撿的。他推了推眼鏡,正準備送去物業。
眾人長舒一口氣。
隻有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縫裡嵌著幾絲藍色的細線。
和項圈編織繩的材質完全一致。
中午,我假裝倒垃圾,溜進了後巷。
林醫生今早站立的位置,泥土有被翻動的痕跡。
我蹲下來,用樹枝撥開表層。
半截貓尾巴埋在下麵,斷麵整齊得像被手術刀切斷。
找什麼呢
聲音從頭頂傳來。林醫生不知何時站在巷口,白大褂下襬隨風輕晃。
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那一瞬間,影子頭部的位置,分明豎著兩隻尖耳。
手機掉了。我攥緊樹枝站起來,掌心全是汗。
他向前邁了一步。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鐵鏽味,混著中藥櫃裡的奇異香氣。
最近彆養寵物。他輕聲說,浣熊……很凶的。
影子隨著他的動作延伸,掠過我的腳尖時,我看到一條蓬鬆的尾影在地麵上掃過。
深夜,我被撓門聲驚醒。
喵——
聲音微弱卻急促。
我從貓眼往外看,一隻渾身是血的白貓正用頭撞擊401的門。
它的眼睛……是淡金色的。
門開了一條縫。
白貓躥進去的瞬間,我聽見了熟悉的金屬摩擦聲。
然後是液體滴落的聲響。
嘀嗒。
嘀嗒。
我摸黑打開筆記本,藉著手機熒光寫道:
7.15確認寵物失蹤與401有關
他在收集某種動物腺體(見斷尾截麵)
重要:影子在特定角度呈獸形
警告:所有目擊動物眼睛都變金色
睡了嗎林醫生的聲音突然隔著門板傳來,剛燉了安神湯。
那碗安神湯擺在門口,直到天亮都冇敢碰。
瓷碗邊緣殘留的銀藍色液體已經凝固,我用棉簽蘸取一點,裝進密封袋。
和寵物失蹤現場發現的液體一模一樣!
市圖書館古籍部,駝背管理員推來梯子:《道藏》在頂層,小心蟲蛀。
發黴的羊皮捲上,一幅插圖讓我汗毛倒豎:九尾狐立於月下,前爪捧玉碗。
圖注寫著:
取月華精魄,奪生靈之壽。
書裡夾著一張泛黃的病曆紙,是仁和醫院特殊病例記錄:
診斷:進行性肌肉纖維異變
治療:月髓注射液3ml
結果:體毛褪色,瞳孔呈淡金色
在病例的背麵,貼著一張照片,是患者眼部特寫。
與401的標本居然一模一樣!
翻到下一頁時,泛黃的紙頁突然劃破我的指尖。
血珠滴在續命符三個字上,墨跡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顯現出隱藏的小字:
以血為媒,刻咒於膚,每逢月圓需飲血食髓……
我猛地合上書。
林醫生手臂上的暗紅紋路,那些消失的動物,還有他心口的藍色結晶——
他是在用它們的命,續自己的!
第五章
暴雨來得突然。
我冒雨跑回公寓時,401的門虛掩著。
血腥氣混著中藥味從門縫溢位,還有骨骼被碾碎的脆響。
林醫生我鬼使神差地推開門。
客廳空無一人。
中藥櫃最上層多了個青銅鼎,鼎內殘餘的銀藍色液體正緩緩凝固。
牆上那排標本的眼睛……
全都轉向了門口!
臥室傳來水流聲。
我躡手躡腳靠近,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林醫生背對門口站在浴室鏡前。
白大褂褪到腰間,裸露的後背上——
佈滿暗紅色符咒。
那些紋路像活物般蠕動,隨著他的呼吸明暗變化。
當他側身拿毛巾時,鏡麵反射出前胸的駭人景象。
心口處嵌著塊發光的藍色晶體,無數血絲狀紋路從晶體邊緣蔓延,與符咒連成詭異的網絡。
好看嗎
鏡子裡的他突然直視我。
我倒退著撞上茶幾。
手術刀盒翻倒在地,沾著新鮮血跡。
這是治療。他慢條斯理地繫好衣釦,符咒被白大褂一點點遮蓋,現代醫學解釋不了的……古老醫術。
閃電劃過。
刹那間,所有標本的眼睛都泛起金光。
我狂奔回402反鎖房門,發現掌心不知何時被劃了道口子。
應該是在圖書館被書頁割的。
鮮血滲進那本偷拍的《道藏》照片裡,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模糊的符咒圖案,遇血後變得清晰可辨。而最下方一行小字顯現出來:
施術者每逢月圓需飲血食髓,否則符反噬,現原形。
血液在照片上暈開的範圍逐漸擴大,不僅讓符咒紋路如活物般凸起,照片邊緣竟還浮現出一行極淡的金色小字:
靈媒之血,承繼於前
指尖的刺痛突然喚醒了某個深埋的記憶,我猛地想起搬家時房東閒聊的話:
上一任402住的老大夫可神了,二十年前還幫隔壁樓的娃娃看過怪病呢……
那個娃娃,好像就是小時候的我。
他當時留下一枚刻著扭曲紋路的玉佩,說是能安神,後來搬家時不慎遺失在舊衣櫃的縫隙裡,母親翻找了半個月也冇能尋到。
今晚就是滿月!
窗外雷聲轟鳴,401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接著是野獸般的低吼。
401的陽台上,一個模糊的白影正四肢著地爬行,蓬鬆的尾巴掃過雨水橫流的玻璃,留下深深的爪痕。
我蜷縮在門後,耳朵緊貼門板。
401的陽台傳來哢嗒一聲輕響。
是爪子落在鐵欄杆上的聲音。
爪痕的幻影還在眼前晃動。
我摸出水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和月髓相似的冷光。
手機突然震動。
急需出診,酬金三倍。仁和私立醫院。
這並不是我工作的醫院,發信人是一串亂碼。
等我再抬頭看向401陽台,已經什麼都冇有了。
出租車停在仁和醫院後門。
這座號稱高階私人療養的建築此刻漆黑一片,隻有頂樓亮著盞幽藍的燈。
電梯按鈕落滿灰塵,唯獨頂層的按鍵光潔如新。
林醫生在手術室等您。護士口罩上沿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特殊病例。
第六章
走廊儘頭的手術室亮著紅燈。
推門瞬間,濃烈的中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林醫生背對著我,白大褂下襬沾滿血跡。
手術檯上捆著一隻……
不,是一個人形生物!
它渾身長滿白毛,臉部卻保留著人類特征,正發出介於嗚咽與犬吠之間的聲音。
幫我按住它。他冇回頭,手術刀精準地劃開生物胸口,麻醉劑對它無效。
我的手指剛碰到那具顫抖的身體,掌心突然刺痛。
白天被書頁割破的傷口滲出血珠,滴在生物心口。
那些白毛開始褪色!
扭曲的四肢逐漸恢複人形。
最後躺在手術檯上的,是個麵色蒼白的年輕女孩。
林醫生的刀尖懸在她心口上方,那裡有塊熟悉的藍色結晶。
果然。他盯著我流血的手掌,金瞳在無影燈下收縮,你的血能中和月髓。月髓的本質是生靈靈智凝結的‘生命活性因子’,濃度不同,效果天差地彆。高濃度超過安全閾值,碎片會吞噬宿主意識,變成被本能驅使的怪物。
他忽然用手術刀蘸了點女孩心口滲出的銀藍色液體,滴在我的血珠旁。
兩種液體接觸的瞬間,竟像油與水般涇渭分明,就像她體內的月髓,濃度剛過臨界值,還冇徹底吞噬意識,你的血才能暫時壓製。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撞開。
三個穿防護服的人衝進來,領頭者舉起針管:林教授,到月髓注射時間了。
針管裡是濃縮的銀藍色液體。
林醫生挽起袖子,露出爬滿符咒的手臂。
十年前,我妹妹患上進行性肌肉纖維異變,現代醫學束手無策。
他盯著針管刺入血管,聲音沙啞,當時的‘守藥人’告訴我,月髓能救她。但需要用等量的生靈靈智交換。
他的指尖劃過手臂上最粗的一道符咒:我解剖的第一隻動物,是自願獻祭的老犬,它主人用它的三年靈智,換了我妹妹三個月的清醒時間。可那些研究月髓的人,開始用強製手段捕捉生靈……
針管裡的液體逐漸推完,他的瞳孔泛起更深的金色。
我留在仁和,就是為了守住‘自願交易’的底線。這些標本,他瞥向牆上的白狐,是冇能撐過轉化的失敗者,我保留它們,是為了記住每一次交易的代價。
注射完,林醫生帶我去了地下二層。
我在這裡看到了503失蹤的白貓布丁。
它的身上貼著一張黃色符紙,寫著願以三載靈智換主人心脈通暢。
現在你明白了那些動物從來不是獵物……
林醫生掀開袖口,符咒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是誌願者。
回到公寓時天已微亮。
門把手上掛著個青瓷藥瓶,瓶身貼著張便簽,是401那手工整的字跡:
遇失控者,可破月髓之毒。
銀藍色的液體在瓶中輕輕晃盪,湊近時能聽見細碎的嗡鳴,像有無數細小的生物在液體裡掙紮。
我把藥瓶塞進抽屜深處。
第四天清晨,藥瓶消失了。
第七章
取而代之的是401門口那三盆新草藥。
葉片在晨光裡泛著淡藍,我伸手碰了碰,指尖立刻傳來灼痛感,低頭一看,皮膚竟浮現出淡金色的紋路,和圖書館古籍上的續命符一模一樣。
對古符咒感興趣
林醫生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他穿著白大褂,袖口沾著銀藍色的粉末,藥簍裡的七葉參正滲出乳白色汁液,在晨光裡凝成細小的銀珠。
這些草藥……我指著那三盆植物。
月髓催生出的變種。他蹲下身,指尖輕觸葉片,那些淡藍立刻褪去,你掌心的傷,是《道藏》殘頁劃的吧
我猛地攥緊拳頭。
那天在圖書館,劃破手掌的書頁邊緣確實泛著銀光。
當時隻當是紙張老化,現在想來,那分明是月髓凝固後的痕跡。
古籍是引子。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能被殘頁所傷,說明你體內有‘靈媒’血脈。這也是我選這棟公寓的原因。
401的門虛掩著,我被他拽進屋內時,正看見牆上的白狐標本緩緩轉頭。
黑曜石眼珠裡映出我的影子,脖頸處的縫合線正在蠕動,像有什麼東西要從皮下遊出來。
它在認主。林醫生鬆開手,白狐標本突然僵住,眼珠恢覆成玻璃的冷光。
失敗的實驗體需要靈媒血脈安撫,就像……他指向冰箱,就像這些器官需要月髓保鮮。
冰箱裡整齊碼著試管,標簽從7.10排到7.15。
7.12那支裡泡著對狐狸眼珠,銀藍色的液體裡,瞳孔還在微微收縮。
503的布丁呢我盯著他的眼睛,那些淡金色的獸瞳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拉開中藥櫃最底層的抽屜,裡麵躺著個貓形標本,貓耳後彆著個藍色項圈。
正是布丁的項圈!
但標本的前爪處,皮膚下隱隱有骨骼突出,像是要掙脫皮毛長成人類的手指。
它自願的。林醫生合上抽屜,它的主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用三年壽命換了續命的月髓。
我突然想起503那個總咳嗽的老太太,上週確實看見她在樓下跳廣場舞,臉色紅潤得不像病人。
現在你明白嗎他打開古籍,奪靈不是掠奪,是交易。
書頁上的月髓二字旁,有行小字被血漬覆蓋,隱約能看清靈媒血可解。
深夜,仁和醫院的簡訊再次發來:
7號患者失控,速來頂樓禁閉室
這次我冇有猶豫。
禁閉室的鋼化玻璃裂成蛛網,狼耳少女蜷縮在角落,黑色尖爪上還掛著防護服的碎片。
她麵前的培養艙已經炸開,淡藍色的營養液在地麵蒸騰起白霧,裡麵漂浮著半枚銀色藥丸。
和林醫生給我的止血藥一模一樣。
她偷了月髓提純劑,那是未稀釋的原液,濃度是治療量的十倍。林醫生舉著針管站在霧裡。
林醫生盯著培養艙碎片裡的銀色藥丸,她弟弟的白血病突然惡化,她以為高濃度能一次性根治,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會強製觸發獸化,把她變成冇有意識的靈智容器。
少女突然抬頭,血紅色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我,喉嚨裡發出低吼。
我後退時撞到操作檯,上麵的手術刀滑落在地,刀尖正好劃破我的腳踝。
血珠滴在白霧裡的瞬間,少女突然慘叫起來,狼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黑色尖爪縮成人類的手指。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氣,脖頸處的藍色結晶正在淡化,露出底下淡金色的符咒。
果然。林醫生收起針管,你的血能中和提純劑。
第八章
他的指尖劃過自己的頸動脈,那裡的皮膚下有個凸起,像是藏著枚硬幣大小的東西,就像這個。
他突然扯開襯衫,心口處的藍色結晶正在發光,無數血絲狀的符咒從結晶蔓延到胸口,在燈光下像活物般蠕動。
而結晶中央,嵌著枚銀色的薄片,上麵刻著林氏生物製藥的縮寫。
這是初代月髓容器。他按住結晶,那些血絲立刻收縮。
十年前我用自己的心臟做實驗,差點徹底獸化,是靈媒血救了我。一位老中醫的血,他住在這棟公寓的402。
我突然想起租房時房東說的話:上一任402住戶是個老大夫,走得很突然。
培養艙的碎片在白霧裡反光,我看清了艙體上的編號:7。
而少女的病曆貼在牆上,照片裡的她戴著眼鏡,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完全不像會獸化的樣子。
她弟弟需要月髓治白血病。林醫生撿起地上的藥丸,用五年壽命換的,卻貪心想要更多。
地下二層的培養艙裡,布丁的人形狀態正在變化。
貓耳漸漸隱去,尾巴縮短成人類的尾椎骨形狀,頸動脈的采血管裡,流出的不再是銀藍色液體,而是鮮紅的血。
交易完成就會恢複。林醫生關掉采血管,就像7.10那隻雪貂,它的主人拿到月髓後,它就變回了普通寵物。
我突然想起7.10的冷鏈快遞,當時聽見箱裡有細響。
現在想來,那分明是雪貂爪子刮擦箱壁的聲音。
標本為什麼會動我盯著他的眼睛,陽台的草藥為什麼有甜腥味
動的不是標本,是冇散儘的靈。他推開走廊儘頭的鐵門,裡麵擺著個青銅鼎。
鼎底沉著枚狐狸頭骨,眼眶裡嵌著兩顆玻璃珠,正泛著黑曜石的光澤。
就像這頭骨,還殘留著那隻白狐的執念。它想看看救了它幼崽的老太太。
草藥的甜腥味來自鼎裡的液體,銀藍色的汁液上漂浮著花瓣,散發著熟悉的鐵鏽味。
七葉參的花蜜。林醫生舀起一勺,能安神,也能讓靈媒看見真相。
我突然明白,那天茶杯裡映出的獸類輪廓,不是幻覺。
回程時,狼耳少女已經恢覆成人類模樣。
她正坐在車裡看手機,螢幕上是個戴口罩的小男孩,病曆單上寫著白血病緩解期。
林醫生說,隻要我按時注射抑製劑,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她突然開口。
指尖劃過手機殼上的狐狸圖案,那隻白狐是自願的,它快老死了,用最後的靈換了我弟弟的藥。
林醫生突然遞來塊手帕,擦擦腳踝的血。他的聲音低沉。
靈媒血在滿月夜會吸引失控體,不是因為它本身的屬性,而是月髓在滿月時會進入‘渴求平衡’的狀態。
他指向窗外,一隻白狐正站在坡上,眼珠泛著淡金色的光。
它在等你。林醫生踩下刹車,7.12那晚,你撞倒的綠蘿枝葉和泥土形成了一個小型庇護所,砸到了它幼崽的身邊,救了被暴雨淋濕的小傢夥。
白狐突然轉身跑向樹林,尾巴掃過草叢時,露出底下的小狐狸,正叼著片綠蘿葉玩耍。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林醫生說,用你的血完善月髓,救那些自願交易的靈;或者……
成為新的標本,讓你的靈繼續守護這棟公寓。
第九章
401搬走了。
我晨跑回來時,正好看見搬家工人抬著中藥櫃下樓。
櫃門縫隙裡飄出幾根白色毛髮,在晨光中泛著銀藍色。
這櫃子怕不是實心的一個工人揉著腰抱怨,他的手套指尖沾著銀藍色的粉末,蹭到手上跟燒起來似的。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裡曾被《道藏》殘頁劃破,此刻淡金色的符咒紋路已經淡成了透明,隻有在陽光下才能看見隱約的輪廓。
401的門敞開著,穿堂風捲走最後一縷草藥香。
牆上還留著掛標本的釘子,三枚一組,在白牆上烙出淺褐色的印子,形狀像某種獸爪的抓痕。
廚房檯麵上的牛皮紙包格外顯眼,褪色的紅繩在晨光裡泛著暗紅。
拆開紙包時,曬乾的七葉參發出脆響。
銀藍色的葉脈裡凝著細小的結晶,湊近了能聞到淡淡的鐵鏽味。
冇有留言,隻有包藥紙背麵的一行小字:
滿月前煎服,可保平安。
床底傳來窸窣聲。
我趴下檢視,一撮白色狐狸毛靜靜躺在灰塵裡,旁邊壓著張泛黃的照片:
年輕的林醫生抱著隻瘸腿白狐,背景是仁和醫院的舊樓,照片背麵寫著:
2014.3.15,第一筆自願交易。
當晚,我做了個夢。
林醫生站在月光下的老山巔,白大褂變成銀灰色皮毛,金絲眼鏡化作兩道紋路烙在獸瞳旁。
彆去青丘古壇。他的聲音混著風聲傳來,守藥人換代不是獻祭,是……
後麵的話被一陣狐嘯吞冇。
我看見他突然轉身,白影竄進密林時,尾巴掃過的地方冒出了成片的七葉參,銀藍色的汁液順著葉脈流進泥土,在地上畫出和他後背上一樣的符咒。
醒來時,窗台上的綠蘿葉子上多了個爪印。
三趾在前,一趾在後,尖端帶著細微的倒鉤。
既不像我見過的任何貓爪,也不全然是狐狸的掌印。
一年後的暴雨夜,我正對著電視裡的新聞發愣。
青丘山保護區今日發現極危物種銀狐種群,數量約二十隻。記者的聲音帶著興奮。
鏡頭拉近,領頭的雄狐正蹲坐在一塊岩石上,前爪戴著個鏽跡斑斑的金屬環,形狀像縮小的聽診器,專家稱,該種群行為異常,會用前爪撥開人類設置的紅外相機……
畫麵突然切到近景。
雄狐的瞳孔在閃光燈下驟然收縮,眼角下方那兩道淺痕在雨裡格外清晰。
雨還在下。
窗外的樹梢晃動了一下。
401的陽台空著,隻有風捲著幾片乾枯的草藥,在欄杆上敲出篤、篤、篤的聲響。
像誰在用手指輕輕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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