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暮雪又白頭 第1章
“教授，我想申請加入星耀專案。”
寂靜的房間裡，江清霧的聲音格外清晰。
電話那頭的劉教授聽完，語氣裡滿是詫異。
“清霧，你上次不是為了男朋友拒絕了嗎？怎麼又突然想開了？這可是保密專案，一進去就要封閉五年不能和外界聯係，你可要認真考慮啊。”
在打電話之前，江清霧就已經考慮清楚了，所以態度十分堅決。
看她這麼果斷，劉教授鬆了口：“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就找個時間來學校把協議簽了吧。專案半個月開始，到時候會有人來接你的。我看你和你男朋友感情挺好的，記得好好跟他說一下這事啊。”
江清霧知道劉教授是一片好心。
可她卻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銀戒指，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和他分手了。”
話音剛落，咯吱一聲，沒鎖上的木門發出輕響。
一身黑色t恤的季晏離推門而入，身姿頎長，側臉輪廓分明。
“在和誰打電話？”
江清霧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找了個由頭結束通話電話，“和舍友在聊畢業後的安排。”
季晏離沒有細問，揚著唇角走過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條手鏈在她眼前展示著：“兼職了一個月，終於給你買回來的禮物，喜歡嗎？”
江清霧隻掃了一眼，語氣很是平淡：“好看。”
這出乎意料的冷淡反應讓季晏離有些意外。
畢竟以前不管他送什麼，她都會立馬接過來，然後既感動又心疼的撲到他懷裡。
他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不喜歡？”
江清霧搖了搖頭，“喜歡，就是太費錢了，以後就免了吧，把錢攢下來，不是說好一畢業就買房結婚嗎？”
原來是又心疼他亂花錢了。
季晏離忍不住輕笑一聲，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沒關係，大不了我再去做幾份兼職，彆人家女朋友有的，我家清霧也要有。”
江清霧扯了扯唇，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準備去洗漱。
門關上後，她走到鏡子前，看到季晏離落在洗手檯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拿起來一點開，就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頭像發來了訊息。
“晏離，謝謝你今天送我的寶格麗最新款項鏈，我很喜歡。”
配圖的燈光很昏暗，卻掩不住真鑽石的璀璨閃亮。
想起被丟在桌上的那條一看就是9塊9包郵的廉價手鏈，江清霧無聲地笑了笑。
霧氣蒸騰，水汽彌漫，她看著鏡子裡慢慢模糊的人臉，一些記憶慢慢湧上腦海。
季晏離兩年前轉學到s大金融係，因為出眾的樣貌而一鳴驚人。
可他卻不知緣由地追起了江清霧，她這個除了優異的成績，樣樣都不拔尖的普通女孩。
兩個人飛快確認關係，像普通小情侶一樣談起戀愛，牽手、擁吻、約會、漫步……
一年前，兩個人雙雙從學校搬出來，租了一套700塊的廉租房，正式開啟了同居生活。
兩人約定，畢業後就買房結婚。
為了這句話，江清霧在閒暇時，拚命地兼職，一天打三份工，就為了早日實現心願。
可三天前，她去酒吧跑腿送外賣的時候，卻意外撞見了本該在兼職的季晏離。
他從一輛跑車上下來，帶著一群兄弟吆五喝六進了酒吧。
她帶著頭盔路過，聽到了他們幾兄弟的閒談。
“季哥，你還要陪你那廉價女朋友演多久啊，她要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怕不是會嚇掉眼珠子吧。”
“沒辦法啊，誰讓季哥暗戀夏之寧，要不是夏之寧非要找那麼個廉價的男朋友，季哥又怎麼會為了和她賭氣，找了江清霧這個廉價的女朋友？”
“天天擠在那破出租屋，談著那麼廉價的女友，是我都得抑鬱了，還得是我季哥，堂堂京北太子爺，為了能天天看到之寧，忍了整整三年，當之無愧的情種啊。”
麵對這些近乎嘲諷的調侃，季晏離隻是坐在高位，慵懶的喝著酒，一言不發。
直到這一刻，江清霧才知道，原來她眼裡那個和她一樣出身平凡的男朋友，居然是京北太子爺。
而他們嘴裡那個夏之寧，她最好的朋友，居然是京北名媛千金。
夏之寧也是兩年前轉學來的，初來人生地不熟，又性子驕縱，隻有江清霧願意照顧她，兩個人慢慢就玩到了一起。
江清霧一開始就知道，夏之寧之所以會轉來這個學校，是為了她那個叫邱野的男朋友，
但她沒想到，原來季晏離是因為夏之寧在這，所以才轉來s大的。
原來季晏離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青梅竹馬的夏之寧。
之所以選她做女朋友，隻是因為，要和夏之寧賭氣，
隻是因為，她足夠廉價。
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離開那個酒吧的，隻記得自己在雨裡走了一夜，淋得昏昏沉沉的，幾乎丟了半條命。
回來後她就發燒了，夢裡一會兒是甜蜜的戀愛，一會兒是被欺騙的噩夢，交替反複。
她一個人在廉租房裡挺了三天，季晏離都沒有回來。
病好了，燒退了，她看著夏之寧曬出來的照片裡，隱隱約約露出來的季晏離給她喂粥的手，那一刻，她徹底心死了。
她累了，不想再陪這對青梅竹馬演戲了。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必強融。
既然他們還要演，那這一次，她先抽身，她先離開。
洗完澡後，江清霧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將手機遞了過去。
“你手機落在了裡麵。”
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和還在淌水的白皙麵板，季晏離喉結微動，隨手把手機丟在床上，就把人圈進了懷裡。
灼熱的呼吸撲在她脖間，曖昧的氣氛在房間裡湧動著。
江清霧拉開他在腰間作亂的手，聲音冷淡而克製：“身體不太舒服，今天不了。”
季晏離心領神會，也沒有再纏著她，乖乖拿來吹風機幫她吹乾。
收拾好後，天色已晚，江清霧有些睏倦就直接休息了。
不多時，季晏離也關了燈上床，輕輕說了句晚安。
江清霧閉著眼，沒有回應他。
一夜無夢。
季晏離一下就被問住了。
他怔了幾秒，才找了個今天店裡休息的理由，然後拉著她，騎著小電驢就出發了。
車速開得很快，似是很急不可耐。
江清霧看著他扣錯的衣服，想起之前夏之寧和邱野吵架找她吐苦水時，他也是急匆匆的要她趕過去安慰。
她不是沒懷疑過他的用心，不是沒有試探過他。
他聽完後，用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神靜靜看著她，揉了揉她的臉，嘴角勾起無奈的笑。
“你在亂想什麼？就是因為之寧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愛屋及烏，免得她鬨分手影響到你的心情。如果她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怕是都不知道有她這個人。”
話說的好聽，情感拿捏到位，江清霧一下就被哄得感動不已，再沒有胡思亂想過。
如今想想，她真是太可笑。
不大的出租屋裡沒開燈，整個房間裡亂糟糟的，一看就是經曆過爭吵摔打。
夏之寧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哭個不停。
看到她鞋也不穿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哭得這麼慘，季晏離臉上的心疼都快遮掩不住了。
他連忙上前扶起她，半跪在地上替她穿上散落在一邊的拖鞋，又抽了紙巾很是溫柔地給她擦著眼淚。
“好了，不哭了，不然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到底是認識了多年的青梅竹馬，知根知底，夏之寧聽完馬上止住了眼淚。
江清霧聽在門口，默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等到夏之寧情緒穩定下來，她才問了一句。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吵？”
提到這個話題，夏之寧就止不住心頭怒氣。
“我不就是出去露了個營，買了一條裙子花了點錢嘛，他就衝我發脾氣！”
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包裝袋上的logo，江清霧規勸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以前，她以為夏之寧和她一樣出身普通家庭，隻是花錢大手大腳了些，所以才會對她百般照顧。
如今看來，不過是大小姐的毛病又犯了。
她不想為這麼點小事再費力氣，便冷眼旁觀看著季晏離使出渾身解數，哄他的小青梅開心。
一通開解後，夏之寧換了身衣服，答應和他們倆出去散心了。
目的地是京北最大的遊樂場。
往常熱鬨的休閒娛樂場地，今天卻格外安靜，空無一人。
在去找夏之寧之前，江清霧就聽到了季晏離在背地裡打電話，要求遊樂場歇業清場一天。
所以她並未因此大驚小怪。
隻是沉默著跟在兩個人身後，看著季晏離親手製造的驚喜。
成群結隊出現的玩偶送來的鮮花，讓夏之寧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像個小公主一樣，接受著來自世界的關心和寵愛。
黑暗的鬼屋裡，她躲在季晏離的懷裡肆意尖叫著，發泄著心裡那些壓抑許久的痛苦的戀愛情緒。
刺激的水上過山車隧道裡，季晏離緊緊扣住她的手，替她遮擋住衝刷而來的劇烈水流。
而一旁的江清霧，她被玩偶娃娃們擠到角落，險些跌倒被踩踏；
她那麼怕黑，卻一個人在鬼屋裡摸索著，身上撞出青青紫紫的傷痕；
巨大的水柱將她淋得濕透，還未徹底痊癒的感冒，讓她不時咳嗽著。
一整天，季晏離甚至都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
她就像跟在主角身邊的透明人一樣，被無視得徹徹底底。
夜裡，漸漸安靜下來的遊樂場開始放起了煙花。
繽紛絢爛的顏色不停綻放著，像無數道流星一樣劃過，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夏之寧所有的壞心情都被一掃而空。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煙花秀不是隻有在節日纔有嗎？怎麼今天會有啊？”
季晏離嘴角含著笑，一臉寵溺地看著她。
江清霧知道是他一手籌備的。
剛剛買冰激淩的時候，他一直在給人發訊息，大概就是為了這場煙花。
但夏之寧並沒有看完這場專門為她準備的驚喜。
看到一半，她接到了邱野的電話，也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她臉上一喜，不顧季晏離的百般挽留，執意離開了。
看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後，亢奮了一天的季晏離就像燒儘的煙花一樣，萎靡了下來。
他似是很不甘心一整天的付出被人半道截胡了，猛地踹翻了一旁還沒來得及放的煙花。
再回身時，他那滿是失落和憤怒的眼睛，對上了江清霧那雙平靜的眼。
目光交彙的瞬間，季晏離纔想起她這個人，連忙收起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快步走過來將她擁進懷裡。
“清霧，煙花是不是很好看？”
看著天空中綻放的“xzn”三個字母，江清霧輕聲嗯了一句，然後推開了他。
季晏離愣了愣，以為她是察覺到什麼，慌亂著想要解釋。
“今天我……”
江清霧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她也不想聽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她做出毫不介意的樣子，合起雙手，“聽說煙花就和流星一樣，能夠讓人夢想成真，不如許個願吧。”
季晏離接住了這個恰好出現的台階。
大概是為了掩蓋今天對夏之寧的種種照顧，這一次，他把願望說了出來。
“希望能和我家清霧能永遠在一起，畢業後攢夠錢，順利結婚。”
這些心願，江清霧曾經聽到過很多次，每次她都會眼含熱淚。
可如今再聽到，她心裡一絲波瀾也沒有，隻是閉上眼，在心裡許下了願望。
“希望離開季晏離後，我能和他，往後餘生，不複相見。”
許完願後，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季晏離含笑的眼神。
“清霧，許了什麼願望，怎麼不告訴我？”
江清霧側開眼，笑了笑，“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抽空去學校簽完協議後，江清霧去了常兼職的店裡，提了離職。
店長同意了，要她今天站好最後一班崗。
她忙了一個上午，送了幾十單外賣出去，被酷熱的太陽曬得頭腦發昏。
下午
“你怎麼在這兒？”
麵對已經亂了方寸的季晏離，江清霧還保持著鎮定，率先發問。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坦白的機會。
季晏離本可以直接表明身份的，可他脫口而出的，依然是謊言。
“朋友生日，請……我來聚一聚。”
江清霧後退了幾步，看著輝煌大氣宛如宮殿的彆墅，幽幽開口。
“你認識這麼有錢的朋友？”
季晏離怕說太多露餡，連忙岔開了話題：“你怎麼送起外賣了，這麼熱的天，也太辛苦了。”
江清霧看著被曬黑的手臂，語氣淡淡的：“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你不是想換一台電腦嗎，就想著攢些錢，好給你一個驚喜。”
這的確是她原來的想法，可現在她才知道，被騙得團團轉的自己，有多愚蠢。
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季晏離心裡有些發緊。
他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她曬傷的手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傷痕，眼裡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大少爺從小錦衣玉食，何曾遇到過寧願跑去送外賣也要給他買禮物的女孩。
他心頭驟然發緊，剛要說些什麼，幾個見他遲遲不歸的兄弟都出來看熱鬨。
“晏離，怎麼不進來……”
一看到江清霧，幾個人麵麵相覷，幫忙打起了掩護，對季晏離的語氣也從恭敬變成了催促。
“趙哥生日請咱們喝酒，叫你拿個外賣怎麼磨磨唧唧的？”
“這是你女朋友吧？進來一起喝杯酒？”
說完，幾個兄弟嘻嘻哈哈地把人拉了進去。
一進門，江清霧四下環顧了一圈，看到了不少眼熟的東西。
一展覽櫃裡的手辦，沙發上的玫瑰小熊，櫥窗裡的水晶流沙擺件……
這些，她都在夏之寧的朋友圈裡見到過同款。
她以前還很奇怪，夏之寧家境一般，為什麼會收到這些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禮物。
原來都是季晏離送的。
一粉一藍，一雄一雌，一大一小，一看就知道是情侶款。
江清霧一樣樣看過去，視線最後落在了小狗身上。
通體雪白的泰迪蹦蹦跳跳跑出來，穿著淺藍色的小裙子。
最吸引江清霧視線的，不是它這可愛的模樣，而是圍在它脖間，紮成蝴蝶樣式的領帶。
藍色印花，有lv的logo，末尾繡著一個小小的c字，格外紮眼。
那是她一天隻睡三個小時，兼職了整整半年，給他買的戀愛兩週年禮物！
她想給他最好的，所以
一圈遊戲才過半，江清霧就折完了十根手指。
一直盯著她、不懷好意的一群人看到後，紛紛興奮了起來。
“
去醫院處理完傷口後，江清霧看著剛剛摔碎的手機，去了數碼城一趟，買了一台新手機。
換做以前，她最多換個螢幕再混弄一陣子，但現在她也不想再節省了。
直接買了蘋果最新款，花了一萬多，是她辛苦攢下來的購房存款的十幾分之一。
回去後，她把賬號都登上，剛巧看到朋友圈有新動態，就點了進去。
是季晏離剛分享出來的實況圖。
以前她用的是安卓，根本聽不到實況，可如今，她換了蘋果，一點開就聽到了背景圖裡的聲音。
“晏離，一個告白儀式而已，你搞得這麼隆重啊！”
她身子微微一僵。
那邊剛說要分手，季晏離就著手準備告白了？
也好。
她抬起頭，看了眼日曆上被圈紅的日期。
距離她離開，隻剩下最後七天了。
接下來幾天，季晏離以兼職為由，再沒回過家。
江清霧知道他是在忙著表白，而她在忙著收拾行李，沒有拆穿。
直到這天深夜時分，季晏離回來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意識不清，一進門就抱著江清霧呢喃不停，眼眶裡一片微紅。
“那些玫瑰是你最喜歡的，戒指也是專門為你定製，身邊所有朋友都祝福我們，希望我們能在一起，可終究是抵不過他一句對不起，是嗎？”
“為什麼就是看不到我呢？明明，明明我纔是陪了你十幾年的人，他到底有哪點好，就這麼讓你念念不忘？”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都低沉了幾分，哽咽不止。
看著他這潦倒失落的模樣，江清霧卻無動於衷。
因為她知道，他認錯了人，把她認成了夏之寧。
透過這些醉話，她已經大致清楚今天發生的一切了。
不過是季晏離告白了，夏之寧又一次拒絕了而已。
她沉默著聽完，沒有照顧他，直接熄燈休息了。
季晏離
再醒來時，江清霧發現自己在醫院裡。
一旁的護士看她醒了，連忙過來檢查。
“醒了？送你來的景區工作人員已經走了，叫你家人來辦出院手續吧。”
聽到這話，江清霧才知道自己是景區工作人員救下的。
她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房間，然後拿起手機點開。
一個電話，一條訊息也沒有。
想起昏迷前最後看到的畫麵，江清霧無聲地笑了笑，撐著虛弱的身體下床去辦手續。
剛出門沒走幾步，她就聽到隔壁病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一側目，她就看到了正在季晏離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的夏之寧。
“晏離，我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和邱野分手了，我掉下湖，不會遊泳，他明明知道還自己跑了，他根本不值得，還不是你救我，我真要死在湖裡了。”
“我知道你喜歡我很多年，知道你會轉學來s大是為了我，也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和江清霧在一起。”
“以前是我鬼迷心竅看不到你的好，現在我已經清醒了，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置身於情真意切、聲聲泣淚的剖白場景中，季晏離卻沒有表露出半分興奮激動，也沒有立即答應盼望了多年的告白。
他像呆住了一樣，一言不發。
隔著一扇窗，江清霧瞥了一眼，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想。
大概是驚喜來得太過突然，還來不及消化吧。
不過總歸是要在一起的。
所以她沒有耐心等待必然圓滿的結局，轉身下了樓。
辦完手續後，房東發來訊息，提醒她今天已經到退租日了。
她看了看時間，下午一點，還來得及，就先打車回了出租屋。
房間裡屬於她的東西，隻剩下這個箱子了。
除此之外，就是她前一陣收拾出來的禮物盒，裡麵放滿了季晏離這兩年送她的所有禮物。
她拿出便利貼，照著之前搜尋出來的，在這些禮物上一個個標上價格。
星空手鏈，5塊一條，是他送給她的畢業禮物；
情侶對戒，7塊一對，是他送給她的戀愛一週年紀念日禮物；
三對耳釘，9塊9包郵，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連衣裙，19塊9包郵，是他送給她的戀愛兩週年紀念日禮物；
……
滿滿當當一盒子東西，看起來倒是光鮮亮麗，實際上加起來總價值還不到五百塊。
這些年，在他眼裡。
隻因她是個廉價女，所以才隻配這些廉價的禮物吧。
江清霧自嘲一笑，把早就寫好的分手信放進去，然後蓋上蓋子去了快遞站，將這個盒子打包寄了出去。
收件地址，是季晏離那棟彆墅。
做完這一切後，江清霧回到出租屋，給房東多轉了一個月的房租，麻煩她收房的時候把房間裡季晏離剩下的東西都清理了。
反正他和夏之寧在一起了，不會再回來了。
按下傳送鍵後，她的微信連續彈出來十幾條訊息，都來自季晏離。
江清霧沒點開，也一條也沒看，直接將他這個人的所有聯係方式都拉黑刪除了。
與此同時，劉教授的電話正好打來。
“清霧，馬上出發了，我們已經到你家樓下了，你下來吧。”
江清霧沒有猶豫，她拎起了行李箱，離開了這個曾被命名為家的破爛出租屋。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江清霧一條訊息也沒有回。
季晏離記得來醫院的路上，景區工作人員聯係過他，說把江清霧送到了醫院。
他以為她沒出什麼問題，就沒有急著聯係她。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眼看就要黑了，他終於按捺不住，趁夏之寧睡過去後，去問了護士。
護士查了查，告訴他，江清霧一醒來就出院了。
知道她沒出什麼事，季晏離微微放心了，打了電話過去。
一個又一個，始終無人接聽，他心裡越來越慌亂。
正煩躁時，管家打電話來，說剛剛收到一個同城包裹，問他簽不簽收。
包裹？
季晏離不記得自己最近都買了什麼，並沒有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匆匆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正想再發訊息問問，夏之寧突然醒了，嚷著餓了要去吃飯。
他隻能暫時先放下手邊的事，帶著她出去。
兩個人去了一家西餐廳，直到吃完，季晏離都心不在焉的，頻頻看向手機。
夏之寧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反常，關心了幾句。
“怎麼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聞言，季晏離怔了怔，搖了搖頭。
他並不想讓她察覺到自己是在為聯係不到江清霧而煩憂。
經曆過上午的生死時刻，夏之寧終於看清了邱野的為人提了分手，還向他丟擲了橄欖枝。
可這一次，卻輪到季晏離猶豫了。
曾經他以為在追到夏之寧時，自己會是如獲至寶、開心到落淚的狀態。
可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心裡卻亂糟糟的。
甚至
夏之寧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一時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畢竟在她的認知裡，感情嘛，不過是她乏味人生裡的一味增味劑。
她出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天底下的山珍海味自小都吃厭了，世界上的風景也都看煩了，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
這樣貼上複製一樣的生活，夏之寧過了二十多年，隻覺得日子無趣極了。
在十九歲之前，她也談過兩段戀愛，都是富豪公子哥，和他們在一起時依然是那老三樣，沒什麼意思。
直到遇到邱野，她跟著這個家境普通的男孩身邊三年，為了他和家裡決裂離家出走，被停了所有卡淪落底層，才終於見識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勾起她興趣的，不是那些窮困潦倒的生活，而是人心。
那些往常她見識不到的複雜人性和勾心鬥角的手段，在邱野身邊，她一一領教了。
而她天資聰穎，甚至學著那些人的樣子，開始玩弄起人心了。
譬如江清霧。
這個家境普通、有點小聰明的濫好人，自以為她們是同一階層的人，心疼她過的日子，所以對她百般示好。
每每看到她露出憐憫或心疼的表情，夏之寧就覺得很有趣。
因為她知道，她們並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
她家裡很有錢，隻要她服軟認錯，就能隨時回去享受大小姐的人生，不用像江清霧一樣，累死累活打工賺錢，隻為了買一套房子安身立命。
她身邊多的是追求示好的人，哪怕淪落到住出租屋，也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隻要她稍微表露出一點喜歡，就會有人把她中意的東西送上來，不用像江清霧一樣，得到一點好，就感動到落淚。
她不需要在感情裡付出什麼，在她的視角裡，愛情裡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戲劇一樣，她隻是扮演了女主的角色，需要全情沉浸其中演出喜怒哀樂瘋，而等大幕落下，她就要回歸到本來位置了，不用像江清霧一樣，為了一段被欺騙的愛情傾儘所有。
所以在這段友情裡，從始至終，江清霧就隻是她導演的這場戲裡的一個配角。
而這出富家千金愛上窮小子的戲碼，如今已經上演到了千金幡然醒悟，深情男二上位的結局。
她理所當然地拋棄了邱野，選擇了癡心不改的季晏離。
這不是很符合偶像劇走向嗎？
所以夏之寧沉默了很久，也沒想出一個具體的緣由，最後隻能告訴季晏離。
“因為我直到今天才發現，這十幾年裡，你早已在我心底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喜歡上你了。”
她模仿著電視劇裡女主的表情，試圖將懊悔和深情都表述地淋漓儘致。
至於這些話是真是假，那重要嗎？
不重要吧，反正季晏離那麼喜歡她，她答應了和他在一起，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何必去懷疑真假呢？
她對自己呈現的這場演出，和給出的這個答案很滿意，覺得自己做到了完美，忍不住想去看看季晏離的表情和反饋。
可一轉頭，期待中的震驚和驚喜並沒有出現。
他低垂著頭，滿臉悵然若失，眼底又帶著一絲清明。
似是從迷障中醒悟了一樣。
把夏之寧送回家後，季晏離一個人回了出租屋，卻沒有上樓。
他站在高大的梧桐樹下，沉默地仰望著，看著那間已經熄燈的房間，腦海裡不住猜想著江清霧此刻在做些什麼。
是已經睡著了？還是摸著黑在玩手機？或是為白天他丟下她的事情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心裡一定是有怨言的吧，不然不會訊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但季晏離現在擔心的並不是這件事，因為他知道江清霧很好哄。
他憂心的是該如何處理他們三個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不知道要不要趁現在說出真相。
逃避是可恥的。
在樓下站了兩個小時，季晏離終於悟了這一點。
他思忖了半天，覺得還是該上樓。
但江清霧正在氣頭上，空著手回去，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所以他回了彆墅一趟，取走了前不久剛拍下來的那條項鏈。
臨出門前，他看見玄關處丟著一個盒子，匆匆瞟了一眼。
上麵的字跡很眼熟。
可在哪見過，他又想不起來。
馬上十二點了，他沒有時間管著這些小事，便打算回來再拆開。
去夜市買了一大堆江清霧喜歡的宵夜後，他輕手輕腳回到了出租屋外，掏出鑰匙插進去。
轉了一圈又一圈，門卻打不開。
樓道裡的聲控燈時明時滅，他開啟手電筒的燈，這纔看到門鎖被換了。
這次，她這麼生氣嗎？
季晏離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抬起手輕輕叩了叩門，放軟了聲音。
“清霧，是我，你睡了嗎？開開門好不好？外麵太熱了。”
以前他在外麵浪的忘了時間，半夜回來才發現弄丟了鑰匙，就會用上這番話。
可今天似乎服軟也沒用了。
任憑他喊個十遍百遍，都沒有人來開門。
季晏離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去隔壁敲房東的門。
房東睡得死，來開門的是她的兒子，聽到是進不了門之後，迷迷糊糊地去給他翻鑰匙。
他拿著新鑰匙，輕輕鬆鬆就開啟了新鎖。
房間裡一片漆黑，安靜到呼吸聲都聽不見，似乎人已經熟睡了。
季晏離怕吵醒她，沒有開燈，摸著黑躡手躡腳走進去。
他把宵夜放在餐桌上，然後摸進了臥室，把那條項鏈放在床頭櫃上，確保她明天醒來後
“小江今天下午退租搬走了啊，她還給我轉了一千塊錢，讓我把房間裡的東西都處理了，我看門鎖舊了，就順便換新了，你不知道這事嗎？”
半夜被吵醒的房東阿姨解釋著。
這些話落在季晏離耳畔，卻猶如平地驚雷一般，炸得他腦子裡轟轟作響。
他看著麵前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不體貼、愛賭氣”的阿姨，隻覺得心頭壓著一塊巨石般，怎麼也喘不上氣，說起話都有些氣虛。
“她，她為什麼要搬走？走之前留了什麼話嗎？有說要去哪？”
房東沒想到他居然比自己還一問三不知，當即就有些怒其不爭了。
“那都要搬走了，肯定是被你氣得啊！留了什麼話，讓我把房間裡的東西都處理了唄。至於去哪兒？這是人家小姑孃的隱私，怎麼可能告訴我一個房東嘛，這不是你這個男朋友該知道的事兒嗎？”
季晏離那顆慌亂的心，在這一番話裡絞成了亂麻。
他終於意識到，在他不知情的時候，似乎發生過什麼大事，才會造成江清霧一聲不吭離開的局麵。
他再無法保持冷靜，一邊掏出手機想聯係江清霧，一邊轉身就要走。
看他這六神無主的樣子，房東連忙叫住了他。
“鑰匙，鑰匙還給我啊！你們都退租了，我還要租出去呢！”
“阿姨，這房子您不用找新租客，我要續租一年，房租等下轉給你。”
撂下這句話後，季晏離慌不擇路地衝到了馬路邊，攔了一輛車。
他想先回學校一趟，可宿舍門已經關了，他隻能半夜給江清霧的室友打電話詢問。
電話那頭的人迷迷糊糊地告訴他，江清霧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