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明月鑒我心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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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婧婧在課上假寐,被罰了三十戒尺。
當日,作為她女先生的將軍夫人黎辭柔就被流寇挾持,碾碎手骨。
“動作都重點,黎先生在課上說了,人不疼不記事。”
“將軍,你說呢?”
麻袋遮住黎辭柔眼前所有光源,可她依舊看清了林婧婧被一雙大掌擁在懷裡。
黎辭柔認識大掌粗礪虎口上戴著的玉扳指。
那是她丈夫崔慕謹及冠時,她親手所贈的賀禮。
......
再有意識時,黎辭柔被一個溫暖懷抱牢牢托住。
“阿柔,沒事了。”
“太醫來看過,說你的手傷隻是疼點,不會影響日後讀書寫字。”
黎辭柔對上崔慕謹的鳳眸。
世人都說,崔慕謹是冷麵將軍,殺伐無數。
可他留給黎辭柔的,從來都是溫柔一麵。
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是外界對他們夫妻的評價。
卻隻有黎辭柔知道,崔慕謹有多愛她。
五年來,黎辭柔沒有子嗣。
崔慕謹頂著壓力連通房都沒納一個。
他會在冬日裡,因為黎辭柔的高燒不退,在門外雪地裡一遍遍來回滾灑,為她驅熱、
他會因為黎辭柔一封家書中寫到被噩夢驚醒,每日來返千裡外的軍營,擁著她睡個安心覺。
在這個女子不能拋頭露麵的時代裡,他是唯一一個主動支援黎辭柔追尋事業的例外。
從前,黎辭柔可以信誓旦旦地說她嫁給幸福。
可是現在,她死死盯著那枚崔慕謹多年沒褪下過的板指,驀然笑了:“這件事是林婧婧做的。”
還是你也有參與?
她想給崔慕謹最後一個機會。
話還沒說完,就被崔慕謹皺著眉峰打斷:“阿柔!”
“婧婧今晚一直在書房和我學讀兵書,怎麼會是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婧婧,可你現在畢竟開創女子學堂,她還是你的學生,你一言一行都該慎重,不能無故汙人清白。”
每個字眼都像一雙無形大掌攥得黎辭柔心頭生疼。
崔慕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
從他半年前上戰場,身負重傷被林婧婧所救後。
他理所應當地將林婧婧帶回府上,以救命之恩禮待。
外人讚他重情重義,也有人調侃他為什麼不將林婧婧納為妾室?
崔慕謹說:“我這輩子都隻會有阿柔一個妻子,對婧婧更是沒有任何男女私情。”
黎辭柔差點就真信了。
可在三日前,她在崔慕謹從不許外人進入的書房門口,看到林婧婧嬌俏地依偎在男人的懷裡:“我早在邊疆時,就已經是你的人了。”
“將軍不是和我說覺得夫人木訥無趣嗎?那為什麼至今連個名分都不肯給我!”
黎辭柔至今記得,崔慕謹那席讓她手腳冰涼的話:“妾室之位太委屈你。”
“阿柔又畢竟出生黎家望族,等你生下我們的孩子,我再以平妻之禮迎你入門......阿柔大度,自也不會多說什麼。”
林婧婧甚至有了他們的孩子!
回憶與現實交融,黎辭柔將指尖生生摳入掌心,才終於穩住情緒。
“阿柔,你今夜受驚,胡言亂語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不怪你。”崔慕謹在哄她,又更像威脅:“但是明日宮宴,你切不可在外自降身份汙衊婧婧。”
青梅竹馬長大,這是黎辭柔頭次覺得。
她看不清崔慕謹的真實模樣。
而崔慕謹也從來沒有懂過她。
她一點也不大度。
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黎辭柔此生最大願景,也是黎家家規。
她不會將就,與任何人平起平坐。
臟了的男人,她也絕不會要!
2
黎辭柔連夜進宮。
“娘娘曾賜空白懿旨,並許諾能允我一願......不知此話,今日能否當真。”
她曾為皇後擋箭受傷,至此不能生育。
為了彌補她,皇後給了這旨空白懿旨。
“我願求與崔慕謹和離。”
“求娘娘許我通關文書,允我離開京城。”
皇後允了黎辭柔的要求。
隻是文書下來,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黎辭柔隻能與崔慕謹繼續扮演恩愛夫妻。
她扶著皇後來到宮宴時,遠遠地看見崔慕謹正在與林婧婧說笑。
“是因為這個女人,讓你與慕謹之間生了嫌隙嗎?如果是她......”
皇後的話語喚回黎辭柔褪去得理智,她笑中帶著太深的苦澀:“不是她,也會是彆人。”
“娘娘,崔慕謹的愛太拿不出手了。”
話音未落,黎辭柔已與崔慕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在看到她的刹那,他立刻快步上前,從皇後身邊接回了她:“還受著傷,怎麼能亂跑?”
“阿柔,我昨夜是將話說得重了些。”崔慕謹眉宇間有些愧疚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湊近黎辭柔耳畔:“可你也不該丟下我進宮,沒有你的夜......我一刻都不得安眠。”
“我生命中不能沒有你的。”
嘶啞而又低沉的語調砸在黎辭柔耳畔,卻無法再讓她騰升任何歡喜。
崔慕謹似是真的有心道歉。
宴會上,他溫柔為她佈菜。
每一樣都是她的最愛。
黎辭柔興趣缺缺時,視線忽然地掃到了崔慕謹沾血的袖口,猛然地瞧見他腰間的一些細小痕跡。
那是黎家獨創文字。
隻有黎氏嫡係,纔有可能知曉。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上麵寫的竟然是——
“阿柔,快逃!”
她的心頭驀然升起一陣不好預感,聲音不自覺顫抖:“這是誰的血?”
聞言,崔慕謹麵上的所有溫柔全部龜裂。
他不用回答。
因為馬上就有人帶來了答案。
宴會中斷,黎氏三百餘人的頭顱被崔慕謹麾下鐵騎呈了上來,黎辭柔腦海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徹底繃壞。
對旁人而言,那是血淋淋的頭顱。
可是,他們卻是黎辭柔最親近的家人。
崔慕謹死死摁著黎辭柔動作,才沒有讓她撲上去認清:“阿柔,彆因為難過而衝動。”
“這是陛下的意思,我也無法扭轉。”
“我已經向陛下求情,罪不責外嫁女......我能護下的也隻有你的一世平安。”
黎辭柔所有哽咽音調被大掌捂回喉嚨,她突然覺得荒謬:“滅黎氏全族,是你去做的?”
難怪昨夜會有那麼多鐵騎過境。
廢她手骨,隻不過是順路為之。
他們的真正目標竟然是毀了黎家!
明明誰都可以,可偏偏是崔慕謹!
偏偏是成婚多年最愛她的他!
“隻有這樣,陛下才能放過你。”崔慕謹滾動喉嚨:“阿柔,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你。”
在他努力安撫黎辭柔情緒時,高位之上的明黃身影大悅:“慕謹,此事你辦得很好。”
“你的兩個要求,朕都允了!”
“朕不會追責崔黎氏,也準你將林小姑娘以正妻之禮接入府邸。”
3
黎辭柔此刻才明白。
原來,崔慕謹是要用她父母的頭級鮮血,換林婧婧的平妻之位!
宮宴上,曾經向她投來的豔羨目光全都轉為嘲諷。
就連黎辭柔都覺得自己可笑極了。
她視線範圍內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直到都快要看不清父母兄弟臉上的血漬,隻空留下一片猩紅刺痛著她的眉宇。
流言碎語也在此刻傳入耳畔。
“聽說黎家本不該毫無反抗之力,是因為守門的小丁看到崔將軍,還以為是姑爺回門呢。”
話語砸進黎辭柔心頭,那抹快要將她徹底吞噬的自責更是還在愈深。
她咬住崔慕謹的虎口,男人沒有反抗。
而是任由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
直到黎辭柔的身子越來越軟,崔慕謹音調還是那麼溫柔:“阿柔,睡一覺吧,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
黎辭柔再醒來。
已是三天後。
她才一睜眼,就撞上了一雙寫滿譏嘲的眼眸:“老師終於醒了?”
“或許現在,我更應該喚你聲姐姐。”
黎辭柔渾身癱軟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林婧婧將滾燙湯藥灑在她的身上,細嫩麵板上泛起不入眼的紅暈。
“姐姐,或許你還不知道吧?”
“將軍是自己請旨誅黎家滿門奸佞。”
黎辭柔在林婧婧的嘲弄目光中,思緒終於回籠。
她喉嚨嘶啞,冷寒音調從喉嚨中滲出:“我黎家上忠皇室,下恩百姓。”
“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人的事!”
更不是林婧婧口中的奸佞!
“這些,還重要嗎?”林婧婧笑:“我想告訴你的是,將軍非要除黎家滿門不可,不僅僅是因為陛下旨意。”
“更因為你的家人竟膽敢在三月前彈劾了我,將軍當然要為我不平。”
“將軍的愛,永遠拿得出手。”
黎辭柔知道,林婧婧是在故意激怒。
可那麼多條血淋淋的性命還在眼前曆曆在目,她的所有不甘、怒火都在此刻燃燒到了極致。
她不顧手骨斷裂的疼痛,將所有能撿起的東西砸向了那道嬌柔身影:“你給我滾!”
“姐姐,這就受不了了嗎?”林婧婧不偏不倚。
甚至在黎辭柔將燭台向她扔擲而來時,為她在簾幔上添了一把火:“算算時間,將軍馬上就會回來。”
“你猜......這把火燒起來,將軍會先救誰?”
果然,在濃煙升起的刹那,矯健腳步在她們耳畔共同傳來。
林婧婧的勢在必得瞬間變成了惶恐:“將軍,救我!”
“我隻是想來安撫姐姐的情緒,我沒想到她竟是想要一把火和我同歸於儘!”
“我死了不要緊,可是我們的孩子......”
4
火光在黎辭柔眼前撲騰燃燒。
她不像林婧婧,嚎著嗓子不斷求饒。
當濃煙滾滾襲來時,她隱約從其中看到得是族人的影子:“是我不孝,愛錯了人......才會害得家族慘遭此橫禍。”
“你們帶阿柔走好不好?”
黎辭柔的喉嚨被濃煙熏到嘶啞時,崔慕謹一腳踹開了房門。
她的每個字句都在向崔慕謹耳畔砸來,帶連著痛徹心扉。
可是現在,崔慕謹顧不上那麼多。
他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勢,將眉峰蹙得很緊。
麵前的兩人。
一個,是他此生最愛。
另一個,腹中還懷著他的血脈。
崔慕謹內心的天枰在刹那間有了主意。
他將林婧婧打橫抱起,提快腳步出門:“阿柔,你一定要等我。”
崔慕謹本想折身再救黎辭柔。
可才剛剛走出火場。
他就聽到,身後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黎辭柔瘦弱的肩頭被壓倒在了火燒梁柱之下,那雙眼裡再也不見從前的滿腔情意。
他回眸時,眥目欲裂:“阿柔!”
隔著火光燎原,他看見黎辭柔的唇角無聲嗡動中:“崔慕謹,愛上你......”
“是我做過最錯誤的事情。”
......
疼。
後背的傷口疼得要命,
心更是疼到四分五裂。
就連耳畔傳來的刺耳議論,也無時無刻不在加深著黎辭柔的痛感。
“你說大夫人怎麼就那麼好命?”
“都已經淪為罪臣之後,還不老實,還要放火燒死我們家將軍唯一的血脈。”
“偏偏將軍還對她情根深種,如果今日不是軍中有事,恐怕還在衣帶不解地照顧她。”
黎辭柔用儘全力掀開眼眸,目光銳利地打眼望去。
兩個小聲喋喋的侍女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肆無忌憚:“瞧這眼神,不知道得以為她還是我們將軍府的當家夫人呢?”
“將軍看在往日情分的麵子上,才會收留你這麼個罪臣之女。”
“你最好識相點彆去告狀,否則恐怕連最後在將軍心中的溫存都會消散,覺得你是個隻知道嚼舌根的婦人。”
從小,黎辭柔就被父母家人捧在掌心長大。
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又何時,連下人都敢來踩她一腳?
黎辭柔疼到極致,那雙清亮眼底反而泛起了漣漪笑意。
從火裡逃生,她權當是自己與族人一起死過一回。
接下來,她定不會再自怨自艾。
與其活在傷痛著,她更想做得,是洗清黎家身上所背負的冤屈。
她絕不會讓父兄家人成為他人口中的罪臣奸佞。
她要證明......
錯的是崔慕謹,她要讓那個害了她黎家三百六十七口性命的人,血債血償。
黎辭柔忍著傷痛入宮,本以為皇後會對她避之不及。
可鳳座上的人卻一聲聲地好言勸她:“阿柔,本宮為你辦的通關文書還有十天便有著落了。”
“屆時,本宮會懿旨賜你們和離。”
“你去到本宮提前打點的莊子上,未來至少還能逍遙快活。”
放在從前,黎辭柔或許會就此接受皇後的提議。
可此刻,她對前路遙想得格外明白:“不!”
“我要離開,但我之後要去的是邊疆戰場。”
5
黎辭柔所背負的是血海深仇,她決不允許自己往後餘生隻做個富貴閒人。
即使皇後勸了她一宿,也依舊不改她的堅定。
直到崔慕謹請人來催,皇後才依依不捨地放人。
臨走前,皇後與她說:“你去吧。”
“即便是看在從前你捨命救本宮的情分上,本宮的鳳儀宮至少為你兜底。”
黎辭柔心底適才升起的暖意,在看到崔慕謹的那刻徹底煙消雲散。
他手中拿著鬥篷,試圖為黎辭柔拂去肩頭飛雪。
可在大掌靠近前夕,便已經被黎辭柔側身避讓。
“阿柔,我知道你怪我。”崔慕謹眼底似是寫滿苦澀:“可婧婧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危難關頭,我隻能夠以她為先。”
“我可以向你保證,即便如今婧婧以平妻身份入府,家中大小事宜依舊以你為先。”
“將來她的孩子也會記在你的名下,成為你我子嗣......阿柔,請你一定相信,我的心裡隻有你。”
心裡隻有她。
所以,滅了她家滿門。
隻要看到崔慕謹滿眼深情時的眉宇,黎辭柔就幾近作嘔:“你和林婧婧的孩子,我覺得膈應。”
“若真像你說得那樣,你心裡隻有我。”
“那就現在一碗墮胎藥賞她,未來真要傳承香火,去宗族過繼就是。”
她一字一頓裡帶著快滿溢的嘲諷,崔慕謹神色眼見落了下來:“阿柔,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不想要自己的血脈。”
“我如此安排,既是讓你免受生育之苦,也不至於虧了婧婧。”
時至此刻!
崔慕謹竟然還覺得自己決定是在兩全之中?
“你真是讓我惡心。”黎辭柔不掩嫌惡:“崔慕謹,你還記得你求娶我那年......說過什麼嗎?”
崔慕謹確實用了好久,纔想起他給黎辭柔的承諾。
“除阿柔之外,我絕不碰她人。”
“你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許你。”
“我一定將你的父母親長視作親生,禮待有加。”
他竟一件都沒做到。
可即便如此,黎辭柔也不該在人來人往的宮道上給他沒臉!
當夜。
黎辭柔正在她那間並不大的書堂收拾著行囊。
這裡麵,每處佈置都暗藏她的巧思,無數藏書都是她費儘心力尋來。
她要走了,自然不能讓她視若珍寶的這些書籍蒙塵。
可就在這時。
一隊兵馬舉著火把衝進書堂,黎辭柔曾珍視得擺設、文玩,都在一陣脆響聲後歸於地上碎片。
帶頭的,正是崔慕謹。
“你們想做什麼?”黎辭柔眼眶裡泛著濕紅。
可麵前男人卻不曾給她留下絲毫情麵。
“我起初讓你開設書堂,是為了成全你的夢想。”
“你如今仗著墨水吃多了,連最基本的恭順夫君都做不到,整日隻知在外與人胡混。”
“索性......這間書堂也不要開了!”
6
原來,崔慕謹還知道書堂是她的夢想?
黎辭柔氣得渾身發顫時,隻覺自己快要不認識麵前渾身酒氣的男人。
從前的崔慕謹會和她說:“你放心做你想做的,我會一直為你兜底。”
可現在,當崔慕謹向她靠近時在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是崔家主母,現在的首要任務是照顧好婧婧與她腹中的孩子。”
“你也該向婧婧學習,怎麼以夫為天?”
黎辭柔被他禁錮在懷,拚命反抗到背上火燎過的傷口崩裂。
依舊無濟於事。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被埋葬在廢墟之下。
就連崔慕謹噴灑在耳畔的熱氣,都讓她感覺惡心。
手掌高高抬起,黎辭柔的耳光落在崔慕謹麵頰。
男人頂著紅腫麵頰:“阿柔,我是為你好。”
為她好?
黎辭柔覺得荒謬極了。
在崔慕謹最愛她的那年,他親手幫她搭建學堂:“我知道你不喜歡打理家裡的庶務,那些事不用你來操心。”
“阿柔,你的抱負不在我之下,你想要有片地界能讓天下女子安身立命......你該有一片天空任你翱翔。”
可現在,愛意漸漸消退。
他選擇得是將她羽翼儘數折斷,將她禁錮在她最厭惡的後院中。
讓她去伺候其他女人的孩子?
她想過崔慕謹無恥,沒想過他是真的連一點體麵都不留給彼此。
黎辭柔笑著笑著,眼淚從眼角滑落。
很久之後,才道:“讓我去照顧林婧婧。”
“你就不怕,我殺了他們母子?”
“阿柔,你不會的。你麵冷心熱,不會殘害無辜生命。”
黎慈柔看著他冷冷一笑。
他知道她怨他怪他,連帶林婧婧,她也一道不喜。就算是要報複,她也絕不會向孕婦出手。
是的,她絕對做不到像他這般無恥。
兩人不歡而散,可第二天,黎辭柔被從房中扯了出來。
她震驚地看著一盆盆血水從林婧婧屋中端出來。
“將軍,是黎辭柔!”林婧婧疼得連話都說不清楚:“我從喝下她端來的湯藥,就開始發作腹疼。”
“為什麼?”
“我和我的孩子明明不會礙她的路,為什麼她還要連條弱小生命都容不下?”
哭喊聲讓崔慕謹額角青筋逐漸暴起。
最終,林婧婧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他在驚怒中的力氣之大,快要將黎辭柔纖細頸項擰下:“過往多年,居然是我看錯了你!”
崔慕謹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曾留下,就將所有錯誤先一步冠以黎辭柔之名:“你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
“阿柔,難道你是想上趕著去陪你爹孃嗎?”
在窒息感下,黎辭柔唇畔掀起嘲諷。
美得觸目驚心。
看得崔慕謹喉結微動。
“阿柔,向婧婧認錯道歉。”崔慕謹自認,為她做出了最大讓步:“這件事,我既往不咎。”
7
黎辭柔認真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這個曾經說,要用手中劍護她一世安寧的男人。
如今卻精準地捏住了她的命脈。
從崔慕謹倒映的目光裡,黎辭柔看見了臉色青紫的自己:“你殺了我全家時,何曾跟我道過一句歉?”
“何況,你病床上的那位平妻大約比我更清楚,她的孩子是怎麼沒的。”
黎辭柔絕不會為沒做過的事道歉!
她是恨毒了崔慕謹和林婧婧。
可她還不齒對一個連世間太陽都沒見過的孩子下手。
半個時辰前,是林婧婧親口喝下了那碗墮胎藥,與她耀武揚威:“姐姐,你是讀書人......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你應該是懂的。”
“這將軍府,隻能有一個女主人。”
“我要你死!”
對於此前種種,黎辭柔不曾開口言說。
因為她知道,正在氣頭上的崔慕謹壓根就不會相信她的解釋。
即便說了,也是白費口舌。
“阿柔,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崔慕謹最終還是沒有捨得將黎辭柔掐死在手心。
但他叫來下人:“你不肯道歉,那就隻能讓我的人來幫你。”
“將她摁到昭陽寺,給我一階階地跪上去!為被你害死的孩子贖罪!”
明日是十五,貴女們禮佛的大日子。
崔慕謹是想將黎辭柔的麵子、裡子統統碾碎在所有人的麵前。
他定定地盯著她,想看她懺悔,求饒的模樣。
可他不知道的是,黎辭柔早就已經不在意了:“我還不是你的階下囚,不需要你專程派人看押。”
“我自己跪。”
9999步台階。
黎辭柔磕得額前血肉模糊,為得不是給林婧婧及其腹中孩子贖罪。
而是,向她枉死的家人們道歉。
“爹、娘,對不起。”
“女兒不孝。”
“愛錯了人,也枉送了你們的性命。”
每一步,黎辭柔都走得格外艱難。
在眾人議論中,她向來挺得筆直的背脊彎了。
即將登頂前,她的身下襲來陣陣暖流。
她心中一痛:“對不起,孩子。”
“是母親無能,留不住你。”
黎辭柔早就知道自己身懷有孕。
過往三年,她其實也在心中無數次的期盼過這個孩子的到來。
一碗碗苦藥往肚子裡吞、每月不斷地上香供奉,這些,她從來沒有讓崔慕謹知道過。
她起初想要的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可是現在,她和崔慕謹之間隔了黎家數百條人命。
崔慕謹的心裡也住了彆人......
這個孩子,或許註定和她沒有母子緣分。
黎辭柔從台階滾落下去時,血染滿了她的錦繡衣裙。
最後看到得,是一雙驚慌無措的眼睛。
隻是再睜眼,崔慕謹那雙寫儘驚慌的眼裡滿是震怒:“太醫說,他早在一月前就為你診出喜脈。”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黎辭柔徑直錯過了他的視線,不想多說一個字。
告訴了他,又有什麼用?
是他知道了孩子存在,就不會和林婧婧牽扯?
還是不會去滅黎家滿門?
或許,崔慕謹對她真的有愛。
可崔慕謹的愛,太拿不出手。
他們早已再不知不覺中,走向死局。
黎辭柔眼底厭惡,已經為崔慕謹的疑惑譜寫出答案:“你就這麼恨我,這麼厭惡我?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可以拋下!”
“黎辭柔,你真是讓我感到陌生!”
“難道你的心,就不會痛的嗎?”
看著他眼中的質問和心痛,黎辭柔莫名覺得好笑。
8
黎辭柔當然痛。
為這個她曾經心心念唸的孩子,為她那不值一提的可笑愛情。
“你在一天之內,親手殺掉了我的兩個孩子。”崔慕謹連呼吸都分外沉重:“阿柔,就這件事情......我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地原諒你!”
“你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除非你能保證,以後絕對不再犯。就安安靜靜地在我身邊。”
黎辭柔倔強地彆過眼,一言不發。
看著她的模樣,崔慕謹咬了咬牙,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此刻,她尚且不明白崔慕謹口中的代價是多麼殘酷。
所以當剛小產過的身體被泡進冬日冰寒水池時,一次次地嘗到溺亡滋味時。
當無數叫不出來名字的蟻蟲蛇鼠一隻又一隻地跑出來,鑽進她的發縫、指縫,甚至眼角......
黎辭柔背後一陣發寒。
她甚至不敢大聲呼喊怒罵,因為這樣,會讓汙水與蟲蟻從她的唇瓣裡鑽進去。
她小時候溺過水,是崔慕謹將她救起。
可即便這樣,黎辭柔也很少再走水路。
她自幼怕蟲蟻,是最不善讀書的崔慕謹替她翻爛了一本又一本的醫書,替她想到了法子。
用無數朵嬌豔花朵鑲嵌在她鬢角,四季不斷,將軍府冬日單是暖閣的費用就要花銷萬兩。
崔慕謹太懂怎麼愛她。
也懂,該怎麼讓她徹底遍體鱗傷!
黎辭柔的四肢被冷水泡到浮腫。
五臟六腑裡,更像是有無數隻蟻蟲在翻來覆去地啃噬著。
又疼又冷。
可當崔慕謹出現在她麵前,低聲問她知錯了嗎的時候。
她依舊執拗地將眼淚憋回眼眶:“我沒有錯,上哪得知?”
“崔慕謹,我一定會記住你今時今日帶給我的所有痛苦......”
將來,一並償還!
崔慕謹看著已經麵目全非的黎辭柔,眼底閃過一瞬心疼的神色。
他眼中有些愧疚的神色,又透露著一抹懷念。
他其實最愛的就是黎辭柔永遠的堅強與執拗。
可日子長了,他又會貪戀如小家碧玉般的溫柔。
還會怨怪。
“阿柔,我隻不過是想要你向我服個軟而已。”崔慕謹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就不能為我做出些許改變?”
“永遠都是我遷就你,我也會累。”
他的真情吐露,隻會換來黎辭柔的唾棄:“因為你不配。”
這句話無疑是在崔慕謹原本快要熄落的火氣上,重新澆了一把油。
他冷笑著撫掌,連道了三個好字:“我的阿柔,骨頭比朝堂那些士大夫還要硬。”
“那我今日就試試,你究竟能夠嘴硬到什麼時候?”
“來人,準備剔骨刀來。”
“我親自,為夫人行刑。”
9
剔骨之刑。
源於崔慕謹。
是他專門為戰場上撬不開嘴的敵人創下。
三百六十五刀,撬骨而動,卻能留完整人皮和呼吸。
迄今為止,從無敗績。
可即便是崔慕謹自己也沒想到,這一酷刑竟會有朝一日被他用在黎辭柔的身上。
當刀刃所向對準她細嫩的皮肉時,崔慕謹心口比黎辭柔傷口還要更加血肉模糊。
他說:“阿柔,你就不能與我說一句軟話?為我低一次頭?阿柔,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婧婧溫柔小意,你卻一直要與我爭個高下!一直都是我在為你付出。你現在求求我!你說你愛我!我們就像從前那樣,不好嗎?”
他幾近歇斯底裡的聲音在水庫中,蕩起迴音。
砸進黎辭柔耳畔。
可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她真的沒有過付出嗎?
不是的!
是崔慕謹眼盲耳聾!
她為皇後擋刀,傷疤迄今觸目驚心,換來崔慕謹這些年的仕運亨通。
她為崔慕謹籌謀,心甘情願地做個不花錢的幕僚,讓崔慕謹每一步走得順暢。
她在京中開設女子學堂,結交權貴,使崔慕謹在名利官場上左右逢源。
崔慕謹在邊疆受傷的那年,她跑斷十匹馬,三天三夜不曾閤眼也要將最好的傷藥送去。
她其實不喜孩兒啼哭,卻也為了崔慕謹的歡喜,求佛喝藥。
......
種種往事曆曆在目,可崔慕謹卻問她,究竟是否愛過。
黎辭柔寧可自己,如崔慕謹所言,從來沒有愛過他分毫!
這樣,在他一次又一次揮刀迎來時,她的痛感不會成數倍放大。
即便如此,黎辭柔也從始至終沒有哼過一聲。
直到水庫裡的水都被她的鮮血染紅。
她全身皮肉分離,找不到一塊好肉。
崔慕謹聽到黎辭柔呢喃:“阿謹......”
男人的心登時提到嗓子眼。
他以為他終於能夠得到他期盼的服軟。
可是,黎辭柔說得是:“謝謝你。”
“讓我終於可以不再愛你。”
比起憤怒,這一刻湧上崔慕謹心頭更多得是慌亂。
他能察覺到,黎辭柔的呼吸在漸漸衰弱。
三百六十五刀,才過半數。
可崔慕謹舉起得刀柄,卻無論如何都再也落不下去。
手中的刀子驟然落地,他心中忽然一陣鈍痛。
崔慕謹試圖將黎辭柔手腳銬鏈解開時,手下卻慌慌忙忙地闖了進來:“將軍,皇後宮中來人了。”
“攔不住。”
10
太監匆忙地闖入,當看到黎辭柔血肉模糊的慘象時。
即便是他,也不自覺地彆開了眼:“黎姑娘,皇後命奴才接您入宮療傷。”
是黎姑娘,不是崔夫人。
黎辭柔立刻心領神會了對方的意識。
她緊繃的弦終於有所鬆懈,眼前快要熄滅的光複燃。
差點,黎辭柔就要以為她等不到皇後。
“公公,阿柔的傷勢有我照料,就不勞皇後操心了。”作為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崔慕謹有資格與皇後叫板。
更重要的是。
當對方出現刹那,崔慕謹心裡隱隱折出不安。
他不顧黎辭柔傷勢,將她擁得很緊。
耳邊,有道聲音不斷回轉提醒。
如果這次放開黎辭柔,很有可能,他會永遠失去她。
可太監說:“將軍將黎姑娘照顧得有多好,娘娘也有所耳聞。”
“娘娘說,或許她還動不了你,但如果你不放人......她不介意將黎姑娘今日所受一切,在你家那位林小夫人重演一遍。”
笑裡藏刀的聲音。
而崔慕謹原本緊箍不放的掌心,也終於慢慢鬆懈。
這微笑的動作,卻讓黎辭柔原本死寂冰涼的心,再次分崩離析。
黎辭柔時隔多日,再見黎明。
她帶著傷痕累累,跪倒在鳳儀宮大殿上。
皇後那雙素來端正的眼裡寫滿不忍:“阿柔,你確定......你還是要去邊疆嗎?”
“你一個女兒家,去到那麼個刀劍無眼的地方,所受得傷可能會是今日數倍。”
“不如還是聽本宮安排,至少能保餘生無虞,這一定也是你父母家人所期望的。”
黎辭柔當然知道前路遙遙,等待她的不知道會是什麼。
但她絕對不能讓家人、讓黎氏族人含冤九泉。
黎辭柔頂著遍體鱗傷,用力地叩響地瓷:“娘娘為我已經做了許多,我若始終在您庇護下生活,恐怕將來還會惹崔慕謹與您為敵。”
“倒不如,去到一個他絕對設想不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何況,我已經有了為父兄平冤的計劃。”
她這段時間受儘折磨。
可每一處傷,都不是白受的。
她悄悄潛入崔慕謹書房無數次,即便在水庫裡意誌精神極度潰散的情況下,也不敢錯過看守她的小兵偶然透露的任何一個訊息。
那些疼痛,黎辭柔刻骨銘心,永世不忘:“邊疆,有能夠幫我揭露一切的人。”
在離京的馬車上,黎辭柔掀開車簾,回望這座曾經托付過她所有情事與歡喜的城池。
“崔慕謹,我們再見。”
愛意消磨,但恨永存心中。
再見時,她一定會將他曾經所帶給她的所有難忘記憶。
一一償還奉上!
11
黎辭柔進宮的深夜裡,崔慕謹焦躁極了。
他一遍遍地使人傳信宮中,讓皇後送黎辭柔歸家。
林婧婧眼看著這一幕,幾乎快要將一口銀牙咬碎:“還是姐姐命好。”
“黎家倒台,還有皇後為她撐腰,就連將軍也對她多有惦念......不像我,在這世上所能倚靠的隻有自己。”
崔慕謹緊鎖著的眉梢愈發繃起。
可在看到林婧婧端來為他準備的參湯時,鬆緩語調:“誰說的?你還有我。”
當日,若非皇後以林婧婧的性命相要挾,他不會那麼輕易地將黎辭柔交出去。
這三天來,崔慕謹想得足夠清楚。
過去的事無法挽回,那將來他就對黎辭柔再好一點,直到她徹底放下從前的芥蒂!
他們畢竟是一體夫妻,不可能那麼輕易放下。
若阿柔實在接受不了婧婧,他就將後者送去京外小院。
隻是麵對著這個曾經試圖為他生兒育女的綿羊,崔慕謹多了些虧欠:“這次,隻怕要委屈你了。”
林婧婧挽著男人臂膀,將真實情緒藏得很好:“隻要將軍心中還有我一角位置,我便不覺得委屈。”
“當日跟隨將軍回京,就是為了成全自己心中愛戀,如今能夠成為你的枕邊人......我已經很滿足了。”
以退為進的話語,讓崔慕謹更深地擁她在懷:“婧婧,還是你好。”
但凡黎辭柔能夠有林婧婧一半柔順,他們之間也不會多那許多的爭吵。
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態!
唯獨黎辭柔眼裡容不進沙子。
仗著他的偏愛,肆無忌憚。
崔慕謹在心底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那道溫柔女聲在耳邊縈繞:“將軍,有些話本不該是由我來說的。”
“可滿京城誰又不知道姐姐恃寵而驕呢?”
“您如今忙著接她回府,未來隻怕會縱得她愈發無法無天......左右皇後也不會虧了姐姐,將軍不若晾著姐姐段時日。”
“這世上誰家女子不是以夫為天?屆時,姐姐想明白了,自然也不會事事都與將軍過不去。”
崔慕謹想說,以黎辭柔心性絕對隻會越晾越氣。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理。
不管是不是要晾著黎辭柔,他都該好好補償林婧婧:“我記著,太醫之前說你小產後的身子虧空嚴重,可以去京郊那處溫泉莊子療養一段時間。”
“我陪你。”
耳鬢廝磨間,林婧婧紅了麵龐,眼底藏不住得意。
他們乘著將軍府徽印馬車出京時,恰巧與一輛低調又不掩奢華的車駕擦肩。
簾幔被微風掀起一角,那刻骨銘心的麵龐刻入崔慕謹眼底。
是黎辭柔!
他的音調貿然拔高:“停車!”
12
“將軍,怎麼了?”崔慕謹懷裡的人兒掀起了眼簾,林婧婧說:“您一定是看錯了......姐姐受了那麼重的傷,此刻一定還在鳳儀宮裡,怎麼會坐上出城馬車?”
看錯了嗎?
崔慕謹擰眉。
他與黎辭柔相識二十餘年,對她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不該連她的麵容都認錯。
與此同時,崔慕謹心底那股隱隱的不安正在被持續放大。
他寧可錯認,也不願錯過。
崔慕謹剛想起身,就被一雙柔軟的掌心摁住胸脯:“將軍,您說過......這幾日時間都會隻屬於我的。”
“如今隻是碰上個與姐姐相似的人,就要把我一個人丟下嗎?”
“我和我苦命的孩子,究竟算什麼?”
她帶著哽咽的音調,終於還是拖住了崔慕謹要去一探究竟的步伐。
兩輛馬車擦肩,在不同的分岔路口分開。
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可即便是與林婧婧躺在了莊子軟榻上,與她在溫泉霧氣彌漫時,玩儘了各世花樣後。
崔慕謹腦海中依舊是在反複浮現著白日裡,從眼前一閃而過的驚豔麵龐。
他越發篤定,那是黎辭柔!
可她為何會出城?
又要去向何處?
難道,她頂著那麼嚴重的傷勢,也依舊連夜逃離出城嗎?
這個念頭適纔在崔慕謹腦海浮現,他的心底、血脈深處都掀起驚濤駭浪,隻剩一片冰涼。
她是他的妻子,理應與他生白頭、死同穴!
崔慕謹即便是在戰場揮血如汗時,也從來沒有此刻這麼慌亂。
他突然顧不上枕邊還躺著的柔媚身影,起身時,腳步都帶著莫名地踉蹌。
“將軍,這麼晚了,你到哪去?”
這次,林婧婧在身後匆忙的問話再也沒有阻攔崔慕謹的腳步。
他腦海中,隻剩一個念頭。
必須要確定,黎辭柔此刻身在何處!
崔慕謹承認,這幾年來是有些厭倦了黎辭柔的古板無趣。
想要和她人一起去找尋新的刺激,也想要讓黎辭柔能夠變成自己所歡喜的樣子。
可是眼下,真切察覺到黎辭柔或許已經離開的他。
突然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他所喜歡得,從來都是那個與他並肩長大的小姑娘。
哪怕她不如林婧婧溫柔,更不如林婧婧通閨房之樂又如何?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動搖黎辭柔的正妻之位。
崔慕謹想要告訴黎辭柔,他不會再去在意她的性子。
因為他從始至終愛得,都隻是她鮮活的模樣。
林婧婧的存在,是他貪歡,也是他為了氣她。
至於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無數條人命。
崔慕謹想,那兩個孩子和黎家也算是能夠一筆勾銷?
隻要他願意。
他們,總還是能夠回到從前的。
13
崔慕謹將攔著他的林婧婧一把掀開。
腳步如風才踏出莊子,正好撞上匆忙騎馬趕來的一行人。
為首的,正是那名將黎辭柔從他身邊劫走的太監。
不好預感似乎在此刻成真。
“崔將軍,皇後娘娘命奴才帶來了一封懿旨。”太監語氣並不諂媚:“接旨吧?”
崔慕謹適才跪下。
那尖銳音調便如針。
毫不留情地刺進了男人的耳畔。
具體的,他已經聽不清了。
隻捕捉到幾個關鍵詞。
“緣分已儘......特允和離。”
崔慕謹渾身僵硬,太監好幾次喚他接過懿旨,他都隻做未聞。
過去很久。
男人再掀起眼皮時,眼尾一味猩紅:“我與阿柔的婚事時兩家長輩親自訂下,向來感情和睦。”
“就算有日要斷儘前緣,也該是阿柔或雙方長輩特準,用不著皇後來越俎代庖!”
他的聲嘶力竭,換來得隻有一聲訕笑:“將軍這話說得,黎家親族都被您屠殺殆儘,從何為黎姑娘做主?”
“皇後說了,她就是黎姑孃的長輩家人,有她撐腰......誰都不能再欺負了黎姑娘去。”
“崔將軍,這是黎姑娘親手寫得和離書,皇後已為你們過了官府,請您收好。”
崔慕謹捧著那紙薄薄書頁,肩頭卻像是被壓了千鈞重擔。
他的手顫著,眼前視線早就模糊一片。
黎辭柔的字跡,他認識。
他們曾共請名家教會。
隻是黎辭柔在詩書一道向來比他精通許多,一手行書堪稱當代書法大家。
崔慕謹無數次央著黎辭柔為他寫字牌匾,高掛軍營。
向所有人炫耀,他有位好妻子。
他無論何時想念黎辭柔的時候,也隻需要抬頭看看。
可現在,那副寫著清風朗月的牌匾還在軍營。
眼前熟悉的字跡上卻寫儘了讓崔慕謹感覺陌生的文字。
【自此一彆兩寬,各自生歡。】
崔慕謹眼眶濕潤,就連眼淚什麼時候模糊了眼前字跡,他都不曾得知。
他盯著猩紅雙眼,將那張薄薄紙頁撕毀,聲嘶力竭:“我不相信!”
“阿柔那麼愛我,就算她要離開......至少也會當麵與我告彆!”
太監卻對他的行為早有預料:“黎姑娘早就想到崔將軍會鬨這麼一出,就連和離書都做了備案。”
“或許正是因為黎姑娘將您瞭解到了骨子裡,是以才會這麼堅決地想要逃離吧?”
難聽刺耳地言語紮入耳畔。
崔慕謹是真的,徹底瘋了!
他不顧禮教,不顧規矩。
砸了整個鳳儀宮,冷聲詰問著鳳座上的那抹挺直身影:“阿柔呢?”
“你將阿柔藏去了哪裡?!”
14
聲嘶力竭的言語,所換來得隻有皇後唇角勾起的譏笑:“崔將軍,你難道不覺得......你是這個世上最沒有資格向本宮討要阿柔去向的人嗎?”
紅唇中吐露的殘忍,讓崔慕謹本就高負的心口正在不停地感受到窒息:“娘娘當日能以林婧婧的性命威脅我,逼我交出阿柔。”
“那麼娘娘,你就沒有在乎的人了嗎?比如,太子?”
他的種種反應,早在之前就被皇後與黎辭柔預料。
此刻,高位者眉宇間隻有不齒:“崔慕謹,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阿柔拚死也要離開你了。”
“太子的妻子是阿柔親堂妹,你殺了她全家,若是再敢動她在人世間最後一點相連血脈......你看,阿柔會不會從地獄裡拚殺朝你索仇?”
會的。
一定會的。
崔慕謹眼底篤深的光逐漸陷入落寞。
他眼見威脅不成,唇間的呢喃中都帶上了絲無助:“我看到她出城了。”
如若當時,他沒被林婧婧絆住。
是不是,他就能攔住阿柔?
是他親手將阿柔放走了!
無數根針紮進崔慕謹腦海,而皇後則坐在高位,完整以暇地看著他接近青紫的神情:“崔將軍,這個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無論你現在如何在本宮麵前演出深情,都無法改變阿柔決意離開地事實。”
“是你傷透了她的心,就活該承受這份老死不相往來的代價。”
皇後的話語砸進耳畔,嘲諷未消:“或許本宮還應該恭喜你?終於能夠與你心心念唸的那位林小夫人過上圓滿生活,再也沒有阿柔會
橫亙在你們的中間!”
不!
不是的!
崔慕謹神情從幾近癲狂轉變成為巨大痛苦,他幾近哀求:“娘娘,您是看著我與阿柔長大的,您應該知道......我從始至終愛且隻愛過的人隻有阿柔。”
“我求求您,將阿柔的蹤跡告訴我好不好?”
“我發誓,這次一定不會再辜負阿柔的一片真心,我會好好待她。”
“她如果介意林婧婧,我可以把林婧婧送走......”
“她生不了孩子,我們也可以去宗族過繼,我會讓一切都如她心願。”
曾經在戰場上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卻癱軟在地。
眼淚橫流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可即便如此,崔慕謹也沒有換來皇後的絲毫心軟:“阿柔已經死了,被你親手逼死、殺死!”
“崔將軍,以後不用再來本宮這裡......本宮的鳳儀宮永遠都不歡迎你。”
逐客令下達。
皇後沒去追究崔慕謹破壞她宮中建築,已經是最後的饒恕。
但她不忘警告對方:“如若你真的像你說得那麼愛阿柔,那就不要再裝模做樣地尋找她的蹤跡,影響她的餘生。”
“阿柔此生,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崔慕謹是被趕出來的。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宮道上,再也沒有曾經叱吒風雲的氣度。
任由雨滴拍打在臉頰,所浮現得隻有一個念頭。
黎辭柔不要他了。
那個貫穿了他整個生命,驚豔了他時光的女孩......要徹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在絕望中,是林婧婧衝上來為他遞傘:“將軍,我們回家吧。”
“姐姐她不要你了,我要。”
15
回府後的崔慕謹病了。
他燒得糊塗,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時,唇角反複呢喃地喚著:“阿柔......”
他的阿柔呀。
那個會在他在崔家不受重視時,將他護在自己單薄肩頭後的小女孩。
那個會在他練刀槍時,不顧日曬雨淋也要陪在他身邊叫好的少女。
那個在他頭次出征前夕,頂著紅腫著得眼睛,將平安符懸掛在他腰間,一遍遍重複:“崔慕謹,我等你。”
也是那次歸來後,崔慕謹帶著敵軍頭領首級,跪倒在大殿上求陛下為他和黎辭柔賜婚。
得到應允後的他,比打了勝仗還要開心自得。
崔慕謹也曾經以為,擁有了黎辭柔的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是真的想與黎辭柔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為什麼,他要改變?
他為何要傷害這個世上,最好的阿柔?!
有時,他想。
他不如就這麼死了,或許阿柔還會看在多年情麵的份上來為他弔唁一場。
反正沒有了黎辭柔的崔慕謹,也和行屍走肉無異。
崔慕謹懷著這份必死決心,在噩夢中掙紮了無數次。
每次短暫回複神智時,他都能看到林婧婧繃著臉為他擦汗換水。
“將軍,求你快點醒來吧。”
“婧婧沒有了你,又如何能夠活得下去呢?”
那道柔弱聲音不分晝夜,在崔慕謹耳畔響起。
起初,他隻覺得煩惱。
可聽多了後,他總會想到自己與黎辭柔。
在這場愛與不愛的三角關係中,崔慕謹不想再多一個人如他今時今日地傷懷。
他已經傷害了黎辭柔,不能再讓林婧婧也跟著存了死誌。
懷揣著這樣的信念,崔慕謹從一開始地抗拒喝藥。
到後來,也會努力地想用從床上努力地爬起。
這天深夜,崔慕謹感覺自己無力的身體終於恢複了些許力氣。
可林婧婧卻沒在身邊。
隻有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交談聲。
崔慕謹剛想推門的手,因交談內容而頓在空中。
“這場戲,我究竟還要做到什麼時候纔算成功?”林婧婧往常溫柔的聲音裡此刻全是焦急:“黎家已經傾覆,主上所交給我的任務都已完成。”
“我想請命立刻離開,回到部落!”
“崔慕謹對黎辭柔的離開有多麼耿耿於懷,你我皆看在眼裡,若有朝一日,崔慕謹發現我曾經誣陷黎辭柔的種種......我會死無葬身之地!”
另一道聲音,崔慕謹也格外熟悉:“主上的意思是,這次危機同樣是個很好機會。”
“你現在是崔慕謹唯一枕邊人,隻要將軟骨散持續下在崔慕謹的飲食裡,沒有了崔慕謹的大夏便是主上的探囊之物。”
是跟隨他多年的副將。
他們用得,甚至是北方部落獨特方言。
可崔慕謹在邊疆堅守那麼多年。
對他們的語言早就知之甚通。
當荒謬真相在崔慕謹眼前譜寫,他覺得荒謬又可笑。
原來,從當初他在戰場上被采藥孤女林婧婧救起開始,就走進敵人圈套......
他的生活布滿騙局!
看似愛他入骨的林婧婧、看似對他忠心耿耿的副將,全都是敵國奸細!
而在這場騙局中,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黎辭柔......
卻被他親手地徹底弄丟了!
16
推開那扇象征謊言的大門時,崔慕謹掌心都在發顫。
是氣,是惱。
氣惱自己竟然因為林婧婧,弄丟了他此生最愛。
門外,兩人在迎上崔慕謹那雙布滿凶煞殺意的眼睛時,同時怔住。
在疆場征戰多年,他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條人命。
殺意如長刀,直取人心。
林婧婧在錯愕後,很艱難地撐起笑意:“將軍何時醒來的?我正愁著您始終昏迷,想請副將為我拿個主意。”
她還在妄圖掙紮,期待著崔慕謹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這出大戲,也就能夠繼續唱下去。
可惜,結果註定讓人失望。
“拿定怎麼將我毒死的主意嗎?”崔慕謹勾起唇角弧度,凡是瞭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動了殺心的象征:“崔某此生,最恨欺騙。”
尤其是這場騙局,讓他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這一夜,註定不會平靜。
崔慕謹即使病著,但依舊是大夏最果斷出色的戰神。
他的出手,伴隨著得是整宿的哀嚎遍野。
從一開始,林婧婧還拒不承認。
到最後,當她的肉被崔慕謹一片片地剜下來,當她快要變成人乾。
原本還執拗地嘴硬,化作了求饒:“將軍,我求你繞我一命吧。”
“我可以將我知道得所有北狄人在京城接線的大本營,靠著這些,足以保證你日後的官路亨達。”
林婧婧此刻才知道,為什麼他們部落那麼多人都會在崔慕謹的折磨下。
坦白從寬。
男人所帶來得,從不僅是切骨的疼感。
還有從心底的折磨。
在那雙勾人魂魄的鳳眸之下,她的所有心機算盤都好似無處遁形。
可即便林婧婧拿出了所有底牌,崔慕謹眼底的寒意依舊沒有退散絲毫。
反而,愈演愈烈。
“你覺得,我在意這些嗎?”
當年,他在崔家隻不過是個民不經傳的庶子。
一路從戰場拚殺,手染鮮血地成為今日聞風喪膽的殺神。
崔慕謹所看重的,僅僅隻是要強大起來。
要給那個曾為他遮風避雨的黎辭柔一個家。
好不容易,他終於實現兒時夢想。
可他都又做了什麼?!
聽信他人讒言,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的阿柔!
為了消磨心中自卑,讓阿柔從今往後隻屬於他一個人,他甚至還殺了從前待他和善的嶽父嶽母!
崔慕謹一心想要將黎辭柔留在身邊,想要她的餘生從此都隻有他一人。
但卻也在同時,將黎辭柔推得越來越遠。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這個不停在他身邊吹著耳旁風的女人!
崔慕謹狹長鳳眸中,是鮮血染就得一片猩紅。
冷氣噴灑在林婧婧耳畔,心中的畏懼甚至大於此刻身體上的疼痛。
他說:“你該死。”
“隻有你死了,我的阿柔纔有可能回到我的身邊......”
17
“但如果就讓你這麼輕鬆地死去,未免也有些太便宜你了?”
低喃中,是殘忍的思考。
崔慕謹道:“給我牽一千匹馬來。”
僅僅隻是五馬分屍,如何能平崔慕謹心中怨憤?
他要讓林婧婧的身體隻剩下碎片!
“你不是喜歡拿火傷害誣陷阿柔嗎?”崔慕謹的笑意中是冷煞:“聽說你們北狄部落講究以天為葬。”
“我到時候,一定會將你的身體碎片一點點收集起來......一把火將它們焚燒殆儘。”
“讓你永遠也與故土無緣。”
崔慕謹與北狄交手數年。
當然明白,怎麼做纔能夠北狄人生前死後最大的羞辱。
此時此刻的林婧婧已經不敢再指望崔慕謹能為她留生路。
卻沒想到,他連地獄大門都為她堵死!
被火焚燒過的身體,靈魂是無法進入地獄輪回的。
多年來的信仰崩塌,林婧婧神情有片刻之間的扭曲:“崔慕謹,你殺了我又如何?黎辭柔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你可是殺了她全家的罪魁禍首,我如果是她......我不僅不可能原諒,我還一定會想儘辦法將此仇此恨雙手奉還?”
聞言,崔慕謹的眸光不僅沒有就此熄滅,反而瞬間明亮。
他的笑意終於真切了些:“真的嗎?那太好了。”
若有朝一日,黎辭柔真的上門尋仇。
最開心的,隻會是他。
他害怕得從來都是黎辭柔再也不要見他了!
至於這條命?
在得知黎辭柔決心和離的那日起,崔慕謹的世界就隻剩下了一片漆黑。
他寧可死在阿柔的手裡,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人生軌跡裡再也沒有阿柔的存在。
......
林婧婧死了。
上千匹馬匹牽著她的身體四肢,原本就纖細的人兒最終甚至連哀嚎聲都來不及出口,就已經徹底地失去了命。
崔慕謹大義滅親的舉動牽扯出了京城無數暗樁奸細,得到皇帝的百般誇獎。
流水般的賞賜進了將軍府。
可是崔慕謹的心底,卻沒有絲毫開懷而言。
他連夜入宮,在殿外跪了許久。
所求的目的隻有一個。
盼皇帝允他辭官。
這朝堂之上,京城之中......沒有了黎辭柔,他就算站得再高,也不會有人與他一起分享雀躍。
崔慕謹想要離開。
“崔將軍,你可知朕一片惜才之心?你若是此刻辭官,即便朕再偏袒於你,將來再想回來也難了。”
龍椅之上的男人循循善誘:“你如今的位置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即便如此,崔慕謹抬眼時依舊是一派格外堅定:“臣能捨權貴。”
“但卻絕對舍不下一人。”
“阿柔自小嬌貴,在外漂泊的這些日子定然受儘苦楚,臣該用餘生取補償。”
18
崔慕謹已經想好了。
等他尋到黎辭柔之後,也不再回這勞什子京城。
他與阿柔從那麼相愛的神仙眷侶,到今時今日被迫分離。
還不就是權利迷眼惹得禍?
屆時,他就帶著黎辭柔去找到一處山野之間,好好生活。
用餘生將她償還。
......
崔慕謹辭官一事,朝野轟動。
有人說他是家中接連變故,導致無心致仕。
也有人說,他是因為那位林小夫人奸細身份引爆,無顏麵聖。
話傳到邊疆,黎辭柔耳邊時,說什麼版本都有。
此刻,黎辭柔已經將滿頭青絲利落梳起。
她不再是那個從前會因為梳什麼發髻而猶豫許久的閨閣女子。
坐在書案前,看到來往奏摺中那個熟悉的名字時,也隻是掠過幾眼就將它放進了成堆書卷中最不起眼的位置。
封琛言進門時,唇角還帶著揶揄笑意:“這些摺子上說得都是猜測。”
“可據我的人打聽,他是為了尋找你的蹤跡......主動離開京城。”
“就連那個林婧婧,都被他施以酷刑。”
聞言,黎辭柔視線並未從摺子上牽引半分。
直到終於全部批閱,她才堪堪掀起眼眸:“所以呢?”
“他其實完全不必這樣白費心思,等時機到了,我自會去見他。”
沒有人能想到黎辭柔會來到邊疆。
這裡原本是崔慕謹領地。
崔慕謹請旨回京後,歸封琛言統管。
封琛言不僅是男人死對頭,和黎辭柔之間也有不解的緣分。
或者說,他本來纔是黎家為黎辭柔定下的未婚夫。
隻是那時的黎辭柔被崔慕謹的誠懇所動,幾乎是用命拗過了父母親族。
而這次,黎辭柔也是用生命的代價謹記。
崔慕謹根本不值得她去愛。
她一路顛簸而來,下馬車時,本就來不及痊癒的傷口再次崩裂。
當時的她,被軍醫判定絕對活不過半月。
那半個月裡,封琛言幾乎每日都會來她的病床前:“黎辭柔,你可必須撐過去。”
“你要是死在我麵前,你要我怎麼去和伯父伯母交代?”
“我還指望用你的存在,去氣死崔慕謹那個混帳呢!”
話雖然難聽,卻讓黎辭柔從病痛中逐漸振作。
崔慕謹還活著。
她的血海深仇還沒有報,她怎麼能死呢?
後來,黎辭柔用自身實力向封琛言證明。
她的存在絕不僅僅可以讓封琛言當作激怒崔慕謹的把柄!
黎辭柔自幼熟讀古籍,在軍務之事上也頗有通術。
一連幾場勝仗,都讓她成為了封琛言身邊最強有力的幕僚。
她心甘情願地梳起長發,隱身其後,所求目的隻有一個:“在必要時候,我要你借兵於我,直逼京城。”
“我要親自向天下人證明,那場針對黎家的屠殺是莫須有的罪名。”
“錯得是陛下,是崔慕謹......”
19
封琛言不帶絲毫猶豫地答應了她的所有要求。
直到後來,黎辭柔接下他在軍中往來所有信件。
才知道......
原來她所提要求,封琛言早在很久之前就準備做到。
在崔慕謹一夜屠遍黎家滿族時,他手下軍隊已經整裝待發。
隻是後來因為北狄屢次進犯,他應儘的職責沒有允許他的衝動。
但他的這份心意,已經讓黎辭柔不勝感激。
她後來也問過:“你就不怕那時幫了黎家,會讓你也被打為亂臣賊子?”
“不怕,”封琛言簡單的話語足夠讓黎辭柔熱淚盈眶:“我自幼認識伯父伯母,也認識你。”
“能夠養出如你這樣優秀的女兒,又怎可能存著謀逆之心?”
那是不著調的封琛言頭次這樣正經。
讓黎辭柔早已一片冰涼的心重新有了溫度。
她信愛多年的丈夫,甚至不如幼時玩伴。
但至少在這個世上,還有人願意相信黎家清白。
思緒漸漸歸攏,黎辭柔忍下鼻腔的酸澀,正眼望向封琛言。
封琛言似乎是在她眼底找尋什麼,半天無果後,才啟唇:“我已經命手下沿崔慕謹追蹤的軌跡,提前布好了你被匪徒殘害的假象。”
“在你準備好之前,他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打擾你的計劃。”
黎辭柔道了聲多謝後,眉宇間的凝重卻不曾放下。
不是她不相信封琛言的能力。
而是她太瞭解崔慕謹的多疑。
以他的心性,一定不會相信她就這麼死去!
所以,當那道熟悉的憎惡身影出現在邊疆漠土中時,黎辭柔並不驚訝。
與黎辭柔不同,崔慕謹的眼霎時間通紅。
身形一閃,他已經來到她的麵前:“阿柔,他們都說你死了。”
“可我不信。”
“我的阿柔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怎麼可能會捨得將我一個人殘忍地丟棄在這個世上?”
崔慕謹最開始真的差點被那出匪亂後的假象唬了過去!
可在他悲痛欲絕到甚至想要為黎辭柔殉情而死的時候,卻看穿了那些假裝流民的軍士們的行武功底。
以及,他們鞋底的黃土。
他在邊疆生活多年,對這邊土質格外瞭解。
哪怕隻是抱著一些微妙的猜測,崔慕謹也還是踏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這一路來多麼忐忑,再看到黎辭柔時,他就有多麼驚喜:“阿柔,你黑了也瘦了。”
“都是我不好,竟讓你這段時間受了這麼多苦。”
“跟我回家......我們重新結親,我一定會讓你成為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說得最激動的時候,崔慕謹甚至上前握住黎辭柔的手。
可還沒來得及再次感受那抹熟悉溫度,他已經被心心念唸的人兒一把甩開。
“不必。”黎辭柔聽著這些再熟悉不過的承諾,卻再不會像年少時那樣沉溺其中。
她眸光裡隻有著極致的冷漠:“崔慕謹,我還活著的原因隻有一個。”
“你還沒死,我無顏去見父母家人。”
20
崔慕謹在來時路,憋了滿腹的道歉與心裡話想要與黎辭柔述說。
但當他真的迎上那雙冰冷眼睛時,所有話都好似成為了多餘。
因為,無論崔慕謹如何述說,都無法改變黎家人死於他手的事實。
他和黎辭柔之間所隔得無數條人命,已經成為了他縱此一生都無法橫跨得血海深仇。
“阿柔,我當時也是奉了陛下聖旨......”崔慕謹的解釋蒼白而又無力。
讓黎辭柔唇角勾起嘲諷弧度:“若非你帶頭諫言,將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統統冠之我父兄頭上,陛下怎麼會對黎家升起殺心?”
“外人都說,崔將軍大義滅親,可你從黎家收集上來得那些所謂證據。”
通敵叛國。
好大一頂帽子。
黎辭柔至今回憶起來,喉嚨中都還是止不住的哽咽:“每一件,都是你心尖尖上那位林小夫人的傑作。”
“若真算起來,你纔是那個同謀才對。”
這些時日來,黎辭柔沒有放棄梳理當日黎家事變的真相。
越靠近真相一分,她就越恨。
恨到想要將崔慕謹碎屍八塊,為她父兄償命!
崔慕謹看著眼神中透出猙獰之色的黎辭柔,下意識間,退後幾步。
他與黎辭柔自幼相識,見慣了她溫柔恬靜的模樣。
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被恨意裹挾的她。
那份強有力的恨,像是要將崔慕謹的心裹挾其中。
其實在來路前,崔慕謹還足夠自信。
那麼愛他的黎辭柔,怎麼可能會真的不要他了?
但當他真的與黎辭柔目光交彙的刹那。
他就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可崔慕謹絕對不甘和黎辭柔就這樣歸於陌生,甚至是相看成仇。
“阿柔,當時的情況是我也被林婧婧蒙騙其中,我並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崔慕謹說得格外艱難:“但這並不是我能夠任意將你傷害的理由。”
這段時間以來,崔慕謹做夢都在後悔自己的行為!
“阿柔,求你告訴我一個方法......究竟要我怎麼做,你纔能夠願意原諒我?”
懇切目光換來了黎辭柔終於恢複溫度的笑。
如從前每一次般,驚豔了崔慕謹的所有歡喜。
可這次,黎辭柔說出來的話卻格外冷漠:“是有方法的,隻看崔將軍願不願意去做。”
“你殺了我黎家三百六十六條人命,連老小婦孺都不曾放過。”
自從黎家族破的那一日起,黎辭柔整宿失眠。
隻要閉眼,眼前就會出現痛苦哀嚎。
她的族人在疼,在怪她曾經為什麼要一意孤行地嫁給這個男人?!
如果她沒有愛上崔慕謹,或許一切殘忍都不會發生......
而如今,報仇機會就在眼前。
黎辭柔話鋒果決:“我讓你還我三百六十六個窟窿,不過分吧?”
長刀被黎辭柔隨意丟在崔慕謹身前。
“假若你就此殞命,來年清明......我一定去為你上香禱告。”
其實,黎辭柔要得不算多。
畢竟就連剔骨之刑時,崔慕謹所往她身上剜得,就遠不止是這幾個窟窿......
這是她能留給崔慕謹的最後溫柔。
21
崔慕謹拿起長刀時,掌心正在顫抖。
足夠讓黎辭柔眼底譏嘲更深:“怎麼?這就不敢了?”
“我還以為崔將軍待我是真的如何情比真金,原來......都是嘴上功夫。”
可笑她曾經還真的被眼前此人用花言巧語騙了一年又一年。
崔慕謹慣常使刀。
但在黎辭柔完整以暇的視線下,這把刀卻恍若比千斤更重。
“阿柔,我不是怕死。”在以為黎辭柔死於匪亂時,他早就做好了以身殉情的準備。
崔慕謹怎麼會捨不得這條命。
隻是眼下,黎辭柔還活生生地站在麵前。
他怎麼能捨得?
“我如果死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會真的保護你......阿柔,我捨不得的是你。”
粘膩情話尚未落地,弩箭就從崔慕謹麵頰擦身。
若非男人反應及時。
長箭割斷得就不是他鬢角發絲,而是他的頸項。
封琛言的聲音比他的身影更快出現:“就不勞崔將軍廢這份心了。”
“阿柔的身邊有我,日子可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知舒坦多少?”
他刻意揚長的語調,成功激怒崔慕謹。
仇人見麵,分紅眼紅。
崔慕謹和封琛言之間的賬可以從他們三歲那年說起,且三日三夜都說不完。
他們被稱為大夏雙星,將才同樣出眾。
可惜,王不見王。
朝堂上,每月都有他們彈劾彼此的摺子。
皇帝無奈之下,隻能讓他們鎮守兩方,從此不再碰麵。
而今卻因為黎辭柔,在此狹路相逢。
“果然是你。”崔慕謹快要咬碎一口銀牙:“這麼多年來,你對阿柔始終賊心不死。”
他之所以會一直讓黎辭柔像他所希望的模樣改變。
其原因,是他刻在骨子裡的自卑。
黎家的優渥家世,和眼前這個男人都是崔慕謹自卑的由來。
他清楚知道,最初黎辭柔的婚事根本輪不到他。
一直以來所依仗著得,隻是黎辭柔對他的偏愛。
所以崔慕謹才會想儘辦法努力超過封琛言。
也不留餘力地向所有人不斷證明,黎辭柔有多麼愛他。
在最開始知道黎辭柔失去生育能力時,他甚至有過隱秘開心。
覺得這樣的他們才足夠相配。
可是到了後來,他又陷入傳宗接代的怪圈,親手給了彆的女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直到現在,崔慕謹才驚覺自己輸得徹底:“我是阿柔的夫君,我和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多嘴。”
“是嗎?”封琛言唇角常帶一抹玩味弧度,他抬手間,竟是攬住了黎辭柔的肩頭。
這下不止崔慕謹恨到極致,就連黎辭柔都有些震驚。
封琛言卻隻是自顧地與黎辭柔愈發貼近,宣揚著主動權:“你們如今已經和離了。”
“而我又是這麼巧的未婚至今。”
什麼巧合?!
分明是蓄謀已久!
看著兩道愈發貼近的身影,崔慕謹拳背上的青筋正不斷暴起:“放開阿柔!”
“就不,如何?”封琛言挑釁著:”我和阿柔之間是郎情妾意,你一個前任丈夫還管不到我們的頭上。”
轉眸間,他恢複正色冰冷:“崔將軍,如果你識趣......就該滾遠點,不要打攪我和阿柔之間的甜蜜,否則我手中長弓可是來者不拒的。”
22
“你不敢拔刀自刎謝罪,我也不是不能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代勞一二。”
隨著封琛言話語落下。
率先迎麵劈來得,是崔慕謹凜冽刀風。
封琛言可不唬他。
將懷中嬌小身影推到安全地界後,徒手接住了崔慕謹手中的長刀。
男人之間的每招每式,都是朝著彼此命門襲去。
“就你這也好意思宣稱自己愛阿柔?”封琛言被敵人戲稱為笑麵虎。
可此刻,卻是罕見的怒形於色:“剛剛你那一刀,若非我躲避及時......受傷的還有阿柔!”
“崔慕謹,你這種沒有心的人根本不配開口說愛。”
“你帶給阿柔的從始至終都隻有傷害!”
崔慕謹的動作因為他的話語而遲鈍。
在反思時,封琛言拳頭已經如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
經脈處傳來得寸斷滋味,讓他下意識地立刻提拳反擊:“你除了偷襲這種陰招,又還會什麼?”
“我和阿柔之間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外人來評判對錯。”
隨著話語的落下,他們彼此動作越來越狠辣。
像是要將多年來的不滿全都宣泄一空。
崔慕謹拳拳見肉:“如果不是你,我和阿柔根本不必走到今時今日的結局。”
“誰會每月給同僚之妻寫信,還要將各地奇花異木為她按時奉上?”
“你分明是故意離間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他這麼多年,始終與封琛言為敵不是沒有緣由!
可他沒想到,封琛言居然能坦然地將見不得光的情意認下:“我就是對阿柔蓄謀已久,我從來沒有不承認過。”
“阿柔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而不是被你這種朝秦暮楚的貨色。”
“你連阿柔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話音未落,封琛言險些被崔慕謹一拳掀飛。
黎辭柔在旁邊看著。
她本以為會因崔慕謹受傷感到暢快。
可當這一幕發生在眼前,她更在意得是封琛言唇角擦傷。
“夠了!”
隨著她驀然拔高的音調落下,兩個男人同時收了通身煞意。
他們二人隻是名聲,都足夠讓邊疆十六國膽寒不已。
現在,卻同時用殷切的眼睛緊盯黎辭柔。
試圖能夠以此來獲得她的些許關懷。
而黎辭柔從頭到尾,明亮眼眶中都隻容得下封琛言一人:“疼嗎?他不長腦子就算了,你何必要與他生這種沒有必要的氣......”
男人笑容比驕陽更縱眼閃耀:“有你這句話,我便不疼了。”
身旁,崔慕謹淪為陪襯。
他很久沒有嘗到這種被忽視的感覺,心中的恨早已到達極致。
可他不敢再由著怒火動手,生怕會傷了黎辭柔分毫。
隻能在心底暗恨。
方纔下手怎麼沒再狠辣一點?
就該將這隻開屏的花蝴蝶打到破相!
23
“阿柔,我疼......”和之前跟封琛言爭鋒相對不同,崔慕謹的語氣可憐:“這廝看著傷得重,其實他下手遠比我狠辣多了。”
“隻是他陰險,每招都藏在皮肉之下。”
他的傷痛可一點都不比封琛言輕!
從前,崔慕謹無論怎麼惹黎辭柔氣惱。
隻要拿出這招殺手鐧,定能奏效。
但後來,他漸漸地占據了黎辭柔全部後,便不再期翼用撒嬌換來她的溫存。
崔慕謹原以為,他定能夠以此讓黎辭柔為他側目。
可沒想到,黎辭柔不僅沒有多看他一眼,眼底的厭惡還在劇增。
她用單薄身體擋在了封琛言麵前,“我長了眼睛,誰下手狠辣,不留絲毫情麵......我能看懂。”
“崔慕謹,剛剛阿言說得都是我的心裡話。”
“相識十數年,你帶給我的隻有無儘傷害。”
“如果沒有必要,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黎辭柔攙住了封琛言手臂,男人順勢將大半身體都壓在她的肩頭。
如此親昵的動作,看得崔慕謹眼紅不已。
而她的每句話,更像是把利刃在封琛言心頭不斷剜開:“你既然不敢自刎。”
“那麼......下一次見麵時,我一定會親手送你上路。”
她的厭惡,讓崔慕謹已經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
隻有心臟在隱隱發麻痛楚。
直到黎辭柔扶著封琛言,逐漸離開了他的視線範疇。
崔慕謹才終於恍然大悟般地在唇角一聲聲呢喃著:“阿柔......”
哪怕是黎辭柔從他的世界徹底決意消失時,崔慕謹都沒有如此強烈的痛感。
他好像是真的要徹底失去他此生摯愛了。
他絕不允許!
......
黎辭柔扶著封琛言回到營帳,眉心還在克製不住地隱隱跳動:“以後不準再這麼衝動了。”
“我為你上藥。”
拿起棉布的手被一股大力牽扯,黎辭柔已經跌重在封琛言懷中。
她和封琛言打繈褓中相識,可在認識了崔慕謹後,她早就刻意規避起二人之間的相處分寸。
他們還從來沒有過這麼親昵的動作。
封琛言那雙深情的桃花眸照映出了黎辭柔微紅的雙頰:“阿柔,你是不是終於開始為我心疼了?”
男人呼吸急促,儼然是不知盼這天盼了多久。
可是下一瞬,他的期待就徹底落空。
黎辭柔掙出那個深覺溫暖的懷抱,垂下的長睫為她遮掩了所有情緒:“封將軍就彆拿我打趣了。”
她不傻。
當然能夠察覺這次重逢後,封琛言望向她時的每一道眼神都談不上清白。
可是,她家仇深恨未報。
豈敢與人談論兒女情長?
“世人都知道封將軍少年風流,我隻是個有過一段失敗婚姻的普通人......比不上你府上諸多鶯鶯燕燕。”
“你明知那隻是我的偽裝!”封琛言知道,此刻就是他表明心意的最好機會:“就連崔慕謹一個外人都能勘明我的心意,我不信你多年來一無所知!”
“阿柔,如今你我之間沒有阻礙,我隻想問你一句。”
“這麼多年來,你的心裡是否有過我的片刻位置?”
24
黎辭柔的愛有限,隻能給一人。
在她嫁給崔慕謹的那些年裡,封琛言送來得每封問安信都被她原封不動地退回。
那時的她是真的愛崔慕謹,為了他的心安......寧可和年少玩伴從此劃清界限。
可是這次。
是封琛言將她從疼痛的深淵中拉回來。
就連黎辭柔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被那雙狡黠桃花眼盯緊時都要努力克製心跳。
可她知道,這是心動的表現。
黎辭柔微微掀眸,與封琛言四目相對時,遲疑地凝滯了唇角:“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黎家已破,就算你我當真情投意合......伯父伯母也不會願意接納我這麼一個無家世傍身,還曾和離過一回的女人。”
她承認自己的心意,但也拒絕了封琛言熾熱的愛意。
當黎辭柔想要悄然退離時,卻被男人用大力一把攔截住了細軟腰身。
她沒站穩的刹那,已經能清晰感知到封琛言鼻息熱氣噴灑在她耳畔:“阿柔,你說得這些都該是我的事。”
“我父母打小有多盼著你能當我們封家兒媳,你也是知道的。”
“他們樂意還來不及,怎麼會反對?”
封琛言盼了多年,終於盼來美人在懷。
看似淡定的麵龐,其實連手臂都在忍不住為之輕顫。
他好想現在就能回到家中,昭告天下。
給黎辭柔一個名正言順的位份,也徹底斷了崔慕謹的賊心不死。
可封琛言清楚知道。
還不行。
“阿柔,我願意等你......等黎家平反的那天,我再讓你成為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這段時間,封琛言無數次想要出手幫助黎辭柔調查黎家冤案。
都被黎辭柔拒絕。
不是她不想走捷徑,隻是父兄親族的仇......她想要自己來報。
封琛言選擇尊重她。
而黎辭柔的調查也已經快到尾聲,於是在封琛言熾熱迷人的目光下。
她紅著臉,輕輕應了一聲。
這一夜,全軍營都能夠聽到封琛言張揚的笑聲。
“我的阿柔終於願意嫁給我了!”
他抱著黎辭柔不知轉了多少個圈,熱烈而又直白:“阿柔,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有反悔的機會,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將你從我身邊搶走。”
“我要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封琛言的豪言壯語不僅讓營帳為之震蕩。
就連還沒有來得及走遠的崔慕謹,也聽到了。
他幾乎快要咬碎一口銀牙,連帶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都不曾有所察覺。
黎辭柔選擇誰都不可以!
那個人,偏偏還是封琛言!
他們如幼時兩家長輩所期翼的那樣,兩廂情好。
隻有他,和他與黎辭柔的多年婚姻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阿柔,我知道你恨我......”
“可是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用封琛言來氣我呢?”
“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成為旁人的妻子!”
25
這夜,封琛言的營帳燈火通明。
他懂得尊重。
在黎辭柔沒有光明正大地過門之前,他絕不會對她做出任何過分的行舉。
最多,也隻是自己獨自在床榻上歡喜得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驀然。
封琛言彈坐而起,眸光從欣喜到警惕隻用了刹那:“誰?!”
他掀起營帳。
但還是晚了一步。
黎辭柔的房裡空了。
隻有掉落在地的燭火,顯出了黎辭柔被劫走前的掙紮。
封琛言眸光霎時一片冰冷。
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搶人......
這個世上,除了崔慕謹外,再無第二人能夠做到。
一夜之間,全營出動。
可即便將方圓十裡掘地三尺,也依舊沒有他們的任何蹤跡。
此刻。
黎辭柔的雙手雙腳都被鐵鏈綁著,熟悉的恐懼再次襲遍全身血脈。
就像是又回到了在水牢時......
她從來沒有和誰刻意標榜渲染過,她當時的痛苦。
但那份痛,早就刻骨銘心。
“崔慕謹,你是覺得你當日給到我的折磨還不夠多,想要再來一次剔骨之刑嗎?”黎辭柔努力維係冷靜,隻是顫抖的聲音尾調出賣了她的緊張。
今時與當日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崔慕謹那雙深情的眼裡多了絲癲狂:“阿柔,我怎麼會捨得傷害你?”
“我隻是想要你能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就像從前那樣,你練字,我舞劍......”
他竭力表達深情。
可最終換來得卻是黎辭柔更加深刻地厭惡:“彆說了。”
“我說過,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愛上了你。”
“和你的夫妻時光,更是我永遠都不想回憶的。”
崔慕謹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
看他演出深情,黎辭柔嫌惡心。
聞言,崔慕謹的掌心微顫,似是格外受傷。
下一刻,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薄薄的紙頁,字字泣血:“阿柔,我知道你是因為黎家的事恨我至今。”
“我不是怕死,我隻是想要留住這條性命更好的守護你。”
“隻要你願意回到我的身邊,我即刻會將這張罪己詔公示天下,從此以後......所有人都會知道,黎家所受得不白之冤。”
殘害發妻、陷害嶽家滿門忠良......
樁樁罪名裡藏著崔慕謹未乾的血淚,也道儘了他的後悔。
一經公示,崔慕謹的前途與聲名都將徹底毀於一旦!
這正是黎辭柔苦心探訪真相,所想要得到的。
可是,她在麵對崔慕謹的哀懇時,卻沒有絲毫為之所動:“不需要!”
“我是想替父母親人伸冤,但我想我的家人也一定不會想要我因此被你所拿捏。”
即便不用崔慕謹的罪己詔,她也一定有辦法能夠讓天下人知道黎家所受不公!
“崔慕謹,如果你不想讓我恨你更深,現在就將我放了!”
聞言,崔慕謹先是一愣。
後是扯開一抹自嘲般的笑意:“阿柔,我就這麼讓你厭惡嗎?”
“還是說,你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我,是試圖回到封琛言身邊,和他雙宿雙飛?”
26
這與封琛言有什麼關係?
黎辭柔懶得與崔慕謹多廢話半句,索性彆過了頭去。
可這一舉動,卻讓崔慕謹更加確信了心中的猜測:“你是因為和他互通心意,纔不要我了。”
“阿柔,如果當年不是我先一步求娶,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會嫁我為妻?”
“你是我的,我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和彆的男人在一起!”
崔慕謹紅著眼眶。
在最激動的時候,他徑直將黎辭柔摁在身下。
大掌在她身體胡亂地探索著,每一處熱氣噴灑都讓黎辭柔厭惡至極:“阿柔,我知道你最怕疼。”
“你放心,我一定會輕一點的。”
話音未落,冷風已經灌進了黎辭柔衣襟。
她拚命蹬腳反抗,最終都被男人大力禁錮在身下。
“不要!”黎辭柔杏眸圓睜,一行絕望的眼淚自眼角滑落:“你滾開!”
可崔慕謹猩紅著的眼底卻儼然顧不上那麼多:“你我本是夫妻,行周公之禮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阿柔,你彆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孩子!”
崔慕謹居然還敢和她提起那個孩子!
黎辭柔渾身血脈逆流而轉。
她突然湧出一股力氣,巴掌彙聚全身力氣於一體重重地落在男人側頰:“崔慕謹,你是真讓我惡心。”
“你當時是怎麼說的?”
黎辭柔嗤笑:“你說,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不,是你殺死了他!”
當初,黎辭柔其實並沒有下定決心。
她瞭解自己身體,也清楚知道......那個孩子或許是她最後的血脈。
即便是和仇人所合。
天生的母性也還是讓她不忍殺死自己的親生骨血。
是崔慕謹。
讓她跪滿999階台階,為他和林婧婧的孩子祈福。
崔慕謹一直不願承認的真相在眼前揭開。
他痛得快要呼吸艱難,卻並沒有停止繼續向下探索的動作:“是,我錯得離譜。”
“阿柔......我們一定還會有孩子的。”
“若是男孩,我就教他習武練劍。”
“若是女孩,就將她送去你的學堂裡,由你親手教導,讓她長成與你一樣的名門淑貴。”
這樣的生活,崔慕謹憧憬過無數次:“就算最後隻有我們二人,也要一起攜手走向白頭。”
他也曾後悔,自己最初的願望隻不過是能夠與黎辭柔在一起而已。
為什麼要隨著黎辭柔愛他越深,要求也越多?
崔慕謹恨不得能夠回到過去,狠狠抽醒當初肆無忌憚傷害黎辭柔的自己。
不過現在,他將黎辭柔緊緊擁進骨血懷中時。
遺憾暫緩。
即便有過錯過,至少他的阿柔還屬於他。
崔慕謹在黎辭柔唇角落下綿長的吻。
下一刻,他就嘗到了來自唇舌間的血腥味。
黎辭柔嫌惡到狠狠擦嘴,推開他時還不忘往地上啐一口:“崔慕謹,如果你今日敢動我一根手指頭。”
“哪怕碧落黃泉之下......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無關與封琛言之間暗生的情愫。
是她,寧可死也不想和崔慕謹有任何肢體接觸。
27
黎辭柔袖中一直暗藏著防身暗劍。
隻是這次,她沒有將劍鋒對準崔慕謹的胸膛。
而是直逼自己頸項。
黎辭柔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崔慕謹的武功超群。
倘若真的拚死一搏,連封琛言都不會是男人對手。
更彆說是她,從來沒有習過武。
鐵鏈叮當作響,並未改變黎辭柔眼底決心:“崔慕謹,我就算死也絕對不會讓你碰一根手指。”
“除非你並不建議,自己最後得到的隻有一具屍體。”
她能賭得,或許隻有崔慕謹嘴裡對她的最後一絲溫情。
顯然,黎辭柔賭贏了。
崔慕謹承受過一次以為黎辭柔死去的巨大打擊,沒有能力再承受第二次!
在看到黎辭柔真的用刀鋒在細嫩皮肉上割開紅痕的刹那,他眼底儘寫慌亂:“阿柔,不要!”
“我不碰你,你彆做傷害自己的事好不好?”
對此,黎辭柔嗤之以鼻。
當初崔慕謹將她的身心踩在腳下的時候,何曾擔心過她的傷勢?
不過是演出好戲!
她手中刀刃愈發貼近頸項,目光森冷:“放我走。”
“否則,我立刻死在你麵前。”
聞言,崔慕謹心中鈍疼。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黎家父母並不同意他和黎辭柔的婚事。
她溫順十餘年,卻在這件事上選擇一意孤行地跪倒在祠堂,苦苦哀求。
黎辭柔曾經可以為了和他在一起,豁出命。
現在,黎辭柔也可以用生命來威脅他離開。
崔慕謹唇角苦澀:“阿柔,難道你就這麼想和封琛言在一起?”
“又那麼地......厭棄我?”
他的問話,黎辭柔沒有回答。
斥著嫌惡的眼神替她說明瞭一切。
最終,還是崔慕謹先低頭。
他鬆開禁錮黎辭柔的鎖鏈,背過身去努力不看那抹單薄身影:“你走吧。”
“阿柔,我這次放過你,不代表我就此放棄了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感情!”
“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回到我的身邊。”
這一次,就連貫常篤定的崔慕謹都有些遲疑。
他可以果決地在戰場上動輒瞭解千萬人性命。
卻沒有把握,真的能讓黎辭柔回到身邊。
在黎辭柔徹底消失在屋舍前夕,崔慕謹終於還是沒忍住回頭望向了那抹纖細身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著。
義無反顧地逃離了他的整個世界。
......
黎辭柔害怕崔慕謹會再次出爾反爾,一路提著裙角跑得飛快。
好幾次快要跌倒,也不敢停下。
當她真的徹底穩不住身形,向前栽倒時......
一雙分外有力的臂膀地接住了她。
黎辭柔掀眸望去,封琛言焦急的麵孔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一刻,她終於能夠卸下所有防備,紅了眼眶。
“阿柔,彆怕。”封琛言拍打著她肩頭,眼睛被她頸項間的血跡刺痛:“崔慕謹那混賬有沒有欺負你?”
“都怪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不會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活在擔驚受怕中。”
28
封琛言起了殺心!
可在黎辭柔抬眼望來時,他又恢複一派溫柔:“我會讓崔慕謹為今日行舉,付出他應得的代價。”
“我和你想得一樣。”黎辭柔同樣嗓音森冷:“是該讓他......身敗名裂了。”
方纔離開時,她順手拿到了崔慕謹親手所寫的那封罪己詔。
再加上她這些日子所收集得證據。
足夠讓昔日這位被大夏子民景仰的戰神,徹底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身敗名裂!
黎辭柔聯合皇後及幾家與黎家從前交好的世家一起。
不僅揭露了崔慕謹殘害忠良的罪行,連帶著他任人為親、包庇奸細等數十條罪過都被一並爆出。
之前崔慕謹辭官時。
還占了個深愛發妻的名聲。
可當真相揭露的那天,崔慕謹聲名儘毀。
就連皇帝都被揭露,連下十幾道聖旨斥責崔慕謹種種行徑,並要判處他牢獄之災。
崔慕謹徹底成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深夜裡,黎辭柔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沉默著往地上倒了三百六十六杯祭酒。
過往家人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不斷浮現。
黎辭柔視野模糊:“爹孃,我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為你們報了仇?”
“可就算大仇得報,為什麼我的心裡也依舊沒有絲毫暢快?”
甚至,還比先前更加難受。
沒人會懂黎辭柔此刻心裡是多麼堵著慌。
從前的她好歹還有個能夠為之努力靠近的目標。
可現在,目標已經完成。
她的家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就在黎辭柔一聲聲喚著爹孃,任由自己沉溺在傷痛之中時。
她的耳邊突然傳來腳步聲。
“你來了。”
黎辭柔以為是封琛言,自顧自地斟酒:“快來陪我喝一杯。”
“彆喝了。”來人用他那雙沾滿血腥的手,摁下了黎辭柔的酒杯:“你每次一喝酒就會起一身紅疹,我想嶽父嶽母在九泉之下......一定不願意看到你如此為他們難過,糟踐自己的身體。”
“錯得是我,該賠罪得也是我。”
是崔慕謹。
他靠近得刹那,血腥氣息撲鼻。
黎辭柔手立刻縮回,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你信不信,我現在隻要喊一嗓子......你將會被立刻拖入牢獄判刑?”
“信。”崔慕謹勾笑。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如今境遇。
所以,他才一定要趕在被逮捕前來見黎辭柔一麵:“我會去衙門自首。”
“但是阿柔,我所虧欠你的......想先一步還給你。”
“我這一輩子,不負朝廷厚望,不負陛下恩賜。”
“唯獨虧欠的人,隻有你。”
在崔慕謹那雙深邃的眼裡,黎辭柔第一次窺得了他必死的決心。
但黎辭柔的神情卻並未因此有絲毫動容,反而冽聲道:“你究竟想要乾什麼?”
29
“阿柔,你曾經和我說......”
“如果我想要求得你的原諒,就要先往自己的身上捅三百六十六個血窟窿,以償還黎家的血債累累。”
崔慕謹掀開衣襟,他的身體被無數傷口貫穿。
每一道傷,都深入骨髓。
帶著得是崔慕謹獨有的刀勢。
而他在黎辭柔麵前卻是極致的卑微期待:“現在你是不是終於可以原諒我了?”
這還是黎辭柔第一次看到崔慕謹如此虛弱。
她見慣了男人戰無不勝的模樣。
也看多了他的囂張與自得。
如今再看到他慘白臉色,抿緊得唇角裡終於第一次有了除厭惡以外的情緒:“你這又是何必?”
“你明明知道......不可能的。”
黎家的血仇絕不僅僅是一條人命可以償還。
當日,黎辭柔如此藉口言說,隻不過是想讓崔慕謹知難而退。
從來沒有想過原諒。
畢竟早在崔慕謹屠儘黎家滿門之時,他們之間的仇怨就已經深到不死不休。
對於黎辭柔的拒絕,崔慕謹沒有絲毫意外,隻有唇角在流出苦澀:“阿柔,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後悔的事。”
他曾靠著百戰全勝的戰績讓皇帝都對他敬重有加。
在最得意的時候,他更是曾放下豪言壯誌:“人生得意須儘歡。”
“談從前後悔的,都隻不過是連給我提鞋都不配的懦夫。”
可在深愛的女人麵前,崔慕謹卻頂著不斷淌血的傷口,流露出他最脆弱一麵:“我後悔當初因為自卑心理作祟,對你的種種傷害。”
“更後悔聽信林婧婧讒言,以為黎家、嶽父嶽母對我的存在並不滿意。”
“最後悔的事,是我竟然弄丟了你。”
隨著話語擲地,崔慕謹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他隻能貪婪地用最後眼神在黎辭柔的麵容上摩挲,“阿柔,我今天來到這裡就沒有想再活著出去。”
“現在,我無力反抗......你可以將這些時候所積累的所有恨隨意發泄在我的身上。”
“我隻有一個願望,”將顏麵看得比天還重的男人竟然在此刻麵露祈求:“你能不能再對我笑一笑?”
“阿柔,我想在生命儘頭最後所看到得是你的笑顏。”
在崔慕謹投擲目光時,黎辭柔的視線也在他凜冽眉峰上打轉。
那些好的、壞的回憶一股腦擁進了她腦海。
黎辭柔所認識的崔慕謹不該像眼前這般頹廢,而是一把戰無不勝的利刃。
那也是她曾經最癡迷的模樣。
她和崔慕謹新婚乃至婚後,都有很長一段甜蜜時光。
他會義無反顧地支援她的夢想。
也會比每月來請平安脈的太醫更加瞭解她的身體狀況。
崔慕謹也是真的非常愛過她。
最幸福的那幾年裡,京城所流傳的一句話是:“嫁人當嫁崔慕謹。”
可是後來的他們究竟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個問題,黎辭柔迄今都不知道答案。
從回憶生生抽離。
最終,黎辭柔還是沒有如男人所願。
她生硬地彆過臉,將最後一絲對往事的不忍扼殺:“你走吧,要死也彆弄臟了我的地方。”
話語擲地。
耳邊還沒來得及傳來崔慕謹的答複,就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破空女聲。
“黎辭柔、崔慕謹,你們統統給我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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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熟悉麵孔出現在了黎辭柔和崔慕謹眼前。
“林婧婧?”他們同時驚撥出聲。
可崔慕謹卻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林婧婧死在他的麵前,連屍骨都不曾存留,怎麼可能死而複生?
何況,當初林婧婧之所以能夠那麼成功地潛伏在他左右。
最大原因就是她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身體!
眼前的人雖然和林婧婧長著相似的麵容,但身手矯健程度卻絕對不輸崔慕謹手中暗衛。
至少,現在身負重傷的崔慕謹絕對不是對方對手。
女人顯然是注意到了這點,才會選擇在此刻夜襲出動:“原來你們兩個殺人凶手都還記得我的妹妹?”
“如果不是你們,婧婧她不會死得那麼慘!”
“我今日必要讓你們一齊下去為婧婧作伴。”
鋒刃凜冽。
招招致命。
“封琛言如今正在拉練,顧不上這邊......我倒要看看,沒有了半條命的崔大將軍該怎麼與我抗衡?”
崔慕謹頂著一身傷,接了女子幾招後。
身上無數個血窟窿崩裂得更加厲害。
血液奔湧流逝,他卻選擇毫不猶豫地護在黎辭柔麵前。
不曾讓刀鋒朝向她半分。
崔慕謹努力將喉嚨裡的血腥味嚥下,下一刻就被刀捅了傷處。
他卻連一聲悶哼都沒有:“人是我殺的,你若要尋仇也該衝著我來......這件事情與阿柔沒有任何乾係。”
“要殺要剮,彆臟了我妻子的眼睛就好。”
黎辭柔驀然抬眸,看著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形努力穩住步伐。
她驀然想起了,她最初愛上崔慕謹的原因。
崔慕謹總記著是她維護他居多。
可在那時,學堂裡無數風言風語說著她一屆女流之輩不該讀書習字時。
崔慕謹也曾像現在這樣,義無反顧地護在她麵前:“女子又怎麼了?”
“我家阿柔的字可比你們這一手狗趴的好看,阿柔一定會成為比所有人都厲害的女先生!”
記憶裡的他們還是那麼鮮活。
崔慕謹曾是她夢想的全部由來。
可是現在呢?
女人冷笑打斷了黎辭柔漂浮思緒:“崔大將軍難道不覺得自己現在再來演出深情,有些太晚了嗎?”
“我可聽說,你心心念念護著的妻子不日就要與他人拜堂成親。”
“不過,我知道你是真的愛黎辭柔也就放心了......你殺了我妹妹,我當然也要讓你先眼睜睜地看著你心愛的女人死在麵前。”
女人手中的刀越過崔慕謹,直朝黎辭柔心口而來。
黎辭柔來不及躲閃,卻並沒有在刀鋒劈來時,感受到任何的疼痛。
是崔慕謹用儘所有力氣,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他終於還是沒憋住口吐鮮血。
最後,崔慕謹幫黎辭柔擦去眼角淚水:“阿柔,不哭。”
“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為我掉眼淚。”
“為你而死,是我無上的榮耀。”
31
“阿柔,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會好好珍愛你的所有,絕對不會再讓你因我受傷。”這是崔慕謹留給黎辭柔和這個世界的遺言。
與此同時,破空箭聲響起。
是封琛言趕了回來。
可是,麵前高大身影卻和對麵的女人一起倒下。
“崔慕謹?”黎辭柔用儘全力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不斷拍打著男人麵頰:“你醒醒啊。”
“誰讓你救我?我不要你的施捨!”
“你太壞了,明明最初你就算死了,我也還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恨著你......”
現在,黎辭柔卻同時擔著血海深仇,和崔慕謹的救命之恩。
無論她怎麼呼喊,淌血的傷口都沒有停止的跡象。
是封琛言將她從巨大的悲傷中喚回:“阿柔,崔慕謹已經死了......”
死了?
怎麼會呢?
崔慕謹不是無所不能嗎?!
從前的他在戰場上以一敵千都能夠活下來,現在為什麼會死在她的懷裡?
黎辭柔一聲聲喚著。
隻可惜過了很久,都沒有得到回應。
她本來以為,在大仇得報、崔慕謹斷氣的這天,她會開心地暢飲三大白。
可是現在,黎辭柔不僅沒有一點心情。
甚至直到在房間裡呆若木雞地坐了三天後,都還沒從巨大的悲傷中緩過來。
封琛言每日按點為她送飯,可飯菜從天亮放到天黑,也沒有動過的跡象。
“阿柔,伯父伯母不會想要眼睜睜地看著你把身體熬壞。”
“你現在是黎家唯一存活留世的血脈,哪怕為了這份香火傳承,你也不能把自己折磨得沒了個人形。”
黎辭柔終於願意進食了。
隻是她的唇舌發苦,嘗不出味道。
麻木而又重複地往嘴裡塞著飯菜。
很久之後,黎辭柔才開口:“封琛言,你說崔慕謹為什麼要用命來救我?”
“或許,他是想要你的原諒吧?”
聞言,黎辭柔沒有再開口。
她知道,崔慕謹求得不僅是原諒。
還有,在她的心底留下永遠刻骨銘心的一筆。
讓她此後不管和誰在一起,都絕對不會忘了他......
不愧是熟讀兵法的男人,就連死,都還不忘算計。
黎辭柔無聲嗤笑,目光投擲窗外。
崔慕謹,我原諒你了。
但是,我不會如你所願。
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都被黎辭柔留在了過去。
往後的日子裡,黎辭柔恢複正常。
再也沒有提及過與崔慕謹有關的任何。
她和封琛言順利成親,雖然因為她的身體緣故沒有孩子,但他們不缺香灰傳承。
因為黎辭柔這些年來,一直致力發展之前中道夭折的女子學堂。
讓更多的女孩子不僅僅隻能被困宥於閨閣內苑,讓她們通過書本認識遠方。
女子學堂終於開遍大夏境內所有城池的這天,黎辭柔完成了她的夢想。
恍惚間,她似乎在黑白棋盤對麵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崔慕謹,你看......我真的成功,成為了大夏最厲害的女夫子。”
“沒有丟黎家的臉麵。”
黎辭柔想。
無論是父母家人還是崔慕謹一定都在世界的另一端,看著她的每一步腳踏實地。
未來,她定會更加堅定地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