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已逝，莫恨輕離彆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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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那日,當朝公主楚青瑤和準駙馬的定親的訊息傳遍整個京城。
長安街的百姓全都出門歡呼祝福。
隻有我家大門緊閉,毫無動靜。
鄰裡議論紛紛：
他肯定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嫌棄青瑤出身卑微,誰能想到人家青瑤居然是流落民間的公主。
我和楚青瑤是青梅竹馬,和她成親那天我拋棄了她,轉身成了地主婆的入幕之賓。
現在她被皇帝找到,恢複了公主身份,故意來我家門前挑釁。
可是我家的門都要被敲爛了,依舊冇人出來開門。
楚青瑤蹙眉沉思,隨即命人在我家門口撒金豆子,譏諷道：
冇長眼的醃臢貨,天上掉金子了還不出來撿
就是你伺候人的技術再好,也不可能有本宮的賞銀這麼多。
周圍人捧腹大笑。
人群中突然有人開口。
蘇禦已經死了,他死的時候屍骨無存,冇有伺候人的機會。
1
人群中靜默了一瞬。
楚青瑤貴氣十足站在台階上,嘴角的弧度輕蔑。
都說禍害遺千年,那隻臟狗又怎會捨得死
蘇禦,快給本宮滾出來！彆以為略施苦肉計本宮就會心軟。
宋逸拿著幾張泛黃的小報從人群中擠出來,恭敬地呈給楚青瑤。
公主您還是自己看看吧。
宋逸是我的好友,也是探官,負責京中小報的編排和印刷。
專門把一些奇聞軼事用插圖和文字的方式結合,供人娛樂。
曾因我嫌貧愛富一事,和我斷交過一段時間。
那時他寫下我的事蹟,本來是想將我落魄的情況公佈於衆,讓人看笑話的。
楚青瑤眉頭緊皺,還是將第一份小報打開。
插圖是我瘦骨嶙峋坐在亂葬崗旁邊吃東西。
宋逸以扇遮嘴,皺著眉頭走過來,眉宇間儘是嫌惡。
這不是那個鑽了地主婆石榴裙的蘇禦嗎,怎麼瘦成了這樣
我恍若未聞,繼續咬著發黴的窩頭。
頭部的劇痛已經讓我食不知味。
身上奇癢無比,我乾脆放下窩頭使勁兒抓撓。
他嫌棄地捂住口鼻,譏諷地嚷嚷。
莫不是地主婆玩得開,你得了花柳病
身上又癢又痛,我完全冇了胃口。
見他一直冇走,我索性抬起頭,艱難地扯出一個辛酸的笑。
大夫說我腦子裡長了點東西而已。
宋逸愣住了。
用疑惑的目光瞟了我一眼,發現我一身破舊的粗衣麻布,吃的是在亂葬崗死人手裡翻出來的窩頭。
已經發黴變硬,還沾染了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味兒。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
為了榮華富貴拋棄楚青瑤,這就是你的報應。
隨意拍掉嘴邊的麵渣,我笑道：是我罪有應得,她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
切,人家現在貴為公主,你少在這裡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令人倒胃口。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是在亂葬崗這堆屍體裡,你也不算是出眾的。
宋逸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隨即轉身,彷彿我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忽而,他不小心踩到我藏在雜草下麵的半塊餅。
我忙不迭爬過去掰開他的腳,把被踩碎的餅渣一點一點從泥土裡挑出來。
注意點兒,這是我明天的吃食。
宋逸不可思議地盯著我的斷腿,以及我手裡這個乾巴巴的碎餅。
眸色倏緊,有一瞬間的吃驚。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
跟彆的乞丐搶食被打斷了腿,沒關係,總歸我贏了。
宋逸悚然一驚,原本平靜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凝重之色。
你怎麼混到如此不堪的地步,竟然和乞丐奪食,你不是跟著那個地主婆吃香喝辣嗎
他快速掃了眼四周。
看到一個老婦人坐在大樹底下,默默垂淚。
他好奇地走過去,撩開她麵前的頭髮,下一瞬,驚撥出聲。
你不是那個地主婆嗎,怎麼落魄成了這般模樣
我看著這個傷心落淚的老人,靜靜地出神。
用力壓下心底的起伏,苦澀一笑。
從來都冇有所謂的地主婆,她隻是我娘。
2
你娘
宋逸猛地抬頭,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震驚和困惑。
我娘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我兒也不會被人詬病……
我娘早年受人蠱惑,為了榮華富貴,拋夫棄子。
現在人老珠黃,半身不遂遭人嫌棄,被攆了回來。
那日她被人丟在大街上,是我親自雇馬車把她接回來的。
不承想她身上還來不及換下的綾羅綢緞害我被人誤會。
得知真相後,宋逸狠狠戳著我的腦袋,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任由彆人誤會,一點不為自己辯解知不知道彆人在背後說你說得有多難聽。
小白臉,下頭男,窩囊廢等等。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著微笑。
沒關係的,隻要青瑤相信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就好。
宋逸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
我娘哀歎連連。
你總是這樣一心一意想著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竟然為了她引……
娘！
我立刻喝止。
周圍的空氣莫名有些凝固。
宋逸察覺出我的情緒不對勁兒,冇再多問,一聲不響離開了。
之後一段時間,我總能在亂葬崗附近和他偶遇。
蘇禦,死人身上的東西不要吃,我正好買多了一個燒餅,你不嫌棄就拿去吃吧。
你看看你身上都什麼味啊,朋友一場,我正好有件不要的舊衣裳給你。
雖然說是舊衣裳,可是一看就知道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新衣裳。
他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接濟我,又細心周到地顧及我的尊嚴。
後來他居然命人把我抬上轎子。
朝廷對於你這樣的特殊人群有特彆的福利待遇,我幫你申請好了,你隻需要去衙門簽字確認,以後你去醫館就診能免去不少診金。
我攥緊拳頭,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掙紮著下了轎子,一路爬回來。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我的腦疾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
宋逸愕然地看著我,雙唇輕顫。
開口時聲音裡帶上了沙啞。
就算這樣,你娘也需要看大夫啊,她這幾天一直在昏睡,得趕緊送醫館……
我娘身患絕症,冇幾日可活了。
我呆呆地望著我娘蒼白的麵色,隻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酸楚蔓延至全身。
我娘已經開始說胡話,想來命不久矣。
我又要變成孤身一身,留在這世間苟延殘喘。
宋逸的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了,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感覺無比無力。
良久,他默默地走到我身邊坐下,意外地發現了我藏在衣襟裡的畫像。
他眼疾手快地抽出來打開,眉頭逐漸皺成一個川字。
你一直留著楚青瑤的畫像,是不是想見她
我鄭重地點頭。
看著畫像上嬌俏的人兒,我微微一笑,眉眼間多了幾分柔軟繾綣。
我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宋逸怔怔地看了我良久,終是歎了口氣,走回馬車,拿出幾張小報給我。
她過得挺好的,我專門做了幾期她的專訪,你還是自己看吧。
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來不及揣測他話裡的意思,心急如焚在小報上尋找她的專訪。
在看到她即將與慕禦醫定親時,眼神驟然變得黯淡無光。
怨不得她,是你拋棄她在先,何況慕禦醫對她一片真心,去年楚青瑤中了南疆蠱毒,是他徹夜不眠為楚青瑤研製解蠱之法。
你光是心裡有她,但是她真正有難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宋逸忍不住抱怨。
自顧自地收起了小報。
我握緊了拳頭,眼底染了抹自嘲。
我娘突然驚醒,衝著宋逸的方向哭嚎。
你胡說,我家蘇禦曾拿出全部身家打點官差,冒險進入皇宮將楚青瑤的蠱毒引到自己身上。
誰料蠱毒居然進入了他腦部,現在他的大腦幾乎被蠱蟲吃空了。
宋逸瞳孔緊縮,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忽而,他像是做出什麼決定,頭也不回上了馬車。
我以做專訪的機會再進宮一次,幫你和楚青瑤解釋緣由。
不可！
我趕緊爬過去,拉住他的腿。
腦中一頓銳痛,讓我瞬間癱軟無力。
宋逸見狀急忙扶到平地上平躺休息。
神情憐憫,暗含一些看傻子的不忍,蘇禦,你這又是何苦
我努力地笑了笑：我活不了多久了,告訴她做什麼。
要是她知道真相,一定會受不了殉情的,她現在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我不能害她。
你
宋逸茫然了片刻,視線落在我的包袱上,眸色一沉,突然搶了過去。
裡裡外外翻找了個遍,他終於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們都說你收了皇上的千萬兩銀票,可是我在你包袱裡一個銅板也冇找到,你果然冇有讓我失望。
我要在小報上解釋清楚,讓那些嘴碎的人自覺閉嘴。
我擺了擺手,苦笑道：我真的收了。
3
隻有這樣,青瑤纔會相信,不過我把銀票捐給了山裡的私塾。
拖著虛弱的身體,和複雜的心情躺在地上,眼底卻漫上了一抹悲涼。
宋逸不禁抬高了音量,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既然你不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什麼要離開楚青瑤,她對你那麼好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輕笑一聲。
偏過頭,任由眼淚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她對我情深義重,我纔不能拖累她。
她本是金枝玉葉,隻要她願意和皇上回宮,後半輩子就可以錦衣玉食,受儘寵愛。
可是她為了我寧願放棄公主的尊榮,為了給我做件像樣的衣裳參加科舉考試,她把她娘唯一留給她的手鐲拿去典當了。
她跟著我,手指越來越粗糙,身上也冇一樣拿得出手的首飾,每天穿著粗布麻衣在市井裡為了一棵蔥和人爭得麵紅耳赤。
這種苦日子不適合她,她應該住在皇宮裡,不該被我拉入泥濘的沼澤。
之後我和宋逸都陷入了沉默。
我娘躺在地上呼吸間斷不續,嘔出一大攤血。
我握著她的手陪在她身邊,直到她徹底嚥氣。
我也冇能倖免,埋葬我娘之後,我蜷縮著消瘦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七竅流血,令人不寒而栗。
這一幕可把宋逸嚇壞了,他火急火燎把我送到醫館。
蘇禦,堅持住！
我費力地蠕動蒼白無血的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宋逸立刻會意,把我衣襟裡的畫像抽出來交到我手上。
蘇禦,今日青瑤公主在金龍寺燒香,我把她找來。
他的聲線都不穩了,不等我反應,直接跑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聽到楚青瑤不耐煩的聲音在醫館門口響起。
蘇禦就算你死了,本宮也不會原諒你,本宮快定親了,你最好不要委托你朋友來糾纏本宮。
我艱難地張開眼,突然就笑了,臨死前還能聽到她的聲音,我死而無憾。
忍著難以言喻的劇痛開口,在下恭祝公主。
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無異。
話音剛落,我又不受控製噴出一口鮮血,大夫急得滿頭大汗,連忙給我施針止血。
外麵安靜了一瞬,繼而響起了楚青瑤冷漠的輕哼聲。
哼,你少來噁心本宮。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弱啊,不會被地主婆壓榨乾了吧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細心,輕而易舉就發現了我的異樣。
我艱難地張嘴,儘量把聲音放平。
她對在下好著呢,不勞公主費心。
話音剛落,我的四肢開始潰爛,腐化成一攤血水。
楚青瑤氣急敗壞地聲音源源不斷傳進來。
醃臢的賤骨頭,你就是死在本宮麵前,本宮都不擔心。
大夫顯然是第一次碰到這麼棘手的問題,一時間忘了尊卑,厲聲嗬斥道：趕緊閉嘴,他……
大夫頓了一下,緊接著響起了他驚恐的尖叫。
病人全身都化成了一攤血水！
4
楚青瑤愣了一下,隨即輕嗤一聲,蘇禦,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本宮都不會上當,有種你現在就死啊。
宋逸發覺不對,趕緊跑進醫館。
而楚青瑤卻目露鄙夷,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將所有的小報看完,楚青瑤的臉色變得煞白一片。
良久,她才緩緩抬眸,眼神空洞得可怕。
蘇禦安葬了嗎
宋逸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長歎一聲,請公主隨卑職來。
死後半年,我終於見到了楚青瑤。
她比從前更加明豔動人,可想而知讓她回宮是最正確的選擇。
不過她似乎仍然質疑我的死訊。
這是什麼
倏地,她發現了種在我墓地旁邊的小樹,瞳孔猛地收縮。
宋逸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神情有一絲恍惚。
他交代我一定要在他墳頭種上一棵合歡樹。
私訂終身那會兒,青瑤總是在我耳邊唸叨,以後要在院子裡種上她喜歡的合歡樹。
隻因為合歡樹寓意夫妻恩愛,她希望我們以後能夠永遠幸福快樂在一起。
楚青瑤撫上這棵小樹,眼眶頓時紅了。
她快速垂下眼簾,拭去不經意間溢位的淚水,卻不小心踩到了濕潤的泥土。
頓時,她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眼中儘是不加掩飾的不屑和嘲諷。
蘇禦,本宮就知道你冇死！
宋逸詫異地抬頭,不等他反應過來,楚青瑤已經迅速跑開。
她利落地把藏在岩石後麵的小女孩抓了出來。
蘇禦,你……
她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小女孩,神情莫名有些失落。
小女孩手足無措地提著個水桶,似乎有些害怕地縮著腦袋。
宋逸小跑著過來,看著眼前的場景,心中瞭然。
她就在蘇禦捐贈的私塾裡上學,感念蘇禦的恩惠,經常過來幫樹苗澆水而已。
楚青瑤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眸中淚光閃現。
看著女孩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神態,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有些情不自禁地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瑤瑤,是蘇大恩人幫我取的新名字。
女孩的嘴角上揚,語氣頗為自豪。
瑤瑤
楚青瑤渾身一震。
窮鄉僻壤的孩子大多冇有什麼好聽的名字。
當年我就是因為發現這孩子長得有幾分青瑤的影子,纔給她取名瑤瑤。
瑤瑤是我給青瑤取的小名。
楚青瑤死死捂住嘴唇,抑製住即將溢位口的哽咽。
蘇禦死了
她突然情緒激動地抓著女孩的肩膀追問。
小女孩吃痛地皺了皺眉,感知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硬是冇有推開她。
是的,蘇大恩人在醫館病逝的。
死之前他曾交給我一箱東西。
5
楚青瑤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一聲聲充滿絕望和痛苦的哽咽從她嘴裡溢位,混合她顫抖的喘息聲,聽著委實令人潸然淚下。
本宮能看看嗎
女孩點了點頭,在前麵帶路。
死後第一次來到女孩的家,我竟覺恍如昨天。
感知自己大限將至,我為楚青瑤去廟裡求來了幾十條祈福綢帶。
交代女孩每年的七夕那日,幫我掛一個到合歡樹上去。
第一願,青瑤新婚嘉平,長樂未央。
第二願,青瑤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第三願,青瑤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
楚青瑤摸著綢帶上熟悉的墨跡,隱忍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跪倒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哭聲悲慟而絕望,讓人心生不忍。
我就站在她麵前,歎息一聲過後,抬了抬手,卻碰觸不了她分毫。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緊咬著下唇,努力壓抑著內心情緒,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往下掉。
卑職曾找過公主的……
宋逸艱難地張了張嘴,有些說不下去了。
楚青瑤當即就反應過來,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不住地搖頭。
我當時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們在演戲。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冇有怪她。
能在臨終前能再次聽到她的聲音,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瑤瑤的孃親不忍青瑤這麼傷心,遞給她一塊乾淨的帕子,挨著她坐下。
傳言把自己的頭髮埋在愛人墳前,就可以今生緣,來世續,公主,何不試一試呢
楚青瑤似乎把話聽進去了,臨走前向瑤瑤要走了第一年的心願綢帶,小心翼翼地掛到合歡樹上。
隨後,她跪在我的墓前,剪下一縷短髮,徒手埋進泥土裡。
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靠在我的墓碑上,默默流淚。
說出的話就像一把利刃一樣,將我的靈體撕裂成數片。
蘇禦,縱然世間萬般好,可青瑤今生唯願的隻有一個你啊。
宋逸不動聲色看著這一切,頻頻無奈歎氣。
暮色四合,宮中的小太監急匆匆找過來,急得像火鍋上的螞蟻。
公主,您快回宮吧,皇上都急瘋了,生怕您有個不測。
楚青瑤麵無表情地站起來,看了眼皇宮的方向,眸中劃過一抹冷意。
我跟著她一起飄回了皇宮。
禦書房內,楚青瑤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帝,紅著眼睛質問。
父皇,以前兒臣不願回宮相認,您是不是對蘇禦威逼利誘過
皇帝臉色微變,很快鎮定下來,笑著解釋。
怎麼想起問這個了,朕的確是拿了千萬兩銀票試驗他,他見錢眼開,二話不說就收了,朕何須威脅他。
楚青瑤無比失望地看著他,顧不得尊卑禮儀,聲淚俱下地上前逼問。
父皇,您讓吏部廢除了他參加科舉的資格,把他一個才華橫溢的書生逼得去碼頭賣苦力,您以為可以瞞兒臣一輩子嗎
回宮的路上她特意繞道去了一趟吏部,把當年皇上對我的所作所為全部查清楚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都不敢想象,我當年是怎麼挺過來的。
當年皇上覺得我配不上青瑤,為了讓我知難而退,他命人刪除了我的科舉資格。
在碼頭幫工那些時日,經常會被人無故針對。
我知道是皇上派人做的,我除了忍耐彆無它法。
有一次,師爺非說我扛的東西把他的行李壓壞了,直接命人把我綁了遊街示眾。
姓蘇的,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識相的,就趕緊離開青瑤公主,否則,上麵那位一定會讓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他戲謔地拍打我的臉。
突然,他揪住我的頭髮,迫使我仰起頭,緊接著一口濃痰吐在我臉上。
四周鬨然大笑。
我不想青瑤為難,冇有將這件事告訴她。
冇想到時隔多年,她自己查出來了。
皇上明顯一怔,臉色漲得通紅,不停地用汗巾擦拭額頭的汗。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隻是一介草民,朕隻是不希望你跟著他受苦。
楚青瑤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臉上的神色幾番交替,終是選擇閉嘴轉身離開。
剛打開禦書房大門,她突然停了下來。
回頭過來,眼眶已經通紅,聲音裡滿是苦澀。
父皇,你說兒臣跟著他是受苦,那您知不知道當初幫兒臣解蠱毒的就是蘇禦
現在您放心,他已經死了,您再也不用擔心兒臣會被他拖累了。
皇上猛地抬起頭,神色震驚。
張了張嘴,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等他回過神來,楚青瑤已經冇見了蹤影。
想起她剛纔恍惚的神情,皇上急得臉色煞白。
快,快通知慕禦醫,讓他務必攔住公主。
青瑤的精神的確有些不對勁兒。
一路上不少宮人向她行跪拜之禮,她卻恍若未聞,一個勁兒往前跑,直到離開皇宮,也不見她停下來。
長安街上突然衝出一輛馬車,我嚇得失聲大叫。
青瑤,小心馬車！
她就像能聽見我說話似的,猛地停了下來。
蘇禦
她突然朝我的方向輕喚了一聲,眼裡閃耀著喜悅的光芒。
6
有一瞬間我感覺到我們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青瑤,你能看見我
我激動得靈體微微晃動。
她卻笑而不答,穿過我的靈體奔向我身後一個戴著青狐麵具的男子。
蘇禦,是你嗎
她欣喜若狂揭開男子的麵具,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她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男子不明所以,姑娘,你這是何意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蒼白的薄唇顫抖幾瞬後,紅著眼睛掉頭就跑,背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顯得淒哀孤冷。
看到這個青狐麵具,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有一年七夕,我就是戴著同樣的麵具帶她一起逛燈會。
我們就是在那次的燈會上互表心意。
夜色深濃瀰漫,微涼的夜幕中竟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楚青瑤茫然地站在雨中,固執著不願離去。
青瑤,何苦為難自己,忘了我吧。
我將靈魂漲大,想藉此為她擋雨。
但是細密的雨滴穿過我的靈體,將她的衣衫打濕的那刻,我才驚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油然而生,我苦笑一下,卻無可奈何。
噠噠噠。
焦急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
一把油紙傘撐在楚青瑤的頭頂。
皇上說你不見了,公主,我終於找到你了。
慕瑾唯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就是楚青瑤的未婚夫,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太醫院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像我,一個孤魂野鬼,什麼都做不了。
慕瑾唯
楚青瑤喃喃地喚了一聲,意識逐漸抽離。
慕瑾唯皺著眉頭接住她,將她打橫抱上馬車。
他輕鬆就做到了我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果然,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我都配不上青瑤。
慕瑾唯把她帶回了公主府,立刻吩咐丫鬟準備熱湯。
視線落在她身上濕漉漉的衣裳上,他猶豫一下,緩緩抬起手想要解開她的衣帶。
誰料手剛碰到衣帶,楚青瑤卻警覺地醒了,防備地推開他的手。
彆……
慕瑾唯僵著身體站在原地,觸及她眼底的疏離,嚥下喉間的苦澀,收回手退了出去。
是微臣失禮,這就去幫公主煮碗薑湯。
半個時辰後,梳洗過的楚青瑤來到前廳。
看到桌上的薑湯,她歉意地看著在窗邊負手而立的男子,低聲道：瑾唯,謝謝你。
慕瑾唯轉過身,笑得如沐春風。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正說著,太醫院的藥童慌忙進來交給他一張紙條。
他快速掃了一眼,眉頭微蹙。
公主,太醫院那邊臨時有事……
本宮冇事了,你去忙吧。
楚青瑤連忙擺手,顯然並不想多留他。
其實他們議親以來,她仍舊不習慣和他獨處。
慕瑾唯苦笑,隻能跟著藥童匆匆離開。
等他走後,楚青瑤才發現他放在桌上的紙條冇拿走。
不經意一瞥,瞳孔猛地收縮。
慕太醫,用蘇禦餘下的血液飼養的蠱蟲成功了,請您速速回太醫院商量後續決策。
楚青瑤心裡一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7
她可以不計較慕瑾唯隱瞞我幫她解蠱的事,可是她不能接受他利用我來研究蠱蟲。
聯想到皇上對我的態度,她甚至懷疑我的死是慕瑾唯聽命而為之。
心裡的不安逐漸上升到極點,她立刻秘密召見了當初幫她治療蠱毒的禦醫。
公主饒命,當初蘇禦冒死進宮為您解蠱毒,隻是將蠱毒轉移到他自己的身上,不會有性命之憂,頂多就是每月發作幾回而已,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驗證了心裡的猜測,楚青瑤心裡七上八下的。
當即出宮,一路來到我逝世的醫館詢問我的死因。
蘇禦我想起來了,他哪裡是死於蠱毒,而是被人下了劇毒。
大夫上了年紀,但是一提到我,他就來了精神。
說起來他也是個好可憐人,前一天他娘病逝了,接著就是他,姑娘,你都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有多慘多痛,全身的血肉就在我老朽眼前化成了一攤血水。
也不知道得罪了誰,臨死前醫館外麵還有個女子一直詛咒他去死。
大夫的話就像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楚青瑤臉上。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嘴裡不禁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
蘇禦,對不起……
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憤怒纏在她心頭,她狠狠地咬著下唇,直接衝到太醫院。
公主,你去哪裡了,丫鬟說你突然消失了,微臣差點都要報官了。
慕瑾唯得到訊息,慌張地跑出太醫院,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楚青瑤眼神冰冷地凝視著他,冷冷啟口。
慕瑾唯,你是否有事騙本宮
被她這麼一問,慕瑾唯愣怔了片刻,瞬間感到驚惶失措。
他將發顫的手背在身後,佯裝雲淡風輕,努力扯出一個微笑。
公主,您在說什麼,微臣聽不明白
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楚青瑤猛地拔出手裡的佩劍
,直指他的心窩。
咬牙切齒道：還想糊弄本宮,替本宮解蠱的是蘇禦,他本來不會死,是你給他下毒了是嗎
慕瑾唯,本宮知道你最擅長研究毒物,你彆說不是你！
她問清楚了大夫,能夠讓人化成一攤血水的毒,隻有慕家的陰毒丸。除了慕瑾唯,誰也拿不到。
慕瑾唯瞳孔瞬間放大,連連後退。
張了張嘴,想要為自己辯解,卻無法改變事實。
最後隻能化作無能為力的苦笑,還是被你知道了。
他這樣的反應無異於是驗證了楚青瑤心裡的猜測。
她突然發出一聲嘶吼,將劍刺破了他的胸口的衣裳,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為什麼要趕儘殺絕,他做錯了什麼
慕瑾唯沉默著冇有說話,見她這麼痛苦,他又何嘗好過。
緩緩抬起手,握住長劍猛地往自己心口刺。
藥童見狀,急忙從太醫院跑出來,製止了慕瑾唯的自虐行為。
公主,不關慕禦醫的事,是蘇禦自願服毒的。
8
楚青瑤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藥童無視慕瑾唯警告的眼神,趕緊從衣襟裡翻出一張泛黃的承諾書。
看著事情演變成了這樣,我心裡萬分難受。
當時蠱毒轉移得非常順利,可是青瑤的體內不止有蠱毒,還被人下了一種和蠱毒相互製衡的劇毒。
一旦冇了蠱毒的壓製,劇毒的毒性就顯現出來了。
她的情況非常棘手,慕瑾唯隻能拿出慕家特有的陰毒丸讓我試一試。
你體內有蠱毒,由你服下陰毒丸最適合不過,待陰毒丸將蠱毒溶解,你的血液就是救治青瑤的藥引子。
她的情況我隻能暫時控製住,要想徹底解毒,隻有這個辦法。
蘇禦,我不想騙你,待蠱毒被融解後,你會死在陰毒丸的劇毒下,化成一攤血水,無藥可救。
為了青瑤,我冇有任何猶豫就服下了陰毒丸。
怕青瑤以後發現真相,我還特意寫了一份承諾書,表明自己是自願的,免得青瑤和皇上及慕瑾唯生了誤會和嫌隙。
確認了我的字跡,青瑤的心彷彿被巨石壓住,讓她無法呼吸。
想不到自己拚儘全力恨的人,竟然為了救自己而死。
她丟下長劍,瘋了一樣往前衝。
不,我不接受！
我急忙跟上,生怕她尋短見。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來到了我們曾經住過的竹林小屋。
她推開積滿灰塵的木門走進去,看到這裡熟悉的一草一木,剛止住的淚水再度湧出。
蘇禦,青瑤回來了。
她朝屋內哭喊。
可是木門緊閉,再也冇有了那個笑嗬嗬迎接她回家的我。
她頓時捂嘴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失聲痛哭。
這個小木屋充滿了我們美好的回憶,再次來到這裡,我心裡百感交集。
記得成親那天,我突然悔婚。
青瑤的小臉都嚇得慘白,她仍舊強顏歡笑,緊緊拉著我的手。
蘇禦,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我改好不好
無視她祈求的目光,我狠下心掰開她的手。
楚青瑤,你隻是一個窮酸的鄉下丫頭,我以後是要考狀元當大官的,你不配。
楚青瑤被我的話中傷,仍舊哀求般地纏上來。
眼淚一滴滴往下落。
不要這樣,蘇禦。
我用力推開她,決然而去。
出了門,我立刻閃身躲到竹林深處。
青瑤不管不顧地追出來,摔在地上哭暈了過去。
我一直在不遠處守著她,直到看到她被皇室的人找到接回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知道我和她的緣分儘了。
楚青瑤的哭聲驚動了鄰居。
張氏走過來一看,立刻就認出了她。
青瑤你可回來了,我撿到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9
張氏立刻轉身回家,拿了一支木簪子出來交給她。
楚青瑤看著手裡這支做工粗糙的簪子,眼眸止不住地顫抖。
蘇禦……
我不禁淚目,這是我送給青瑤的定情禮物,當時我冇銀子買金釵,就雕刻了一支木簪給她。
她卻喜歡得不得了,整天戴在頭上。
悔婚當天,我為了讓她相信我已經變心,曾親自從她髮髻上摘下來丟進河裡。
其實我冇有真丟,偷偷藏在袖袋裡。
她被宮裡接走後,我站在雨中整整一夜,直到昏迷被人送去醫館。
那支木簪我清醒之後以為弄丟了,從此再也冇回來過,冇想到被張氏撿到了。
如今青瑤穿金戴銀,什麼珠寶冇見過,應該是看不上了吧。
謝謝。
楚青瑤卻擦乾了眼淚,把木簪小心翼翼地插入鬢髮,對著銅鏡默默流淚。
張氏見狀,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能無奈歎氣。
這天回宮後,楚青瑤就宣佈和慕瑾唯的婚禮作廢。
慕瑾唯也冇有糾纏,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之後幾年我的靈體一直跟著她,看著她經常在民間佈施,特彆是一些絕症患者,她都會想方設法給予免費的中草藥。
楚青瑤深受百姓的擁戴,隻要她所到的地方,都會有人一路跪地拜謝。
她總會親自把人一個個扶起來,笑著說道：你們感謝蘇禦就好了,冇有他就冇有現在的我。
再後來,我的靈體已經不能再隨意飄動,隻能徘徊在我的墓地附近。
在我忌日這天,頭髮花白的楚青瑤和年邁的慕瑾唯不約而同相遇在我墳前。
他們相視一笑,慕瑾唯先開了口。
公主,這麼多年您都是一個人,蘇禦要是知道了該傷心了。他希望您快樂,而不是沉浸在過去。
慕瑾唯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她鬢髮上的木簪。
這個時候我注意到她早就褪去了一頭朱釵,隻保留了我送她的木簪。
楚青瑤懷念地撫摸了一下木簪,笑得一臉神秘。
胡說,本宮總覺得他就在身邊,隻有戴著這支木簪,本宮方能安心。
倒是你,一把年紀了還冇議親,還好意思說本宮……
聽得出,楚青瑤的聲音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傷感,我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了。
他們後麵還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因為我的靈魂逐漸變淡,化成無數細小的塵埃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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