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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隱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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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棲棠的生活變得異常“忙碌”。從李婉如的閨房到李崇山的書房,再到那些被隔離的、如同煉獄般的仆役院落,她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幽靈,一次次將瀕死之人從鬼門關前暫時拉回。

王嬤嬤對她的態度愈發微妙。從最初的利用和忌憚,到如今隱隱的倚重。她甚至默許葉棲棠在府中行走的範圍擴大了些,不再僅限於西跨院。王氏看她的眼神也複雜了許多,感激中夾雜著揮之不去的嫌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這個啞婆子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邪門。

然而,葉棲棠的心卻如同冰封的湖麵,冷硬而清醒。每一次按壓,每一次開出那簡陋的藥方,她都在心中冷笑。她需要李崇山活著,需要李婉如活著,至少在她拿到足以扳倒太子、為葉家翻案的鐵證之前!而府中那些掙紮的仆役……他們的痛苦呻吟,在她聽來,不過是這腐朽李府崩塌前的哀鳴。

這日午後,葉棲棠剛從李崇山書房出來,就被一個哭得幾乎斷氣的小丫鬟攔住了去路。

“阿棠嬤嬤!求求您!救救我娘!救救我弟弟!”小丫鬟不過十一二歲,瘦骨嶙峋,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顯然是剛染病不久。她死死抓住葉棲棠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們……他們快不行了!在西角院……隔離房……管事說……說再不行就……就抬出去扔了!求您了!救救他們吧!”

西角院隔離房?那是府中疫病最重、死人最多的地方!如同人間地獄!

葉棲棠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她喉嚨裡“嗬嗬”兩聲,點了點頭,示意小丫鬟帶路。

穿過幾條陰冷潮濕的迴廊,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和血腥氣撲麵而來。西角院的大門敞開著,裡麵一片死寂,隻有壓抑的呻吟和短促的咳嗽聲斷續傳來。幾個同樣病懨懨、用布巾捂著口鼻的粗使婆子,麻木地守在門口,眼神空洞。

小丫鬟帶著葉棲棠走進院子。眼前的景象,饒是葉棲棠心硬如鐵,也感到一陣窒息。

狹小的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個病人!大多蜷縮在冰冷潮濕的地上,身下隻鋪著薄薄的草蓆。他們麵色灰敗,嘴唇青紫,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拉風箱般的“嗬嗬”聲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痰液帶著暗紅的血塊,散發著惡臭。空氣汙濁不堪,混合著汗臭、血腥、藥味和排泄物的氣息。蒼蠅嗡嗡亂飛,落在那些毫無生氣的臉上、身上。

角落裡,一個穿著管事服色、同樣臉色蠟黃的男人正對著幾個婆子有氣無力地嗬斥:“……快……快把那個……那個冇氣的……抬出去……彆……彆留在這裡……晦氣……”

兩個婆子麻木地走向牆角一個蜷縮著、早已冇了聲息的身影。

“娘!弟弟!”小丫鬟尖叫一聲,撲向院子角落一個草蓆上。草蓆上躺著兩個人:一箇中年婦人,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麵色青紫,身體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咯咯”聲,眼看就要窒息!

“弟弟!弟弟你怎麼了!娘!娘你醒醒啊!”小丫鬟哭喊著,拚命搖晃著母親和弟弟。

葉棲棠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她先探了探婦人的鼻息和脈搏,極其微弱,但尚存一絲生機。再看那男孩,明顯是痰堵氣道,危在旦夕!

她毫不猶豫,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那根磨尖的銀簪,動作快如閃電!一手捏開男孩的下頜,另一隻手握著銀簪,精準地刺向他咽喉處的天突穴!力道巧妙,既刺激穴位,又不至於刺破皮膚!

“嗬——!”男孩身體猛地一挺,喉嚨裡發出一聲怪響,一大口粘稠帶血的濃痰被強行刺激著咳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但呼吸總算通暢了些,青紫的臉色也稍稍緩解。

“弟弟!”小丫鬟喜極而泣。

葉棲棠冇有停手,又迅速在男孩胸前的膻中穴、中府穴等處按壓了幾下,幫助他順氣。做完這一切,她才轉向那婦人,用同樣的推拿手法,刺激她後背的幾處大穴。

婦人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呼吸似乎也平穩了一點點。

葉棲棠的動作麻利、精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雖然依舊穿著粗布衣裳,臉上佈滿“瘡疤”,但此刻的她,周身卻隱隱散發出一種與這汙穢環境格格不入的、屬於醫者的冷靜氣場。

周圍的病人和婆子們都呆呆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阿棠嬤嬤!救救我男人吧!”

“阿棠嬤嬤!我爹快不行了!求您看看!”

“阿棠嬤嬤……”

短暫的寂靜後,哀求聲如同潮水般湧來!絕望中的人們,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紛紛掙紮著爬向葉棲棠的方向!

葉棲棠看著眼前一張張痛苦絕望的臉,看著他們眼中卑微的祈求,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這些人的眼神……多麼像……像那夜在溫府門前,抱著承安苦苦哀求的自己!像在濟世堂,看著周同甫說出“藥石罔效”時的自己!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猛地衝上心頭!不是為了這些李府的仆役,而是為了那被踐踏、被無視的生命本身!為了這世間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絕望!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嗬嗬”聲,對著圍攏過來的人群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安靜。然後,她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院子。

她走到院中唯一一張破舊的木桌旁,拿起桌上半截燒焦的木炭和幾張粗糙的草紙。她不再畫那些可笑的“鬼畫符”,而是用木炭在草紙上飛快地、清晰地勾勒出幾樣藥材的輪廓——生薑、蔥白、紫蘇葉、桔梗、甘草……雖然依舊冇有文字,但圖案清晰明瞭,比例準確,甚至標註了簡單的份量配比。

接著,她又畫了一個大鍋,下麵畫著火焰,旁邊畫著水桶,示意熬煮。

最後,她畫了一個人,在院子裡走動,示意通風。

她將畫好的“藥方”遞給旁邊一個還算清醒的婆子,喉嚨裡“嗬嗬”著,指了指藥材圖案,又指了指外麵,示意趕緊去大廚房取藥熬煮。然後,她又指向院門和窗戶,做出打開的動作,示意必須通風!

她的動作沉穩有力,眼神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那婆子被她眼神所懾,下意識地接過“藥方”,連連點頭:“是!是!阿棠嬤嬤!我這就去!”

葉棲棠不再理會她,轉身走向下一個危重的病人。她不再侷限於推拿按壓,而是用銀簪精準刺激穴位,甚至指揮著還能動彈的輕症病人,幫忙給高熱病人用冷水擦拭降溫,給咳喘病人調整姿勢……她如同一個在屍山血海中指揮若定的將軍,冷靜、高效、有條不紊地組織著這場絕望中的自救!

整個西角院的氣氛,因為她的到來,悄然發生著變化。絕望的哭嚎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帶著微弱希望的忙碌。人們看著她那張醜陋卻異常鎮定的臉,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都讓開!七殿下駕到!”

眾人一驚,慌忙跪倒一片。

葉棲棠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

隻見謝臨舟依舊是一身月白錦袍,外罩銀狐裘氅,在兩名隨從的護衛下,緩步走了進來。他手中那把玉骨摺扇輕輕搖著,似乎想驅散空氣中的汙濁,但眉頭卻微微蹙起,顯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然而,他的目光卻第一時間精準地落在了葉棲棠身上。

他看著她臉上、手上沾染的汙穢,看著她手中那根沾著血汙的銀簪,看著她那雙在汙濁環境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探究,有審視,有驚訝,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欣賞?

“都起來吧。”謝臨舟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他踱步到葉棲棠麵前,目光掃過她剛剛畫在草紙上的“藥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阿棠嬤嬤……真是……妙手仁心啊。這方子……畫得倒是比上次……精妙了許多。”

葉棲棠垂下眼,喉嚨裡“嗬嗬”兩聲,微微躬身,依舊是那副卑微的姿態。

謝臨舟也不深究,目光轉向旁邊一個隨從。那隨從立刻上前,雙手奉上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不大的包袱。

“本王聽聞府中疫病肆虐,特尋了些藥材送來。”謝臨舟用摺扇點了點那包袱,聲音依舊帶著慵懶的笑意,目光卻若有若無地鎖在葉棲棠臉上,“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不過是些防風、荊芥、金銀花、連翹之類的尋常草藥,或許……對嬤嬤的‘土法子’有些助益?”

葉棲棠心中猛地一跳!防風、荊芥、金銀花、連翹!這正是她剛纔“藥方”裡隱含的、用於疏散風熱、清熱解毒的關鍵藥材!隻是她無法明寫,隻能用生薑、蔥白等物替代!謝臨舟……他不僅看懂了她的“藥方”,還精準地送來了她最需要的東西!

他是在幫她?還是在試探她?!

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喉嚨裡發出含糊的感激聲,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包袱。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油布,卻彷彿被燙了一下。

“嬤嬤不必多禮。”謝臨舟搖著扇子,目光掃過滿院病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救人要緊。本王……就不打擾嬤嬤施展妙手了。”他轉身,對王嬤嬤淡淡道:“王嬤嬤,李大人和府上諸人,就多勞阿棠嬤嬤費心了。”

“是!是!多謝七殿下恩典!”王嬤嬤連忙躬身應道。

謝臨舟不再停留,帶著隨從轉身離去。臨走前,他再次回頭,深深地看了葉棲棠一眼。那眼神,彷彿穿透了她臉上厚重的偽裝,直刺靈魂深處。

葉棲棠抱著那包藥材,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謝臨舟的話語和眼神,如同冰冷的針,刺破了她精心構築的堡壘。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麼!這包藥材,既是幫助,也是警告!他在告訴她:你的偽裝,在我麵前,並非無懈可擊!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但隨即,一股更加熾烈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燒起來!是憤怒!是不甘!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猛地抬起頭,不再刻意佝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此刻爆發出驚人的銳利光芒!她不再理會周圍人驚愕的目光,抱著藥材,大步走向院中那口臨時架起的大鍋!

“嗬!嗬!”她喉嚨裡發出短促有力的聲音,指著鍋,又指了指水桶,示意燒水!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打開油布包!裡麵果然是成色極好的防風、荊芥、金銀花、連翹!她動作麻利地將藥材投入即將沸騰的水中!辛辣清苦的藥香瞬間瀰漫開來,沖淡了院中的汙濁氣息!

她站在翻滾的藥鍋旁,熱氣蒸騰,將她臉上那些汙穢的“瘡疤”邊緣熏得微微發紅、發軟。她彷彿感覺不到,隻是專注地看著鍋中翻滾的藥汁,眼神堅定如磐石。

偽裝或許會被看穿,但她的目標從未改變!這包藥材,她收下了!她會用它來救人,穩住李府,也穩住自己複仇的根基!至於謝臨舟……這個深不可測的七皇子,是敵是友,尚未可知!但無論如何,她葉棲棠,絕不會再退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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