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瞬白發如月 第72章 陸羽代言
這是天賜良機!我心中暗喜,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微笑接話:「陸兄此言,真令念蘭軒蓬蓽生輝!」我腦中飛速思考著如何將這清高的陸羽入駐念蘭軒。
「實不相瞞,陸兄是有所不知啊!念蘭軒茶肆從選料、蒸青、壓餅、炙烤直至最後的煎茶注湯,其立身之根基,正是以你的《茶經》初稿中所載的道與法為本,略加自己的一些揣摩應用而已。」
「陸兄之道,開萬世茶風、立天下茶法之先導!其書當為茶人圭臬,聖典煌煌!如此偉業,豈可因俗世的黃白之物耗費周轉,阻礙陸兄踏遍名山采風、探究茶之真味、成就全書的程序?那豈非我輩愛茶人之憾、天下茶人之遺憾?」我故作深沉的說道。
我目光灼灼地看著陸羽,字句清晰而誠摯的接著又道:「陸兄,念蘭軒雖非富可敵國,但也薄有資產,願傾其所能,一力承擔你的續寫、完善《茶經》所需一切開銷!無論是筆墨紙硯、雕版印刷,還是雇車馬船舟、遠赴茶山采風,或是搜羅天下名品奇茶以供品鑒所需……無論耗費幾何,念蘭軒悉數承擔!隻需心無旁騖,訪遍天下茶山,品儘世間佳茗,將胸中丘壑、茶道至理,傾注筆端!務必將此千古奇書早日功成,澤被後世萬千茶人!陸兄意下如何?」
這番話我說得擲地有聲,資訊量巨大。陸羽完全愣住了,臉上先是驚愕,接著是難以置信,然後是如浪濤般湧起的感動與震撼。
他嘴唇微動,似乎想推辭:「這…這如何使得?子遊!陸某著書,乃己身夙願,豈敢如此耗費賢伉儷的心血資財?此乃……」
他話音未落,李冶清脆而帶點小俏皮的聲音已經響起,如同玉珠落盤:「陸兄此言差矣!」她走到我身側,含笑看著陸羽,「你與我們本就是摯友,怎能說『耗費』二字?
「支援我們的摯友完成《茶經》大道,讓我輩茶人乃至後世子孫皆能得窺茶道真髓,這本就是我大唐茶人之幸事、盛事!更是季蘭與夫君念蘭軒的根基所係、本分所在!說起來,是我們該向你這大才子道謝纔是呢!」
她語鋒一轉,帶著一點狡黠的請求:「況且嘛…陸兄你想啊,待《茶經》大成之日,『茶聖』之名必將照耀寰宇。我們小小的念蘭軒若能沾得一點點光彩,在門楣上懸個『茶道正宗,承茶聖陸羽先生衣缽』之類的小匾額,讓四方茶客知曉,來念蘭軒喝到的茶,乃是嚴格秉承陸羽先生《茶經》大道的真味茶湯……豈不是給那些愛茶之人指了一條明路?你也就借我們這小小茶肆之手,將《茶經》之道傳得更廣了不是?這買賣,怎麼看都是念蘭軒和你互利互惠,穩賺不賠嘛!你這呆人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她笑靨如花,眼中閃著真誠又帶點生意人狡黠的光芒,讓人難以拒絕。
陸羽聽到「掛名頭」、「懸匾額」時,眉頭下意識地微微一蹙。他一心鑽研茶道,生性清逸,對世俗的標榜沾染確有天然的抗拒。本能地想婉拒這種形式上的繫結。
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一直站在旁邊的月娥忍不住抿嘴笑了,李冶更是趁熱打鐵補充道:「師兄韓揆也曾歎服公子胸襟!此事於《茶經》傳播、於念蘭軒求索真味,皆是美事一樁!公子不必顧慮太多虛名,隻需允諾得閒時為我們指明茶道正途的方向,讓念蘭軒的茶湯更近《茶經》真義,便是對我等莫大的恩惠了!」
陸羽沉默了。一方麵是畢生理想——那本彙集了他所有心血的《茶經》——終於可以不再為費用所困,而能加速完稿推廣的巨大誘惑;一方麵是摯友劉長卿的未竟之言,我與李冶那坦率而充滿誠意的「互利共贏」論調,尤其是那句「將《茶經》之道傳得更廣」彷彿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埋藏最深的心願——讓茶道真意普惠蒼生!他的內心天人交戰,那份文人的清高與對傳播真道的渴望激烈交鋒。
最終,對茶道推廣、對理想實現的渴望完全壓倒了那一點點的矜持。他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眼神變得清澈而堅定,抬頭看向我和李冶,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又充滿希冀的光芒,鄭重地拱手說道:
「子遊!季蘭!陸某…陸某真是…慚愧難當!思慮之周,實讓陸羽汗顏!你們說的對!閉門造車,書齋著書,終究空中樓閣。著書立說,本就是為了濟世利人!陸某若再推辭,不僅是辜負了二位的一片赤誠,更是阻礙了茶道真義的流佈!」他語氣越發激昂,「罷了!陸羽厚顏,就受了這份天大的情誼!也多謝賢伉儷給了陸某這個機會!」
他的目光掃過我和李冶,變得無比鄭重與專注:「陸羽在此立言:自今日始,必將傾儘心力,與念蘭軒諸位茶師同仁切磋琢磨,務求念蘭軒一茶一水、一招一式,儘皆體現《茶經》所載之精髓!讓天下走進念蘭軒的茶客,喝到的不僅是一碗暖身的茶湯,更能品味到陸羽用腳丈量、用心體悟出來的那一點『茶之真味』!」
「念蘭軒,必將成為陸羽《茶經》之道最重要的實踐之所!此諾,天地可鑒!」他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莊嚴的承諾感。
我與李冶眼中都爆發出難以抑製的喜悅光芒。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所謂「代言」,根本無需掛個牌子在門口吆喝。
陸羽這番擲地有聲的承諾——「讓念蘭軒成為《茶經》真味的實踐之所」、「茶客在此能品出真味」,便是最權威、最無懈可擊的擔保!這個承諾本身就蘊含著無法估量的價值。
我立刻欣喜地深揖一禮:「得陸兄金口玉諾,是念蘭軒千年修來的福分!也是我與李冶的福氣。多謝陸兄!念蘭軒上下,必唯《茶經》是瞻,全力配合你!」
李冶也巧笑倩兮地福了一福:「季蘭代念蘭軒眾茶博士,先行謝過先生指點了!」眼看著這場關係著未來茶葉帝國根基的重要約定達成,陸羽臉上的表情也鬆快起來,重新露出了一種純粹的、學者式的愉悅。
此時,杜若捧著一樣東西走上前來。那是一個造型彆致、布滿精美蓮瓣紋的銀質水丞,內裡盛著清澈的淨水,最奇絕的是水麵上,有一尾僅有寸許長的小魚正在靈活地遊弋!
此魚通體呈現出赤金般的顏色,絕非普通金鱗,其鱗片竟閃爍著如同赤銅鎏金般璀璨耀眼的金屬光澤!形態雖小,卻神韻非凡,頭尾舒展流暢,宛如遊動的一小塊黃金!
我將這個銀水丞輕輕放在陸羽麵前:「陸兄高義,允諾此等重諾,實乃念蘭軒之大幸。這隻『小金龍』……」我頓了頓,解釋道,「是我偶然得之的珍玩,通體如金,甚是靈異。此物難求,然其生機活潑,置於案頭,與茶香書韻相伴,或能解公子著書之孤寂,添幾分生趣。小小玩意兒,不成敬意,權當是賀今日結盟,也是預祝陸兄《茶經》大成之彩頭!至於陸兄所需的紙墨及各項用度,今日之內便會著人整理一份清單,隨後奉上,日後也定按時按需供給,絕不延誤公子宏圖。」
陸羽的目光瞬間被水丞中那遊動的小小精靈牢牢吸住!縱然他走南闖北見識廣博,也被這「活金塊」般的奇異生命震撼,眼神中的學者好奇完全壓倒了一切:「咦?!奇哉!妙哉!」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湊近水丞細看,幾乎要把鼻尖貼上水麵,「這鱗色……這光澤……絕非凡品!造物之神奇,實在令人歎為觀止!子遊……此物……價值幾何?恐非凡俗之資可換吧?」他那專注研究的目光,完全把這「小金龍」當成了一件極致特殊的生物標本。
他那副模樣頓時惹得李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如同春日冰裂:「你可要小心些!莫嚇著這『金鱗小龍』!它膽子小,經不起你這般『品鑒』呢!」語氣嬌俏,帶著善意的調侃。月娥在一旁也忍不住抿著嘴低笑起來。
陸羽被李冶這一提醒,才發覺自己失態,尷尬地直起身,臉上微紅,但目光還是不捨得離開那遊曳的金光,嘴裡低聲認真地嘟囔著:「季蘭說得是…是得小心護著……此等靈物……陸某歸去後必尋一個上好澄泥溫潤的小甕,加些水草安置於書案燈下……」顯然,這位茶聖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這神奇的「活體藏品」和如何安置它的「學術問題」給占據了。
看到他完全沉浸在獲得新奇事物的專注中,我和李冶相視一笑,知道「代言」之事已成,且陸羽也心想事成,我與李冶欣然滿意。
陸羽再次向我們鄭重地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他的寶貝茶箱和那裝著「小金龍」的銀水丞,如同捧著自己即將展開的更壯闊的研究旅程,步履輕快地告辭離開了烏程彆院。
喧囂散儘,烏程彆院終於徹底回歸了屬於我和李冶的寧靜午後時光。冬日的暖陽溫柔地鋪灑在庭院裡,積雪反射著清亮的光澤,映襯著廊下那幾株白梅,愈發顯得冰清玉潔,暗香浮動。
李冶與我並肩佇立在廊下,所有客人都已離去。她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她順勢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輕輕倚靠在我手臂上。
聲音帶著一種謀劃落定、目標達成的慵懶與滿足,如同初雪融化般輕柔:「都妥了…師兄歸家心切,怕是即刻就要打點行裝;蕭先生得了杜子美的音信,激動得直抹眼淚,也不知是喜是悲;陸羽尋回了命根子般的茶稿,還得了『小金龍』,回去怕是要抱著研究半宿……」
她微微仰起頭,陽光勾勒出她精緻的下頜線,眼中閃爍著清澈而篤定的光芒,望向我:「夫君,韓師兄入主咱們的商隊格局,定能護得周全;蕭先生追隨杜甫教導茶倉的孩子,那些可憐的娃兒有了兩位真正的大儒指點,實乃天大福氣;陸公子這尊茶道真神終被請動,念蘭軒得了『茶經正宗』的無上背書……還有杜甫坐鎮茶倉,阿福經商,春桃掌財,月娥、阿東傳藝……我們在這盤偌大的棋局裡,這些至關重要的落子,今日可算是——全都穩當當地放下了!」言語中充滿了自信和對未來的期許。
我伸手,自然而然地摟住她的肩頭,讓她更安心地靠著我。望著庭院中雖在寒冬卻枝乾遒勁、暗蘊著勃然生機的老梅樹。
心中也是豪情湧動,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啊,娘子。雪落千層,終究要滋養梅根。此局已開,萬事俱備。隻待東風拂過,長安重聚之日,我們傾力種下的這些種子,必將破土而出,結出累累碩果!」
心頭那一縷為盛世前途、為即將來臨的風暴而生的隱憂並未消散,但此刻攬在懷中的真實溫暖,眼前這靜謐的冬日畫卷,便是我們能抓住的、值得傾儘所有去珍惜與守護的現在。
院中雪光靜謐,暗香幽浮。我與她依偎在廊下,誰也沒有再說話,隻靜靜感受著這忙碌之後沉澱下來的、難得的恬適時光。
遠處的花廊轉角,月娥的身影悄然佇立,看著廊下相擁的身影,她溫柔的眉目間流露出一絲安然的笑意。「又偷看老爺與夫人?」杜若走到月娥身後說道。
月娥拉起杜若的手,「我才沒有偷,是在光明正大的看,姐姐羨慕夫人嗎?」說話間還向杜若眨了眨眼睛。
杜若隻是靜靜的看了看月娥,將月娥拉了出來。悄然地合上了通向內院的月洞門扉,用這個細微的動作,將這片寧靜的午後暖陽與相依相伴的靜謐時光,全部留給了院中的主人。烏程的天空,澄澈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