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竟戴著假婚戒等我 001
??
公司年會,領導要給我介紹物件。
我喝多了酒,紅著眼說放不下前任。
同事八卦,讓我講點細節。
主座上的老闆虞初琳臉??越來越微妙。
「你這個前任,該不會姓衛吧?」
1.
幾個領導立馬醒神,麵麵相覷。
我趴在桌上,收獲了嬰兒般的睡眠。
完全沒聽見虞總問話。
周圍同事吃瓜心起,努力搖我。
「彆睡啊嚴靖翔,快繼續說啊。」
我勉強抬起頭,「說什麼?」
「你前任家??很有錢?」
「特彆、巨有錢。」我張開雙臂,「她家廚房??……冰箱都有??排,全是彆人送的狠貨海鮮。」
「那你們怎麼認識的?」
「她是我高中同學。」
我含糊應聲,兀自坐著緩了會。
??體??眼睛先找到了鏡頭。
我??馬開始表情管理。
卻發現是主座的??老闆虞初琳,正偷偷摸摸舉著??機拍我。
「虞總,您拍我乾嘛?」
虞初琳長得好看,花邊新聞不少。
集團高管裡,數她被揶揄得最多。
江湖??稱二公主。
她上頭還有個太??哥哥。
結果一??前,太??被調走,虞初琳接棒管理公司。
按級彆,我不夠跟她坐一桌吃飯。
但今天是年會。
我??是去??營收前三的全領域主播。
帶貨采訪集團播報,指哪打哪。
領導們為了表示嘉獎,允許評分優秀的員工同席。
虞初琳抿抿嘴,抬手示意我繼續。
「沒什麼,你繼續講,我也挺想聽。」
「談戀愛這種事就不說了吧……丟人。」
我下意識往酒杯裡扔了個聖女果。
後知後覺想起來不是陪客戶喝。
又把水果挑出來吃了。
酸酸的。
虞初琳嘶了一聲。
「丟人?」
她似乎有些想笑,忍住了。
「跟你那前任談戀愛很丟人嗎?」
我搖搖頭,「不是嫌她丟人,是我那時候很失敗。」
「不應該啊。」她引著話頭,「你要是失敗,她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
我沒吭聲。
她朝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幾個半醉的領導立刻起身,說要去其他桌串一串。
見狀,跟我同坐的同事也陸陸續續溜了。
我莫名其妙,決定跟著一塊走。
虞初琳連忙抬眼,清清嗓子。
「走什麼?你去年的成績很不錯,我們談談加薪。」
我一激靈,挪回座位。
滿上酒,順著肌肉記憶地說謝辭。
「謝謝虞總賞識,我乾了。」
「坐,坐,你彆喝了。」
她按住我酒杯。
「來講講,衛妍欣……你前任他媽怎麼勸你分手的?罵你還是威脅你了?」
沒有。
她很和善。
那會我大四。
自從大二和衛妍欣確認了關係。
每逢寒暑假,我都會去她那裡住幾天。
她媽媽是在一個下午突然來的。
我在沙發睡大覺,突然被敲門聲驚醒。
還以為是衛妍欣回來了。
跑去開門,發現是個陌生的女人。
和衛妍欣有三分神似。
她看見我,沒有驚訝。
也並不像是來找衛妍欣的。
我語速很慢地打招呼,「阿姨好。」
「小翔,你好。」
她微笑著,「我們進去聊聊吧?」
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她說她姓霍,港城航運的那個霍。
她和衛先生是聯姻。
兩家在的行業正巧能互補合作。
結婚多年也算和睦,衛妍欣是獨生女。
或許衛先生還有私生子。
但衛妍欣穩坐釣魚台。
前提是她不犯渾。
不被外人抓到薄弱處攻破。
「妍欣的能力我是信任的,她不太需要靠結婚來保障自己。」
霍太太攏著手包,話頭一轉。
「但是呢,聯姻是個拉支援的方式。」
「她不做,自然有彆人做的。」
「要是其他人發現她丈夫家弱勢,想靠聯姻找同伴跟她掰一掰手腕,就不好了。」
她每說一句,我的背就僵硬一分。
如坐針氈。
速戰速決吧。
我低著頭。
「霍,霍太太,你想,想我怎麼樣呢?」
她覷著我摳手的樣子,彷彿有些憐憫。
「小翔,你上高中我就知道你了。」
「那時候,妍欣在家總是一不小心就提起你的名字。」
「後來我朝學校瞭解。知道你父母都封建,你是靠著扶貧辦才從深山裡走出來,又憑成績擠進十三中。」
「很不容易的男孩子。」
「你聰明,也優秀。」
「但做我們家的女婿,不說多優秀,起碼不能有太大的短板。」
「原本我不想太快拆開你們。」
「但妍欣要畢業了。你在國內,她不願意往外走。」
「所以啊,小翔,為她考慮,也為自己考慮吧。」
她開啟手包。
將薄薄的支票壓在桌幾上。
我飛速擦了把臉,不敢抬頭。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就,就不送您出去了可以嗎?」
軟軟的披肩掃過我的毛絨睡衣。
香味淡淡的,像寺廟的檀香。
檀香味散了。
她合上門,像沒來過。
我去房間裡收拾東西。
一收拾才發現竟然有好多好多。
衣服襪子在衣帽間堆滿了一個角。
衛妍欣隨手給我帶的手錶、領帶夾、洗護用品。
我們一起買的花,買的抱枕玩偶擺件,沒用完的日常用品。
根本不是最初一個行李箱就能裝下的。
我一邊往箱子裡塞,一邊往外拿。
看不出價格的配飾通通不帶。
洗護用品一定要拿。
我自己住肯定不捨得買這麼貴的。
睡衣多帶幾套。
那個羊絨圍巾是藝人同款,很長。
買的時候衛妍欣笑我非要耍酷,係上圍巾像隻企鵝。
也要帶。
她家的音響是我點的牌子,據說特彆好。
雖然真正到手後才發現是網上那些人吹過頭了。
但我還是很喜歡。
可惜這個真的搬不走。
陽台的花我養了兩年怎麼辦呢。
換個地方,再用兩年時間去養嗎。
我坐在亂糟糟的行李箱邊,突然繃不住了。
客廳外門扉開合。
有腳步聲,包裝袋擱置在桌上的細碎響聲。
「小翔,」衛妍欣在外麵叫我,「給你做飯吧?」
我沒應聲。
她疑惑地自言自語。
大概是瞥見茶幾上的支票,步伐陡然亂了。
臥室門被擰開。
「我家裡誰找你……」
衛妍欣的臉色很難看,撚著那張薄紙。
她半蹲著將我攏到懷裡。
「誰來找你了?跟我說。」
她的指尖有點涼,衣襟也是冷的。
我將臉埋進帶著體溫的毛衫裡。
可她的羊毛衫上也有檀香味。
她們是一家人。
難道我要拉著她,讓她兩頭為難。
我喘著氣想退開,卻被她死死抱著。
「說話。來找你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紀?」
她鼻尖抵在我額邊,呼吸含著惱怒。
我搖頭。
「我們聊聊。」
「聊什麼?嚴靖翔,你要跟我聊什麼?分手?」
她目光嚴厲。
「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隨便放棄?
我想說對不起,但是不敢。
她說自己告白時想得很清楚。
所以也希望我考慮好以後要麵對的阻撓,再給她答複。
我向她保證,說會好好和她在一起。
但年紀太小,總是把阻礙想得很輕。
真正麵對那天,才知道一句話就足夠否定所有。
我退縮了。
那她是不是在某一刻也會退縮。
「要不就,分開吧?」
我對上她視線,越說越小聲。
「我怕你,怕你以後,後悔,覺得我拖累……」
「夠了!」
衛妍欣將我打斷,吞嚥數次。
高中三年我很少說話。
一開始,班裡同學問我問題。
我不吭聲,隻把解題過程寫給他們。
同學還以為我裝。
年級裡叫我「那個不說話裝高冷的考試大手子」。
後來老師點我回答問題。
次數多了,才發現我有口疾。
於是我獲得回答問題豁免權。
沒人為難我說話。
隻是偶爾會勸我,要多開口練一練。
白天上課,晚上回宿舍,洗漱時間很緊。
我找不到空閒練習,也不願意。
和衛妍欣在一起後,才偶爾會張嘴。
她總是會等我說完。
哪怕我描述一件事,可能需要十分鐘。
她從來沒有這樣打斷過我。
我閉緊了嘴。
「嚴靖翔,」她深呼吸,雙手合著我的臉,「你還喜歡我嗎?」
我看著她,點頭。
「那就不要提分手。就當為我,好好練說話。我在家裡陪你練。」
她用了幾分力,「聽見了嗎?」
我又點點頭。
她把我拉進懷裡,收緊臂彎。
「乖。」
那天後,我們誰也沒提起那張兩百萬的支票。
她請了住家阿姨打理家務,整天拉著我聊天。
有時深夜醒來,聽見她在陽台接電話。
對麵人語氣大概不算好。
她長久沉默著,低低應幾句。
通常第二天就會朝我道歉,說她去旁聽高層會議,要出門幾天。
我看見過她桌上的資料。
會議材料、行業報告、財務報表。
機密程度不詳。
我不敢細看。
隻知道,我可能確實拖累她了。
她不在的時候我就自己對著手機練。
開一個語音聊天直播。
不管有沒有人,都逼著自己說話。
有些進入直播間的觀眾被嚇了一跳。
大學同學在小樹林裡碰見我,也以為我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甚至有段時間,我的詭異直播間還被截圖放在論壇上,討論了小一陣。
我在評論區挨個回複解釋原因。
沒想到網友很體諒,還專程來跟我聊天。
但好痛苦啊。
直播間人氣越來越高。
有人鼓勵,有人嘲笑。
有人故意引導我念不好的彈幕。
我說話還是磕磕巴巴。
不小心念出低俗詞彙的諧音後,直播間再度被封。
我受不了了。
為什麼要這樣為難自己,還連累衛妍欣一起?
長年累月的病症,怎麼是短時間能訓練恢複的。
我想放棄了。
但這回我沒勇氣直麵衛妍欣。
我拋開所有雜物,隻帶走了要穿的衣服。
在酒店,跟她提了分手。
當晚她便回了深市。
堅持要和我麵談。
我開啟門,看見風塵仆仆的衛妍欣。
滿眼血絲,僵立著。
誰都沒說話。
沉默到最後,我說出了最流利的一句話。
「衛妍欣,我壓力好大,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她緊抿著唇,問我。
「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不可以再試試嗎?」
我說,「我好累。」
她將禮物袋放在地上,低著眼皮。
「真的這麼痛苦的話,就算了吧。」
我蹲在地上,看她背過身。
「衛妍欣!」
她站定,側目。
我才發現,原來她也紅了眼。
我說,「還可以做朋友嗎?」
還會再見麵嗎?
她輕輕笑了一聲,「嗯。有事可以找我。」
但我明白。
她是說,她不會找我了。
後來也確實,再也沒有聯係。
分開都三年多啦。
如果她知道我現在口齒特彆特彆清晰——
不知道她會不會為我感到高興。
酒精讓人想起舊事。
虛幻的情緒衝上頭,就顧不上現實了。
我伏在桌上,完全忘了這是在集團年會。
坐在對麵的,是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虞初琳皺著眉拍我。
「嚴靖翔,嚴靖翔,醒醒……祖宗,該不會酒精中毒了吧?完犢子,衛妍欣要上門砍我了。」
我被搖醒,從屈起的手臂中歪過臉。
露出一隻眼睛看她。
「嗯?虞總?」
虞初琳鬆了口氣。
遞來紙巾,抬抬下巴。
「擦擦臉,清醒一下。」
「不好意思,喝多了,這酒度數不低,真有點頂不住。」
我扯出笑,後知後覺。
「哎,虞總,我們不是要說加薪的事嗎?」
她大手一揮。
「加,加50%。不過明天,不,後天吧,你得跟我去參加……嗯,一個跨公司交流會。」
「我的級彆夠跟您一起參會?」
「哎呀,就是簡單吃個飯。」
「哦。不對啊,後天放年假了。」
「算三倍加班費。會上都是難得的大人脈,我看你上進才帶你的。」
虞初琳言之鑿鑿。
我不疑有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她舒出口氣,笑得像個得意的狐狸。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後天我去接你。」
2.
我借著酒勁睡到下午兩點。
醒來坐在床邊思考了半個小時。
昨晚年會上我到底說了什麼,記不完全了。
但最後虞初琳憋著壞水的表情是一點沒忘。
她在男女關係上的風評不大好。
今天送某個男明星上封麵。
明天和剛出道的弟弟共進晚餐。
雖然沒聽說她和本公司的男員工有牽扯。
還是頭皮發麻。
沒等我想出拒絕的理由,企業訊息彈出來了。
「明天的飯局是給我一姐們慶生,你最好帶份禮物。」
「好好把握,興許人家隨便給個機會,你就能多繳幾十萬稅。」
「下午五點半,李秘去接你。」
你們家常局,我就不去了吧。
我昨天酒喝多了嘴沒把門的,虞總多擔待。
公司還有比我業績更好的,機會要不給他們?
我刪完了推辭的話。
窩窩囊囊,發了句收到。
去洗漱完,才發現忘了問關鍵資訊。
她那個姐們年紀是大是小,喜歡洋墨水還是老一套,性取向如何。
一概不知。
開啟手機搜送領導的禮物,首頁是幾家購買過的店鋪。
圍巾、皮帶、公文包。
價格都不高,是我現在不會選擇的價位。
但那時送給衛妍欣,她總是很高興。
我忽然有些恍惚。
不久後也是衛妍欣的生日。
她恰好出生在農曆新年時。
每年她生日,總是跟我過完,再趕回家過一次。
第二天回來,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都是親友和衛家合作夥伴送來的禮物。
她挑挑揀揀,把我能用的都裝來了。
還要賣個關子,不肯隨便給我。
非得我繞著她轉半天,急得結巴說話。
她才一抬下巴,慢悠悠交出行李箱。
我坐在地上一個個拆禮物盒。
衛妍欣曲腿靠在一邊,慢慢地喝水。
「有喜歡的嗎?」
我舉出最中意的給她看。
她認了一認,笑著。
「知道了,明年多和他們家聊專案。」
我說,「你,你以權謀私。」
我生在秋天。
具體哪天,不清楚。
她帶來的禮物堆在一邊,好像我也過了一個很好的生日。
分開的這幾年,我沒有再給彆人挑過禮物。
也沒有收到彆人送的禮物了。
從海量的物品裡認真篩選符合對方氣質、喜好、身份的東西,很耗費精神。
我壯著膽子聯係虞初琳。
「虞總,您那位朋友比較喜歡什麼?我按著準備。」
她說,「都行。」
……
那就都行吧。
我托人買了一方茶餅,隻說要貴的。
送茶葉總不會出錯了。
店主說我要的茶餅等級不低,店裡唯一一塊正巧被預定了。
另外的貨需要時
????
間調來。
好在趕在飯局前送到了。
我挑出一身半職業的通勤套裝,拎著禮盒出門。
3.
虞初琳的秘書已經等在樓下。
我上車,下意識想問好,沒見著人。
李秘掃我一眼。
「找虞總?我們現在去接她。」
「哦,好。」我頓了頓,「李秘書,這種飯局都是你陪著虞總?」
「虞總不怎麼喝酒,不用人陪,我在車裡等。」
「那你知道這回虞總要見誰嗎?」
「這個不清楚。」
他緩緩降速,停在路邊。
虞初琳恰好從一家茶店裡出來。
手上包裝袋很是眼熟。
我背上冒汗,低頭看著身邊的禮盒。
總不會,這麼巧吧?
虞初琳拉開車門,隨手將東西放在身邊。
我從內視鏡裡偷偷看。
越看越頭痛。
一模一樣的禮,這怎麼送?
視線相彙。
虞初琳報了個位置,又問我。
「嚴靖翔,禮物帶了?」
我回過頭,慢慢將禮盒提起給她看。
她笑得險些嗆到。
「年輕人哪有喝這茶的?」
「那您不也買了。」
「我這是順帶拿去送她爸的!你是一點不上心啊,光顧著挑貴的了吧?」
「……虞總,女士禮物,一上心就越界了。」
首飾香水包包,哪個不是貼身用的東西。
真百搭還是煙酒茶。
拐過十字路口,車在一處中式院落邊停下。
我提著禮跟上虞初琳。
餐廳包廂裡,幾人正閒談。
轉臉瞥見我們,招呼著拉開椅子。
我和其中一人對視,彼此都愣了幾秒。
莊櫟看見我跟虞初琳一前一後進來,眼珠子溜圓。
我朝他點點頭,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在這也能碰上高中校友?
我和莊櫟不熟。
打過幾次照麵,都是因為衛妍欣。
四下喧鬨。
「來挺早啊虞姐,這回不遲到了?」
「嗯?還帶了個弟弟?」
「換口味了?上回那個我記得不是這風格。」
「咱聚一場,就你帶小夥兒。」
「說真的,玩也收著點。就你整這麼多花邊,換我們身上腿都被打斷幾回了。」
虞初琳嗤聲。
「有病去治,這是我員工。嚴靖翔,你的禮一塊放那邊桌子上。」
桌上的禮物敞著盒子。
開了窗的翡翠原石、珠寶、馬鞭、手錶。
兩份相同的茶餅放上去,無比突兀。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起鬨又捲土重來。
「怎麼還送一樣的?」
「衣服要穿情侶款,送禮也送情侶款?」
「莊櫟,平時就你話最多,這會兒怎麼不說了?」
莊櫟神色一言難儘,半晌才擠出話。
「這個……我不敢說。」
我坐在角落苦笑。
這種場合還真是,不挨幾句調侃都不算來過。
廊外腳步聲平穩靠近。
周遭人突然開始迅速摸東西。
門被推開那秒,禮花爆了滿室。
「恭喜衛大小姐又老一歲!」
我順著眾人一起鼓掌,突然坐直了身子。
誰?
姓衛?
彩帶紛紛落下。
門口那人撣撣肩上禮花,半無奈半沉默。
「這把戲你們要玩多少次?」
隔著數年,聲音已經不算熟悉。
卸去幾分清潤,多出沉穩。
我僵著脊背,麵皮如蒸。
衛妍欣抄兜立在門邊,臉色慢慢地冷了。
一時寂靜。
席間人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衛大小姐過來坐啊。」
服務員守在一旁,等著接她脫下的大衣。
我低下頭,主動迴避了視線。
莊櫟咳嗽幾聲,打著圓場。
「先坐吧妍欣,有什麼等會兒再說。」
半晌,她拉開椅子落座。
飲了杯溫水,垂眼覷著虞初琳。
「不介紹一下?」
虞初琳拍拍我的椅背。
「嚴靖翔,我公司最得力的主播,推什麼火什麼。帶他來見見人,你們以後有什麼業務多關照關照他。」
我適時起身笑笑,略鞠了一躬。
「謔,什麼人值得你親自帶來做臉啊?」
「我們是不是該叫一聲姐夫?」
莊櫟憋了會,「你們彆問了,彆問了。」
虞初琳清清嗓子。
「你們找我樂子就得了啊,彆攀扯正經人,這真不是我男朋友。」
「原來不是啊。」衛妍欣頭也未抬,「我還以為快要喝虞姐喜酒了。」
我盯著麵前的杯盞,飾演背景板。
桌上人三兩應聲。
「那小夥兒,對不住了哈,姐們自罰一杯。」
「虞初琳你也是,又不談生意,帶什麼員工?」
「對了,還沒敬壽星呢。來來來喝一個。」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哈。」
「搶我詞?」
衛妍欣來者不拒,將敬酒一一喝了。
我聽著笑語,總覺得不真切。
腦中嗡然,有種剛起床的眩暈感。
她的生日,不是在新年嗎?
一圈人祝下來,隻剩我沒吭聲。
虞初琳輕輕踢我椅腿。
我從靜默中回神,端著酒杯起身。
「我嘴笨,就祝衛總事業有成,身體健康。」
衛妍欣倚在座中,抬手示意身邊人幫忙遞酒瓶。
將自己麵前半杯喝完,重新倒滿。
她隨手舉杯,朝我一敬,一飲而儘。
虞初琳半開玩笑。
「一杯接一杯,平時沒見你量這麼大啊,可彆喝多了。」
她按著眉心,口氣淡淡。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
氣氛詭異,又有人將話題拋給我。
「嚴先生做幾年新媒體了?」
「兩年了。」
「才兩年成績就這麼好。」那人微驚,「大學有基礎?」
我笑笑,「哪有什麼基礎,那時候我說話都有點障礙。後來畢業去乾了一年銷售,才把話學得說通順。」
莊櫟一愣,「你的學曆做銷售?」
席間人紛紛側目。
「莊櫟,認識?」
「以前見過幾麵。」莊櫟解釋完,看向我,「怎麼不找點輕鬆的工作?」
我自嘲。
「誰會要一個話說不利索的員工啊?」
每年名校畢業生多如牛毛,企業可以優中選優。
要上進,能力強,精力旺盛。
要樂於學習,會自我反省,形象好氣質佳。
內向都成了大缺點。
溝通能力差,進不了第一局。
從前跟衛妍欣在一起,我給自己圈定了安全區。
總覺得,她不會不管我的。
既然有人兜底,為什麼要辛苦自己?
我每天都在逃避。
畢竟做一件事,可能會遇到很多困難。
但隻要不動,唯一的困難就是下定決心。
直到分手後我開始麵對自己的課題。
話說不通暢,就等著找不到工作餓死。
秋招、春招、畢業論文、畢業去向確認、催促就業。
我每天對著新聞聯播學習複述,放棄了秋招。
春招再度失利。
很快交完論文走向畢業。
然後成了失業大軍的一員。
窮途末路時,我翻出了分手那天衛妍欣給我的禮物。
想賣掉,能換一點緩衝的生活費。
開啟才發現包裝盒裡是個限量版男士手包。
和一張兩百萬的支票。
她媽媽給的那張早已經被撕碎了。
禮盒裡裝著的,是嶄新的、以她名義簽下的。
她還是給我留了一條後路。
我坐在逼仄的出租屋裡,突然沒繃住情緒。
一切都結束了。
從我決定啟用這筆錢起,就是分道揚鑣,兩不相見了。
有了那些錢,我不用為生計發愁。
於是找了一份當銷售的工作。
一麵就被拒絕。
我攔住HR,說我不要底薪。
隻要給我一個能開口的平台就好。
成功留下。
每天早上上班,公司都要求員工大聲朗讀工作目標,要像打雞血一樣亢奮。
看起來不夠狂野的,會被挑剔工作態度。
我放不開,被點出來罵了很多回。
早讀完,回工位打騷擾電話。
好的時候被直接結束通話。
壞的時候被罵得爹媽起飛。
每次被對麵的客戶攻擊父母,我都誠心誠意地說一聲謝謝。
對麵懵了,我就趁機推銷一下保險。
然後再被罵一句啥比,掛電話。
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靠著出單交夠房租。
再也沒人嘲笑我說話結巴了。
我跳槽,從助播開始乾。
靠著臉和努力直升主播,工作要求更嚴,經常被觀眾和主管罵。
一開始還會偷偷難過。
但當我第一次月入五萬,挨罵就沒感覺了。
我愛工作。
我想要錢去填補花掉的存款。
好像隻要湊夠兩百萬,就顯得我並不欠衛妍欣什麼。
工作很忙。
很少有空想她。
我很想她。
衛妍欣專心麵對著食物。
我悄悄望她。
挑揀著重要的節點,將過去幾年理順,如實陳述。
不遠處,一人遞了張名片。
「我朋友的設計品牌最近在做推廣。嚴先生要是感興趣,可以聯係她談談合作。」
我連忙接過名片。
是高定西服行業內一個新銳品牌。
按理這種合作我不能私下接。
虞初琳挑挑眉,「抬舉你你就接了,不算私活。」
我雙手合十拜了拜,小聲。
「謝謝老闆。」
一轉臉,恰與衛妍欣對上視線。
她垂眼看著手機,起身離席。
「我去打個電話,你們繼續。」
壽星走了,氛圍頓時隨意起來。
我不再能接上話,默默吃著飯。
虞初琳轉向我。
「給你在隔壁另開一席,吃完打李秘電話讓他送你回去。」
「不用了,虞總您慢慢吃,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拎包告辭。
剛出門,包廂裡爆發一陣哄鬨。
莊櫟跳起來撲到虞初琳身上。
抓著衣領,氣急敗壞。
「好你個虞初琳,我好心跟你講故事,你把主角兒帶來搞事是吧?」
「人家嚴靖翔對她念念不忘,倆人見一麵不挺好?萬一妍欣還喜歡他,正好重新湊一對。」
「你看她像是還有意思的樣子嗎?」
虞初琳大聲嘲笑。
「莊櫟你沒談過戀愛就彆叫。我說他倆包能成,你信不信?」
幾道認不出的聲音混在一起。
「不是……你們說什麼呢?」
「什麼叫還喜歡?剛才那是衛大小姐前男友?」
「腦癱巧設前任局,姐們誤上斷頭台。誰剛開他玩笑趕緊去給人家道歉哈。」
「要我看是已經沒感情了。」
「那最好是。」
交談聲漸弱,轉為推杯換盞。
4.
我扣好外套,走進風裡。
南方沿海的冬天不難熬,略有冷感。
拐過長廊,衛妍欣立在不遠處亭子裡,閒閒撒著魚食。
天已經黑了,溫度比白天降下不少。
她那件大衣,一定頂不住風。
我花了半分鐘,猶豫是原路返回還是繼續往前走。
她似有所感,側目望來。
我說,「衛總怎麼不進去?」
她餘光掠過我。
「我在,你不自在。」
「……突然見麵,難免尷尬的。」
「嗯,所以我出來。」
「虞總說朋友生日,沒想到是您。」我嚥下剩餘的問句,「賀禮送到,我就不打擾您和朋友聚會了。」
她慢慢撚緊魚食口袋。
「新年我要出國,生日他們提前給我過。你送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
我恍惚片刻,回答道:
「茶餅,和虞總一樣的。」
「我不愛喝茶。」
「是我送得不巧。您父親大概會喜歡。」
「我是說,我對這份生日禮物不滿意。」
她掩上衣襟,轉身麵向我。
我無意識啞了聲音。
「那我重新選。」
她自喉中輕應,算是預設。
一時無話。
我又想告辭。
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站住了腳。
「衛妍欣。」
她一頓,側過臉。
「我剛才把我前幾年的事都說完了。」我說,「你有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風把頭發吹得亂飛。
我努力理順額前碎發,也不敢確認她有沒有聽到。
「你是要回家?」
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的態度比在飯桌上軟化了許多。
近乎稱得上溫柔。
我愣住幾秒,「啊……嗯。」
「走吧,送你。」
我在心裡反複告誡自己冷靜。
腳卻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後,坐上那輛熟悉的座駕。
隔板升起,暖風迅速融入空氣。
她脫下大衣,隨手疊放在身邊。
醇厚的烈酒氣息暈開。
原來是喝多了心軟。
不知道明天清醒過來,她會不會後悔自己給好臉色給多了。
我看向窗外,緩解目澀。
不可控地,開始想念那個可以把她擁進懷裡的自己。
我以為思念在見麵後會緩解。
實際卻是愈演愈烈。
冬天是很適合擁抱的季節。
暖氣開得太足會臉乾心燥。
開得不那麼足,就避免不了涼意。
寒假見麵,有時在她的城市,有時在我的城市。
當時我住的地方沒暖氣。
洗完澡會凍得嘶嘶嘶吸氣,小跑著跳進床裡。
衛妍欣睡得早。
總是半夜被突然躺到身側的我冰醒。
一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邊伸手摸我的腳。
「怎麼總是這麼冰?」
「正常啊,一直這樣。」
我惡作劇般將手貼在她身上,身體迅速回暖。
衛妍欣一聲不吭,隻是有些喘。
戀愛的幾年時間裡,最親近,也就隻有這樣了。
我默默收回視線。
她閉眼靠在座椅上,話音微沙。
「我出國修了哲學,後來回國開始工作。沒有什麼變故波折,也沒有值得提的東西。你還有錢用?」
我說,「衣食無憂。」
「不錯。」她輕聲,「怎麼想到要做主播?」
「可能,順勢而為。」
其實是執念。
跟她分手後我就對說話有了執念。
正巧,主播的工作需要一直說,一直說。
兩側行道樹規律地滑過車窗。
她說,「虞初琳剛才給我發了一段視訊。」
我迅速紅溫。
「那天是領導說要給我介紹物件,我借著酒勁演的。」
「演的?」
「好吧是真的……求你彆發給彆人。」
她目光定定落在我臉上。
「怎麼求?」
空間突然變得很小很小,隻剩逼仄的一角。
我靠後,脊背抵著座椅縫隙。
她掌心順著脊骨一節一節往上探,臉龐被滑過的路燈照得忽明忽暗。
唇含吻在一塊,我窒息地踢著腿。
衛妍欣掀開眼皮,起身將我壓在身下。
「少跟虞初琳來往。」
我喘著氣,「她跟你不是朋友嗎?」
「是。」
「為什麼不讓我見她?」
「她喜歡拈花惹草。」
我沉默,「那你還跟她玩得好?」
「花不花心是她男朋友要管的事,我隻關心她當朋友合不合適。」
「哦。」
「乖。」
她輕拍我後腰,又問。
「那筆錢有幫到你嗎?」
「幫大忙了。」我低聲,「你為什麼撕了原先那張,又重新給我一張?」
「如果非得用錢送走你,那至少應該從我手裡出。」
「我開始賺錢之後就一直在補足那兩百萬,想著總有一天要把錢還給你。現在有機會了……」
「我給你的東西從沒指望你還。我也沒想到,你會選這麼辛苦的路。」
我呼吸緊繃,低聲。
「其實也還好。」
凡事熬過來再回頭看,困難都顯得輕微。
我已經不為那些時間感到痛苦了。
路燈一塊一塊照進車裡,又飛速消失。
墊在後腦的手撫過發,托住我右臉。
有些許冰冷的觸感,轉瞬被體溫暖熱。
我在混沌中側目一瞥。
旖旎心思乍然消失得一乾二淨,隻剩迅速冷卻的微薄汗意。
衛妍欣大概是喝多了。
半合著眼,很安穩的樣子。
她眸色不似清醒時平淡,顯得幽黑而朦朧。
「我的承諾還算數。所以,要回來嗎?」
我不答,環著她後腦。
將她按埋進頸窩後,纔敢露出幾分崩潰。
剛才硌在我臉上的,分明是戒指。
我慢慢摸向後腰,觸及她手背。
遊移,至指節。
無名指,有一枚婚戒。
怪不得她生日,朋友送了一堆男士禮物。
憑什麼。
憑、什、麼。
我木然坐著。
聽見她的心臟混著我的,在彼此皮肉下相撞。
與心跳一同激蕩的還有憤怒。
什麼意思?
舊人相見,覺得知根知底,想重新發展成情人?
司機緩緩將車刹停,喚我。
「先生,到了。」
衛妍欣鬆開擁抱的力度,看向窗外。
「也可以回去住。指紋沒刪,你養的花都還在。」
我盯著她的臉。
很想質問,又有些無力。
竟然有一秒,我在祈禱她不要坦白已婚的事。
那我就可以捂著眼睛假裝不知道。
我說,「你會在家嗎?」
「這段時間不會。要出國一趟,大概半個月後回來。」
「好。」我說,「我知道了。再見。」
黑車緩緩隱入夜色。
半個月足夠我清走自己的東西了。
5.
我在係統走了離職流程。
沒幾天,虞初琳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們部門主管說收到你的離職申請,怎麼回事?」
我丟擲早已想好的理由。
「衛妍欣讓我彆在你跟前晃。」
對麵沉默片刻,爆出一聲國罵。
「我操。這麼防著我,我像是那種人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算了,我是。」她呼呼吸著氣,「你倆複合了?你辭職以後打算乾什麼?」
「……嗯。」我說,「反正錢也賺夠了,自己做做自媒體。」
「得,那我確實不好留你了。」
她抱怨著。
「記得交接,就這樣。」
「等等虞總。」我說,「有點東西,能勞您轉交給她嗎?」
她一頓,「你直接給她不就行了?」
「她現在不在。我要回家一趟,估計一個多月才能回來。」
「哦,這樣。行,那你抽空送過來。」
電話結束通話。
我將支票和選好的生日禮物一並包起。
托衛妍欣的福,離職流程不必等夠30天。
接任我位置的主播也是老手,要交接的東西不多。
我請李秘將禮物送去了行政樓層。
離開公司那天,部門給我開歡送會。
同事在KTV裡激情演唱。
左右沒見到虞初琳。
找上天台,纔看見她捏著煙,正在打電話。
不方便打擾,我原路退回。
身後通話聲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喲,回國了?不是要待到下週?」
「你爸媽沒什麼說法?」
「嘖,談戀愛了就是不一樣。」
「真不是姐們,一複合就挖我員工。」
「他辭……不是你讓他走的?」
「說要回家一……把禮物轉交給你。」
「……?」
將近十點的冬夜,街上人流稀疏。
我坐上計程車,報出了地點。
資訊提示,約的貨拉拉司機一小時後到達指定位置。
得先去衛妍欣家把我的東西都搬回來。
哪些留哪些扔,再慢慢清點。
順利刷開屋子的指紋鎖,房間和我離開時相比變化不大。
看得出沒人居住,但衛生還在維護。
我挨個開啟櫃子,冷不防被掉下來的毛絨玩具砸了頭。
一隻針織母雞。
是還沒確認關係時,衛妍欣送的高考衝刺禮物。
當時全班都在互送禮物。
我不敢收彆人的東西。
同學知道我手頭拮據,怕我為難,索性便略過我。
衛妍欣那天抱著一隻玩偶母雞來,被全班傳著揉了一遍。
最後胖胖圓圓的母雞停在了我桌上。
我一進門看到那隻雞,氣得想罵人。
以為有人看不慣我,故意羞辱我。
「誰,誰放我這的?」
「是我送的。」
衛妍欣愕然站在一邊,少見地露出無措。
「對不起,我沒有彆的意思。」
我看見她,火就已經沒了。
脾氣發了半截,像被戳破的氣球。
隻能猶猶豫豫,縮回那隻指著雞的手。
「你送的?」我說,「謝,謝謝你。」
我記不清什麼時候說過喜歡玩偶。
後來纔在一個夜晚突然記起,剛入學自我介紹時我說喜歡母雞。
因為它們很能下蛋。
恰好那段時間,國外一個玩偶品牌很流行。
衛妍欣不懂玩偶,托了朋友幫忙搶購。
費了不小力氣,才買到了母雞款。
我沒想過她會喜歡我。
一個家境不好、口齒不清、隻會寫試卷的人,很無趣。
我隻敢幻想某天停電,然後我偷偷牽一牽她的袖口。
在班上有許多事不得不和她接觸。
貧困生補助,學雜費減免表,宿舍水電費免繳表。
都和錢相關。
衛妍欣總避免使用相關字眼。
將表格給我時,隻告訴我什麼時候需要填完。
但我每次接過表,還是有沉重的自卑席捲而來。
我喜歡考試。
隻有考完試出成績,我才能抬起臉。
因為成績排行表上,我的名字要麼排在她前麵,要麼緊隨其後。
一次大型聯考後,大家照例鬼哭狼嚎。
一邊喊著補課白補了,一邊來搖晃我。
問我從小吃什麼長大,為什麼不補課還這麼強。
人堆裡,恨不得有八隻手對我重拳出擊。
我不說話。
其實嘴角壓不住。
反複欣賞完排行榜,才心滿意足。
一轉身,猝然貼上了帶著體溫的校服。
衛妍欣低著頭,怔愣。
她的鼻子抵在我左胸鎖骨下。
隔著薄薄的衣料。
那寸肌膚被鼻骨輕微壓進幾分。
我下意識彈開,後背撞上牆,臉轟然燙了。
衛妍欣抿抿唇,想來扶我。
見我是短袖,又不好下手。
隻低低說。
「對不起,有沒有撞到?」
我慌亂擺手說沒事。
其實我很願意她離我近一點。
整個高中時期我都以為自己在單戀。
後來大學各奔東西,她仍舊和我保持著聯係。
我鼓起勇氣約她吃飯,想表白。
她下飛機時抱著花。
我在接站處晃了神,不敢過去。
在人流裡晃了十分鐘,她皺著眉找到我,鬆了口氣。
兩個人線上上都很熱絡。
見麵時卻束手束腳。
她摸摸鼻子,又反複握拳、張開。
鼻尖幾乎冒汗時,才開口問。
「嚴靖翔,你餓不餓?」
分開後無數個夜晚,我都靠這些記憶獲得慰藉。
但現在,我無法將她和我記憶中的人聯係在一起了。
我用大編織袋將衣物統統打包。
玩偶清點出來也有整整一箱。
將用過的過期洗漱用品清出來,又給地上積了一層灰。
整理出的雜物,四個大袋子都裝不下。
司機跑了兩趟才搬完。
我托助理替我安置行李,又拖乾淨地,去浴室衝了個澡。
距離航班起飛還有三個多小時。
該出發去機場了。
我站在客廳,環視四麵。
終於有了獨居的樣子。
國外的淩晨是幾點,我不清楚。
大概現在她正陪著家人閒聊打發時間。
「嘀——」
門被大力拉開。
衛妍欣氣息深重,指節扣著門框,指甲彎曲。
我愣了幾秒。
「不是要在外麵待半個月嗎?」
「待半個月,然後回來看這裡人去樓空?」
她幾步邁近,攥著我肩膀搖晃。
「嚴靖翔,你到底要乾什麼?」
「我也想問你到底要乾什麼!」
我猝然拍開她的手,尖聲。
「逗我好玩嗎!看我在那麼多人麵前對你深情表白,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她呼吸尚未平緩。
咬著牙,嗓音沙啞。
「我有什麼錯處?」
我死死盯著她,竟然笑了出來。
「你父母還好嗎?你先生怎麼樣?」
她臉色有一瞬空白。
迅速回神抬手,看向左手指節。
下一秒便毫不猶豫摘下戒圈,扔到一邊。
「我是不是結婚了,你不會張嘴問一句?」
「那為什麼戴婚戒?他們給你送生日禮物都是男款!」
「我在國外,已婚的身份會勸退很多想接近我上位的人,可以了嗎?再說生日禮物,除了你送的我留下了,其他東西都是往我父母親人手裡遞,你難道不清楚?」
她深吸著氣。
「這個戒指我戴了好幾年。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戴著,所以見你的時候沒摘。如果你是因為它產生誤會所以要走,我無話可說。但你做決定之前,能不能先來找我求證一下?為什麼你總是靈光一閃就隨便做下事關其他人的決定?」
我靠在牆邊,按著前額。
「我不能來問你。」
她氣極反笑,「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我在,還沒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在勸自己當三了。」
不見麵,總還留著三分理智,知道顧及臉麵。
要是爭吵、對峙,或許我會告訴自己:
算了吧,留在她身邊沒什麼不好的。又有愛,又有錢,隻是缺點名分而已。
但是我上了這麼多年學。
老師都說我有出息。
我不能乾插足彆人婚姻的事。
不告而彆已經是我能想出來最體麵的辦法了。
空氣寂靜。
衛妍欣僵立在原地。
看不見憤怒,唯餘愕然。
她動了動嘴角,用力將我抱緊,臉貼著我的胸膛。
「……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
「以後有事要跟我說,不會讓你當情人的。」
我喘著氣,「真的?」
「真的。我明天通知家裡,嗯?」
「但是東西我都打包走了。」
「放你那還是放我這都一樣的。」
我調平呼吸,瞥見她喉管下被我壓塌的的毛衫。
她半彎脊背替我拍背,很輕地歎了一聲。
翌日。
我被虞初琳的電話吵醒。
衛妍欣留了字條,說要先去趟公司。
我爬起身,摸過手機。
「喲喲,祖宗接電話了。」
她陰陽怪氣,嗓音發沙。
「趕緊來公司把給衛妍欣的禮物提回去。」
我一激靈。
裡麵還有我的支票呢。
要是被其他人提走了我真的會心痛死。
趕到公司時,虞初琳還沒起床。
在接待室坐了半天纔等到人。
她頭發糟亂,睏意未消。
「你真是我祖宗,折騰她也就算了,我也一晚上沒睡成。」
「虞總?怎麼牽扯到您了?」
「我打電話跟她說你要回老家一趟,那邊直接螺旋爆炸,說不可能回家,你家在深山老林,一回去就找不到人了。我他媽怎麼知道你這麼慘的,搞得我愧疚得不行,到處托人查監控找人。好在你還沒離境,要是上飛機了,那我把骨頭打斷了重接都長不出那麼長的手。」
她臉色扭曲。
怨氣在被濺出的茶水燙到腳那秒達到頂峰。
我趕緊拉開話題。
「我以為她趕不回來。」
「按理是回不來啊。」她甩著手,將我的禮盒拋過來,「從機場到這沒兩小時能夠?那崽子半路把司機甩了,自己一腳油門開來的,她駕照要是12分沒扣完我跟你姓。」
我接住包裹,潦草瞥了一眼。
「虞總,您跟她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國外上學那會。怎麼了?」
「那您知不知道她為什麼戴著婚戒?」
「裝啊,跟同學都說結婚了,我們聚會就不帶她了。後來混熟了才說假的,更熟一點了就說自己在國內有個很乖的結巴男朋友。你那天年會一說我就有感覺,拍照問莊櫟才知道真是。」虞初琳將我一掃,輕嘖,「完全對不上號,難道我眼瞎?」
「……」我說,「可能是哦。」
她眼皮一翻,往後靠在沙發上。
「得,我再睡會。你們有什麼訊息都彆來吵我。」
「那就不打擾了。」
我拎著包裹,起身告辭。
衛妍欣的十分鐘前發來視訊通話資訊。
我沒接到。
想回撥,又看見新資訊。
「年初公司事忙,如果公開婚訊會有很多額外事務,你覺得先保密可以嗎?」
我心跳一驟。
像是回到了站在教室被提問的時候。
戰栗從腳湧到頭。
對麵正在輸入中。
「我目前隻通知了在國外的親友。剩下的,我想你和我一起去當麵說。」
我說,「你父母……同意嗎?」
「我母親同意了。她鬆口,其他人也不反對。你現在在哪裡?」
「在公司。這件事要告訴虞初琳嗎?」
「可以。」
「但是她說我們的事不要打擾她。」
「那就先不說。」
我回過頭。
虞初琳的休息室房門緊閉。
夜晚的第一盞路燈亮起時。
我收到了第七個來自衛妍欣好友的禮物。
突然拜訪又公佈婚訊,主人家毫無準備。
每個聽見都像瘋狂的青蛙,一邊國罵一邊蹦跳。
禮物包裝袋各異,東西也是聞訊而來的家人慌慌張張塞進去的。
我將東西挨個放好,一字排開。
「特彆、巨有錢。」我張開雙臂,「她家廚房??……冰箱都有??排,全是彆人送的狠貨海鮮。」
「餓不餓?先去吃飯吧,剩下的明天再說。」
「好……嗯,等等。」
我翻轉手機給她看。
螢幕上是虞初琳憤怒的頭像。
一接通,咆哮回蕩在車裡。
「你們要結婚我居然沒拿到一手訊息?衛妍欣,這姐們做不成了!」
我默默調低音量。
華燈初上。
我抓著她手掌,反複摩挲。
故人的掌紋裡,也有了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