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明的偏執救世主 第31章 哀麗秘榭的無名英雄(完)
淩澈沿著哀麗秘榭小鎮的石板街道緩步行走,一邊默默記下其中的路線和標誌性建築,一邊朝著小鎮邊緣地勢最高的那個小山坡走去。
他來到那顆枝繁葉茂的老橡樹下,隨意地靠著粗壯的樹乾坐下。從這個位置,可以清晰地俯視整個寧靜的小鎮。
坐下後,他並沒有休息,而是抬起左手,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打著響指。每一次清脆的響指聲響起,他的指尖都會憑空點燃一朵極其微小的、彷彿能吞噬光線的黑色火星。
緊接著,他意念微動,火星便無聲熄滅。然後,響指再起,火星複燃……如此迴圈往複。
每一次點燃那朵名為“劫炎”的黑色火星,淩澈的額角都會下意識地滲出細密的冷汗。儘管他強大的意誌早已習慣了各種痛苦,但這具年幼的身體顯然還未適應。
每一次點燃帶來的、深入骨髓乃至靈魂的劇痛,都讓這具身體不受控製地產生細微的抽搐。為了避免在之後可能發生的戰鬥中因疼痛而分神或動作變形,他必須儘早讓這具身體適應這種痛苦。
正當淩澈一邊忍受著痛苦點燃劫炎,一邊冷靜地思索著這個世界的狀況時,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讓他手上的動作驟然一滯。
“誰?”淩澈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一個白色頭發的少年從寬闊的樹乾後探出頭來,臉上帶著陽光般燦爛的笑意:“夜明,是我啦!我們昨天剛見過,不是約好今天在這顆樹下見麵嗎?你來的好早啊。”
“……”淩澈冷淡的聲音中帶上些許詫異,他有些疑惑地看著麵前這張帶著點熟悉感的少年麵孔,“……凱文?”
又是這個名字……這人到底是誰?他心中掠過一絲不爽。
白厄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在每一次輪回裡,認識後的第二天,夜明見到他時總是會把他錯認成這個叫“凱文”的人。後來他追問過,夜明也隻是敷衍過去,說是其他認識的朋友。
哼!若不是沒機會,我定要讓那個叫凱文的家夥知道,誰纔是夜明真正的摯友!
白厄壓下心中的不爽,維持著笑容開口糾正:“是我啦,白厄!我們昨天剛見過,不是約好今天在這見麵嗎?”他一邊說一邊朝四周張望,“昔漣呢?她還沒來嗎?”
昔漣?又是誰?淩澈疑惑地眨了眨眼。恰巧,那個不靠譜的淩緋此刻又聯係不上。
沒用的家夥。
淩澈在心裡又給某個家夥記了一筆,但表麵上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
殊不知,在原本的時間線上,淩澈的房間裡正上演著另一幕。
在床上熟睡的淩澈身邊,淩緋正狼狽地跪在床邊,額頭上冒著冷汗,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
“噓……有話好好說嘛……”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脖頸上搭著的、散發著恐怖高溫的暗橙色巨劍,“這個……很危險的,先放下,我們好好說話行不行?”
但回應她的是劍刃又向前逼近了幾分,灼熱的氣息幾乎要燙傷她的麵板。淩緋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言。
俯視著她的列車組一行人中,凱文冰藍色的眼眸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聲音冰冷:“你是誰?為什麼出現在淩澈的房間裡?還有……”他問出了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為什麼淩澈現在睡著了,誰都叫不醒?”
起因是櫻習慣性地潛入房間,準備像往常一樣在暗處隨身保護淩澈時,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被立刻揪出來,這反常的情況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覺。
她迅速探查,發現房間裡隻有陷入深度沉睡、對外界毫無反應的淩澈,以及一個完全不認識、正鬼鬼祟祟的白發小女孩。櫻立刻叫來了其他人,將這個可疑的小女孩堵住逼問。
而現在,淩緋一邊冒著冷汗,一邊用商量的語氣說著“好說,好說……”,實則在心裡瘋狂暗罵:要不是為了輔助淩澈意識下潛到這個鬼地方,花費了太多力量導致現在這麼虛弱,怎麼會被這些家夥威脅!
她似乎完全忘了,如果她真的對淩澈做了什麼不利的事,等淩澈回來,下場絕對比現在被劍指著更慘。
........
淩澈這邊,白厄隨手丟過來幾個表皮帶著奇異紋路的水果。淩澈下意識地接住,對白厄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白厄簡短地說:“你會喜歡的。”
淩澈低頭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水果,在衣服上隨意擦了擦,然後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口中爆開,果肉柔軟細膩,集合了蘋果的爽脆和蜜桃的香甜,而且沒有果核,口感極佳。
淩澈下意識點了點頭,繼續吃著。
而另一邊,白厄看著他額角還沒來得及擦去的細密冷汗,再聯想到剛才感受到的那一絲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波動,拳頭下意識地再次握緊。在他的記憶裡,他摯友夜明所擁有的力量有三種:
第一種,夜明自己從未正式命名,但被其他人敬畏地稱呼為“滄海”。它如同大海般浩瀚,兼具水的柔順治癒與冰的蝕骨嚴寒。
第二種,是在他的詢問下,夜明才將其命名為“泰山”的力量。它如山嶽般厚重不可撼動,在夜明手中,曾無數次為白厄和許多同伴擋下致命的攻擊。
但最後一種,也是夜明最初就開始使用、並且由他自己取名為“劫炎”的力量……它沒有任何花哨的特征,卻在其手中,焚燒了無數強大的敵人,帶來純粹的毀滅。
然而,在所有輪回的最後,夜明……也是死在這“劫炎”之中。
死在……為了保護他們所有人而進行的、那場絕望的戰鬥裡。
剛才感受到的那一絲劫炎的波動,讓他無比熟悉,也讓他內心深處湧起無比的憎恨。
他憎恨這份最終吞噬了摯友的力量,憎恨未來那些帶來毀滅的敵人,但最憎恨的……
是自己的無能,無法改變那註定的結局。
但隨即,白厄鬆開了緊握的拳頭,眼神重新變得溫和。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粗糙的樹乾上,若無其事地對淩澈說:“好吃吧?我這還有幾個,昔漣還沒來,全都給你好了。”
可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聲音帶著點小抱怨從他們頭頂的樹冠中傳來:
“欸?好過分呐!我明明來了好久了,是你們沒注意到我才對!”
白厄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去。隻見一個有著漂亮粉色頭發的小女孩正趴在粗壯的樹枝上,笑嘻嘻地低頭看著他們。
但淩澈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隻是再次平淡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彷彿早就知道樹上有人。
見狀,白厄無奈地笑了笑,將手中另外幾個水果朝樹上丟去:“昔漣,接著!”
粉發小女孩——昔漣,靈巧地伸手穩穩接住水果,立刻咬了一大口,滿意地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然後她像隻輕盈的小鳥,從幾米高的樹枝上靈巧地跳下,穩穩地落在地上,動作乾淨利落。
“夜明怎麼一點都不驚訝我在上麵啊?”她蹦蹦跳跳地湊到淩澈身邊,笑眯眯地問。
“我為什麼要驚訝。”淩澈淡淡地說,將手中吃剩的果梗隨手丟向山坡下的草地,目光依舊平靜地眺望著遠處在薄霧中顯得有些模糊的小鎮輪廓。
“真是的,還是這麼冷淡……”昔漣嘟囔了一句,卻沒有離開。她在淩澈身邊安靜地坐下,抱著雙膝,微微歪著頭,看著淩澈線條分明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厄也沒有再說什麼,在淩澈的另一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同樣將目光投向遠方,彷彿在欣賞風景,又彷彿陷入了沉思,什麼都沒有說。
而被夾在兩人中間的淩澈,內心則有些……疑惑?
這兩個人……到底是誰啊?怎麼就這麼自然地坐在他身邊,還什麼都不說?
淩澈隻得繼續靠在樹乾上,緩緩閉上雙眼,索性不去理會。
見此情景,昔漣悄悄地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還帶著她體溫的乾淨手帕。她眼神溫柔,動作輕柔地伸過手,為淩澈擦去額角殘留的冷汗。
“真好啊……”白厄看著這一幕,突然無意識地低語了一句,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懷念。
這聲低語立刻引來了昔漣責怪的眼神,彷彿在說“彆吵到他休息”。
白厄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自己閉嘴。但他眼中的那份懷念與複雜情緒,卻久久無法散去。
一切都這麼熟悉。曾經的他們也是如此。每一次激烈的戰鬥結束後,傷痕累累的夜明總是習慣性地獨自一人躲開其他人,在某個安靜的角落默默休息,等待傷口癒合、體力恢複,然後便毫不猶豫地前往下一處需要他的地方。
而每一次,白厄總是能找到他,有時還會帶上其他人——或瑕蝶,或是風瑾,或是萬敵,或是其他人……大家會不由分說地把他拉起來,帶到更舒適的地方休息療傷,或者乾脆拉去慶祝又一次的勝利。
直到……
白厄的拳頭在身側再次無聲地緊握,眼中瞬間閃過無法抑製的暴戾與痛楚。
直到……那一切毀滅的到來。
過了許久,淩澈緩緩睜開雙眼。白厄和昔漣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個望著遠方,一個靜靜地看著他。
淩澈沒有多言,隻是利落地起身,走出幾步,隨意地拍了拍褲腿上沾到的草屑,簡單地說了句:“走了。”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山坡下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間小徑。
白厄剛想站起身追上去,就聽見身邊傳來昔漣平靜的聲音:“白厄,等一下。我們……聊聊吧?”
白厄聽此,身體頓住。他沒有回頭,隻是沉默地望著淩澈消失的方向,用無聲的背影作為回答。
昔漣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這是第幾次重來了?”
白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巨大的錯愕,猛地轉頭看向昔漣。此刻,他心中翻湧著無數疑問——她怎麼會知道?她記得多少?
但最終,所有的疑問都被更深沉的疲憊和決心壓下。他隻是眼瞼低垂,聲音異常平靜地給出了答案:“第七次。”
“這樣啊……”昔漣沒有表現出驚訝,隻是輕輕應了一聲。過了許久,她纔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瞭然:“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呢……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是……”
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斟酌詞句,最終說出了那個沉重的請求:“白厄,放棄吧。”
放棄?
這兩個字如同重錘砸在白厄心上。他猛地睜大雙眼,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不可能!唯獨這個,絕對不可能!”
“你還不明白嗎?”昔漣將原本抱著的雙膝放下,目光投向頭頂繁茂的樹蔭,伸出手,接住一片緩緩飄落的葉子,語氣帶著一種看透時光的蒼涼,“玩弄時間者,終究為時間所玩弄。在你撥弄時間線的那一刻,悖論的種子就已經種下,並且開始生長了。”
她看著掌心那片脈絡清晰的樹葉,眼神充滿了哀傷,“還記得嗎?第一次,或者說,最初的那條時間線上,夜明……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可能不記得……”白厄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帶著刻骨的痛,“毀滅的令使降臨……夜明為了對抗它,付出了我們無法想象的代價,最終將其殺死。但僅僅過了一個月……他就被自己體內的劫炎……焚毀殆儘。”那慘烈的景象,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後來呢?”昔漣的聲音很輕,卻像針一樣刺入白厄的回憶,“在你心有不甘,選擇重來之後呢?那一次又一次輪回的結尾呢?夜明……又是怎麼死的?”
後來……
白厄的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第一次重來,敵人變得更強了,不再是一個令使,而是數個絕滅大公聯手佈下的陰謀。
第二次、第三次……敵人一次比一次強大,佈局一次比一次險惡。
直到上一次……第六次輪回的末尾,那令人絕望的景象——毀滅的星神納努克,那帶來終焉的存在,其目光……竟然投向了他們這個小小的世界。
而夜明,依舊擋在了最前麵。
“是啊,”昔漣的聲音充滿了悲傷,替他說出了答案,“他總能解決所有問題,無論敵人變得多麼可怕。但是,代價呢?”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從最初的戰爭結束後被劫炎焚毀而死,到後來……不知為何,人們開始忘記他的名字,忘記他的相貌,甚至……”她的聲音帶上難以抑製的顫抖,“……忘記他的存在!隻有你,和我……還記得他曾經存在過!每一次重來,他付出的代價都在變得更加慘烈,更加不可挽回!所以……放棄吧,白厄。這對你,對他,對所有人……都好。”
白厄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彷彿時間都凝固了。山坡上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昔漣的話像冰冷的雨,澆在他熾熱的決心上,卻未能將其熄滅。
最終,他還是站了起來。他的眼神沒有動搖,反而因為昔漣的勸阻而燃燒起更加執拗的光芒。
“絕不。”他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我絕不放棄,也絕不順從這該死的命運!”
他邁開腳步,朝著淩澈離去的方向,也朝著那未知的、充滿荊棘的未來走去,隻留下一句堅定的話語在風中飄散:“不僅是為了夜明,也是……為了那個為我做出犧牲的‘阿銀’。”
隻留下原地眼神悲傷、卻又帶著一絲理解的昔漣。她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他。
兩人同時回憶起,第一次,也是最初的輪回。
夜明站在殘破的戰場上,背影孤寂卻挺拔,聲音平靜地宣告:“你們會活下來,不再被迫守著此方破碎的世界。我會給予你們存活的希望,一個擁有更多可能性的未來。”
他轉向白厄,幽藍的雙眸深邃:“白厄,次……對任何人來說,都太殘酷了。隻需要屬於我的一次,就夠了。”
麵對白厄痛苦迷茫的眼神,他微微搖頭,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釋然:“並非犧牲,並非付出。這隻是一筆交易而已。你們能活下來,對我來說,纔是值得的。”
最後,他望向這片承載了太多痛苦與羈絆的土地,輕聲告彆:“那麼,對‘夜明’來說,提前永彆了。對我來說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祝你們,一切安好。”
白厄握緊雙手,眼神執著如鐵,大步向前,彷彿要踏碎所有阻礙。
昔漣眼神悲傷,卻如同那棵曆經風雨的老橡樹,悲傷中透著一股堅韌,默默注視著白厄遠去的背影。
而在遠方,已經回到自己小屋的淩澈,正不斷地在心裡咒罵著某個不靠譜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