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明的偏執救世主 第78章 直至血淚流儘
戰場上,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
他們看著眼前這飄忽、虛幻的一切——第七律者們無聲無息的消散,隻餘下一枚懸浮的律者核心,以及淩澈那背對著眾人、如同破碎雕塑般的身影。
這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彷彿一場荒誕的噩夢。
“噗通!”
一聲沉悶的倒地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一名融合戰士,彷彿耗儘了最後一絲支撐身體的力氣,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這就像一個訊號,瞬間引爆了積壓在所有人身上的沉重枷鎖。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被強行壓抑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憊感洶湧而上,瞬間淹沒了每一個還站著的人。
他們或踉蹌後退,或單膝跪地,或直接癱軟下去,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此起彼伏。
剛剛經曆生死搏殺的身體和精神,此刻終於不堪重負。
凱文站在原地,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倒下,隻是深深地、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低垂著,久久地凝視著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戰至今的藍色大劍。
此刻,劍身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彷彿隨時會徹底崩碎。
他沉默地注視著,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另一邊,愛莉希雅和櫻,強忍著自身的疲憊與傷痛,一步步朝著那個背對眾人、沉默佇立的淩澈走去。
她們想要詢問,想要表達些什麼——也許是擔憂,也許是感謝,也許是其他的複雜情緒。
然而,就在她們靠近時,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穿透了沉重的喘息和火焰餘燼的劈啪聲,清晰地傳入她們耳中——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在地麵的聲音?
愛莉希雅那粉色的瞳孔驟然一縮!
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幾乎是失態地、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猛地加速,衝到了淩澈的麵前!
櫻雖然不明所以,但心中驟然升騰起的那股強烈的不祥預感,也讓她臉色一變,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當她們真正看清淩澈此刻的狀態時,心猛地沉了下去。
淩澈現在感覺非常、非常不好。
身體上,那些從胸前蔓延至全身的幽藍色裂紋,如同燃燒的冰線,帶來深入骨髓的、持續不斷的尖銳疼痛。
但這
物理上的劇痛,與他此刻內心那無邊無際的空洞與虛無感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那是一種彷彿整個靈魂都被硬生生挖走核心部分的空虛!
一種讓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消散成灰燼的脆弱感!
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對家鄉的一切“感覺”——那些溫暖的陽光、熟悉的街道、親人的笑容、甚至是故鄉泥土的氣息所喚起的所有情感聯結——全都消失了!
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去回憶那些曾經帶給他力量、讓他無比眷戀的溫暖片段,他的內心都像一片凍結的荒原,再也無法從中汲取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暖意。
所有他曾深愛的、憎恨的、留戀的、執著的一切人、事、物…那些曾經構成他存在意義、驅動他走到今天的強烈情感…此刻,都徹底離他而去。
它們在他的記憶中依然清晰可見,如同陳列在冰冷櫥窗裡的一張張照片,細節分明,曆曆在目。
但也僅此而已。
它們變得無比陌生。
他看著這些“照片”,心中隻剩下一種冰冷的、事不關己的認知。
那些曾讓他熱血沸騰、讓他痛徹心扉、讓他魂牽夢縈的情感,蕩然無存。
清晰,卻冰冷;熟悉,卻陌生。
彷彿那隻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故事。
“呃...嗬...”
淩澈緊握著黑色長槍的右手,終於無力地鬆開。
握著那柄曾射出終末魔彈的武器左手,此刻無聲地垂落在他身側。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右手手猛地抬起,死死地、痙攣般地抓緊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彷彿那裡有一個無形的空洞,正瘋狂地吞噬著他殘存的一切!
他如同離水的魚,劇烈地、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氣都像是要將靈魂也一同嘔出。
然而,即使承受著如此劇烈的生理反應與靈魂層麵的崩塌,他那雙眼睛——那雙曾凝聚著藍色十字星芒的眼睛——此刻卻依舊銳利如刀鋒,冰冷似寒潭,沒有絲毫動搖或軟弱。
他臉上的線條,如同最堅硬的岩石雕刻而成,冷漠、剛硬,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痕。
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支撐天地的脊梁。
他依舊是那個在帶領逐火之蛾的最高指揮官,是屹立於絕望深淵邊緣的人類領袖。
他的“表麵”,完美地維持著這個角色所需的一切特質。
可是...
就在這完美、冰冷、剛硬的麵具之下,在他那棱角分明的、如同鋼鐵鑄就的臉頰上,兩道溫熱的液體,卻不受控製地、持續不斷地從眼角滑落。
它們無聲地蜿蜒而下,劃過那冷硬的弧度,最終,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地麵,發出微不可聞卻又清晰刺耳的“滴答”聲。
這淚水,是那完美表象之下,唯一無法被徹底壓抑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哀鳴。
因為在他那已然破碎、被無儘空虛占據的內心世界裡,那個一直存在的、緊握著“歸家”執唸的孩子——那個他內心深處最柔軟、最本真的部分——此刻正經曆著徹底的毀滅。
那個孩子,一直珍視地、緊緊地握在手中的,那顆代表著“家”的溫暖、希望、所有情感聯結的“星星”...它那微弱卻無比重要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可逆轉地、徹底地黯淡、消散...
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殘酷的手,硬生生地從孩子緊握的掌心奪走!
隻留下那個小小的、無助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無邊無際、死寂荒蕪的冰原之上。
寒風呼嘯,捲起冰冷的雪沫。
孩子茫然地環顧著這片空蕩的白色地獄,徒勞地伸出雙手,在虛空中徒勞地摸索、抓撓,試圖找回那失落的珍寶。
他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呐喊,最終化為撕心裂肺、穿透靈魂的哭泣與絕望的嘶吼,在空曠的冰原上反複回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還給我...”
“把它...還給我啊...!”
這無聲的哭喊,正是淩澈此刻靈魂深處最真實的寫照,是他那冰冷麵具下,正在徹底死去的一部分。
而被他左手緊緊握住的,那柄名為“魔彈射手”的奇異武器,此刻卻微微震顫著,散發出一種極其細微、幾乎無法被物理聽覺捕捉的“嗡鳴”。
這嗡鳴並非聲音,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持有者靈魂的、冰冷的“意念”波動。
它傳遞著一種純粹的、非人的“疑惑”。
在它那源於終末與虛無的、純粹力量的邏輯中,這隻是一次清晰明瞭的“交易”:主人付出了他心中那枚名為“歸家”的“星星”作為代價——一次性的、徹底的支付。
而作為交換,它,這柄擁有著無儘偉力的終末之槍,其真正的力量將永遠、徹底地向主人敞開!
從此以後,主人可以毫無阻礙地禦使它,無需再支付任何額外的代價,便能奏響那終結一切的終末之歌!
這難道不是一筆無比劃算的交易嗎?
一次性的付出,換取無限的力量!
這難道不是所有追求力量者夢寐以求的終極契約嗎?
它無法理解。
它冰冷的感知,無法解析此刻從主人靈魂深處傳來的、那如同冰原上孩子般絕望的哀慟與悲傷。
那悲傷的浪潮,甚至蓋過了它剛剛展現偉力所帶來的、理應存在的“滿足”感。
它隻是持續地、帶著純粹不解的“疑惑”,無聲地嗡鳴著:
為何悲傷?
力量,不是已經到手了嗎?
那“星星”,值得嗎?
而淩澈,對於魔彈射手傳遞來的、那冰冷而純粹的“疑惑”意念,沒有任何回應。
他不可能回應,也永遠不會回應。
武器,終究隻是武器。
它誕生於終末的法則,其核心是冰冷的邏輯與力量的交換。
它怎麼可能理解人類靈魂深處那因“失去”而引發的、足以撕裂整個存在的悲傷?
它無法理解那“星星”所承載的重量,那遠非任何“力量”所能衡量。
他隻是緩緩地、沉重地閉上了那雙銳利卻此刻盛滿破碎冰原的眼睛。
彷彿要將那荒蕪死寂的內心世界,連同那個絕望哭喊的孩子,都徹底隔絕在黑暗之中。
然而,即使緊閉雙眼,那溫熱的液體,依舊不受控製地從他緊閉的眼瞼縫隙中,持續不斷地、無聲地流淌出來。
它們沿著他冷硬如雕塑的臉頰滑落,起初是透明的,帶著靈魂灼燒的溫度。
但漸漸地,在那無聲的、持續的滑落中,那透明的淚痕裡,悄然染上了一縷刺目的、令人心悸的...
血色。
這縷血色,如同他內心那被徹底奪走“星星”後、靈魂深處無法癒合的傷口所滲出的血珠,終於穿透了那完美的表象,隨著淚水一同滴落。
是極致的哀慟,是無聲的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