竅攘諳儀mm8V渙倉 041
星空下的憧憬
夜色漸濃,校軍場上的火堆一圈圈亮起。
負責隨隊的陳進虎已經帶著張黑子和周青去了客棧喝酒去了,謝裡正找了塊稍平的夯土讓謝家村的人安頓下來。
旁邊,三窪地的趙老七也領著村裡的人安頓下來,他這段時間和謝裡正杠上了,謝家村去哪裡,他們三窪地就去哪裡,跟牛皮糖一樣粘人。
謝家五口把舊被子鋪在板車尾下,枕著各自的挎包,仰麵躺成一排。
這裡的星星近得嚇人,彷彿伸手就能摘下一顆。
李月蘭把胳膊墊在腦後,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我想有個屋頂,哪怕是茅草的。”
謝廣福側過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快了,再忍九百裡,到京畿道安頓下來後,我給你搭三間正房、兩間廂房。”
謝文立刻插嘴:“爹,我要一間書房,跟咱現代家裡那樣的大白牆、大書桌、整麵書櫃!”
“臭小子,你當我是魯班再世?”
“反正您是大建築師,我信您。”
謝鋒戲弄他:“那你還得有個單間,到十八歲了,就可以娶媳婦了。”
謝文怪叫:“我纔不要那麼早當爹,我還沒發育好呢!倒是你,現在就十八了,可以娶媳婦回家了。”
謝鋒搖搖頭:“我也才剛十八而已,也還沒發育好,不著急。”
謝秋芝“噗嗤”笑出聲:“哥,你個子都一米八了,還沒發育好?”
謝鋒抬手作勢要敲她腦袋:“小孩子家家的彆亂問。”
秋芝扭頭衝謝廣福撒嬌:“爹,他們都有,那我也要一間單間,外加一間畫室!”
謝廣福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都給你們,一人一座宮殿。”
李月蘭佯怒:“巴掌大的地,看你們怎麼折騰!彆到時候隻夠做兩間小房間。”
謝文攤手:“那簡單,我和哥睡屋頂,你們占兩間屋。”
一家人嘰嘰咕咕,越說越離譜,彷彿京畿道的地基已經打好,隻等他們明天去釘門牌放鞭炮。
……
第二日清晨,校軍場上的炊煙還沒散儘,各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平昌州的物價低廉,附近的村子紛紛趁此機會采買物資,準備接下來的艱難路程。
謝鋒看著周圍漸漸散去的人群,眼神微動,他拉著謝裡正、謝九爺和謝六爺,悄悄走到一處隱蔽角落。
“裡正,六爺,九爺,我有個想法。”謝鋒壓低聲音:
“咱們現在前麵還有七個村子壓著,明早跟著大部隊走,咱們還是落在他們後麵,討不到什麼好處。”
謝裡正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咱們今晚半夜就走,提前三個時辰上路,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謝裡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六爺和九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好主意!”謝裡正拍板,“可這事得保密,不能走漏風聲。”
謝鋒點頭:“現在就要去通知所有人,今晚飯點,咱們召集全村開會,一個都不能少。到了晚上咱們再提前出發的事,務必讓所有人做好保密工作,提前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啟程,等夜深人靜,咱們悄悄溜走。”
“板車動靜大,先安排板車去城西門空地等著,讓謝鐵匠帶人守著。”六爺補充道。
“就這麼定了!”
謝鋒察覺到不遠處三窪地的裡正正盯著他們看,立刻結束了話題回到了家人身邊。
校軍場上此起彼伏的聲音傳來。
“官爺允許咱們今兒休整,明日一早才啟程,父老鄉親們,都采買些糧食帶到路上吃!”
“我打聽了,平昌州的鹽巴十文一兩,粗布三十一尺,可是比那坑人的臨漳洲強多了”
謝廣福扣好腰包,豪氣的說道:“走,咱們也去逛早市!”
平昌州的早市擺在校軍場東側的街道上,攤子一拉就是半裡長。物價低得嚇人:
糙米八十文一斤,比臨漳州便宜了一半多。
粗鹽三十文一大碗,鹽粒晶亮。
草鞋十文一雙,鞋底納得密實。
乾薑片、花椒、陳皮論把抓,一把十文。
謝文蹲在舊書攤前,用五百文錢淘到一本《千字文》,樂得合不攏嘴。
《千字文》是從王羲之遺書中選取一千個互不重複的單字編成的一篇四言韻文,全文共250句,每句4字,對偶押韻,內容涵蓋天文、地理、曆史、修身、農藝、飲食、居住、園林、祭祀等諸多方麵。
裡麵的字就沒有一個是重複的,十分方便初學者識字背誦,雖然空間的印表機能列印出完整的千字文,但是謝文不知道怎麼解釋那些紙張的來曆,加上每日趕路,實在是沒精力教謝吉利認字,所以一直就耽誤了。
有了這本舊書,謝文已經能想象到謝吉利驚喜的表情了。
謝鋒則把目標鎖定在“硬貨”:鐵釘、麻繩、桐油、火鐮,統統打包。
李月蘭挑了針線、粗布、一罐豬油,又狠狠心買了半斤紅糖,紅糖塊掰碎了含在嘴裡,甜滋滋的,芝丫頭一定喜歡。
此時,最不開心的人,要數趙老七了。
早上他遠遠瞧見謝鋒、謝裡正、謝六爺、謝九爺四個人腦袋碰腦袋,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像四條密謀的黑蛇。
趙老七心裡“咯噔”一下,癢得跟貓撓似的,踮著腳尖就往前蹭。
剛蹭到十步遠,謝鋒猛地抬頭,目光刀子一樣劃過來。
趙老七嚇一跳,等他們散了,這才舔著臉,趕緊換上一副彌勒佛笑臉,搓著手去找謝裡正。
“哎喲,謝兄,你們剛才商量啥軍國大事呢?也讓咱老七開開耳。”
謝裡正咳了一聲,把煙袋鍋往鞋底磕了磕:“沒啥,就合計明兒多買兩升鹽。”
趙老七笑得見牙不見眼:“買鹽用得著躲這兒?當我三歲娃呢。”
謝裡正被趙老七一把拽住胳膊,老頭掙了兩下沒掙開,急得鬍子亂顫:“老七你彆拉拉扯扯,真沒啥!”
“沒啥你躲啥?”趙老七把身子往謝裡正身上靠,跟牛皮糖似的,“老哥哥,咱倆逃荒一路,褲襠都穿一條了,還瞞我?”
謝裡正被他箍得動彈不得,隻得壓低嗓子:“哎呀,就是怕人多嘴雜……”
趙老七見狀,乾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謝裡正大腿:“你不說,我今兒就長這兒了!”
謝裡正哭笑不得,彎腰去掰趙老七的手:“趙老七你撒潑打滾也沒用,真不能說。”
趙老七見硬的不行,立馬換軟的,從懷裡摸出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麥芽糖,往謝裡正手裡塞:“老哥,嘗嘗,定遠府的,甜得很。”
謝裡正怕自己心動轉身就走,趙老七像條尾巴似的黏上他。
謝忠去井台打水,他蹲在井邊數桶繩,謝忠去解手,他守在茅坑外守著,謝忠回板車拿旱煙,他乾脆把鋪蓋卷往謝忠腳邊一扔:“你不說,我今天就跟定你了!”
謝裡正被他纏得沒法,隻能背過身不看他。
趙老七用氣音試探性地問:“老哥,真不能說?”
謝裡正不理他。
謝裡正越是不說話,趙老七心裡就越忐忑,跟揣了隻兔子似的,撓得慌。
一整天彆人都去搶購糙米、粗鹽,他哪兒也不去,就盯著謝忠,謝忠咳嗽一聲,他立刻跟一步,謝忠撓撓頭,他立馬湊過去:“想啥呢?是不是要半夜走?”
第
63章
半夜出發占得先機
謝裡正被他的話驚得頭皮發麻,這廝竟是猜出來了?
謝裡正怕自己繃不住說了出來,隻好裝肚子疼,鑽進回春棚找郎中義診。
趙老七蹲在棚外,嘴裡叼著一根草莖,眼神幽怨得像被丈夫拋棄的小媳婦,棚內郎中問謝裡正:“老伯哪兒不舒服?”
謝裡正歎氣:“被人跟出病來了。”
趙老七隔著草簾嘟囔:“你不說,我就一路跟你們到京畿道!”
傍晚,全村圍坐在一堆,家裡當家做主的都被悄悄告知了要提前出發這件事。
大多人是讚同的,隻有和彆人覺得還沒休息夠,想要再好好歇一晚,但是想到少數服從多數,加上優先分田地的誘惑,也隻好應下了。
當晚謝家村炊煙比彆村早熄一個時辰。
校軍場上,彆的村子還在閒聊家常、縫縫補補,謝家村的人已悄悄把行囊打成小捆,早早躺下,養精蓄銳,做好隨時啟程的準備,就連一向叛逆的謝老太也被警告,若是敢作妖,就把她留在平昌州,謝老太這才安定下來,老老實實的安排謝廣金和謝廣福收拾行李。
謝鋒親自去客棧找了陳進虎三人,說明瞭半夜的計劃,陳進虎自然沒什麼不樂意的,謝家村團結,人口存活比例高,這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若是還能第一個到達京畿道報道,那麼他自己的俸祿和獎銀也會對多一些。
謝鐵匠也早就領著七八個後生,趁著人多混亂,推著吱呀作響的板車悄悄往西城門摸去。
夜深了,校場上的人漸漸睡去。
謝家村的人卻被謝大虎幾人搖醒,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收拾行囊。
“動作輕點,彆驚動彆人。”謝大虎低聲吩咐。
謝秋芝一家也麻利地捲起被子,跟上了隊伍。
“咱們真的要提前走?”謝文小聲問。
“嗯,這樣咱們就能走在前麵,不用再吃彆人的灰了。”謝鋒回答。
謝廣福拍了拍李月蘭的肩膀:“走吧,趁現在沒人發現。”
夜色中,謝家村的隊伍雖然已經儘量小心,但還是被敏銳的趙老七發現了。
他今晚壓根兒沒閤眼,謝家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神經。
當看到謝家村的人半夜悄悄摸黑起身,他心裡把謝裡正罵了個對穿:“龜兒子謝忠,你竟然想撇下我們三窪地,自己悄咪咪的提前上路,真陰險,上輩子你一定是一隻老狐狸。”
他一邊腹誹,一邊貓腰鑽進三窪地的被窩陣。
他先拍醒大兒子趙大俊,壓低嗓門:“快起!謝家村那幫孫子要跑路,咱再不追,連灰都吃不上!”
趙大俊懵得直揉眼:“爹,你咋知道?”
“我長的是耳朵嗎?我長的是狗鼻子!他們鍋煙子都比彆人早熄半個時辰,味兒不對!”
趙老七又挨個搖人,嘴裡碎碎念跟說快板似的:
“李四,彆磨嘰,再睡下去,你媳婦就成彆人媳婦了!
王狗剩,你那破鞋彆找了,到了京畿道我給你買新的!
張寡婦,把娃背上,娃哭就當喇叭,省得我吆喝!”
三窪地的人被搖得七葷八素,一邊收拾一邊聽趙老七吐槽:
“謝忠這老東西,白天跟我打太極,晚上跟我跑接力。行,我趙老七彆的本事沒有,跟腚功一流!”
……
另一邊,謝家村已摸到西城門。
謝鋒打頭,謝裡正壓陣,板車輪子早拿濕草包了,咕嚕咕嚕像貓走路。
謝秋芝悄悄掐了掐弟弟謝文的手心,小聲笑:“你說咱們像不像半夜偷瓜的?”
謝文憋笑憋得直抖:“大半夜逃荒,這種經曆也沒誰了。”
城門口,守夜的老兵正靠著牆根打呼嚕。
謝鋒打了個手勢,謝鐵匠貓腰過去,遞上一小壺濁酒,老兵吧唧吧唧嘴,瞟了一眼帶隊官差陳進虎的照身帖和文書,起身開啟城門放他們出去。
一隊人影魚貫而出,像一條無聲的河。
出了平昌州的城門,謝鋒才“嚓”地打著火鐮。
火把一亮,映得眾人臉上一片紅光,影子印在路上像突然活過來的皮影。
謝裡正長吐一口氣:“好了,從現在起,咱們謝家村跑在整個逃荒隊伍的最前頭!記住,誰也不能拖後腿。”
可他們沒高興太久隻走了三裡路。
後方就響起急促地腳步聲,“踢踏踢踏”像一串碎鼓點。
謝鋒耳朵一豎,低聲罵:“孃的,狗鼻子來了!”
趙老七的聲音隔著夜風飄過來,帶著喘氣又帶著笑:
“謝裡正,謝兄,謝忠!你們彆跑那麼快,我老七來給你送褲腰帶啦,怕你跑掉褲子!”
謝裡正回頭暗罵:“怎麼哪都有他,看來又甩不掉這塊牛皮糖了。”
趙老七領著三窪地的人馬呼啦一下衝上來,火把在謝家村隊伍後麵連成另一條火龍。
他快跑著到謝裡正身邊,氣哄哄叉著腰:“兄弟,逃荒路上不講道義啊!下次半夜啟程,能不能帶上我!”
謝裡正瞪他,把火把舉高:“誰是你兄弟,兵不厭詐,你懂不懂,咱們各憑本事看誰先到京畿道!”
趙老七咧嘴:“我就不信這麼遠的路,你能甩得掉我。我實話和你說,我趙老七彆的不會,就會跟!”
謝裡正氣得鬍子直翹:“你這老狗,屬螞蟥的?甩都甩不掉!”
趙老七被罵也不生氣,哼哼兩聲,背著手走回三窪地的隊伍。
其實三窪地這幾日能死死咬住謝家村,沒被甩掉,並不是運氣好,而是他們“硬體”更輕、“軟體”更狠,外加趙老七這個老狐狸的牛皮糖屬性,所以才能緊緊貼著謝家村趕路。
謝家村總共帶著十七輛板車,鍋碗瓢盆、棉被,木箱子啥玩意都有。三窪地隻有八輛小獨輪車,一小半人乾脆背簍裝行囊。
同樣是走十裡路,謝家村的板車吱呀一圈,三窪地的背簍已經竄出去二十步。
總之,謝家村靠車,三窪地靠腿,謝家村重“家當”,三窪地重“活命”。
天剛麻麻亮,校軍場上各村的裡正就炸開了鍋。
“娘咧,人呢?謝家村和三窪地的位置昨兒夜裡還滿滿當當,現在連根毛都沒了!”
“狗日的,他們提前跑了!這不是偷跑是什麼?”
“跑了也就算了,連聲招呼都不打,真拿咱們當冤種!”
十幾個裡正連忙喊醒所有村民快速收拾東西準備啟程趕路,時不時還要罵上兩句。
“老子半夜才眯著,醒來就被甩一條街!”
“他孃的,君子不奪人之先——他們奪了!”
最慘的是剛換裡正的王家村。
王扒皮貪墨公賬,加上易子而食的事情暴露以後成了村裡的過街老鼠,不過在族老的袒護之下,沒有趕他們走,畢竟村裡關係複雜,打斷血肉,打不斷血脈,誰家不帶點沾親帶故的呢。
新上任的裡正王有誌是族老的侄子。
他們昨兒下午纔到的平昌州,比彆人足足晚了一整天的腳程,到現在腿還是酸的,王有誌抱著賬本哭喪著臉:“我們公賬被王扒皮花了,昨晚咬牙湊錢買的糧,還沒焐熱就又要追人!”
人群裡七嘴八舌,像一口開了鍋的粥。
“聽說那倆村半夜子時就溜了!”
“溜就溜,還故意把車子先推到西城門安頓,生怕咱們聽見!”
“呸!逃荒還講兵法,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們腳底抹油,咱們腳底抹辣椒也得追!”
“我媳婦剛縫好的鞋底子,又得跑爛!”
“爛就爛!總比吃灰強!”
有老漢催促:“後生們,彆罵了,罵能把人罵回來?趕緊出發吧!”
“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追!”
西城門下,塵土騰起老高。
十幾個村的隊伍像被鞭子抽的陀螺,一股腦兒湧出門洞。
守兵被嚇得一激靈:“今兒啥日子?逃荒的也這麼早?”
人潮卷著罵聲、腳步聲、車輪聲,彙成一條灰龍,直撲官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