竅攘諳儀mm8V渙倉 062
百花宴
不等何慎回應,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鵝黃色綾羅裙衫、珠翠環繞的明媚少女闖了進來,正是何慎最寵愛的三女兒——何婉清。
她年方十六,容貌嬌美,麵板白皙,被嬌慣得性子活潑甚至有些跋扈,眼中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與任性。
“爹爹!”何婉清一眼看到跪在地上、肩膀上染了大片墨汁的陸儼,隻是微微蹙了蹙秀眉,並未多問,彷彿沒看見一般,徑直跑到何慎身邊,拉著他的胳膊撒嬌道:
“爹爹,過幾日沈府老太君辦的百花宴,女兒也要去嘛!聽說京裡有頭有臉的閨秀都會去,女兒新裁的衣裳正好穿去給她們瞧瞧!”
她說著,臉上飛起兩抹紅霞,眼神閃爍,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和愛慕:
“而且……而且聽說……沈探花……也可能在府裡呢……”
沈硯的才華、地位和容貌,無疑是京城眾多高門貴女的春閨夢裡人,何婉清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不隻是她,她上頭的二姐,下麵的四妹妹似乎也很是傾心沈硯的容貌。
跪在地上的陸儼聽到“沈探花”三個字,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自卑,有嫉妒,更有一種求而不得的陰鬱。
他暗中戀慕何婉清已久,深知自己身份地位遠遠配不上首輔千金,隻能將這份心思深深埋藏。
此刻聽到她如此直白地表達對沈硯的傾慕,心中如同被針紮般刺痛。
何慎何等老辣,自然將女兒的小女兒情態和陸儼的細微反應儘收眼底。
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算計。
沈硯此子,才華橫溢,聖眷正濃,確是良配。
隻可惜,他是玄策衛的人,是自己政治上的對手和阻礙。
若是……若是婉清能嫁入沈家,無論是拉攏沈硯,還是在沈家埋下一顆棋子,對自己都是大有裨益。
即便不能拉攏,聯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雙方矛盾,爭取時間和空間。
想到這裡,何慎臉上露出寵溺的笑容,拍了拍女兒的手:
“好好好,想去便去。我何慎的女兒,自然該是百花宴上最耀眼的那一朵。好好打扮,莫失了咱們相府的門麵。”
“謝謝爹爹!爹爹最好了!”何婉清目的達到,開心得像隻小鳥,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陸儼,似乎纔想起他的存在,撇撇嘴,施施然行了個禮,便歡快地跑出去了。
書房門重新關上,氣氛再次變得凝滯。
何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重新變得冰冷,他看著依舊跪著的陸儼,淡淡道:“剛才的話,都聽清楚了?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手下的人。下去吧。”
“是……學生告退。”陸儼艱難地站起身,忍著肩膀的疼痛和心中的酸澀嫉妒,躬身退出了書房。何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幽深,手指緩緩敲打著桌麵,不知在謀劃著什麼。
鎮北侯府邸,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氣派非凡。
近日府中上下為籌備老夫人親自主持的百花宴而忙碌不休。
後院的百花園更是重中之重,下人們小心翼翼地搬來一盆盆珍稀花卉:
魏紫姚黃的牡丹、嬌豔欲滴的山茶、清雅高潔的蘭草……
沿著抄手遊廊、假山亭榭錯落擺放,務求一步一景,絢麗又不失雅緻。
在連線正院與花園的風雨廊下,兩位衣著華美的女子正憑欄而立,看著下人們穿梭忙碌。
一位是沈硯的長嫂,方如,乃鎮北侯世子沈屹之妻。
沈屹身為鎮北侯嫡長子,性格沉穩端方,如今在兵部任職,是沈府的另一根頂梁柱。
方如出身書香門第,性情溫婉賢淑,作為宗婦,將府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另一位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小姐,沈萱,年方十五,正值豆蔻,眉眼間既有沈家人的清冷,又不失少女的靈動活潑,因是昭華長公主最小的女兒,備受寵愛,性子也養得率真嬌憨些。
“唉,”方如輕歎一聲,用團扇微微遮麵,對身旁的小姑子低語:
“瞧瞧這陣仗,祖母她老人家還是不死心呐。這百花宴,名頭是好聽,可誰不知道,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給二弟相看?”她語氣中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擔憂。
沈萱聞言,俏皮地撇撇嘴,湊近嫂子小聲道:
“大嫂,你說這能行嗎?二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不耐煩這種場合了,彆到時候祖母這邊萬事俱備,他那邊直接來個玩消失,那才叫好看呢!”她想起舊事,忍不住偷笑:
“上回祖母弄的那個什麼春日宴,二哥不是也沒來?推說玄策衛有緊急公務,結果後來聽說那天他就在城外校場練兵!”
方如無奈地搖搖頭:“誰說不是呢。可祖母下了決心,誰勸得住?母親也跟著操心,父親在這事上又做不了祖母的主。”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方纔看了送來的賓客單子,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京裡有頭有臉、家有待嫁姑孃的人家,幾乎請了個遍。”
沈萱一聽,立刻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充滿了八卦的光芒:
“都有誰呀?快跟我說說!有沒有特彆好看的?或者特彆有意思的?”
方如被她逗笑,屈指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你呀!就惦記著看熱鬨!”
她略一思索,掰著手指細數,“吏部尚書家的孫小姐,據說詩才了得,靖安侯府的嫡次女,騎射功夫在京中貴女裡是頭一份,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家的千金,性子最是溫柔嫻靜……”
她說到這兒,語氣微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最要緊的是……何首輔家的三位千金,這次也都在帖子上,尤其是那位三姑娘何婉清,我聽說……她對咱們二弟,可是傾慕已久了,這次百花宴,她怕是鉚足了勁要拔頭籌呢。”
“何首輔家的?”沈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們家不是跟二哥……在朝堂上不太對付嗎?這……這要是碰上了,豈不是……”
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覺得又刺激又有點擔心,“這下真有熱鬨看了!你說二哥要是知道何家姑娘也來了,會不會更不想來了?”
方如幽幽歎了口氣:“誰知道呢。但願二弟能體諒祖母和母親的一片苦心,好歹露個麵,走個過場也好。不然,這次百花宴不好收場。”
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無奈和對即將到來的百花宴那複雜難言的期待。
鬆鶴堂,沈老太君端坐榻上,昭華長公主坐在下首繡墩上,麵帶憂色。
屋內熏著淡淡的檀香,氣氛卻有些凝滯。
老太君手裡撚著一串佛珠,眉頭微鎖。昭華長公主則不時絞著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
第
91章
沈老太君的百花宴密謀
沈老太君歎了口氣,先開口:“昭華啊,這百花宴的帖子都發出去了,各家的夫人小姐也都應了。可硯兒那邊……唉,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上回春日宴,他就敢稱公務繁忙,連麵都不露!這回若是再……我們沈家的臉麵可就真沒處擱了。咱們府上多久沒辦過這樣的大宴了?多少雙眼睛看著呢。”
昭華長公主連忙附和,語氣焦急:“母親說的是!硯兒那性子,您是知道的,犟得很!跟他父親年輕時一個樣兒,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直接跟他說是相看宴,他必定是萬萬不肯來的,怕是立馬就能找出十件八件緊急公務來推脫。得想個……想個他無法拒絕、不得不來的由頭,至少得來露個臉,應個卯才行啊。”
沈老太君停下撚佛珠的手,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硬逼是不行的,那孩子吃軟不吃硬,逆著他的性子來,隻會把他推得更遠。得找個他推脫不了,甚至……能勾起他些許興趣的理由。你說……若是打著我的旗號呢?就說我這幾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心口發悶,精神頭短,禦醫說了需得靜養,但又想趁著花開得好,沾點鮮活氣兒,熱鬨熱鬨,讓他這個做孫兒的務必來陪我半日?全當儘孝了。”
昭華長公主遲疑地:“這……裝病?怕是瞞不過硯兒吧?他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回頭一到府,一看您老人家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地坐在那兒賞花聽曲兒,豈不立刻穿幫?到時候更惹得他不快,覺得咱們聯起來騙他,下回怕是連府門都不願進了。”
沈老太君沉吟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榻幾:
“倒也是……那換個說法?不如……把水攪渾些?就說此番百花宴,不止請了女眷,也下帖請了與他相熟的年輕才俊,如靖安侯世子、王太傅家的公子、還有林尚書家那位同樣在軍中任職的小兒子?名義上是借我們沈家的園子,讓他們年輕人聚聚,賞花品茗,投壺弈棋,實則是年輕人的風雅集會?總歸是讓他覺得並非全是鶯鶯燕燕,有些正事可做,也有些他能說得上話的同輩在場。”
昭華長公主眼睛微亮,但隨即又暗淡下去:
“這法子或許能讓他鬆動幾分,至少不會一聽是後宅宴飲就直接拒絕,可是母親,硯兒如今在玄策衛,公務繁重至極,若隻說友人小聚,他一句‘公務在身,恕難從命’就能輕輕巧巧地推掉,必須得有個他非來不可、甚至關乎職責的由頭……”
沈老太君忽然坐直了身子,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
“你說……若是與他玄策衛的公務稍稍沾點邊呢?我聽聞,此次何首輔家的三位姑娘也應了帖子肯定會來。那何慎老兒與硯兒在朝堂上不對付,這是人儘皆知的事。何家近來似乎也不太平靜。咱們便說……便說讓他來幫著暗中觀察一下,何家此番如此積極,讓女兒們盛裝出席,是否另有深意?或是讓他來留意一下,席間可有哪些官員家眷與何家女眷過往甚密,交談內容有何異常?這總算是關乎朝局動向、監察百官的份內之事了吧?就算最後沒什麼發現,也算儘職排查了。”
昭華長公主吃了一驚,帕子都忘了絞:
“母親!這……這豈不是將後宅宴會當成了諜報場所?若是被硯兒察覺我們以此為由頭騙他前來相看,隻怕……隻怕會雷霆震怒,覺得我們褻瀆他的職守!這太冒險了!”
沈老太君擺擺手,語氣雖緩卻異常篤定:“哎,話不能這麼說。這何嘗不是一種觀察?京中高門後宅,本就是風雲湧動之處,多少訊息在杯盞交錯間流傳。讓他帶著公務的眼光來看看,或許反而能讓他放鬆戒備,覺得此行並非毫無意義,甚至可能真有收獲。再說了,我們隻是提供一個‘可能’,一種‘猜測’,具體如何判斷,自然由他自己。隻要他能來,踏入這園子,見了人,後麵的事……說不定就有轉機呢?說不定真能看到閤眼緣的姑娘呢?”
昭華長公主沉默了,仔細琢磨著婆婆的話,雖然覺得此舉兵行險著,甚至可能弄巧成拙,但眼下似乎也找不到更能打動沈硯的理由了。那孩子心裡裝著天下,裝著公務,或許唯有以此為由,纔有一線希望讓他踏足這百花宴。
昭華長公主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
“也罷……就依母親的意思,我這就去尋個時機,如此這般與他分說,隻盼著他能信了幾分,肯挪動尊步……不然,咱們這百花宴,可真要成了滿京城的笑談了。”
沈老太君重新撚起佛珠,眼中露出期盼又忐忑的神色:“但願佛祖保佑吧。我這把老骨頭,也是為了他,為了沈家,操碎了心呐……對了,宴席的佈置也得費些心思。”
昭華長公主聞言精神稍振:
“母親放心,此次百花宴,媳婦必儘心儘力。園子裡不僅遍植奇花,我還打算設幾個才藝展示角。琴閣備那邊了數張好琴,姑娘們若有雅興,可撫琴一曲。湖心的棋亭也擺了棋枰,可供對弈手談,湖上的畫舫也做了變動,臨水處設了畫案,備了筆墨顏料,可即景作畫。我還命人在廊下設長案,鋪宣紙,可題字吟詩。”
沈老太君點頭:“如此甚好,既風雅,也能讓姑娘們自然展示才情,不至於枯坐無趣,隻是……你請的那幾家公子人數不多,女眷太多未免惹他不耐。”
昭華長公主心領神會:“媳婦明白,等會就再下帖子,請些適齡的世家公子前來,都說是賞花飲宴,以文會友。到時候暗中與幾家相熟的夫人通過氣,讓各家公子們隻需如常交際,但務必創造機會,多與姑娘們互動,尤其……若是能不經意間將話題引向硯兒,或者營造些機會讓硯兒能自然而然地與某位姑娘說上話,便是大功一件。我也放些話出去,若是這回百花宴上,真能有哪位姑娘能入了硯兒的眼,這牽線搭橋之人,我沈家必有重謝!”
沈老太君總算露出一絲笑意:“好,好!如此安排,總算周全些。剩下的,就看天意和硯兒自己的造化了。”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是無奈、期盼與期望。
為了能讓沈硯踏入百花宴,甚至能遇上看對眼的人,她們這兩位沈家最尊貴的女人,可謂是煞費苦心,連“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策略都用上了。隻盼著那日的百花宴,真能如她們所願,花開並蒂,好事成雙。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沈硯清冷的麵容。展風垂手立於下方,將昭華長公主交代的關於百花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
“……爺,老太君這次是下了血本了。京中數得上的名門閨秀,幾乎都收到了帖子。連……連何首輔府上的三位千金,也都在邀請之列。”
展風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小心地觀察著主子的神色。
第
92章
收拾荷園搬出去吧
沈硯握著公文的手頓了頓,指尖微微用力,紙張邊緣泛起細微的摺痕。
他並未抬頭,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又是宴席,上次是春日宴,這次是百花宴,下一次,祖母是不是該辦‘賞雪宴’、‘觀燈宴’了?”
他放下公文,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裡染上一抹罕見的煩躁:
“大哥早已成家立業,為沈家開枝散葉,膝下兩子一女承歡,難道還不夠祖母操心?何苦整日隻盯著我一人?”
這個家,規矩重重,牽絆深深,尤其是祖母在親事上的執著,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束縛,幾乎喘不過氣。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清晰:此地,怕是不能再長住下去了。
他忽然問道:“百花宴定在何時?”
展風連忙回答:“回爺的話,定在了這月初八。”
初八……沈硯心中默算,那正是預計中各地大批的逃荒隊伍陸續抵達京畿、進行最終覈查安置的關鍵時期。
他眉頭蹙得更緊,公務繁重之時,還要分身去應付這等事。
片刻沉默後,沈硯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展風,去把皇上前年賜下的那座‘荷園’收拾出來,一應物品,按需添置。”
“荷園?”
展風驚詫地抬頭,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爺,您這是……要搬出去住?”
他心中駭然,急忙勸諫:“爺,三思啊!我朝風俗,家中長輩健在,未曾分家,若非外放為官,未成親的子弟豈有另府彆居的道理?這……這若是傳了出去,定會被禦史言官參奏一個‘不孝’的罪名!爺您清風朗月,世間無雙,何必為此等小事,徒惹非議,背負這等汙名?”
展風說得急切,字字句句都是為沈硯考量。
大寧朝最重孝道,沈硯此舉若成真,無疑是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必將引來滔天巨浪。
沈硯聽完,神色卻絲毫未變,彷彿早已料到展風的反應,也權衡過所有後果。
他目光平靜地看向展風,語氣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扭轉的決絕:
“祖母的百花宴,我會去。”
他頓了頓,補充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但這是最後一次,全當是成全她老人家的顏麵,全了這場沈家與各家的體麵。”
“但日後,”
他的聲音冷了幾分,“若祖母與母親仍執意如此,變著法地勉強我的親事。那荷園,我便長住下去。孝道固然重要,但我沈硯的人生,並非全然由他人擺布。有些事,一次讓步是孝順,次次讓步,便是愚孝了。”
他的話擲地有聲,既表明瞭他會暫時妥協,去參加那令他厭煩的百花宴,也劃下了清晰的底線,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而那準備收拾出來的荷園,便是他準備好的、應對未來可能持續不斷的“逼婚”的最強硬回應。
展風看著主子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知道此事已無轉圜餘地,心中雖仍覺不妥,卻也不敢再勸,隻得躬身應道:
“……是,屬下明白了。這就去安排收拾荷園。”
八月初八,秋高氣爽。
巍峨的永定門城樓在望,厚重的城牆如同巨龍盤踞,無聲地訴說著京城的威嚴與繁華。
謝家村的隊伍風塵仆仆,推著吱呀作響的板車,帶著滿身的疲憊與終於抵達目的地的狂喜,緩緩停在了城門外一片臨時搭建的官棚區域。
這裡人頭攢動,但卻秩序井然。
明顯是朝廷為了應對大規模移民潮而設立的臨時辦事點。
旗幡上寫著“移民安頓司”的字樣,下麵有官吏負責登記造冊,分發文書。
謝家村的人正好奇又忐忑地張望著,就聽見身後又是一陣喧嘩,趙老七帶著三窪地的人,也氣喘籲籲、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趕了上來,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但臉上同樣洋溢著抵達終點的興奮。
謝家村和三窪地的人正忐忑又興奮地打量著這處臨時官棚,隻見旗幡上“移民安頓司”幾個大字格外醒目,下麵穿著皂隸服飾的小吏們忙碌地登記著、分發著文書,一切顯得繁忙卻有序。
這時,陳進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挺直了腰板,臉上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
他示意謝裡正稍等,自己先一步走向那位看起來是主事的官員案前。
他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帶著幾分武人的乾脆:“這位大人,在下陳進虎,乃臨漳洲謝家村的押解官差,奉命護送謝家村受災移民抵達京畿道,謝家村出發時共計一百四十八戶,七百四十口人,現存一百三十戶,六百五十五人抵達永定門,特來交接公務!”
那主事官員聞言,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陳進虎的腰牌和文書,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卻透著規矩:
“嗯。路引、批文、以及沿途州縣加蓋的勘合印記,可都齊全?”
“齊全!請大人驗看!”
陳進虎連忙將一疊厚厚的文書雙手奉上,其中包括臨漳洲同意遷徙的批文、沿途各州縣查驗放行的蓋印記錄以證明他們並非流竄而是合法遷移、以及最重要的謝家村合並後的初步人口名冊。
主事官員接過文書,仔細地一頁頁翻看,核驗每一個官印的真偽和日期是否連貫,尤其重點檢視了沿途州縣的勘合印,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冒充或中途掉包。
“嗯……臨漳洲批文無誤……漳州查驗……平昌州放行……廣陵府……”
他一邊看一邊微微點頭,手指在幾個關鍵的印鑒上劃過,“手續齊全,一路行程記錄清晰。”
陳進虎一路上可不隻是護送逃荒災民這麼簡單,也背負了許多核驗任務,隻是這些沒必要告知外人,畢竟這也是他們分內職責所在,每到一處補給點他和張黑子就會找補給點的負責人蓋上堪合印,那些負責人根本也不會一個一個對照照身帖,大多都是看一眼就蓋印完成了。
而且堪合印也是有要求的,向他們途經七個州府,隻要有五個沿途州府的堪合印就可以了,不用每一個州府都要蓋印,所以他們當初沒在清河州停留住宿也是沒有關係的。
官員放下文書,又拿起那份人口名冊,對照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大致掃了一眼,雖然無法精確清點,但規模大致對得上,而且看這些人雖然疲憊狼狽,但精神麵貌尚可,隊伍中也有些許糧車,不像有些完全垮掉的流民隊伍。
六百五十五人啊,這可是最近逃荒隊伍中人數最多的村子了。
主事官員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神色,語氣也緩和了些:
“陳差役一路辛苦,能將如此數量的災民基本保全、按時送達,差事辦得不錯。”
主事官員的話對於押解官差來說,算是一句難得的肯定了。
陳進虎心裡一鬆,連忙謙遜道:
“大人過獎,分內之事,全賴朝廷威儀和沿途州縣行方便。”
他知道,順利交接,他的這趟苦差事纔算圓滿完成,回去也能有個好的交代。
主事官員拿起筆,在一份回執文書上快速書寫了幾句,大概是“茲收到臨漳洲押解官差陳進虎、張黑子、周青護送之謝家村移民共六百五十五人,文書勘合齊全,人數大致吻合,予以接收”之類,然後蓋上了“移民安頓司”的印章,遞給陳進虎。
“這是回執,你拿好,回去複命吧。”
主事官員說道,這意味著陳進虎的職責到此為止。
陳進虎小心地收好回執,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退後一步,這才對一直等在旁邊的謝裡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現在可以上前辦理具體的安置手續了。
這番正式的公務交接,清晰明瞭,也讓謝家村的人更加確信,他們終於真正抵達了終點,即將開始新的生活。
第
93章
選田地時謝老太作妖
謝裡正整理了一下衣服,沒發現不妥,深吸一口氣,從板車上拿出小心翼翼保管了一路的戶籍冊子和官府批文,走向剛才主事的官員案前。
對方接過謝裡正遞上的文書,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神色。
“你們是這一批登記在冊的十八個村裡,第一個抵達京畿的。比工部預估的日程,足足提前了七天。”
謝裡正一聽,大喜過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大人您的意思是……後頭……後頭其他的村子,至少還得七八天才能到?”
“差不多吧。”官員肯定地點點頭:
“路途艱難,能像你們村這樣保全大半、又提前抵達的,不多見。所以,按照朝廷頒布的《南遷安民策》和當初的告示,你們享有優先選擇安置地的權利。”
他拿起一份章程,向謝裡正以及圍過來的謝鋒幾人解釋道:
“根據規製,各村需由裡正統一造冊,按戶領取‘遷民戶貼’,憑此戶貼,你們纔不算流民,方能享受安置政策。選好安置點之後呢,每戶男丁授田五畝,免賦三年。凡有親族欲來投奔者,需持有原籍和此地官府出具的印結文書,可移戶至印結文書中的地址,方便家族聚居。”
他頓了頓,重點強調:“告示也明確說了,按各村最終存活人口比例,優先分配上等田產。你們謝家村存活率高,抵達又早,這好處是實實在在的。”
說著,他從案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封麵上寫著《京畿道安置點概覽》。
謝裡正自己讀書不多,下意識的拉來謝鋒和族老到一旁研究,這些冊子看起來厚,記錄的內容卻有限,每一頁隻簡單的寫了名字和大概距離。
其他的資訊卻沒有寫上去,比如說地理位置、大致範圍、田地等級、可用水源、距離官道集市的遠近、甚至原有的一些簡陋屋舍情況等都沒有標注。
“這不是瞎選盲猜嗎?這個優先選地,怎麼和抽簽是一樣的。”謝文探著小腦袋嘀咕。
陳進虎看著那本厚厚的安置點冊子,隻覺得頭皮發麻,他答應過要幫謝家村選好地的,如今這冊子是幫不上忙了,他眼珠一轉,賠著笑臉低聲道:
“大人,這冊子忒厚,看得人眼花,您老經手得多,必定門清,能否給指條明路?哪個地方日子能好過點?謝家村全村老少都念您的好!”
那官員看他們態度不錯,正打算開口指點幾句。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隻見一名穿著六品官服、神色倨傲的老男人在一隊隨從的簇擁下朝這邊走來。
那負責官員一看,立刻收斂神色,恭敬地站直了身體:“範大人!”
來人正是在順天府兵部轄下管馬政的六品官——範建。
他也是謝老太的親哥哥,謝廣福的親舅舅。
謝老太原名範巧雲,與範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範家與謝家原本同是臨漳洲管轄下鄰村的普通農戶,家境相仿。
範建作為長子,自幼被寄予厚望,父母傾儘全力供他讀書,典賣祖田、四處借貸也不為過,而妹妹範巧雲則負責家務和農活,補貼範建念書的費用。
範巧雲到了相看的年紀時,家裡已窮得叮當響,再無餘力為她謀好親事。
恰逢當時謝家村還沒沒落,謝廣福的祖父謝老爺子是村裡較殷實的富農,出了較高的聘禮幫謝老漢求娶。
範家父母見錢眼開,又覺得女兒嫁個富裕農戶也算不錯,便將她嫁入了謝家村。
誰知沒過多久,範建考中秀才,後來又走了大運,得以進入國子監成為監生,最終通過銓選,在京城謀得一個兵部管馬政的六品主事職位,雖然官階不高,但好歹是京官,徹底脫離了農戶身份,從此兄妹倆自此一個在天子腳下,一個在鄉野泥塗。
範建自視甚高,一心想攀附權貴,徹底擺脫過去的泥腿子印記。
他看不起農戶,覺得妹妹嫁入謝家是恥辱,連帶厭惡謝家所有人,尤其是謝廣福一家,因為謝廣福那一年出生,算命先生的批命說他是喪門星,這本和範建也沒什麼關係,總歸不是喪他家的門,偏偏,那一年範建的妻子和妾室雙雙小產,且都是男孩。
他本打算回鄉接了範巧雲到京中重新生活,人也回到了謝家村,卻在多嘴的村民口中聽到謝廣福的這個批命,想起家中連線夭折小產的兩個男孩,心下漸冷,著謝廣福果真是喪門星?都連累到他頭上來了。
當即他留下五十兩銀子後,就離開了,再也沒提出過接走範巧雲這件事。
範巧雲那時候還在做著去京城重新生活,做官家小姐,再嫁個好人家的美夢,誰知就因為謝廣福這個喪門星的批命,讓他大哥再一次選擇拋棄了她。
從那時候起,範巧雲對謝廣福就沒了耐心,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每當日子過得不順心,就會下意識覺得全是謝廣福害得她沒能過上好日子。
日積月累之下,竟是把謝廣福當做仇人一般對待,連帶著李月蘭和謝鋒他們也是越看越不順眼,這纔有了之後的虐待和刻薄。
謝老太原本正蔫蔫地坐在板車上等著範建出現,她早就在看到永定門的那一刻就花了一兩銀子的钜款讓人跑腿去找大哥範建報信,因為在逃荒之前,範建給她去過一封信,說若是實在活不下去,就來京城投奔,已經為他們買了一處院子,也會給金寶安排差事,但是不能帶上謝廣福一家子。
此時一看到大哥範建,且他因為日子滋潤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個好幾歲,謝老太如同見了救星,頓時爆發出驚人的能量,連滾帶爬地衝過去,一把抱住範建的腿,嚎啕大哭起來:“大哥!大哥你可來了!你要給我做主啊!謝廣福那個不孝子!他……他們一家子狼心狗肺!一路上苛待老孃,有好吃的自己藏著,讓我餓肚子,還縱容他兒子差點對我動手啊!他們謝家村的人也都不是好東西,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嗚嗚嗚……”
她顛倒是非,將一路上的怨氣和自己作的妖全都扣在了謝廣福和謝家村頭上。
第
94章
逼謝老太脫離謝家村戶籍
範建是矛盾的,他因為妹妹下嫁謝家而覺得丟臉,但又因為妹妹年幼時也曾為他讀書付出過許多而有些內疚,本想著趁她姿色尤在的時候安排她重新尋個好人家嫁了,後來又出了謝廣福喪門星那檔子事,也就作罷了。
範建不屑地瞪了他們一眼,彷彿看一堆垃圾,正準備拉著王主事去旁邊給謝家村“安排”塊“風水寶地”。
就在範建擺出官威、謝老太開始哭訴的那一刻,謝廣福和謝鋒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多年的憋屈和過往對範建其人的聽聞讓他們瞬間抓住了範建最大的弱點,極度虛榮、極力掩蓋卑微出身、並且絕不敢將家醜外揚至官場!
這個舅舅,從小到大就沒瞧得起他們,他能在京城站穩腳跟,靠的就是那身官皮和裝出來的體麵。
他最怕什麼?最怕彆人知道他範建是從窮溝溝裡爬出來的,最怕讓人知道他有個潑婦般的妹妹和一群“不成器”的窮親戚!
這事要是鬨大了,傳到他的同僚甚至上官耳朵裡,他那點可憐的顏麵就徹底掃地了!
他不敢!
他絕對不敢為了範巧雲這點破事,真把自己拖下水跟謝家村這些“泥腿子”當眾糾纏不清!
有弱點那就好辦了,今天乾脆趁機把事做絕!一了百了!
所以他們這一次不僅要罵,還要罵得狠,罵得刁鑽,逼他在極度憤怒和羞辱下,隻想著找個台階下。
如果能在對方最憤怒、最想逃離的時候,明確丟擲“轉移戶籍”的挑釁,這正好給了範建一個台階表明他不是那種不管妹妹一家的虛榮之輩。
想明白之後的謝廣福忽然抬起頭,臉上那慣常的溫和忍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嘲諷,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當是誰這麼大官威,原來是範建舅舅。多年不見,舅舅在京城這六品馬政官當得可還舒坦?忘了當年也是穿著開襠褲在咱們臨漳洲的某個地裡刨食了?如今人模狗樣地穿上這身官皮,就真以為自己天生貴種,瞧不起我們這些泥腿子親戚了?”
範建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瞪著謝廣福,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一向被他視為懦弱無能、可以隨意拿捏的喪門星外甥,竟敢當眾如此頂撞他,還揭他老底!
“你!放肆!”範建氣得手指發抖。
謝鋒立刻上前一步,站在父親身邊,語氣比他父親更冷,語速更快,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插人心:
“範大人何必動怒?我爹說的難道是假話?您如今是官身不假,可骨子裡流的還不是範家溝那二畝薄田裡刨出來的血?嫌棄我們?沒有我們這些您瞧不上的‘泥腿子’種糧繳稅,您這管馬政的官,難道去吃馬糞嗎?”
“還有您這位好妹妹,我們的好祖母!”
謝鋒目光銳利地轉向謝老太:
“口口聲聲我們苛待她?在謝家村的時候為了擺脫我們,逼迫我們分家的時候怎麼不說苛待我們三房?分家逃荒的這一路上,是誰看著我們過得好一點,又眼巴巴上門討肉?哦,對你們有用就廣福,廣福的喊著,沒用了就一腳踢開,這就是您範家出來的好家教?上梁不正下梁歪!”
謝老太被罵得臉皮紫脹,跳起來就要撕打:“你個小畜生胡說八道!”
李月蘭此刻也徹底明白了丈夫和兒子的意圖,積壓了一路的憋屈和憤怒瞬間爆發,她一把拉開想要衝上去的謝老太,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我們胡說八道?謝老太太!你摸著你那還剩二兩肉的良心說說!你是不是偏心偏到胳肢窩!廣福是不是你親生的?謝廣金他放個屁都是香的,我們三房累死累活你就是看不見!你就是個刻薄貪婪,欺軟怕硬的老虔婆!”
謝秋芝也火力全開,她不像母親那樣激動,聲音清脆卻字字誅心,直接瞄準了謝廣金一家:
“還有我這位好大伯,謝廣金!整天裝得跟個讀書人似的,之乎者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會在背後攛掇老孃鬨事,好處他拿,黑鍋我爹背!偽善自私說的就是你!還有我那好伯孃王翠翠,嗓門比鑼還響,心比鍋底還黑,除了會撒潑打滾還會什麼?”
她目光掃過謝金寶、謝招娣等人:
“大堂哥謝金寶,除了吃飯第一名,還會什麼?欺軟怕硬的東西!大堂姐謝招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就甘心被你爹孃當牲口使喚換彩禮,屁都不敢放一個?二堂哥謝遠,手腳不乾淨,路上偷摸鄉親們東西的不是你?二堂姐謝迎娣,整天做著嫁入高門的美夢,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長得跟個倭瓜一樣,天天做夢呢!三堂姐謝來娣,又蠢又懶,跟你娘一個德行!”
謝秋芝語速極快,如同報菜名一樣,將謝老太一家十一口人的那點破事、那點性格缺陷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得乾乾淨淨,罵得淋漓儘致!
謝廣金一家被罵得麵無人色,想反駁卻根本插不進嘴。
範建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反了!反了!簡直是一群刁民!潑婦!”
謝鋒立刻懟回去:“刁民?潑婦?比得上您範大人趨炎附勢、枉顧事實、以權謀私嗎?仗著個六品小官就敢插手移民安置,顛倒黑白!朝廷法度在你眼裡算什麼?我看你這官也是做到頭了!”
謝廣福聲音帶著決絕:“範建,謝範氏!既然你們從未將我們視為親人,隻覺得我們是你們的恥辱和拖累。今日正好,當著官差和鄉親們的麵,咱們就徹底斷個乾淨!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從此生死無關,老死不相往來!有本事你們趕緊把戶籍挪走,彆再沾了我們這些‘泥腿子’的窮氣!”
這一番組合怒罵,酣暢淋漓,不僅把範建那點可憐的優越感踩得粉碎,把謝老太的遮羞布扯得乾乾淨淨,更是把謝廣金一家的裡子麵子全都扒了下來。
周圍的謝家村和三窪地的村民都聽傻了,一個個張大了嘴巴,隨即爆發出陣陣喝彩和叫好聲!
“罵得好!”
“廣福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口才!”
“月蘭嫂子!秋芝丫頭!厲害啊!”
“早就該這麼罵了!太痛快了!”
他們這才震驚地發現,原來平時看起來最講道理、最忍讓的謝廣福一家,罵起人來竟然如此狠辣刁鑽,字字見血,句句戳心!這戰鬥力,十個尋常潑婦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範建被罵得頭暈眼花,氣血上湧,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謝老太更是被罵得啞口無言,隻會捂著胸口喘粗氣。謝廣金一家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在這種極致的憤怒和羞辱下,範建隻想趕緊帶著妹妹一家離開這群“刁民”,徹底劃清界限,同時也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讓妹妹過上好日子,他腦子一熱,對著王主事吼道:
“辦!現在就給我辦戶籍轉移!立刻!馬上!我一刻也不想讓他們再沾我範家的邊!”
第
95章
選地風波
其實範建本來也是存了讓範巧雲一家子脫離謝家村的想法,隻要謝巧雲一日是農婦,他範建在同僚麵前就一輩子抬不起頭,家中的父母也極力讚同讓謝巧雲一家脫離泥腿子戶籍,所以在得知朝廷要遷徙臨漳洲治下所有受災村鎮的時候,他安排人去打聽過,謝家村抽到的安置點剛好是京畿道片區,真是天意,連忙給謝巧雲送去書信讓他們進入永定門時務必第一時間聯係他,所以範建連安置他們的小院都提前安排好了,轉移戶籍需要的結印文書也都帶著來了。
隻是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說這件事,先被謝廣福一家子羞辱了一番,氣得他抓心撓肝。
王主事也被這陣仗嚇到了,聽到範建的怒吼,趕緊手忙腳亂地拿出文書,在範建的催促和謝家眾人“看熱鬨”的眼神下,迅速將謝老太、謝廣金等十一口人的戶籍從謝家村的冊子上劃掉,轉入了範建提供的京城小院的地址。
期間,範建拉著那名負責安置謝家村的王主事走到一邊,低聲耳語起來:
“王主事,那一家子,尤其是那個謝廣福,乃是不孝不悌之徒,德行有虧!豈能讓他們優先選得好田好地?咱們不能助長這種歪風邪氣?你想想辦法,給他們‘安排’個‘好去處’。”
王主事麵露難色:“範大人,這……不合規矩啊。他們是這一批第一個到的,按律就是優先選擇,下官……下官沒法直接指定最差的啊。”
範建陰險一笑,低聲道:“誰讓你明著指定了?那本冊子,還不是由著你來說?他們若是問起你,你就把那貧瘠缺水、位置偏僻的下等地,說成是‘清靜’、‘潛力大’的地塊。把那肥沃便利的上等地,稍微說點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比如‘離官道稍遠需繞行二裡’,或者‘夏日蚊蟲稍多’。他們初來乍懂,人生地不熟,懂什麼?還不是聽你解說?”
王主事眼睛一亮,立刻會意,連連點頭:“下官明白了,範大人高明!”
謝老太轉移戶籍的手續辦完,範建幾乎是搶過文書,謝老太湊過去一看,自己一家子戶籍還真的遷移到了大哥一個小院子的名下,頓時腰桿挺直了,彷彿一下子從逃荒老婦變成了官家女眷。
立馬從剛才被罵到吐血的狀態轉變成得意洋洋的姿態,走到謝廣福一家麵前,用鼻孔看著他們,尖酸刻薄地嘲笑道:
“哼!早知道你這樣不孝,當初把你生出來的時候我就該掐死你,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喪門星還是喪門星,你們以後就留在那窮鄉僻壤啃土吧!我可是要進城享福去了!咱們以後可不是一路人!廣金,我們走!”
說著,帶著謝廣金謝廣貴兩家,狗仗人勢地跟著範建的隨從,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直到他們走遠,謝廣福和李月蘭才鬆了口氣,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和一絲擺脫謝老太一家的輕鬆。
以後重建家園,沒有了惹人嫌的謝老太一大家子,他們那小日子不知道要過得多舒心。
謝家村和三窪地的村民圍上來,紛紛豎起大拇指,經此單方麵碾壓性的罵戰,謝廣福一家“毒舌戰神”的名聲算是徹底在兩個村傳開了。
所有人都心有餘悸地想著:以後寧可惹十個真潑婦,也絕不能惹謝廣福一家五口!
尤其是李月蘭和謝秋芝,那罵人的功夫,聞所未聞,字字句句簡直是殺人誅心啊!
範建一群人走後,那王主事乾咳兩聲,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臉孔,拿著冊子走到謝裡正麵前,指著上麵幾個地點,開始顛倒黑白地介紹:
“謝裡正啊,你們看看這個地方,‘黑水窪’,聽著是不太好聽,但地方大!清淨!而且這裡土地‘潛力足’,好好伺候,將來收成說不定更好!”
“還有這個‘北坡子’,離官道是遠了那麼一點點,但避風啊!夏天涼快!”
反而對那些真正的好地,他輕描淡寫:“哦,這塊‘清河灣’啊,地方是不錯,就是……唉,夏天河水容易泛濫那麼一點點,容易水淹田地……這塊‘東畿甸’嘛,離京城近是近,就是地力好像被之前的人耗得有點薄了……”
謝裡正和幾位族老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好像哪個地方都有點問題,又好像哪個地方都勉強能接受,完全拿不定主意。
謝鋒冷眼旁觀,早已看出那王主事態度前後的變化以及和他之前和範建的竊竊私語,心知此人已經得了範建的授意,絕對不可能真心給他們介紹好地方的。
他上前一步,對謝裡正耳語道:“裡正爺爺,田地是百年大計,絕不能聽人一麵之詞。我們必須親自去這些地方實地檢視才行!”
謝裡正為難道:“鋒小子,你說得在理,可這冊子上這麼多地方可選,分佈在不同方向,範圍極大,我們靠兩條腿,怎麼可能看得完?而且,這冊子是人家的,我們也帶不走啊……”
謝鋒眉頭緊鎖,這確實是個難題。他目光掃過那本冊子,又想起空間裡的那本記錄著貪墨秘密的藍皮賬冊,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邊上的謝廣福堆起笑臉,上前對王主事拱手道:“王大人,您介紹的這些地方,聽起來都各有千秋,隻是這畢竟是大事,關乎我們全族幾百口人的生計。您看……能否行個方便,將這冊子借與我等一晚,容我們回去細細參詳,明日一早必定歸還?”
王主事聞言,臉上立刻露出警惕和不耐煩的神色,一把將冊子合上抱在懷裡:
“哎呦,這可不行!這可是衙門的公文冊簿,豈能隨意外借?裡麵記載的都是緊要的備選安置點資訊,萬一有所損毀或者遺失,這責任誰擔待得起?你們就在這兒看,就在這兒選!”
第
96章
鎮北侯府百花宴
就在大人們圍著王主事軟磨硬泡、互相拉扯之際,誰也沒注意到站在稍後位置的謝文假裝好奇地看著那本被王主事放在案上但用手壓著的冊子,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實則目光銳利,心神高度集中。
當王主事因被謝裡和謝廣福糾纏而稍稍鬆手或者挪開視線的一刹那,謝文便迅速而輕巧地翻開冊頁,一頁,兩頁……他的眼睛如同掃描一般,飛速地掠過每一個村名、地點位置以及旁邊標注的簡短優劣評語。
他本就記憶力過人,此刻更是將這項天賦發揮到了極致,就在大人們的拉扯與爭論聲中,他已將冊子上所有重要的備選地點資訊牢牢記在了腦中。
他悄悄退回到謝鋒身邊,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拉謝鋒的衣袖,然後極其肯定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經記下來了。
謝鋒接收到弟弟的訊號,有了底氣。
他立刻壓低聲音對身旁仍在拉扯求情的父親和謝裡正低聲說道:
“或許……有個辦法。你們給我點時間,穩住咱們的優勢,我去打聽出這些安置點的真實情況!”
謝鋒知道利用藍皮賬本做投名狀的風險極大,所以他打算先用玄策衛的烏木令牌試試水,要是烏木令牌管用,到時候藍皮賬本就直接想辦法送到沈硯的跟前,既不暴露身份還能得到自己需要的資訊,這也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方法了。
謝裡正聽到他說有辦法能探聽到安置點的真實情況,緊緊握住謝鋒的手:
“鋒小子!好孩子!謝家村往後是吃粥還是吃飯,可就全指望你了!你放心去!村裡的事有我們,我們就在這永定門外紮下營來等你訊息!絕不會讓人搶了先!”
當下,謝裡正便指揮著謝家村的人,在永定門外劃定的區域找了一處相對平整的地方,開始卸車紮營。
雖然條件簡陋,但永定門外的粥棚就是官府和慈善人家的門麵,所以永定門外設立的粥棚格外的多,暫時吃飯不成問題。
趙老七看著謝家村這反常的舉動,不急著去選命根子一樣的田地,反而穩當當紮下營來,心裡又犯嘀咕。
他狗腿地湊到謝裡正身邊,賠著笑臉打聽:“謝老哥,你們這是……?地不選了?就在這兒歇著了?”
謝裡正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急什麼,磨刀不誤砍柴工。鋒小子和他爹孃妹子進城去找門路打聽去了,等他們回來,自然有分曉。”
趙老七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哎呦!還是謝老哥沉得住氣!有鋒小子出馬,肯定能撈著最好的地!”
趙老七立馬拍板,“那啥,我們三窪地也不急了,就在你們旁邊紮營!咱們兄弟村,共進退!”
於是,三窪地的人也熱火朝天地在謝家村營地旁邊安頓了下來。
另一邊,謝鋒已經把板車交給謝鐵匠看顧,帶著父母、妹妹和弟弟,一家五口人,換上了雖然陳舊但漿洗得最乾淨的衣服,朝著內城鎮北侯府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鎮北侯府的百花宴正值**。
府內百花園錦簇,香氣襲人,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
各家小姐夫人們或在琴閣撫琴,或在棋亭對弈,或在畫舫揮毫,或在書廊題詩,一個個儀態萬方,眼波流轉間,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同一個方向,那個穿著一身玄色暗紋常服、身姿挺拔、麵容冷峻地穿過風雨廊的年輕男子,鎮北將軍府的二公子沈硯。
沈硯隻覺得渾身不自在,那些刻意製造的“偶遇”:一方繡帕“不小心”落在他腳邊,一位小姐在他經過時“弱不禁風”地踉蹌一下,或是紅著臉走上前來盈盈一禮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這些在他看來拙劣又無聊的伎倆,讓他厭煩至極。
他快步走到一群相熟的世家子弟中間,本想圖個清淨,誰知往日裡還能一起喝酒論書劍的夥伴們,今日也像是換了個人。
“沈兄,你看那邊水榭,穿鵝黃衣裙正在作詩的,是舍妹……”
“硯哥兒,我姨母家表妹畫得一手好蘭草,就在那邊畫舫,可否賞臉品評一二?”
“沈大人,家中小妹甚是仰慕您的……”
沈硯麵無表情地聽著,端起酒杯抿了兩口,隻覺得這酒也寡淡無味得很,他隨意找了個藉口,便起身離開,隻想尋個僻靜處喘口氣。
剛走到一處相對安靜的湖邊假山旁,卻被三個衣著華麗、妝容精緻的女子攔住了去路,正是何首輔家的三位千金。
“小女婉月/婉清/婉如,見過沈大人。”三人依次行禮,動作優雅,聲音嬌柔。
為首的何府三小姐何婉清笑著開口:“沈大人安好。今日侯府百花宴真是名不虛傳,景緻美,人也美……”
沈硯耐著性子聽著這些毫無營養的客套話,心中卻在飛速盤算。
何慎……廣陵案……陸儼……他忽然打斷何婉清的話,語氣平淡彷彿隨口聊聊:“近日朝中事務繁雜,聽聞戶部陸儼郎中似乎也頗為忙碌,卻還抽時間去貴府拜望恩施,實在難得。”
何婉清一聽沈硯提到陸儼,想起那日父親書房裡的動靜,立刻像是找到了共同話題,搶著說道:
“可不是嘛沈大人!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爹爹在書房發了好大的火,不僅把陸郎中叫去痛罵了一頓,還拿著煙台砸了他肩膀呢,濺得一身的墨汁!說他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二小姐何婉月和四小姐何婉如臉色驟變,急忙暗中拉扯她的衣袖,使勁使眼色。
何婉清這才驚覺自己失言,連忙捂住嘴,臉上露出驚慌之色。
沈硯心中猛地一凜!
何慎痛罵陸儼?
這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廣陵案確實讓何慎陣營內部出現了裂痕!
這條資訊至關重要!
他正想再不動聲色地套點話,門口的方向卻隱約傳來一些騷動。
一名小廝快步走到沈硯身邊,低聲在他耳邊稟報:“二爺,府門外來了五個人,說是……說是您的故人,有要事求見。為首的是個年輕人,姓謝,還出示了玄策衛的烏木令牌。”
謝?烏木令牌?
沈硯眸光驟然一凝!
難道是……謝鋒?
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到達京城?比他預計的時間快上幾日。
他立刻對何家三位小姐拱了拱手,語氣恢複冷淡:
“抱歉,三位小姐,沈某有急事,失陪了。”
說完,不等她們反應,便大步流星地朝著府門方向走去。
何家三姐妹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尤其是三小姐何婉清,萬分的不捨,她好不容易和沈二公子說上話了,怎麼就突然走了。
第
97章
鎮北侯府門前的羞辱
鎮北侯府門前車水馬龍,赴宴的香車寶馬絡繹不絕。
謝家五口站在高大的石獅下,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門房打量著他們粗布的衣衫和帶著風塵的麵容,眼神中的輕蔑毫不掩飾。
“去去去!哪裡來的鄉巴佬?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今日府裡辦百花宴,沒空搭理你們!要討飯去永定門門外的粥棚!”門房不耐煩地揮手驅趕。
謝鋒壓下火氣,上前一步,亮出那枚烏木令牌,沉聲道:
“我們並非乞討,此物乃沈大人所贈,我們有要事求見,勞煩通傳一聲。”
門房狐疑地瞥了一眼那令牌,是玄策令沒錯,他實在無法將這等貴重之物與眼前這群人聯係起來。
但他還是給邊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讓他進去稟告二公子,玄策衛不管為什麼出現在這些泥腿子手裡,總歸是要稟告的,不然出了事,他可是要受責罰的。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給幾人安排個位置等候的時候,一個穿著桃紅色綾羅裙、頭戴金步搖的嬌俏少女在一群丫鬟的簇擁下,正好從花廳路過。
她叫方昭,沈硯大嫂方如孃家那邊的一個堂妹,因父母外放,暫時寄居在鎮北侯府。她自幼便傾慕沈硯,自認為是侯府內定的“半個女主人”。
方昭遠遠看到大門有幾個穿著上不得台麵的鄉下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謝鋒手中的烏木令牌。
她頓時柳眉倒豎,快步走過去尖聲道:“哎呀!這不是我硯哥哥的隨身令牌嗎?怎麼在你們這些泥腿子手裡?說!是不是你們偷的?還是在哪裡撿到的?好大的膽子,竟敢拿著贓物跑到鎮北侯府來訛詐!來人啊!還不快把他們轟走!今日府裡舉辦百花宴,驚擾了貴客,你們擔待得起嗎?”
她的話如同尖刀,狠狠刺在謝家人心上。
謝秋芝氣得臉都白了,謝鋒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他死死盯著方昭:
“這位小姐,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此物確是沈大人親手所贈!”
“親手所贈?嗬!真是天大的笑話!”方昭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事情,用繡著金線的帕子,誇張地掩著嘴,發出嗤笑聲,眼神裡的鄙夷幾乎要溢位來。
她上下打量著謝家人,目光尤其在謝秋芝身上停留,語氣極儘羞辱:
“我硯哥哥是什麼身份?堂堂鎮北侯府嫡子、聖上親封的正一品的玄策衛指揮同知!更是咱們大寧朝建國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我硯哥哥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會認識你們這種渾身散發著土腥味的窮酸?瞧瞧你們這身打扮,粗布麻衣,怕是連我們侯府下人穿的都比你們體麵!”
不知為何方昭看謝秋芝尤其不順眼,總覺得這個女孩眼神過於靈氣逼人,竟是比一身華服的她還要惹人注意些。
謝秋芝第一回給人這麼批判穿著,奇怪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擺,很正常,就是尋常農家女的打扮,丟在街上無傷大雅,但是好像穿著這身衣服在這個沒有禮貌的小姐麵前,確實連她的仆人都比不上。
但這又怎麼樣,她又不是要討好誰,她現在隻覺得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姐也太沒有禮貌了,妥妥的惡毒女配風格啊,說話的語氣感覺活不過三集的樣子。
見謝秋芝被她的話說得竟開始自我懷疑的上下打量自己的衣著,方昭更加惡意滿滿地譏諷:“喲,你也發現自己穿得丟人現眼了呀?臉盤子看著倒是還能入眼,可惜這頭發枯得像堆亂草,麵板糙得能磨刀,身上這衣服……嘖嘖,是哪個碎布攤上撿來的吧?就你這副尊容,也好意思跑到侯府門前來丟人現眼?還想冒充我硯哥哥的故人?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所謂!”
“你!”謝秋芝哪裡受過這等侮辱,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抬手對著她的肩膀一推,被方昭側身躲了過去。
方昭見狀更是得意,抬高了下巴,用鼻孔看著他們:“怎麼?被說中了還想動手?果然是蠻橫無理的刁民!來人啊!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這些衝撞貴客、意圖不軌的賤民給我亂棍打走!驚擾了裡麵的百花宴,仔細你們的皮!”
就在謝家人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怒火攻心,而侯府家丁準備要上前驅趕的混亂時刻。
“住口!”
一聲冰冷至極、蘊含著滔天怒意的嗬斥從大門內傳來!
隻見沈硯麵沉如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他顯然已經聽到了大半,那雙銳利的黑眸中翻滾著駭人的風暴,先是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方昭,隨後目光落在謝家人那屈辱、憤怒而又難堪的臉上,最終定格在謝鋒手中那枚尚烏木令牌上。
場麵瞬間死寂。
方昭臉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間凝固,轉而露出一絲驚慌。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胸腔!
完了!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硯哥哥怎麼會突然出來?
她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混亂。
她在沈硯麵前苦心經營了那麼久溫柔解語、嬌怯羞赧、知書達理的淑女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她剛才那副尖酸刻薄、飛揚跋扈的樣子,是不是全都被他看了去!
她下意識地想要辯解,想要掩飾,試圖尋找藉口:
“硯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他們衝撞了宴會……”
“是他們先出言不遜,我一時氣急了……”
“那令牌……那令牌萬一是他們偷的呢?我也是為了侯府著想啊……”
但所有的藉口在沈硯那冰冷得幾乎能凍傷人的目光注視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她甚至不敢去看沈硯的眼睛,隻能慌亂地低下頭,手指死死地絞著帕子。
沈硯沒多看她一眼,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歉意,竟對著謝廣福和李月蘭,抱拳深深一揖:
“謝叔,謝嬸,謝兄,還有二位,對不住!是在下治家不嚴,禦下無方,致使家人無狀,衝撞羞辱了諸位!沈硯在此,向各位賠罪了!”
他這番道歉,沒有絲毫高高在上的姿態,將責任全然攬到自己身上。
謝秋芝彆過臉氣呼呼的不看他,謝鋒也不吃這一套,他心中的怒火和屈辱達到了繁體。
他不再猶豫,而是猛地將手中的烏木令牌用力擲向沈硯,聲音冰冷帶著十足的嘲諷:
“沈大人!道歉就不必了,你的東西,還給你!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消受不起您這侯府的‘厚待’!告辭!”
說完,他不再多看一眼,拉著謝秋芝,轉身就走,背影決絕而憤怒。
沈硯接住令牌,看著謝家人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旁邊還在喋喋不休解釋的方昭,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尷尬和怒火直衝頭頂。
他冷冷地瞥了方昭一眼,那眼神嚇得方昭瞬間閉了嘴,臉色煞白。
離開了鎮北侯府,氣氛壓抑得可怕。
“哥,我們現在怎麼辦?”謝文打破了沉默,聲音裡還帶著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