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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舊夢 第一章 ?行役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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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役洛陽

武定五年(547年)是丁卯年,(武定是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

行役洛陽

聽罷這些,白曜說:“楊公昔居洛邑經年,今之懷洛,豈非箕子之思朝歌乎?”

“吾眷戀洛邑一草一木,寸土皆惜。城中伽藍林立,餘多有涉足。計故都內外,凡千有餘寺。昔時梵鐘相聞,此鳴彼應;今則寥廓寂寥,鐘磬罕聞。悵然若失,實難自已。恐其棟宇之名、靈異之事,俱隨年光湮冇,後世不複道也。”

“洛邑果有千寺乎?吾竟未見一刹。”白曜說。

楊衒之說:“唉!如今隻剩遺址耳!”

楊衒之又歎了一口氣,說:“吾之舊廬想必已成丘墟矣。吾欲重履其地,吾三十年故棲之所也!”

“城闕毀敗若此,歸途恐難辨識矣,楊公尚記故道否?”白曜說。

“縱洛邑化為灰燼,歸路豈能忘卻!吾宅在東郭,彼處乃庶民所居,當共往之。”

“老哥珍重,我等在此彆過!”楊衒之與老農告彆,便與白曜一同向東走去。

一座城,曾經如此輝煌繁華,怎麼就像一朵煙花,綻放一刻,倏忽便消失無蹤了呢?這一切彷彿海市蜃樓一般。人們常說人生無常。可是一座城也不能長存世間啊!也隻是短短四十年時間而已,還冇有人的一輩子長呢!回憶在此生活過的歲月,楊衒之彷彿做了一場繁花似錦的夢,夢醒時分,便是那城崩地裂之時。

白曜說:“楊公此刻心境,曜或許未能儘解。然試為設喻:若吾少壯戍邊,廿載未歸。忽一日返回故裡,但見廬舍傾頹,頹垣蔓草,雉兔棲於庭,鸛雀巢於棟,鄉鄰儘徙。四顧茫然,故舊難覓,親族不知所之。想此際心情,當與公今時無異,然否?”

楊衒之喟然歎息:“誠如是也。”

楊衒之和白曜順著禦道朝東走去,走出了東城牆南頭的第一個城門——青陽門,來到洛陽的東郭城,距青陽門外三裡之東,禦道之北,有洛陽小市。楊衒之的家就在小市旁。找到小市的位置,就找到家了。可這哪還有家啊,隻有一片廢土!

楊衒之指著一堆破磚爛瓦說:“此乃吾之舊廬所在。”

白曜一看,那堆破磚爛瓦之上,竟然綻放著繁茂的紫茉莉花,微風拂過,紫茉莉花像是被風講的一個笑話給逗笑了,笑得前仰後合。草木無情,它不管這人間的興衰更替,即使萬戶千門成野草,它仍然兀自生長,兀自開花。

楊衒之在舊居遺址的門前悵惘地站立了許久,然後找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吹著夏日涼爽的晚風,楊衒之的話匣子慢慢地打開了,他對白曜講述了永熙三年的遷都往事。從楊衒之的講述中,白曜領會到了什麼才叫作慘絕人寰的情景:

遷都的詔書一下達,洛陽四十萬戶人家限三天之內全部動身啟程,時間緊,人員多,要搬運的物件也多。人群的構成包括皇室成員,官員、士兵,更多的是廣大平民百姓。

永熙三年(534年)的深秋寒風裡,四十萬遷徙大軍綿延在洛陽至鄴城的官道上。載著拆自洛陽宮殿雕花梁柱的牛車陷在泥濘中,木輪碾過散落的《熹平石經》殘片。捆綁的繩索斷裂,牛車上承載的裝載著皇家典籍的箱籠,被掀翻在路旁。腳穿草鞋的工匠踩著滿地碎瓦,肩扛著從太廟拆下的鎏金螭首蹣跚前行,後背滲出的血與鎏金螭首上脫落的金漆混作斑駁的汙痕。

遷徙隊列中隨處可見癱坐的老者,他們懷抱著裝滿故土的五色囊,乾裂的嘴唇翕動著。抱著嬰孩的婦人蜷縮在傾倒的馬車下,用最後半塊粟餅蘸著草根煮的渾水餵給嬰兒。遠處傳來軍吏的怒喝聲和鞭子的抽打聲。

暮色中突然爆發的馬蹄聲驚散人群,長安的宇文泰派出遊騎從河陽渡口突襲而來,燃燒的箭矢點燃了裝載古籍的馬車,漫天飄舞的焦黃紙頁如同招魂的紙錢。在鐵騎的追趕和踐踏中,流民如潰散的蟻群,散開又聚攏。

北遷的人們在漳河岸邊搭起了臨時的窩棚。寒風中,人們用拆自洛陽宮門的彩漆木料燒火取暖。裹著褪色錦緞的老婦蜷縮在牛糞堆旁,浮腫的腳踝如同發酵的麪糰,正用碎陶片刮削觀音土,用來充饑。

溝壑縱橫的營地中央,幾十口鐵釜晝夜蒸煮著草根與樹皮,翻騰的泡沫如同垂死者喉間的痰鳴。夜裡狂風掀翻土灶台,滾燙的湯水澆在搶食的流民身上,蒸騰的熱氣裡頓時爆發出蛙群般的慘叫。晨光中人們發現,三個緊抱陶碗的孩童竟保持著跪姿凍斃,結冰的眼瞼下還凝固著對食物的渴望。角落裡突然爆發的哭嚎聲中,母親正用斷箭刺破嬰兒鼓脹的肚皮——那吞食太多觀音土的軀體,此刻正如漏氣的皮囊般塌陷。

黎明前總有成隊的屍體被拖往漳河。浮冰間有具懷抱嬰孩的女屍,她乾癟的**與懷中嬰孩青紫的嘴唇竟凍結成詭異的琥珀色。當正午陽光融化這殘酷的雕塑時,融冰帶著血色沉入河底,宛如這個王朝正在消逝的文明血脈。

楊衒之一家也夾雜在這千千萬萬的遷都人群中。楊衒之正帶著母親、妻子,還有兩個孩子(一女一男),走在前往鄴城的官道上。楊衒之的父親楊鏑已經不在了。早在六年前的武泰元年(528年),那時爾朱榮發動了河陰之變,殺害了北魏朝廷兩千多名王公大臣,楊鏑是北魏朝廷的一名從七品官員——給事中,因此也在被害之列。

本來,楊衒之的母親是臥病在床的,他向朝廷申請暫緩遷徙,以避開與大隊人馬擁擠爭搶道路的困難,但是當權者纔不管你個人的死活,他的命令高於一切,必須執行,否則格殺勿論。楊衒之無奈,隻好花極高的價錢買了一輛馬車,載著母親就啟程了。他和妻子孩子都是步行前行。可是體弱的母親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路上缺醫少藥,食物也短缺,剛渡過黃河,母親就去世了。楊衒之隻好就地埋葬了母親,繼續啟程。好不容易,一家人終於到達了鄴城,但是一家人隻能住在臨時搭建的窩棚裡。妻子也經不起這種艱苦生活的折磨,一病不起,很快也去世了。曆經遷都之痛,楊衒之已是家破人亡。可像楊衒之一樣家破人亡的人,還有千千萬萬呢!安家於鄴城的楊衒之隻好獨自帶著一子一女生活了。眼下,楊衒之接到官府的任命,要離開鄴城,回到故都洛陽去任職,他隻好暫時跟子女告彆,到洛陽去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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