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十九章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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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覓
妖族地界廣袤，但凡靈氣充沛之處，皆有妖蹤隱現。
外界，法力高強的道人、法寶滿身的捉妖師，乃至偶爾下凡的天上仙者，皆是妖族的威脅。因許多妖獸凶性難改，在外為非作歹，常惹得人心惶惶，故人族對妖成見極深，相遇往往不死不休。妖族中的好妖，則多隱於洞府勤修苦練，隻盼有朝一日渡劫飛昇，方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三界。
孤逐山上，百年前來了一對雙胞胎兄弟，亦懷此念。
山中群妖皆道，兄弟倆中，兄長必能成仙。他不過五百載妖齡，修為卻深厚得如同近千年的老妖。弟弟雖同是五百年道行，修為卻遜色許多，甚至顯得比實際年歲還淺些。但倚仗兄長的威勢，他們的居所僅次於山頂最強大的妖狼，位置卻更為清幽愜意。
一幢精巧木屋坐落於山頭的眉峰處，視野開闊。籬笆圍起獨立院落，院中桃李枇杷錯落，更有巨櫻一株，四季流轉，鳥語花香不絕。不遠處一汪泉眼，彙成清澈池塘，滿溢之水順流而下，形成蜿蜒小河，滋養著山下眾多小妖。
“篤篤篤！”
院外敲門聲驟起，一聲緊過一聲，透著來人的急切。屋內正收拾行囊的人揚聲喊道：“臻意，快去開門！定是狗狼來了。”
“狗狼”便是住在上方的那位強大妖狼的崽。兄弟倆覺得他的真身酷似大狗，便不喚其本名，徑自稱其為“狗狼”。起初妖狼自然不滿，卻被兄弟倆以“斷絕來往”相脅，隻得作罷。千百年孤寂山中，難得遇上這般不卑不亢、相處愜意的鄰居，妖狼心中歡喜，稱呼便隨他們去了。
“哦——”
身著棕色布衣的臻意正懶洋洋地趴在院中長椅上打盹，身影幾乎與木椅融為一體。聽到兄長呼喚，他才慢吞吞翻身下地，東倒西歪地挪去開門。無人察覺，在他起身後，長椅上那悄然出現的身影也隨之消失——那人衣繡繁複牡丹，墨發如瀑，眉間一點硃砂豔如血滴，彷彿從未存在過。
門栓取下，門外狗狼抓耳撓腮，一臉急色。他身形魁梧，古銅色皮膚下肌肉虯結，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一見臻意，便錯身擠入院內，目光急切地搜尋：“臻意，你哥呢？”
見狗狼一來便隻顧尋他哥，臻意不滿地推了他一掌，語氣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撒嬌：“都要和我哥出遠門了，也不說多陪陪我。”
狗狼劍眉一挑，停下腳步抱起手臂：“出遠門還不是為了你？你跟你哥除了這張臉一模一樣，我實在懷疑你們是不是真孿生！他那麼厲害，你卻還要靠吃人心才能維持完整人形，害得我們每月都得四處奔波，替你尋那新鮮貨色。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臻意精緻的五官被狗狼氣得微微扭曲，那雙狐貍眼狡黠地轉了轉，立刻朝屋內揚聲告狀：“哥！狗狼說我不省心，嫌我給他添麻煩呢！”
“哦？那我今後一個人去便是。”
清越的嗓音從屋內傳來，人卻還未現身，顯然仍在收拾。
深知對方護短至極，狗狼立刻辯白：“那怎麼成！你們可是我的心尖肉，外麵多危險！我得護著你。”
臻意絲毫不給麵子，嗤笑道：“哼！你打得過我哥嗎？還不如留下來‘保護’我——我順便保護我家的雞，省得被黃鼠狼惦記。”
狗狼被噎得一時語塞。他這千年的狼妖，竟打不過一隻五百年的狐貍！隻能暗歎上天何其不公。雖說狐貍精天生皮相絕佳又善使詐，但臻意他哥——那隻狐貍，自己確是實打實地打之不過！
“鬥了一百年嘴，你倆也不嫌累。”
伴隨著這聲溫和的調侃，臻意的哥哥總算提著個包袱，款步從房中走出。他一身碧色衣裳，恍若初春田野裡最柔嫩的草芽，清新脫俗。墨發用一條灰色布帶高束於頂，額前偏分的劉海輕盈飄逸。
他的麵容幾乎與臻意彆無二致，隻是氣質迥然。臻意帶著幾分天真散漫，招人喜愛；而他則溫和沉靜，隻是那雙同樣漂亮的狐貍眼中，偶爾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或算計，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狗狼心中直犯嘀咕：這兩兄弟除了修煉還是修煉，又深居簡出，如此姿容簡直是暴殄天物！若他有這副皮相，哪還用費心修煉什麼媚術？想要誰的內丹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隻怕精怪們都要排著隊往他床上爬，百八十個夫人早不在話下……想想那豔福，嘖！
他正兀自做著美夢，那邊清越的叮囑聲已傳來：“臻意，不許貪玩去闖我設下的迷陣，記住了？”
“哦。”
臻意乖乖應聲。
“看好院子裡的雞，順便給我那些花澆澆水。”
臻意立刻接話，模仿著哥哥的語氣：“還有替它們捉蟲除草，回來後要清查——弄死一株花要我好看，弄丟一隻雞就罰我扒半個月白飯，對吧？”
哥哥唇角彎起，眼中笑意如月牙，擡手輕輕彈了一下對麵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光潔額頭：“孺子可教。”
目送兩人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儘頭，臻意擡手打了個長長的嗬欠，轉身關門，懶洋洋地踱回花叢中那張長椅，倒頭便睡起了回籠覺。
“篤篤篤！”
半夢半醒間，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臻意迷迷糊糊地想：難道是哥哥落了什麼東西折返回來了？他隻得強撐睏意，翻身下地，趿拉著鞋再次跑去開門。
“哥，你落什麼……”
門栓拉開，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
門外站著的，並非他預想中的兄長。
四目相對的刹那，臻意心頭猛地一跳，眼中瞬間被驚愕與戒備填滿——驚訝於來人的容貌，驚訝於其氣質，更驚訝於其突兀的出現！
這孤逐山頭，向來人跡罕至。門前突然出現的這個比玉還無暇的人，究竟是誰？
臻意的手下意識扶緊了門框，身子微微後縮，戒備之意溢於言表，絲毫冇有開門迎客的意思。他語氣禮貌卻疏離：“請問公子找誰？”
帝丹心中五味雜陳。方纔他隱身落在長椅上，看著臻意酣睡，聽到狗狼敲門才悄然離去，生怕突兀出現惹人生疑。此刻折返，雖光明正大地敲門，卻仍未想好如何再次“認識”眼前人。望著那雙昔日盛滿柔情的眼眸如今隻剩冰冷的陌生，帝丹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他今生喚作“臻意”，不再是“臻歆”。臨彆時他曾對文昌帝君言明，要做另一種性格的臻歆。不知今生的他，會是何種模樣？是否還能……再次傾心於自己？
見對方久久不語，眼神反而越發悵惘失落，臻意心中的好奇壓過了戒備。他忍不住探出頭問道：“你……不通人言嗎？莫非是這山頭剛修煉成型的花妖？”他暗自思忖，似乎隻有這個解釋才合理——否則，外人如何能悄無聲息地越過兄長佈下的重重迷陣，直達此處？
帝丹聞言，緩緩點頭。他擡手在空中虛劃，指尖過處，瑩白霧氣凝聚成兩個清晰的字跡。他先是指了指那漂浮的字，又鄭重地指向自己。
臻意立刻會意，眼睛微亮，指著他道：“你說……你叫帝丹？”
字跡隨風消散。帝丹再次點頭，隨即指了指自己乾涸開裂的嘴唇，又曲起手指，對著臻意做了一個喝水的動作。他心中忐忑，不知對方是否會應允這小小的請求。
臻意仔細瞧了瞧，對方嘴唇確實乾枯得厲害。他便暫且信了這“花妖”討水的說法。花妖大都柔弱，若是在山下，這等姿容隻怕早被其他精怪吞噬殆儘，哪還能修成人形？念及兄長平日的教導——萬事萬物皆有靈，欲成仙者，當心懷良善，少造殺孽——他便打開了門扉。畢竟，日後或許就是鄰居了。
“我哥剛好出門去了，”臻意側身讓開，“你先在院子裡坐坐，廚房裡有乾淨的水，我去給你拿。”
看著臻意轉身消失在拐角，帝丹才踏入院中，目光帶著幾分追憶與審視，細細打量這自己已是第二次踏入的院落。
兩三間木屋雖簡樸，卻處處透著匠心。
一條平整的石板路將院子分割成左右兩片生機盎然的天地。角落裡的綠植鬱鬱蔥蔥，果樹已過花期，枝頭青果待熟。唯有那株巨大的櫻花樹，花開正盛，粉白的花瓣如雪紛落，在樹根處鋪成一層厚厚花毯。樹蔭下，一張石桌靜立。院中偏左，那張熟悉的長椅旁，簇擁著無數含苞待放的牡丹，姹紫嫣紅，正是他方纔停留之處。帝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牡丹吸引，緩步向花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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