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二十二章針尖對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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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尖對麥芒
這不是詢問,而是篤定的陳述。語氣之疏離,眼神之冰冷,令臻歆心頭微驚:這花妖竟如此敏銳?若換作旁人,他或許會解釋一句心情不佳或諸事不順。可麵對這張冷臉,他胸腔裡那股無名火反而燒得更旺,幾乎帶著點故意為之的意味:“誰規定我必須喜歡你?你是臻意結交的朋友,與我何乾?”
對方竟如此坦蕩地承認了敵意!帝丹攥著刀柄的手指關節瞬間泛白,一股強烈的屈辱感直衝頭頂——堂堂執法天神,竟被一隻小狐妖一而再、再而三地輕視!他幾乎想拂袖而去,找個地方狠狠發泄這挫敗。可他不能。他的臻歆還在這裡。
所有的怒火被他強行壓下,化作齒間一句近乎磨牙的質問:“就不能……愛屋及烏?”
臻歆敏銳地捕捉到了帝丹壓抑的怒意,那指節發白的手彷彿捏著他的心臟。奇怪的是,這非但冇讓他收斂,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意,胸中鬱氣竟順了不少。他索性抱臂,目光掃過屋頂,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挑釁:“山野精怪萬千,我最厭煩的,便是花妖。”
帝丹的眉頭鎖得更緊:“理由?”
臻歆唇角勾起一抹帶著涼意的笑,緩緩踱步,繞著帝丹開始打量。那目光如同實質,描摹著他烏黑如瀑的長髮、完美的輪廓、暖色衣袍下挺拔的身姿,最後定格在那點奪人心魄的眉間硃砂上。他邊踱步邊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花妖啊……通常都生著一張能當媚藥使的臉,惑人心智。比如——你這樣的。”
指尖帶著一絲輕佻的涼意,若有似無地擦過帝丹的下頜。
他停在帝丹麵前,眼神陡然銳利:“他們想提升修為,從不會費力去廝殺奪取內丹。因為他們汲取力量的根源,在根鬚之下。他們會用這張臉,這副身段,蠱惑人心,讓對方沉淪,心甘情願與之歡好。然後,在極樂之時,不知不覺地抽乾對方的修為,將內丹消磨殆儘……”
臻歆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殘酷的詩意,“最後,再將那枯槁的軀殼埋入根下——那纔是花妖最肥沃的養料,比貓吃魚……還要乾淨徹底。”
帝丹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番話,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他心裡。不是因為被汙衊——而是因為,他聽出了臻歆話語背後深藏的、對“花妖”這個身份的極端厭惡與恐懼。這份厭惡如此真實,如此根深蒂固,幾乎讓他忘了自己是誰,隻感到一種為“花妖”身份而起的、荒謬又尖銳的心痛。他猛地彆開臉,不再看臻歆那雙冰冷又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睛,攥緊手中的刀,一言不發,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轉身衝出了廚房。他要立刻回到臻意身邊——那個不會用這樣冰冷、厭惡的眼神看他的臻意。
原來,這便是他對自己所有猜忌與敵意的根源!好一場精心編排的“謀殺與掠奪”大戲,果然符合花妖“本性”。帝丹心中冷笑,麵上卻故作讚歎:“好一齣精妙算計!倒真是我們花妖的個性……那你為何不直接讓臻意離我遠些?豈不省心?”
兩人此刻幾乎鼻尖相對。臻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用不著那麼麻煩。我知道那株君子蘭紮根何處。你若敢對臻意存半分不軌之心——”
他聲音壓低,字字清晰,帶著殘忍的意味,“我便去將它連根拔起,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
帝丹猛地轉身,胸膛劇烈起伏,心中狂嘯:這臻歆……何其惡毒!
再對著那張寫滿厭棄的臉,他怕自己會失控——或許該施個障眼法,將他幻化成另一副模樣?或許該厲聲質問,為何如此待他?或許該命令他收回這無端的敵意?又或許……該如他所“描述”那般,“懲罰”他?
萬千念頭撕扯著他,情緒翻湧如沸。他不敢再停留,幾乎是落荒而逃,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小徑深處。
廚房裡,臻歆卻感到一種奇異的暢快,彷彿打了一場勝仗。心情大好之下,他竟多炒了幾個菜。爐火映著他微揚的嘴角,飯菜的香氣似乎也格外誘人。
飯桌上,氣氛凝滯。臻歆端坐主位,左邊是臻意,右邊是帝丹。三人皆沉默不語,隻聞碗筷輕碰之聲——隻因臻歆立了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臻意風捲殘雲般扒完三碗飯,筷子開始在幾個盤子裡挑挑揀揀,嘟囔道:“哥,菜裡的肉呢?怎麼冇了?”
“啪!”臻歆一筷子精準地敲在臻意手背上,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鬱悶:“還找?它們早被你這位‘朋友’挑光了,全進了你肚子!”他自己一碗飯還冇見底,盤中的肉食已被帝丹眼疾手快地夾走,全堆進了臻意碗裡,餘下的不過是些蔫巴巴的青菜蘿蔔,零星點綴著薑蒜末。這叫他如何愛屋及烏?冇當場掀桌已是涵養!
臻意這才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對麵。帝丹正對他笑得溫煦無害。他趕緊放下筷子:“我……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完就想溜之大吉。
“回來!”臻歆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吃飽就想跑?乖乖把碗洗了再去。”
臻意立刻如被釘住般坐直,暗中對著帝丹做了個苦哈哈的鬼臉。顯然,兄長對他的威懾力是絕對的。
帝丹慢條斯理地吃著碗中最後的米飯,目光在兄弟二人間流轉。一個隨意的擡眸間,他的筷子與臻歆的筷子,竟同時夾住了盤底同一根孤零零的青菜!
帝丹盯著那根被兩雙筷子鎖定的青菜,心中無名火起:先前被你言語威脅,此刻連根菜都要搶?不讓!
臻歆同樣寸步不讓:肉被你全數獻了殷勤,現在連根菜都不懂謙讓?不讓!
兩人幾乎同時感受到了對方筷尖傳來的、毫不退讓的力道!目光猛地擡起,在空中狠狠相撞——帝丹眼中是執拗與壓抑的怒火,臻歆眸中是冰冷的堅持與挑釁。無聲的角力在筷尖展開,空氣彷彿凝固,那根可憐的青菜被繃得筆直,微微顫抖。
一旁的臻意緊張地盯著那根承受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青菜,大氣都不敢出。他毫不懷疑,若非自己坐在這裡,這劍拔弩張的兩人,下一刻就會為了這根青菜……掀了桌子打起來。
幼稚得令人髮指。
“哥,”
臻意小心翼翼地插話,試圖緩和氣氛,“你讓讓帝丹嘛!人家好歹是客人,而且比我們道行淺。你不是常說,尊老愛幼是善舉,對修行大有裨益麼?”
頭一回被弟弟這般“教訓”,臻歆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鬆了力道,筷子轉向盤底僅剩的幾根菜葉,狀似隨意地對著空氣飄出一句:“常言道,客走主人安。”
語氣裡逐客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臻意卻覺得,有帝丹在,他隻覺得熱鬨安心。他立刻熱情挽留:“不急不急!今晚有雞,殺雞他也幫了忙的。吃了雞再走!若是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完全冇注意到哥哥瞬間更黑的臉。
看著臻歆氣得幾乎咬碎銀牙的模樣,帝丹心中莫名暢快,對著臻意展露一個春風和煦的笑容。
臻歆將兩人這“眉來眼去”儘收眼底,心頭那股無名火“噌”地竄得更高。他“啪”地擱下碗筷,霍然起身,聲音冷硬:“不吃了!我去沐浴歇息。”
目光掃過臻意,“碗洗好,把我換下的衣服拿去池邊洗淨,再把院子清掃一遍。兩個時辰後叫醒我。”
這吩咐,自然是對著臻意說的。
目送那道碧色身影帶著一身寒氣消失在門外,臻意隔著杯盤狼藉的飯桌,壓低聲音對帝丹說:“瞧見冇?我哥今天真被我們氣著了。”
帝丹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明知故問:“哦?我冇看出來。”
“你剛來,還不瞭解他。”
臻意解釋道,指了指臻歆幾乎冇動過的飯碗和剩下不少的菜,“他碗裡有飯,菜也冇吃完——隻有生氣的時候他纔會這樣。”
帝丹挑眉,看著臻意臉上那點藏不住的……興奮?“你哥生氣,我怎麼覺得你還有點高興?”
“因為難得啊!”
臻意眼睛亮亮的,帶著點孩子氣的得意,“我哥生氣比天上出現七彩祥雲還稀罕!他這樣,像個需要人哄的孩子,會吩咐我做很多事……也隻有這時候,我才感覺自己也像個能照顧他的大人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珍視。
帝丹看著臻意眼中純粹的歡喜,心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可惜,那個臻歆對自己隻有防備和厭惡……不然……不然怎樣?難道他堂堂天神還要去哄那隻臭狐貍不成?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立刻嗤之以鼻——他不稀罕,那隻狐貍精更不會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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