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五十六章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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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
秦天迫不及待地湊近臻歆,語氣急促地訴說著:“臻歆,他騙了我們!他不是什麼花妖,他是天界的執法天神!他跟我們妖族還有舊怨……”他滔滔不絕地揭露著帝丹的身份和過往,然而臻歆卻恍若未聞。秦天說了半天才驚覺,從始至終,臻歆的目光未曾離開過對麵的帝丹半分,身體更是僵直如木偶,一動不動。在那無聲的、膠著的對視中,秦天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中——那視線中翻湧的複雜情愫,震驚、受傷、難以置信……臻歆喜歡的人,竟然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執法天神?!
一旁的秦夜閱曆豐富,隻一眼便看穿了兩人之間絕非尋常的關係。情之一字,最忌外人橫加乾涉。他當機立斷,一把揪住兒子的後領,強行將他拖離現場,心中自我安慰:仙妖和諧嘛,他本就不是來挑事的,頂多……頂多就是點著了一仙一妖之間的戰火,後果……應該不大吧?
被拖走的秦天氣得嗷嗷直叫:“爹!你怎麼能把臻歆一個人丟在那兒?!萬一執法天神傷了他怎麼辦?!”
秦夜冇好氣地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蠢!當年妖族與天界簽下的和平約定,第一條就是仙者不得在妖界無故傷人,執法天神自己定下的規矩,他能親手撕了不成?把心放回肚子裡!”
秦天依舊憂心忡忡:“可是……可是臻歆好像喜歡他啊!執法天神會不會一氣之下,用這個理由折磨他?”
秦夜簡直要被兒子的不開竅氣笑了:“折磨纔好!最好是折磨得他心灰意冷、徹底死心!不然你小子整天在山頂對著你孃的畫像唉聲歎氣,你爹我看著都替你著急!機會這不就來了?”他拉開一個架勢,壓低聲音傳授“秘籍”,“這叫——”
秦天眼睛一亮,瞬間領悟,激動地追問:“這招叫什麼?”
秦夜擺出個格鬥起手式,斬釘截鐵道:“乘虛而入!”
父子倆隨即竟在這林間空地比劃起拳腳來。
池邊,空氣凝滯如冰。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真相終究要由一方親手揭開。
臻歆的聲音乾澀而緊繃,眼神不再有絲毫往日的繾綣,隻餘下初遇時的冰冷疏離,甚至更添了一層被欺騙的怒火:“你……是天神?”
帝丹不再偽裝那懵懂無知的模樣——那對他已是酷刑,尤其在臻歆麵前,更已無必要。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邁步,向著對麵那個彷彿瞬間變得遙遠的身影走去,回答得清晰而乾脆:“是。”
見他承認得如此痛快,臻歆卻像被燙到般,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你……有什麼目的?”
“尋人。”帝丹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鎖住他。
“誰?”
“我的案前文官。”帝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多年前,因一場誤會投身此界。我來……帶他回去。”
“隻是這樣?”臻歆的質問裡充滿了尖銳的不信。
帝丹凝視著他,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片刻的掙紮後,他終於將那句在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的話,和盤托出:“他……還是我的愛人。”
“愛人”二字像冰針狠狠刺入臻歆的心臟。冇有誰會如此狠心地欺騙自己的愛人!既然帝丹騙他,那麼他口中的“愛人”就絕不可能是自己。混亂的思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碎,後背重重撞上粗糙的樹乾,退無可退。看著近在咫尺的帝丹,臻歆的聲音帶著一種被碾碎後的平靜,卻又無比肯定:“他不是我。”
帝丹不願再編織謊言,他從未想過欺騙他:“可你們擁有相同的容貌,走過相同的人生軌跡,擁有相同的父母……他喚你‘哥’。”
臻歆彷彿親眼看見帝丹親手將他捧出的那顆心捏得粉碎。痛到極致,竟連呐喊都失了力氣,因為心似乎已不在胸腔裡跳動。“所以……”他艱難地喘息,眼中僅存一絲微弱的希望,“一開始,你找錯人了,對嗎?”
麵對那點隨時會熄滅的光,帝丹選擇了最殘酷的真相:“不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最後的支撐轟然倒塌。臻歆順著冰冷的樹乾滑坐在地,大顆大顆的淚珠混著雨水滾落,呼吸急促得像瀕死的魚。他擡起頭,彷徨無措,聲音破碎得如同撕裂的帛:“那你為什麼要招惹我?!”
帝丹設想過無數種身份被揭穿的場景,眼前這一種亦在其中。然而想象與親見,竟是天淵之彆。他無法無動於衷,無法威逼利誘,甚至無法用一句冰冷的反擊來武裝自己。心口窒息的堵塞感讓他呼吸困難,臻歆的每一滴淚都像砸在他心上,讓那無形的裂痕更深一分。麵對臻歆泣血的詰問,帝丹高大的身軀竟微微顫抖,嘴唇翕動,隻吐出破碎的音節:“我……我……”
承認那份意外滋生的情愫,此刻竟比承受天雷更艱難。他知道,即便說了實話,臻歆也絕不會再信。
原本日頭高懸的好天氣,不知何時已風雲驟變。濃黑的烏雲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瞬間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將天地染成一片壓抑的灰白。頃刻間,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臻歆如何能信?當信任被徹底碾碎,帝丹口中吐出的任何字句都成了裹著蜜糖的毒刃。極致的傷痛催生出本能的自保,他強迫自己在這窒息的絕望中梳理過往。那些曾讓他心醉神迷的柔情蜜語,那些曾讓他沉溺其中的親昵舉動,此刻都被他懷揣著最深的惡意重新解讀——每一句歧義的話語,每一件曖昧的舉動,都化作了淬毒的尖刺,一根根紮回自己心底。痛得越深,那被背叛的恨意便燃燒得越熾烈。
瓢潑大雨?渾身濕透?臻歆已全然感知不到。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臉頰,卻澆不熄心頭的烈焰。他擡起濕漉漉的臉,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幕,死死釘在帝丹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將自己“想明白”的真相擲向對方:
“你不說?好,我來說。”
隔著漫天雨簾,臻歆的身影在帝丹眼中變得模糊。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他——臻歆接下來的話,會讓他生不如死。他想阻止,想逃離,可雙腳卻如同被無形的根鬚釘死在泥濘的地上,動彈不得。
“我是你犯的一個錯,對不對?”臻歆的聲音穿透雨幕,尖銳得像淬了毒的冰棱,絲毫不給帝丹辯解的餘地,“你刻意討我喜歡,隻是為了不讓臻意左右為難,對不對?那些失控的親昵,不過是你用來緩解他不記得你的相思之苦,對不對?用‘妖’的身份讓我淪陷,就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獻出內丹,助他成仙,對不對?甚至讓我娘在法器中傷至魂魄破損,才讓‘一貧’出手——目的,還是同一個,對不對?”他字字泣血,句句誅心,將所有的“想通”化作最惡毒的指控,“執法天神,果然擔得起那個‘執’字!為了你的愛人,執著到連最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臻歆彷彿將自己連皮帶骨撕開,將每一根淬著絕望和恨意的骨刺都狠狠紮向帝丹。他傾儘所有,隻為讓兩人一同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過往的一切溫情,此刻在他口中都被徹底抹黑、扭曲。帝丹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直覺——臻歆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刀,精準地剜著他的心,而對方仍在繼續這場殘酷的淩遲。
“好偉大的愛情啊!”臻歆的笑聲在雨中顯得淒厲而破碎,“居然肯屈尊降貴,跟我這隻妖廝混糾纏這麼久?難道你不知道,這本身就是對你那位‘愛人’的背叛嗎?!”
“背叛”二字,像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帝丹壓抑的火山。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胸腔裡翻湧著怒吼:不是的!臻意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愛人!此刻他們之間並無情愫!我對你的心,算不得背叛!可所有的呐喊衝到喉頭,又被冰冷的絕望壓了回去——他太清楚了,臻歆一個字都不會信,隻會覺得他更加虛偽透頂。最終,所有激烈的辯駁隻化作一聲生硬而飽含痛楚的嘶吼:
“閉嘴!”
“怎麼?”臻歆彷彿抓住了他失控的證據,語氣更加刻毒,“戳到你的痛處,惱羞成怒了?堂堂執法天神,居然需要跟一隻你口中的‘低賤’妖物糾纏不休,真是自甘墮落!”
帝丹不在乎“自甘墮落”的辱罵,卻被他脫口而出的“低賤”二字狠狠刺痛——他竟如此輕賤自己!怒火混合著錐心之痛,讓他發出比之前更重、更壓抑的咆哮:
“閉嘴!!”
一個人的喜歡,一個人的心;一個人的誓言,一個人的情……所謂一廂情願!臻歆在心中對自己發出最尖銳、最冰冷的嘲諷。
瀕臨崩潰的邊緣,瘋狂的念頭攫住了他。他扶著濕滑冰冷的樹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神空洞失焦,如同盲人般摸索著方向,聲音裡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你想帶走你的愛人?我偏不如你的願!想要我親手奉上內丹?簡直是癡心妄想!我要去告訴他……我要把你這段時間對我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他!我要親手毀了你精心編織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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