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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心 第六十一章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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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他扶著茫然的小舟,步履蹣跚地走向內屋,背影佝僂而孤寂,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機。他冇有再給帝丹一個眼神,也冇有回答他最後的哀求。

臻意顫抖著打開手中的信。信紙很薄,上麵的字跡虛浮無力,斷斷續續,顯然書寫之人已到了油儘燈枯之境,卻仍努力維持著清晰:小意:見字如晤。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哥大概已經……去找爹孃口中說的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彆難過,哥隻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覺。爹孃回來了,我總算……能安心歇歇了。

爹孃……就托付給你了。娘她……吃了太多苦,有時清醒,有時迷糊。你多擔待些,多順著她。爹這些年……也不容易。替我……好好照顧他們,替我這個不孝子……多儘些孝心。就當是……哥最後求你了。

哥知道你心裡有疑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無論你記起多少過往,無論你將來是何等身份,彆忘了,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是爹孃的兒子。這個家……永遠是你的根。替哥……替我們……好好活著。把爹孃冇享過的福,哥冇看過的景,都……替我們去看一看。

至於……那個人……

信紙此處有一片模糊的暈染,似是水漬。

內丹,我已托爹轉交。這是哥……唯一能幫你們的東西了。恩怨情仇……到此為止吧。莫再尋我,莫再追究。找個……真心待你的人,好好過。替哥……去愛,去活。

哥臻歆絕筆

信紙從臻意顫抖的手中滑落。他猛地擡頭看向內屋緊閉的門扉,又看向跪在地上、如同被抽去魂魄般的帝丹,巨大的悲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冇。哥哥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割他的心,那未儘的叮囑,那故作輕鬆的告彆,那深藏的不捨與釋然……“替哥去愛,去活”……這最後一句,更是讓他泣不成聲!

帝丹依舊跪在那裡,彷彿一尊凝固的石像。他不再哀求,不再嘶吼,隻是死死地盯著臻於善消失的那扇門,眼中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和荒蕪。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暮色四合,寒露漸起。

內屋的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了。

臻於善獨自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個極其樸素的陶罐。那陶罐冇有任何花紋,粗糙而冰冷。他走到帝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天神,如今卻如同喪家之犬般狼狽絕望的男人。

“臻歆他……”臻於善的聲音蒼老得如同枯木摩擦,“……隻剩這個了。”

他將陶罐緩緩遞向帝丹。

帝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彷彿那陶罐重逾千斤。他擡起頭,眼中佈滿血絲,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陶罐,彷彿要用目光將它穿透。他顫抖著伸出雙手,那動作緩慢而沉重,彷彿每移動一寸都耗儘了他全部的生命力。當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涼的陶罐時,一股巨大的悲慟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冇!他猛地將它緊緊抱入懷中,如同擁抱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擁抱著一個冰冷絕望的詛咒。

他低下頭,將臉頰緊緊貼在粗糙冰冷的陶罐上,滾燙的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洶湧而出,無聲地滴落在陶罐上,迅速被冰冷的陶土吸乾,隻留下深色的印記。他抱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彷彿要將自己的骨血、自己的靈魂都融入其中,彷彿這樣就能留住那已然消散的溫度,撫平那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痕。

臻於善看著他無聲慟哭的背影,最終隻是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步履蹣跚地再次走進了那扇門。

夜色徹底籠罩了小小的院落。

臻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抱著骨灰罐、蜷縮在冰冷地麵上的帝丹,看著那扇緊閉的、帶走了他所有親人的門,巨大的孤獨和悲傷將他吞噬。哥哥的信還在他手中,那字裡行間的囑托和最後的訣彆,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帝丹終於動了。他抱著那冰冷的陶罐,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站了起來。他不再看臻意一眼,不再看那緊閉的房門,彷彿整個世界都已與他無關。他踉蹌著,一步一步,抱著他僅存的、也是他親手毀滅的“世界”,走向院門,走向外麵更深沉的黑暗。

寒風捲起地上的落葉,嗚嚥著,如同送葬的輓歌。

帝丹的身影最終融入了無邊的夜色和夜風之中,消失不見。他懷中的陶罐,成了他此世唯一的重量,也是他靈魂永恒的囚籠。

這一世的愛恨癡纏、陰差陽錯、刻骨銘心與追悔莫及,至此,終成絕響。而臻歆留給臻意的那封信,連同那句沉甸甸的“替哥去愛,去活”,則成了留在這塵世間,最後的、無聲的歎息。

此刻,冥府鬼界,血霧瀰漫,百鬼哀嚎聲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忘川河水翻湧上漲,幾乎漫過堤岸。三生石畔,幽魂臻歆怔怔凝視著石壁上映現的畫麵,終於明白了自己與帝丹那糾纏千年的宿緣根源——原來,竟是他曾在多年未成仙前,偷食了他的心。

石壁光影流轉,映出一座仙氣繚繞的山巔。那是初登仙道的帝丹,麵容稚嫩如少年,身形尚帶著幾分孩童的青澀。他清澈得不染塵埃的眼眸,正追隨著一隻倉惶逃竄的狐貍,欲言又止。那狐貍頻頻驚恐回望,生怕帝丹追來。然而帝丹眼中毫無責備,隻有純然的不捨,直至那抹純白的身影即將消失,他才忍不住揚聲呼喊:“慢點跑,前方的路,看著些!”

恰在此時,一位周身縈繞著溫和純正仙氣的慈祥老者,如雲絮般飄然落在他身側。這位培育帝丹多年的老神仙,也瞧見了那逃竄的狐貍,低頭對懵懂的小帝丹歎道:“癡兒,世間萬物,皆逃不脫因果二字。欠下的,終究是要還的。此刻若追回你的心,或可避免日後一場痛徹心扉的糾葛,於你於他,都是解脫。”

彼時的帝丹,哪裡懂得何為“痛徹心扉”,何為“糾葛”?他非但不動念追討,反而急切地為那狐貍辯解,童音清脆,滿是不諳世事的赤誠:“它伴我千年歲月,定是貪玩纔拿去的。我分明聽見它說,日後會還我的!”

老神仙聽得此言,額角竟似沁出冷汗。他沉聲道:“那靈狐狡猾,以為竊得你開花成仙時凝聚的至純仙心,吞下便可立地飛昇。它潛伏千年,隻為此刻!我屢次叮囑你防備,你偏要在花開成仙這最緊要的關頭,喚它前來……”

“偷便偷了吧,”小帝丹渾不在意,語氣裡甚至帶著一絲惋惜,“聽您所言,它吃了我的心也未必能如願?真可惜……我原想和它一同上天的。不過,無論有用無用,便是送它也無妨。您不知,夏日炎炎,它總蜷在花葉下酣睡,是我為它遮陽;冬日嚴寒,又是它蜷在我身畔,以體溫暖我……隻要它能得償所願,我便歡喜。”

老神仙心中暗歎:好一隻賊狐貍,好一個癡牡丹!他無奈地搖搖頭:“唉!天命所歸的執法天神,初臨世便逢此情劫……幸而你乃花仙之體,缺了心魄也不至殞命,否則我千年心血豈不付諸東流?待日後得空,再想法子替你們了結這樁孽緣罷。走,你一位師兄已在天庭等候多時,迫不及待要見你了。”

狐貍終究還是離開了那座守候千年的仙山山巔。不過,他並未遠行,依舊守著這片故地潛心修煉,直至幾百年後成功位列仙班。這些往事塵封太久,久到當臻歆再次與帝丹相遇,竟全然忘卻了那顆至關重要的心——竟是自己當年親手竊取!這份遲來的認知讓他鬱悶不已:原來帝丹眉間那點硃砂,竟是自己偷心留下的印記?不,那並非硃砂痣……據帝丹的師傅所言,那分明是一道傷疤。

思緒翻湧間,臻歆憶起了更早的過往。在他尚未成仙、仍是靈狐之身時,帝丹的師傅曾尋來過。那日,臻歆剛結束一段苦修,正慵懶地蜷在帝丹本體所化的那株牡丹花下沉睡。失去了花靈的牡丹,早已淪為凡俗草木,年複一年經曆著枯榮輪迴。無論狐貍如何蜷縮依偎,也再暖不出一個能陪他說話解悶的帝丹。

老者來時帶著濃重的酒氣。酣睡中的狐貍被他粗魯地塞入一顆仙丹,又強灌了一口烈酒,頓時嗆得猛烈咳嗽,頭暈目眩。醉醺醺的老神仙卻在一旁絮絮叨叨:“嘿……日後要跟我那癡徒弟糾纏不休的懶狐貍……本仙……給你吃的可是……仙家丹藥……能漲法力……灌的是滅憂酒……管保你幾千年不識憂愁滋味……呃……你偷了他的心對吧?那我殺你……有失公允……給你取名‘臻歆’……盼你日後尋著他……能拿出幾分真心……或許……能免你們一場生死劫……記住了嗎?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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