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八十七章 萬物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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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歸寧
臻歆麵色蒼白如雪,安靜地倚倒在金色的牡丹花下。他左手腕間,一道細細的劃痕清晰可見。而他身下,牡丹周圍的泥土,已被一種深沉的暗紅色徹底浸透,濃烈的鐵鏽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撲麵而來,令人作嘔。雨水沖刷著,那暗紅緩緩暈開,觸目驚心。
瑾年瞳孔驟縮,手指捏得咯咯作響,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衝上頭頂,化作尖刻的嘲諷:“嗬…嗬嗬…好一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臻歆啊臻歆,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如此癡情於他了?”
那株牡丹,正是帝丹師傅當初所保留的本體。
諾白和莫翼早已撲了過去。莫翼顫抖著捧起臻歆冰冷的手腕,看清那道被自身法力強行維持著、阻止癒合的傷口,心膽俱裂!他立刻運轉法力,強行解除了臻歆的自毀禁製,又以最快的速度修複了那致命的傷口。他緊緊抱住臻歆冰涼的身體,聲音嘶啞,心痛如絞:“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能這麼傻?”
諾白顫抖著手去探臻歆的鼻息,指尖感受到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息時,整個人如同從溺斃的邊緣被拉回,心臟狂跳不止,眼淚瞬間洶湧而下:“冇死!莫翼!他冇死!師傅還有氣!還有氣!”
巨大的後怕和慶幸讓他語無倫次。
莫翼猛地擡頭,滿腔的悲憤和後怕無處發泄,竟直指那株沉默的金色牡丹,破口大罵:“帝丹,你口口聲聲愛他如命。他就在你眼前自絕心脈,血流成河,你為何不攔著?為何不現身?長這麼大個花苞有什麼用?這麼多年了,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他越說越激動,彷彿要將這些年的壓抑、不甘和此刻的恐懼全都傾瀉出來:“臻歆不愛你就不愛你了,有什麼大不了?你愛的那麼老實做什麼?他也不愛我啊!你是堂堂執法天神!天帝的師弟!容顏絕世,風華無雙!隻要你肯放下這份死心眼,多少狂蜂浪蝶會為你癡狂?諾白說的冇錯,你就是墮落!臻歆說的更對,你就是自甘墮落!”
他痛斥著,既罵帝丹的癡心一片,也罵命運的無情捉弄。
瑾年看著莫翼對著一株花發泄,心中五味雜陳,卻也懶得提醒他這徒勞。他走到淚流滿麵的諾白身邊,試圖安慰:“好了,彆哭了。人還在就好。以後……我們多看著他點,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諾白卻絕望地搖著頭,淚水漣漣:“你不瞭解他……臻歆的執拗是刻在骨子裡的。他若決意要走,便是去意已決,九頭牛也拉不回……除非……除非他睜開眼睛,能看到想見的人!否則,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徒勞啊……”
這殘酷的真相讓瑾年心頭一震。他一直以為臻歆對帝丹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如今才明白,那竟是深入骨髓、生死相隨的深情。這樣的臻歆,碰上那樣寧為玉碎的帝丹……他唯有在心中祈求蒼天垂憐。
“臻歆以命相殉,以血為祭……帝丹他……一定能感應到的……”
瑾年望著那株牡丹,聲音艱澀,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那麼多至愛之人的心頭血……足以澆醒他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瑾年的話,他話音剛落——
嗡!
那株沉寂了無數歲月、紋絲不動的金色牡丹,驟然爆發出萬丈金光!那光芒璀璨奪目,瞬間驅散了山巔的陰霾雨霧,將一切都籠罩在神聖而熾烈的金色之中!西瓜般大小的花苞,在金光中劇烈震顫,層層疊疊的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重新煥發生機,轟然綻放!
光芒越來越盛,刺得人睜不開眼。諾白、莫翼、瑾年下意識地擡手遮擋。
待那足以灼傷靈魂的金光漸漸斂去,三人放下手臂,慌忙看向原地——
臻歆,連同他那把特大的油紙傘,已然消失無蹤。
隻有天邊儘頭,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如同劃破長空的流星,一閃而逝,快得彷彿隻是幻覺。
天之涯。
帝丹抱著臻歆,一步踏出,便已置身於這片由他親手締造的聖地。眼前,是望不到邊際的牡丹花海。各色珍品牡丹在永恒陽光與氤氳靈氣的滋養下,競相怒放,流光溢彩,美得不似凡間。這是他當年受傷靜養的地方,也是他思念成疾時唯一的慰藉——離析宮養不活的珍品,他便一種一種,移栽至此。每當思念蝕骨,他便親手種下一株,以花為名,刻下心痕。經年累月,竟已綿延至天際,彙成一片寄托了他所有情思的海洋。隻不過如今這片花海,該是臻歆一株一株種下的。
他將懷中氣息微弱卻已無性命之憂的臻歆,輕輕安置在花海中央那塊溫潤如玉的石板上。花瓣隨風輕顫,溫柔地拂過臻歆蒼白的臉頰。帝丹靜靜蹲在石板旁,凝視著他沉睡的容顏,長久地守候。連日來的擔憂與此刻的鬆懈交織,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他不知不覺倚著石板,陷入了淺眠。即便如此,他的眉宇間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彷彿在夢中也不敢放鬆警惕。
不知過了多久,臻歆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意識尚未完全清明,目光卻已被身旁那個熟悉的身影牢牢攫住。帝丹蹲靠在石旁,墨發如瀑垂落肩頭,閉目的容顏在花海中顯得安靜而脆弱。
臻歆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動作驚動了淺眠的帝丹。他猛地睜開眼,眼底還帶著未散儘的睡意與驚慌,直到對上臻歆清醒的視線,那緊繃的身軀才緩緩放鬆下來。
“醒了?”帝丹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他下意識地伸手,指尖輕觸臻歆的臉頰,彷彿確認這不是又一場夢境,“還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臻歆冇有回答,隻是伸出手,將蹲著的帝丹輕輕拉向自己。帝丹順著他的力道起身,坐在石板邊緣,隨即被臻歆整個圈進懷裡。感覺到懷中身軀瞬間的僵硬,又在下一刻變得無比柔軟溫順。臻歆將下巴輕輕擱在帝丹的肩窩,閉上眼,深深地、貪婪地呼吸著獨屬於他的、混合著冷冽深海與清雅花香的氣息。
他睜開眼,側過頭,唇瓣幾乎貼著帝丹微涼的耳廓,聲音帶著初醒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剛纔蹲在這裡,是在做什麼?”
帝丹微微偏過頭,微涼的側臉恰好貼上他溫熱起來的額頭:“在等。”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未散的疲憊,“怕你醒來見不到人。”
“等得都睡著了?”臻輕聲低笑,手臂環得更緊些,“我若再不醒,你是不是打算永遠蹲在這裡?”
“嗯。”帝丹應得乾脆,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若一直不醒,我便一直等。”
臻歆心尖一顫,收緊了擁抱:“傻子。”他將臉埋在他頸間蹭了蹭,“哪兒都不去了,以後就在你眼前晃悠,讓你看個夠。”
帝丹唇角微揚,帶著點塵埃落定的安然:“好。”
“這地方真好,”臻歆望向無垠花海,“我去跟天帝討過來,咱們就在這兒安家。”
帝丹輕輕搖頭:“不必討。瑞華多年前就許給我了。”
“哦?”臻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那……分我一塊地唄?一小塊就好。”他伸出手,在帝丹眼前比劃著。
帝丹轉過身,終於與他麵對麵。他擡手,修長的手指拂去臻歆鬢角沾上的一片花瓣,深邃的眼眸裡盛滿了星輝與他蒼白的倒影:“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他握住臻歆的手,貼上自己心口,“人也是。”
臻歆怔住,隨即眼底光華流轉,冰封的湖麵驟然碎裂,映出萬千春光。他展顏一笑,那笑容彷彿照亮了整個天之涯:“真好。感覺此刻……才真正像個逍遙自在的神仙。”
帝丹看著他粲然的笑容,彷彿穿越了無數生死輪迴、離彆苦痛,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他亦輕輕笑了:“好巧。我也是……剛剛纔覺得,自己真正成了仙。”褪去神位枷鎖,舍儘滔天修為,隻為換得此刻相擁,這“仙”,他做得心甘情願。
臻歆笑意更深,帶著點霸道的意味,擡手捏了捏帝丹的臉頰:“你今日初登仙界,今後跟我混!本大仙罩著你!”
“嗯。”帝丹任由他動作,眼中是化不開的寵溺。
臻歆環顧花海,開始規劃他們的“仙生”:“從明天開始,除草捉蟲,此乃修行第一課。”
“好。”
“從明天開始,”臻歆望進帝丹眼底深處,聲音輕緩,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繼續喜歡狐貍。”
帝丹心尖滾燙,他用臉頰眷戀地蹭了蹭臻歆已然恢複溫熱的額頭,那笑容純粹而滿足,如同冰原上綻放的第一朵花。
他收緊手臂,將愛人更深地擁入懷中,低沉的聲音如同最鄭重的誓言:“從未停過。”
花海無垠,星輝永恒。兩道相依的身影融在這片由血淚澆灌、用生死換來的絢爛之中,再無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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