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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軌跡錄 第785章 藏在保溫桶裡的34年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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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陽光白得晃眼,空調冷氣嘶嘶地吹著,也壓不住辦公室裡彌漫的悶熱和鍵盤敲擊的枯燥聲響。我正在覈對月度報表,隔壁工位的陳姐椅子一滑,湊到我旁邊,壓低的嗓音裡滿是按捺不住的驚奇:“哎,田穎,你聽說了沒?行政部的李姐,她家兒媳婦!”

我手指停在鍵盤上,疑惑地側過頭看她。陳姐的眼睛亮得嚇人,彷彿攥住了什麼了不得的秘聞。

“就昨天週末!”陳姐的語速快得像爆豆子,“人家兒媳婦在婆婆家,居然睡到上午十點多!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愣是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來!嘖嘖嘖,這年頭,在婆婆跟前還敢這麼放鬆自在的媳婦,可真是個稀罕物件兒了!”

我一時無語,這也能算新聞?陳姐卻自顧自地繼續她的轉播,繪聲繪色。

“你猜李姐怎麼著?人家老太太,輕手輕腳,把熱騰騰的早飯——小米粥、煮雞蛋、小菜,一樣不少,直接給溫在了鍋裡保溫!臨出門買菜前,還特意在冰箱門上貼了張紙條,那字寫得,工工整整的:‘小雅,早飯在鍋裡溫著,睡醒了記得吃,我和你爸去市場轉轉。’”

陳姐的手在空中比劃著那張虛擬的紙條,彷彿那紙條承載著某種顛覆她認知的魔力。

“我的天爺!”陳姐誇張地拍了下我的桌子,引得鄰座幾個人側目,“這還不算最絕的!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李姐和她老伴提著菜籃子回來了。兒媳婦小雅才剛起,在客廳揉著眼睛呢,頭發還亂糟糟的。李姐呢?臉上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看見人就笑,還問‘餓壞了吧?鍋裡的粥還溫著嗎?要不要媽再給你熱點彆的?’”

陳姐模仿著李姐那溫和的語調,隨即又換上自己難以置信的表情:“我的親娘啊,田穎,你說說,這是婆婆?這簡直是活菩薩轉世吧?誰家婆婆能這麼伺候兒媳婦睡懶覺?反正我那婆婆,我早上七點沒把早飯端上桌,臉就能拉到地上!”

我聽著,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勾勒出那個畫麵:安靜的週末早晨,陽光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房間裡是安穩的沉睡氣息。廚房裡,鍋灶乾淨,隻有保溫檔的指示燈在安靜地亮著,熱氣和飯香被溫柔地鎖在裡麵。一張小小的紙條貼在冰箱上,像一個微小卻堅實的承諾。這尋常人家的煙火氣裡,竟真有種讓人心頭發暖的力量。

“李姐自己說的,”陳姐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她臉上的表情終於從獵奇變成了某種帶著敬服的感慨,“那天閒聊,她說起這個,我們幾個都驚了。她倒好,笑眯眯的,特彆平常地說:‘這有啥嘛,年輕人工作累,週末睡個懶覺天經地義。飯留鍋裡,醒來熱熱就能吃,又不費我什麼事。34年了,我也沒跟我婆婆紅過臉吵過架,祖祖孫孫,我們家的婆婆呀,都這樣。’”

34年沒紅過臉?一個屋簷下生活幾十年,鍋勺碰鍋沿的日子怎麼可能沒有一絲摩擦?這平靜得近乎完美的表象之下,難道真的沒有絲毫暗流湧動?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像投入深湖的小石子,在我心底悄然蕩開。那34年的歲月,真的隻沉澱下脈脈溫情?還是有彆的什麼,被時間巧妙地包裹、掩埋,最終化作了這看似圓滿的“都這樣”?

幾天後,公司組織去郊區一個采摘園搞團建。夏末的果園裡,葡萄藤蔓纏繞,掛滿了沉甸甸、紫得發亮的果實,空氣裡彌漫著濃鬱到化不開的甜香和草木被陽光烘烤的氣息。同事們散在藤架下,邊摘邊笑鬨。

我拎著籃子,不經意踱到一片略顯稀疏的藤架下。一抬眼,看見了李姐。她正踮著腳,小心地用剪刀剪下一串顆粒飽滿的葡萄,背影認真又專注。旁邊站著她的兒媳婦小雅,同樣拿著籃子和小剪刀,安靜地陪著。陽光透過葉隙,在她們身上灑下晃動的光斑。

“媽,您慢點,”小雅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擔憂,“您腰不好,彆踮太高,我來剪上麵那幾串吧。”

李姐聞聲側過頭,臉上立刻綻開那種我已在陳姐描述裡熟悉的溫和笑容:“沒事沒事,這點高度還成。你看這串多好,向陽的,肯定甜,給你爸帶回去下酒。”她小心地把葡萄放進小雅拎著的籃子裡,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麼珍寶。

“嗯,肯定甜。”小雅笑著點頭,目光落在李姐鬢角被汗水微微濡濕的幾絲白發上,眼神柔軟,“媽,先去那邊陰涼地歇會兒吧,喝口水。這兒剩的不多了,我來弄就行。”

李姐拍拍手上的灰,沒再堅持,順從地被小雅半扶著胳膊,走向旁邊搭著遮陽棚的石桌椅。那背影,一老一少,靠得很近,彼此支撐著,在斑駁的光影裡顯得分外和諧。小雅扶著婆婆的手,那動作裡透出的熟稔和習慣,絕非一朝一夕能養成。我默默看著,心裡那點關於“34年沒紅臉”是真是假的嘀咕,似乎被眼前這自然流淌的溫情衝淡了一些。或許,真有這樣的福氣?真有這樣代代相傳的婆媳緣分?

團建結束,部門聚餐。幾杯酒下肚,氣氛更加熱絡。有人半是羨慕半是玩笑地提起李姐家兒媳婦睡懶覺婆婆留飯的“美談”,誇李姐是“神仙婆婆”。

李姐連連擺手,臉上泛著酒意的微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什麼神仙不神仙的,都是應該的。一家人過日子……”她頓了頓,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似乎落在杯中漂浮的茶葉上,聲音低了點,也更坦然了些,“其實呀,34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呢,兩個大活人,性子不同,想法不同,怎麼可能從來沒個磕碰、沒個心裡不痛快的時候?”

席間的說笑聲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大家都看著她。李姐抬起頭,笑容依舊溫和,眼神卻多了些歲月沉澱下來的通透和淺淺的無奈:“年輕那會兒,我也擰巴過。老頭子工作忙,家裡家外都靠我一個人撐著,孩子小,婆婆那時身體也不太好。心裡憋著火,累極了的時候,看什麼都不順眼,一句無心的話聽在耳朵裡,都覺得是針在紮自己。”

我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李姐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講彆人的故事,“好像是為了孩子發燒,婆婆堅持要用土方子敷額頭,我急著要送醫院,兩人就僵持在那兒了。話趕話的,都說了些不過腦子的氣話。當時我覺得委屈極了,抱著孩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心裡頭的火苗噌噌往上冒,恨不能摔門就走,回孃家去再也不回來。”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瞬。

“那後來呢?”有人忍不住問。

“後來?”李姐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點回憶的遙遠,“我婆婆……她就那麼看了我一會兒,眼神很複雜,有無奈,好像也有點彆的什麼,我看不太懂。一句話沒說,轉身就進了她那屋。我抱著燒得滾燙的孩子坐在客廳,聽著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心裡那個憋屈、那個氣啊……結果,沒過多久,她自己出來了,手裡端著個小盆,盆裡是剛擰好的涼毛巾,默默地走過來,輕輕地敷在了孩子額頭上。”

李姐頓了頓,語氣更輕緩了些:“她一邊敷,一邊低聲說,‘試試吧,要是燒還不退,咱立馬去醫院。’她手上動作很輕,眼神一直看著孩子通紅的小臉,看都沒看我一眼。可我那時候啊,看著她不再年輕的臉上那種專注和心疼,看著孩子好像真的沒那麼煩躁了……心裡頭那點氣,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李姐的目光緩緩掃過桌上的人,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瞭然:“誰都有犯倔、犯擰的時候,話趕話,火拱火,恨不得把天都捅個窟窿。可說到底,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的,哪有真正的仇?真就非得爭出個誰對誰錯、分出個高下輸贏?”她輕輕搖頭,“劃不來,也傷人啊。那口氣,忍一忍,等腦子涼下來,回頭看看,往往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事,當時怎麼就至於呢?”

原來如此。那看似完美的“34年沒紅臉”,並非全無波瀾,而是在每一次可能燃起的火星剛冒煙時,就有人先一步,默默地遞上了一塊浸濕的、冰涼的毛巾。不是沒有脾氣,不是沒有委屈,而是選擇了更艱難的那條路去化解——用沉默的行動代替爭鋒相對的言語,在那微妙的僵持時刻,先一步轉過身去,然後帶著解決的方法和一份體麵的台階,再走回來。這需要多大的韌性,又需要多深的智慧?我看著她溫和帶笑的臉,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觸動。

聚餐結束後,我有事去行政部處理一份檔案。行政部的小辦公室此刻靜悄悄的,隻有李姐一個人背對著門口,在整理檔案櫃。

我的目光無意間掠過她開啟的辦公桌抽屜。裡麵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幾疊檔案,一些小文具。抽屜最深處的角落,安靜地躺著一個圓形的、色彩已經暗淡褪色、外麵裹著一層透明塑料薄膜的老式保溫桶。那層薄膜顯然是為了保護它而特意纏上去的,即使隔著距離,也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保溫桶旁邊,露出一個泛黃的病曆本一角。封麵上,一個模糊的日期隱約可見——是三十幾年前的筆跡。

我正要細看,李姐已經關上檔案櫃轉過身來。看見我,她臉上立刻浮現出慣常的平和笑容:“小田?有事?”

“哦,李姐,我來送份報銷單。”我趕緊遞上檔案,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個抽屜深處。

李姐接過單據,隨手放進桌上的檔案筐裡,動作流暢自然。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目光的方向,也下意識地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抽屜。當她看到那個舊保溫桶和旁邊的病曆本時,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瞬,眼神深處掠過一抹極其複雜的光芒——像是被時光深處落下的塵埃輕輕刺痛了,帶著些微的怔忪和一種悠遠的、難以言說的懷念。

那眼神快得如同蜻蜓點水,轉瞬即逝,快得讓我幾乎以為是錯覺。隨即,那溫和的笑意又迅速彌漫開來,重新覆蓋了她的臉龐,自然得無懈可擊。

她沒有解釋保溫桶,也沒有提病曆本。隻是無比自然地、極其順手地輕輕帶上了那半開的抽屜。抽屜滑軌發出輕微而順滑的“哢噠”一聲輕響,將那褪色的保溫桶、泛黃的本子,連同那抹轉瞬即逝的複雜眼神,一並輕柔地、徹底地關進了隻屬於她自己的過往歲月裡。

抽屜合攏的聲響很輕,卻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李姐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熨帖,像一張精心織就的麵具,將所有可能洶湧的情緒都嚴絲合縫地遮蔽在了下麵。她神態自若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走到牆邊的飲水機旁接水,水流嘩嘩地注入杯中的聲音,填補了那一瞬間被抽屜合攏聲放大的寂靜。

“表格放這兒就行,我待會兒處理。”她背對著我,聲音平靜無波,彷彿剛才抽屜裡露出的那個褪色保溫桶和泛黃病曆本的一角,隻是我午飯後昏沉的一個幻覺。

我捏著那份薄薄的報銷單,指尖莫名有些發涼。喉嚨裡似乎堵著點什麼,想問的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終還是被嚥了回去。問她那個保溫桶是做什麼用的?還是問那本病曆是誰的?任何問題在此刻都顯得那麼突兀且不合時宜,像一把蠻橫的鑿子,試圖去撬動一塊早已與歲月長河融為一體、表麵生出青苔的磐石。

“好的,李姐,麻煩您了。”我放下單據,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轉身離開了行政部。

辦公室裡隻剩下我一個人時,窗外的蟬鳴聒噪異常。我盯著電腦螢幕,報表上的數字像一群遊移不定的黑色螞蟻。腦海裡反複交替閃現的畫麵:是李姐講述中那個遞上涼毛巾的婆婆沉默的背影?是抽屜深處那個被塑料膜仔細包裹著、褪色得幾乎失去本色的老式保溫桶?還是泛黃病曆本上那個模糊的、指向遙遠過去的日期?

那個日期,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李姐還年輕,她的婆婆身體“不太好”……

一個模糊卻驚心的念頭,像冬天玻璃窗上驟然凝結的冰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邊緣:李姐口中那次為了孩子發燒與婆婆的爭執,那個她“恨不能摔門就走”的時刻……會不會恰恰就在病曆本上那個時間點附近?婆婆那個複雜的眼神,那轉身進屋的沉默……會不會不僅僅是因為爭執,更是因為老人自己身體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那個褪色的保溫桶,裡麵曾經裝著什麼?是李姐在某個清晨或深夜,忍著委屈和疲累,為病中的婆婆精心熬煮的一碗熱粥?還是婆婆在她最難熬的產後時光,默默端給她的、溫度恰好的一碗湯水?

那34年“沒紅過臉”的平靜表麵下,並非沒有驚濤。隻是每一次風浪欲起時,總有人率先沉入深海,以無聲的包容和具體的行動,托住了另一方即將傾覆的小舟。所有的委屈、誤解、摩擦,都被一種更強大的、如同本能般的溫柔所溶解、包裹。她們或許笨拙,不善言辭,甚至曾有過怨懟,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用一碗溫在鍋裡的飯,遞一塊涼毛巾,或者沉默地轉身……這些最微小的動作,砌成了歲月裡最穩固的堤壩。

這份傳承,從來不是掛在嘴邊的漂亮話,它是藏在抽屜深處那個褪色保溫桶上纏繞的塑料膜,是每一次刻意的、無聲的“轉身”,是把熱氣騰騰的關切悄悄扣在鍋裡,再用一張輕飄飄的紙條壓住的心照不宣。它沉重又輕盈,它像一聲歎息,卻又落地生根。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早上匆忙塞進包裡的那個冰冷的、不鏽鋼的嶄新保溫桶。指尖傳來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堅硬而缺少溫度。辦公室裡空調的冷氣似乎更足了,透過襯衫布料,絲絲縷縷地鑽進麵板裡。窗外盛夏的陽光白花花地炙烤著大地,蟬鳴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我卻莫名地感到一股深切的涼意,從握著保溫桶的手指,無聲地蔓延到了心底。

那涼意並非來自空調,也非來自金屬。它源於一種遲來的、近乎頓悟的感知——感知到那份被李姐輕描淡寫說出的“34年”背後,究竟沉澱了多少無言以對的重量,多少代人之間用隱忍和行動才能打磨出的溫潤光澤。這份傳承,像運河深處沉睡的舊錨,鎖住了驚濤,也牽絆著最深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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