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軌跡錄 第867章 空搖籃
手機在手心震動第三遍時,我才從一堆財務報表裡抬起頭。窗外天色已暗,辦公區的燈一盞接一盞熄滅,隻剩下我桌前這盞孤零零地亮著。
“喂,媽?”我壓低聲音,右手還在鍵盤上敲打未完的郵件。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穎穎,你婆婆她...懷孕了。”
我手指停在半空,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49歲,懷孕三個月了。”母親語氣裡滿是難以置信,“你公公剛打電話通知我們,說是喜事。”
我腦海中浮現出婆婆周玉梅那張略顯富態卻已爬滿細紋的臉。49歲,當奶奶的年紀,卻懷了孩子?我和陳浩結婚兩年,自己也剛懷孕四個月,這本該是我安心待產的時候。
“這怎麼可能...”我喃喃道,感覺辦公室的空調突然變得很冷。
“穎穎,你得勸勸他們,這年紀生孩子太危險了,再說你們自己什麼情況不知道嗎?”母親話中有話,我知道她指的是陳浩那點工資和我這份勉強餬口的工作,還有我們那套還在還貸的小房子。
掛掉電話後,我再也無心工作。收拾東西時,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回到家已是晚上八點。陳浩癱在沙發上玩手機,茶幾上散落著外賣盒子。
“你媽懷孕了。”我開門見山,連包都沒來得及放下。
陳浩抬起頭,臉上竟有一絲笑意:“爸下午告訴我了,說是老天爺給的驚喜。”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的反應:“你覺得這很正常?你媽49了!我倆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到時候誰照顧誰?”
“你急什麼?”陳浩站起身,眉頭皺了起來,“爸媽的孩子,又不要我們養。”
“不要我們養?”我感到一陣頭暈,扶住門框,“你爸媽哪來的經濟來源?就靠那點養老金?最後還不是落到我們頭上?”
陳浩臉色沉了下來:“田穎,那是我親弟弟妹妹,你說話注意點。”
那天晚上,我們背對背睡在床上,中間彷彿隔著一道鴻溝。這是我懷孕以來,我們第一次分床而眠。
週末,我們還是驅車回了老家清河村。一路上,陳浩一言不發,車載收音機裡放著過時的情歌,更添壓抑。
婆婆周玉梅站在門口迎接我們,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彩。她穿著寬鬆的印花裙子,小腹已有微微隆起的輪廓。
“穎穎來啦,快進來,外麵熱。”她一如既往地熱情,但我卻察覺到一絲不同——她的姿態更加挺拔,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驕傲。
公公陳建國坐在藤椅上,見到我們,難得地笑了笑:“浩子,帶你媳婦坐。”
寒暄幾句後,我終於切入正題:“媽,聽說您懷孕了,我們都很驚訝...主要是擔心您的身體,這個年紀生育風險很大。”
周玉梅撫摸著肚子,語氣輕柔卻堅定:“這是老天賜的福分,我和老陳都想要這個孩子。”
“可是媽,您想過沒有,孩子生下來後的撫養問題?還有,我馬上就要生了,本來指望您能幫忙帶帶孩子,現在我反而要擔心您的身體...”我儘量讓語氣聽起來關切。
“穎穎啊,”公公突然開口,“我和你媽養大浩子他們兄妹三個,不都好好的?這個孩子我們養得起。”
陳浩插話道:“爸,穎穎也是擔心你們。”
“擔心?”周玉梅突然笑了,笑聲裡有一絲尖銳,“是怕我們拖累你們吧?”
我一時語塞,客廳裡的氣氛頓時凝固。
那天不歡而散。回城的路上,陳浩一言不發,我知道他站在他父母那邊。
隨後的幾周,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工作卻越來越忙。公司正在裁員,我不得不加倍努力證明自己的價值。而每當想起婆婆日益隆起的肚子,我就感到一陣窒息。
母親打來電話:“聽說你婆婆檢查過了,是個男孩。你公公高興壞了,在村裡逢人就說陳家香火有繼了。”
我握著電話,心裡五味雜陳。原來如此,是為了要個兒子傳宗接代。陳浩上麵有兩個姐姐,公婆一直遺憾沒有第二個兒子。
十月的一個雨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卻發現陳浩不在家。打電話才知道,他又回清河村幫忙安置他父母的新居——公婆竟然決定搬進村裡那棟閒置多年的老宅,隻因那裡“風水好,利於胎兒”。
雨越下越大,我獨自一人吃完晚飯,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腹痛。撥通陳浩電話時,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肚子好痛...可能要生了...”
電話那頭的陳浩卻異常冷靜:“我現在走不開,爸媽這邊房頂漏雨,我在幫忙修補。你叫個車去醫院,我忙完就過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浩,這是你的孩子要出生了!”
“我知道,但我媽今天也不舒服,萬一是動了胎氣呢?她這個年紀更危險。”陳浩的語氣裡透著不耐煩,“你先自己去,我儘快趕過去。”
電話被結束通話了。我癱坐在地上,腹痛如絞,淚水模糊了視線。這就是我嫁的丈夫,這就是我期待的婚姻?
最終,我強忍著疼痛,自己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待產包,踉蹌著走到路邊攔車。雨打濕了我的衣服,也打濕了我的心。
醫院產房裡,當護士問我“家屬呢”時,我隻能強裝鎮定地說“在路上”。孤獨和恐懼籠罩著我,每一次宮縮都像是在提醒我——在這個家裡,我永遠是個外人。
淩晨三點,女兒終於出生。看著她皺巴巴的小臉,我淚如雨下。那一刻,我發誓要保護這個無辜的生命,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陳浩在我生產完六小時後才趕到醫院,身上還沾著泥漬。
“爸媽那邊情況複雜,老房子漏水嚴重,媽差點滑倒。”他解釋道,眼神閃爍。
我轉過頭,不想看他。
出院後,我帶著女兒暫時住回了孃家。陳浩來接了幾次,見我態度堅決,也就作罷了。母親勸我:“為了孩子,忍一忍吧。”
但我的心已經涼了。每當看著女兒純淨的眼睛,我就想起她出生時父親的缺席,想起婆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想起陳浩的冷漠。
女兒滿月那天,我們不得不回婆家辦酒。清河村的老宅裡擠滿了親戚鄰居,婆婆挺著近八個月的身孕,卻忙前忙後張羅。
酒過三巡,賓客散去,婆婆突然臉色發白,捂著肚子叫痛。客廳頓時亂作一團。
“快!快送醫院!”公公慌張地喊道。
陳浩衝向我:“田穎,你的車呢?快鑰匙給我!”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村裡不是有救護車嗎?為什麼要用我的車?”
“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陳浩怒吼道,眼神凶狠。
“我計較?”我站起身,感到全身血液沸騰,“我生孩子的時候,誰在我身邊?現在你媽有狀況,就知道來找我了?”
陳浩突然抬手,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我臉上。我踉蹌著後退,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這是我認識的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嗎?
“給不給鑰匙?”他逼近一步,眼神可怕。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給。有本事你自己買輛車。”
陳浩的眼睛紅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另一隻手再次揚起。就在這時,婆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鮮血順著她的腿流了下來。
“血!好多血!”一個親戚驚叫道。
混亂中,有人撥打了120。救護車很快趕到,將婆婆抬上車,陳浩和公公緊隨其後。
我抱著女兒,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臉上還留著紅紅的掌印。地上,一灘暗紅色的血格外刺目。
婆婆當晚被搶救過來,但孩子沒有保住。醫生說,是胎盤早剝,加上高齡產婦,能保住大人已是萬幸。
婆婆醒來後,整個人都變了。她不再說話,隻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那個曾經神采飛揚的孕婦,如今隻剩下一具空殼。
陳浩和公公對我的態度更加惡劣,他們似乎將這一切歸咎於我。但奇怪的是,我並不感到內疚。看著懷中安睡的女兒,我知道,我必須離開這個家。
離婚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陳浩似乎也厭倦了這場婚姻,他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女兒的撫養權。
“我很快會再婚,會有自己的兒子。”他冷漠地說。
我帶著女兒和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那個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母親哭成了淚人,父親默默無語。隻有我知道,這不是悲劇,而是新生。
一年後的一個午後,我推著嬰兒車在公園散步,女兒已經會咿呀學語。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是田穎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略顯熟悉的女聲,“我是陳浩的堂姐。”
“有什麼事嗎?”我平靜地問。
“你可能不知道,陳浩他...出車禍去世了。”
我愣在原地,陽光突然變得刺眼。
堂姐繼續說著,聲音哽咽:“玉梅嬸自從流產後就神誌不清,前些天突然跑出家門,陳浩去找她,路上...”
我結束通話電話,看著嬰兒車裡咿呀學語的女兒,淚水模糊了視線。悲劇的種子,早在那個雨夜就已種下,而最終的苦果,卻由所有人共同品嘗。
夕陽西下,我推著女兒往回走。路邊的銀杏樹上,一片葉子悄然飄落,正好落在嬰兒車上。女兒伸出小手,抓住了這片金黃的葉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生命總是以某種方式延續,哪怕經曆過最深的黑暗。我輕輕抱起女兒,感受著她溫暖的體溫。對於我們來說,新的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