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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軌跡錄 第872章 茶涼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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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氤氳的熱氣正一絲絲消散,就像我心中最後的希望。

一次,兩次,三次,我雙手捧著那杯滾燙的茶,恭敬地彎腰施禮,聲音微顫卻依然努力保持禮貌:「婆婆,請喝茶。」

婆婆手中捏著一遝厚厚的鈔票,鮮紅的紙幣在她指尖若隱若現。她隻是瞥了我一眼,隨即把頭一扭,視線越過我的肩膀,投向遠處喧鬨的婚宴現場。那遝錢在她手中輕輕晃動,像一麵勝利的旗幟。

這是我第三次嘗試。按照我們清河村的習俗,新娘過門當天要給婆婆敬茶,婆婆接過茶喝一口,然後給新娘紅包,這纔算真正成為一家人。可我的婆婆,周家明媒正娶的女主人,對我這個剛過門的媳婦視而不見。

賓客們的竊竊私語已經像蚊子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我感覺到捧著的茶杯越來越燙,指尖已經泛白,但比指尖更疼的是我的心。家明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欲言又止。

第三次敬茶,我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婆婆,請喝茶。」

這一次,她不但沒接茶,反而猛地起身,將那遝鈔票重重摔在桌上,揚長而去。鮮紅的鈔票像血一樣灑落在暗紅色的桌布上。

整個婚宴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茶杯終於拿不穩,「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熱茶和碎片四處飛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是那些碎片,再也拚湊不回完整的田穎。

我叫田穎,今年二十九歲,是華興集團一名普通的管理人員。嫁給周家明前,我以為自己足夠瞭解婚姻的複雜,畢竟我處理過公司裡各種棘手的人際關係。但我錯了,家庭關係比任何工作報告都難以應付。

婚宴不歡而散後的第三天,我正式搬進了周家位於老城區的二層小樓。婆婆自那天起就沒正眼看過我,更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媽隻是需要時間適應。」家明在床邊安慰我,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是不是因為我是農村來的?」我低聲問,心裡泛起清河村那片貧瘠的土地和父母粗糙的雙手。

家明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讓我心寒。

第二天清晨,我五點就起床,準備了一家人的早餐。在清河村,勤快是媳婦最好的名片。我熬了小米粥,蒸了饅頭,還炒了幾個小菜。

婆婆下樓時,我已經擺好了碗筷。她瞥了一眼餐桌,冷笑一聲:「農村人就會做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她徑直走進廚房,重新給自己煮了咖啡,烤了麵包。家明和公公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坐到了我準備的早餐前。那頓飯,除了婆婆刀叉碰撞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

在公司,我也難以集中精力。午休時,同事林曉娟湊過來:「小穎,你怎麼黑眼圈這麼重?新婚不應該容光煥發嗎?」

我勉強笑了笑:「可能是還沒適應新生活。」

「婆媳問題?」她一語中的,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正常,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討好婆婆得有技巧,比如知道她喜歡什麼,投其所好。」

這句話點醒了我。下班後,我特意去了趟商場,用我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婆婆買了一條真絲圍巾。那是一條愛馬仕的絲巾,花了我整整兩個月工資,但我想隻要能改善關係,一切都值得。

回家後,我小心翼翼地將禮物送給婆婆。她開啟盒子,瞥了一眼,隨手放在沙發上。

「這種東西,家明爸爸以前出差經常給我帶。」她輕描淡寫地說,起身離開了客廳。

我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地疼。那條絲巾像嘲笑我的不自量力,靜靜地躺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婆婆的冷漠變本加厲。她開始挑剔我的一切:我走路的聲音太大,我炒菜的油煙太重,我甚至不會正確使用家裡的智慧馬桶。

一個週末,家明的表妹來訪。我聽到婆婆在廚房對她抱怨:「農村來的姑娘,就是上不了台麵。要不是家明固執,我怎麼可能同意這門婚事?」

我躲在樓梯拐角,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原來婆婆看不起的,不僅僅是我這個人,還有我背後的整個清河村,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和鄉親。

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母親,強裝歡笑告訴她我過得很好。結束通話電話後,我躲在被子裡無聲地流淚。家明的手輕輕搭在我顫抖的背上,但他什麼也沒說。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結婚以來,家明從未真正為我在婆婆麵前辯護過。他就像婚宴那天一樣,選擇沉默。

十月初,婆婆生日快到了。家明暗示我這是緩和關係的好機會。我思前想後,決定親手做一件禮物。在清河村,我們相信手作的溫度是金錢買不來的。

我記起婆婆曾經提起過喜歡一種特殊的刺繡,那種技藝隻有清河村幾位老人還會。我特意請了一天假,坐長途汽車回到清河村,找到八十高齡的王奶奶,求她教我。

三天時間,我手指被針紮了無數次,終於完成了一方刺繡手帕,上麵是婆婆最喜歡的玉蘭花。

婆婆生日那天,賓客盈門。當我送上禮物時,全場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開啟盒子,拿起那方手帕,端詳良久。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終於,她抬起頭,看向我,我第一次看到她眼中有了一絲溫度。

「手藝不錯。」她說。

我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彷彿長久以來的冰層終於裂開了一道縫。

然而下一秒,她隨手將手帕放在一旁:「不過現在誰還用手帕啊,都是直接用紙巾的。」

賓客中有人發出輕微的嗤笑。我感覺自己像被當眾剝光了衣服,恥辱感從腳底竄上頭頂。我看向家明,他正低頭玩手機,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問題不在於我是農村出身,也不在於我做錯了什麼,而在於婆婆根本就沒打算接受我。她從一開始就為我判了死刑。

第二天是重陽節,按照習俗我們要回老家祭祖。清河村迎來了它最尊貴的兒媳——婆婆是城裡乾部家庭出身,自從嫁給公公後,很少回鄉。

村裡的親戚們早就擺好了宴席。婆婆一下車就皺起眉頭,用手帕捂住口鼻,彷彿村裡的空氣都有毒。

酒過三巡,村裡幾位長輩開始聊天。李大爺多喝了幾杯,話多了起來:「秀英啊,還記得你剛嫁到周家那會兒不?你家婆婆不也是讓你敬了三次茶都沒接?」

婆婆的本名叫秀英,我已經多年沒聽人這麼叫她了。

婆婆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李叔,你記錯了。」

「我哪能記錯?」李大爺渾然不覺氣氛不對,「那時候你婆婆也看不上你是城裡姑娘,覺得你嬌氣。後來還是你冒著大雨給她找偏方治病,才感動了她。」

席間突然安靜下來。我驚訝地看著婆婆,從未想過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曆。

「閉嘴!」婆婆突然站起來,打翻了麵前的酒杯,「你胡說八道什麼!」

她怒氣衝衝地離席,公公趕緊跟了上去。宴會不歡而散。

那天深夜,我起床喝水,經過婆婆房間時,聽到裡麵傳來低語。鬼使神差地,我停在門外。

「她就是故意讓我出醜!」婆婆的聲音帶著哭腔,「全村人都在看我的笑話!」

「秀英,是你想多了。」公公的聲音很疲憊,「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放不下過去的事?」

「你知道我受過多少苦!現在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做人了,偏偏娶了個農村媳婦,讓我一切重演!」

「田穎是個好孩子,你為什麼不給她機會?」

「機會?」婆婆冷笑,「我當年誰給過我機會?我婆婆到死都沒給過我好臉色!我熬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熬出頭了,憑什麼要對一個外人好臉色?」

我靠在牆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原來婆婆的冷漠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她曾經受過傷,如今要將同樣的痛苦加諸在我身上。

回到城裡後,我嘗試用新的眼光看待婆婆。偶爾我會發現她偷偷觀察我,當我回望時,她又迅速移開目光。

一次家明出差,公公也去參加同學聚會,家裡隻剩下我和婆婆。晚飯後,我正收拾廚房,突然聽到客廳傳來一聲悶響。我跑過去,發現婆婆倒在地上,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藥在我床頭櫃」她艱難地說。

我飛奔上樓找到藥,又端來水幫她服下。等待救護車的時候,我坐在地板上,讓她的頭靠在我腿上。

「田穎」她突然輕聲叫我的名字。

「媽,我在。救護車馬上來了。」

她閉上眼睛,聲音微弱:「那次刺繡其實很漂亮。」

我愣住了,低頭看她,發現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在醫院檢查後,醫生說是輕微的心臟問題,需要住院觀察。我忙前忙後辦理手續,直到深夜才得以喘息。

第二天清晨,我帶了自己熬的粥去醫院。婆婆靠在床頭,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我盛了一碗粥遞給她,她接過去,小口吃著。

「家明爸爸今天早上打電話來,說他明天才能趕回來。」她說。

我點點頭:「我請了假,這幾天我來照顧您。」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終於,她放下碗,直視著我。

「那天李大爺說的是真的。」她的聲音很輕,「我婆婆曾經讓我敬了四次茶。」

我驚訝地看著她。

「第五次,我當著她所有親戚的麵,把茶倒在了地上。」她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那時候我比你年輕,脾氣也爆。」

我無法想象眼前這個講究體麵的婆婆,曾經也有過如此叛逆的時刻。

「我丈夫家明的爸爸,當時就像家明一樣,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她搖搖頭,「周家男人都一個樣,逃避衝突。」

「那後來呢?」我忍不住問。

「後來我婆婆氣得半年沒跟我說話。直到我流產住院,她來醫院看我,我們才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談話。」婆婆的眼神飄向遠方,「她說她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每個周家媳婦都要經曆這一遭。她說這是『磨媳婦』,把棱角磨平了,才能安安心心過日子。」

「這太殘忍了。」我脫口而出。

婆婆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笑了:「是啊,太殘忍了。」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她眼中有什麼東西融化了。

婆婆回家休養後,我們的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她不再刻意刁難我,偶爾還會教我一些她的拿手菜。雖然我們之間還沒有親密到像真正的母女,但至少不再是敵人。

一個月後,婆婆突然說要去清河村住幾天。我驚訝不已,但還是陪她一同前往。

在村裡,婆婆讓我帶她去見了王奶奶,就是教我刺繡的那位老人。更讓我意外的是,她居然和王奶奶相談甚歡,甚至還請教起刺繡的技巧。

「這玉蘭花繡得真好看。」婆婆端詳著王奶奶的作品,由衷讚歎。

「你兒媳也會,她上次來學了好幾天呢。」王奶奶說。

婆婆轉頭看我一眼,目光中有我讀不懂的情緒。

晚飯後,婆婆提議去村外散步。夕陽西下,田野鍍上一層金色。我們一路沉默,直到走到小河邊。

「我年輕時也曾在這樣的河邊洗衣服。」婆婆突然說,「我家也是農村的,並不是什麼乾部家庭出身。」

我震驚地看著她。這個秘密,她保守了一輩子。

「我拚命讀書,考上了大學,才改變了命運。後來遇到了家明爸爸,他家裡是真正的城裡人,我隻好編造了身份。」她苦笑著,「所以我討厭農村,討厭一切提醒我出身的東西。包括你,田穎。」

我愣在原地,終於明白了婆婆一直以來反常行為的根源。

「那天你敬茶,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婆婆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害怕你會像我一樣,被磨去所有棱角。我更害怕你會發現我的秘密,揭穿我的偽裝。」

河水靜靜地流淌,帶著落日的餘暉奔向遠方。

「對不起,田穎。」婆婆輕聲說,這是她第一次向我道歉。

我望著這個複雜而矛盾的女人,她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周家婆媳的宿運,像一條看不見的河流,流淌了幾代人。

「媽,我們回家吧。」良久,我輕聲說,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婆婆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任由我攙著她往回走。我們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最終交融在一起。

回到老宅,婆婆突然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個木盒,開啟後,裡麵是一套古樸的茶具。

「明天一早,我們重新敬一次茶吧。」她說,眼中閃爍著我不曾見過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客廳。婆婆坐在主位,我端著茶,恭敬地彎腰:「婆婆,請喝茶。」

這一次,她雙手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將一個紅包放在我手中。接著,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新茶,雙手遞給我:

「田穎,請喝茶。從今往後,我們就是真正的母女了。」

我愣在原地,看著那杯茶,看著婆婆眼中閃爍的淚光。原來,打破輪回隻需要一杯茶的溫度,和兩顆願意相互理解的心。

我雙手接過茶杯,一飲而儘。茶已經微涼,但流入心中的,卻是久違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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