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軌跡錄 第877章 紅傘新娘
雨水順著玻璃窗往下流,像一道道淚痕。我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心思卻早已飄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在這座鋼筋混凝土的森林裡,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獨自麵對空蕩蕩的辦公室。
「田穎,還不走啊?」同事李姐拎著包站在門口,「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大到暴雨,趕緊回家吧。」
我勉強笑了笑:「馬上就好,這個報表今晚必須發出去。」
李姐搖搖頭:「工作永遠做不完,身體要緊。你說你一個外地姑娘,在這城市無親無故的,病了都沒人照顧。」
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寂靜重新籠罩了我。無親無故——這四個字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李姐說得對,五年前我執意從南方小鎮來到這座北方城市,以為能擺脫過去的陰影,卻發現有些東西如影隨形。
儲存檔案,關電腦,收拾揹包。當我走出辦公樓時,雨已經下得很大了。我撐開那把隨身攜帶的紅色雨傘,步入雨幕中。這把紅傘是我從家鄉帶出來的唯一物件,母親說,紅色能辟邪,能帶來好運。可這些年來,好運似乎總是與我擦肩而過。
地鐵上人群擁擠,我靠在角落,無意中聽到兩個老太太的對話。
「今天在柳樹村看見個怪事。」一個聲音說,「有個姑娘撐著紅傘,穿著嫁衣,一個人走在路上。沒有送親的隊伍,就她一個人。」
我猛地抬起頭,心跳莫名加速。
另一個老太太咂咂嘴:「現在年輕人結婚都這麼簡單了?」
「不像啊,那姑娘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而且柳樹村那條路多偏啊,兩邊都是荒地,誰會在那種地方走婚禮?」
柳樹村——這個名字像鑰匙一樣開啟了我記憶的鎖。我的家鄉也有個柳樹村,而我的姐姐田雨,五年前就是撐著紅傘,獨自一人走向她陌生的新婚丈夫家。
那天的雨,比今天還要大。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我生長在一個叫梧桐鎮的小地方,姐姐田雨大我三歲,是鎮上出了名的美人。她本該有個風光的婚禮,卻因為一樁醜聞,一切都被改變了。
那年夏天,田雨被鎮上首富陳家的兒子陳昊追求。陳昊是當地有名的紈絝子弟,我們普通人家都避之不及。可姐姐不知怎的,竟被他迷住了。父母堅決反對,甚至把姐姐鎖在房間裡。但沒人想到,姐姐竟然半夜翻窗出去與陳昊相會。
更糟的是,兩個月後,姐姐發現自己懷孕了。
在那個小地方,未婚先孕是天大的醜事。父親氣得病倒在床,母親整日以淚洗麵。陳昊家雖然勉強同意娶姐姐過門,但提出了苛刻條件:不辦婚禮,不迎親,姐姐隻能一個人悄悄進門。
我永遠記得那個雨天,姐姐穿上自己縫製的嫁衣,撐著一把紅傘,頭也不回地走向通往陳家的路。沒有祝福,沒有陪伴,隻有我偷偷跟在後麵,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在雨中越來越模糊。
婚後的姐姐並不幸福。陳昊很快暴露了本性,酗酒、賭博,甚至動手打人。姐姐懷孕五個月時,因為一次爭執被推倒在地,流產了。更殘忍的是,陳家人反而責怪姐姐「保不住他家的種」。
姐姐從此像變了個人,眼神空洞,很少說話。有一次她回孃家,悄悄對我說:「小穎,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那麼傻。」
三個月後,姐姐的屍體在村後的河裡被發現。警方結論是自殺,但我不相信。姐姐答應過我,等春天來了就帶我去看桃花,她怎麼會自殺?
葬禮上,陳家人一個都沒出現。我握著姐姐冰涼的手,在心裡發誓一定要查出真相。
「柳樹村到了。」地鐵報站聲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鬼使神差地,我跟著人流下了車。
雨中的柳樹村與記憶中的景象重疊又分離。這裡不是我熟悉的南方小鎮,而是北方城市邊緣的一個城中村。低矮的平房間夾雜著幾棟簡易樓,泥濘的道路兩旁堆放著垃圾。我撐著紅傘,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眼角瞥見了一抹紅色。
一個穿著嫁衣的姑娘,撐著一把紅傘,從巷子深處走來。雨太大了,看不清楚她的臉,但那身影莫名熟悉。她走得很慢,卻很堅定,每一步都像踩在什麼執念上。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這場景太像了,太像五年前的姐姐。
姑娘漸漸走近,當我能看清她的臉時,幾乎叫出聲來。那不是姐姐,而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小雯!她怎麼會在這裡,穿著嫁衣,一個人?
小雯顯然也看見了我,臉上閃過驚慌,下意識想轉身逃走。
「小雯!」我追上去拉住她,「怎麼回事?你這是在乾什麼?」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田姐,求你,彆問了好嗎?」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看著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姑娘,想起了姐姐當年的無助。「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
小雯咬著嘴唇,猶豫了很久,終於低聲說:「我答應了人家今晚必須過去。」
「答應了誰?為什麼要一個人這樣去?」我握緊她的手,感覺到刺骨的冰涼。
「是父母之命。」小雯苦笑,「我們老家有個規矩,如果女兒做了丟臉的事,就要這樣『謝罪』過門。」
我的血液一下子涼了半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陋習?
「你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我儘量讓聲音保持平靜。
小雯低下頭:「我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懷了孩子。對方答應娶我,但條件是這樣進門,算是懲罰也是去晦氣。」
我的天!這簡直和姐姐的遭遇一模一樣!曆史怎麼會如此殘酷地重演?
「小雯,聽我說,」我緊緊握住她的肩膀,「你不能去。這種侮辱人的條件,答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們不會尊重你的!」
「可是我還能怎麼辦?」小雯泣不成聲,「我已經讓家人蒙羞了,除了這條路,我無路可走。」
雨越下越大,紅傘在風中搖晃。我看著眼前這個絕望的姑娘,彷彿看到了五年前的姐姐。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為什麼會在這個雨夜來到柳樹村——不是為了重複過去的悲劇,而是為了阻止它。
「有路,」我堅定地說,「永遠有第二條路。跟我走,我幫你。」
小雯睜大眼睛:「田姐,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深吸一口氣,「我曾經眼睜睜看著姐姐走上同樣的路,再也沒有回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婦女撐著傘匆匆走來,見到我們,臉上立刻堆起虛偽的笑:「哎喲,新娘子怎麼還在這兒磨蹭?客人都等著呢!」
小雯下意識往我身後縮了縮。我上前一步:「請問你是?」
「我是男方的表姐,來接新孃的。」婦女上下打量我,「你是?」
「我是小雯的姐姐。」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想瞭解一下,今晚到底是什麼場合?為什麼讓新娘子一個人這樣過去?」
婦女的臉色立刻變了:「這是兩家商量好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我不是外人,我是她姐姐。」我擋在小雯麵前,「如果要進門,就按正常的婚禮流程來,否則免談。」
婦女冷笑一聲:「田小姐,你可能不清楚情況。這姑娘已經懷孕三個月了,要不是我們願意負責,她這輩子就毀了!」
「懷孕不是罪過!」我提高聲音,「如果你們真的願意負責,就應該明媒正娶,而不是用這種侮辱人的方式!」
婦女狠狠瞪了小雯一眼:「好啊,有靠山了是吧?那就算了,我們陳家不要這種不知好歹的媳婦!」
陳這個姓氏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怎麼會這麼巧?也姓陳?
「等等,」我叫住轉身要走的婦女,「請問新郎是」
「陳昊,怎麼,你認識?」婦女不耐煩地說。
時間彷彿靜止了。陳昊,同一個名字,同一個惡魔!五年過去了,他還在用同樣的手段傷害年輕的姑娘!
「我認識,」我一字一頓地說,「太認識了。」
婦女疑惑地看著我,突然臉色大變:「你你是田雨的妹妹?」
原來她還記得我姐姐。記得就好,記得就意味著他們心裡有鬼。
「回去告訴陳昊,」我聲音冰冷,「他對我姐姐做的事,我會一件一件跟他算清楚。至於小雯,你們休想再碰她一根手指頭!」
婦女慌慌張張地走了。小雯驚恐地看著我:「田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雨漸漸小了,我摟住小雯顫抖的肩膀:「先跟我回家,我慢慢告訴你。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為你,也為我的姐姐。」
走在回我公寓的路上,小雯突然輕聲問:「田姐,你為什麼剛好出現在這裡?」
我看著手中依然鮮豔的紅傘,想起了姐姐離家那天的背影。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許姐姐在指引我,不讓另一個年輕的生命重蹈她的覆轍。
「也許是因為,」我望著漸漸放晴的天空,「有人需要我帶著這把紅傘,來打斷命運的迴圈。」
遠處,天邊出現了一道彩虹。我知道,這不會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姐姐的真相,小雯的未來,都需要我去爭取。但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樹後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
紅傘下的新娘,終將迎來屬於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