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難哄 第七十五章 裴筠庭
“裴綰綰又跑哪去了?”
聞言,就連溫璟煦也是滿頭霧水:“她沒跟著你?”
燕懷瑾猛然抬頭,心重重往下一沉:“沒有……”
周思年敏銳地察覺到大事不妙,幾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在人群中繼續尋找裴筠庭的身影。
半炷香後仍遍尋無果,就連一向善於分辨明晰的周思年都慌了神:“方纔她明明就在我身邊的!”
霎時間,在場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眾人將目光投在燕懷瑾身上,眼瞧著原先處變不驚的三皇子露出急切擔憂的神情,無人敢上前觸及黴頭。
燕懷瑾咬緊舌尖,繃直脊背,強撐著分析道:“隻要裴綰綰身上有劍,一般人便無法輕易抓到她。除非是有人故意針對,早早布好天羅地網,就等她猝不及防之下落網。”
他深吸一口氣。
想到所有可能麵對的不測,他便一刻等不下去。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裴筠庭的失蹤會源源不斷給他帶來恐懼,直至最後失去理智。
燕懷瑾從未體會過如此刻骨銘心又寒冷切身的心情。
對旁人,他再怎麼慢條斯理,再怎麼臨危不亂都無所謂。
可那是裴筠庭,論他如何克製指尖的戰栗都無濟於事。
若綁走裴筠庭的匪徒落在他手中,就不僅僅是五馬分屍、碎屍萬段這麼簡單了。
“思年,你腦子轉得快,拿著我的牌子,帶上錦衣衛去搜查這附近有沒有她留下的蹤跡,再前往侯府通知侯爺,由你審問裴萱和裴蕙是否知情,務必尋到人,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溫璟煦,你帶著人回宮,先稟告我父皇,再去韃靼人的住所、燕懷澤和純妃的寢宮搜查,哪怕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確認人是否在裡麵,不在就立刻回稟我。”
溫璟煦應了一聲,又道:“你要去哪?”
少年眸中彷彿淬了冰,一字一句:“去審人。”
“無須刻意打探我的行蹤,從宮裡出來,哪條街道最熱鬨,我就在哪。”
……
裴筠庭在無邊的黑暗中睜開雙眼。
沒有失聲尖叫,更沒有驚慌失措。
她渾身乏力,靜默一瞬,待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打量目光所及的地方。
此前她分明還在周思年身旁,轉眼就被綁到這裡,甚至不知對方是何時到她身旁下的手,毫無反抗之力。
綁匪對她很瞭解,甚至懷有幾分忌憚,生怕裴筠庭醒來後掙脫束縛逃走,於是趁她昏迷期間灌了不少蒙汗藥。
僅僅是扭著身子往牆上靠的這個動作,往日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做到,眼下卻磨蹭了好一陣才勉強完成。
屋子裡沒有窗,密不透風,四下無人,裴筠庭聽著自己微弱急促的喘息聲,嚥了口口水。
這藥的劑量不小。
裴筠庭根據藥效,推算自己應當昏迷了不到兩個時辰。擄走她的人並未現身,尚有機會尋找脫身之法。
雖沒抱太大希望,但裴筠庭仍試著伸手摸向四周。
意料之中,隻摸到了滿手灰。
裴筠庭撇撇嘴,正覺得事情有幾分棘手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心生不祥的預感,可雙手被綁,唯有眼睜睜看著那扇門在眼前緩緩推開。
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幾乎遮蓋了門外所有的光亮,同時也使裴筠庭認出了他的模樣——烏戈爾。
她並未表露出驚訝。
畢竟今夜裴筠庭本就是來見烏戈爾的,不過眼下見麵的方式與想象中有些出入。
接到信時,裴筠庭就明白此番是衝她來的,而她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光有暗衛還遠遠不夠,出門前她還給淩軒留了話,倘若兩個時辰後,她未能準時回府,便即刻通知燕懷瑾拿下烏戈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碰見燕懷瑾起,暗衛便沒再跟上來。眼下就算淩軒已經通知燕懷瑾,也未必能及時找到此處。
越過烏戈爾的肩膀瞧見裴萱的臉後,裴筠庭的眉頭就沒再舒展過。
原來如此。
是她高估了裴萱,以為裴萱至少沒蠢笨到與虎謀皮,可她竟真憑著滿腔怨憤,一頭紮了進去,枉裴筠庭還擔心她因反抗烏戈爾遭害。
她咬住舌尖,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閣下這是何意?”
烏戈爾的笑容神秘又令人毛骨悚然:“如你所見,裴小姐。”他側身示意裴萱走到自己身前,搭上她的肩膀,“作為交易,我需要實現這位姑孃的願望,而她的願望,與你有關。”
裴筠庭冷笑,譏諷道:“閣下當真有這麼好心?甘願為一個異國他鄉的陌生女子,挑戰大齊的底線,觸及我父親的怒火。”
他搖頭:“非也。我絕不做對自己無益的事情,至於大齊的底線麼……那有何妨,無論是你那將軍父親,抑或是你青梅竹馬的三皇子,你大可讓他們試試。隻要踏入我的疆土半步,便再沒誰能活著回去。”
“好大的口氣,王子的底氣這般足,莫非是有人與你裡應外合不成?”
“倒是我小瞧你。”烏戈爾掏出一把短刀,仔細擦拭著,任由寒光對映在他眉眼之間,“我雖無法得知你究竟猜到了些什麼,但是沒關係,因為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
刀刃上的白光深深刺進裴筠庭眼中,她虛握著拳,掙脫繩索的動作越來越大。
方纔說的話皆是為了拖延時間,實際上她一直試圖從繩索的束縛中脫身,幸而捆住她的是普通繩索,從前燕懷瑾教過她隻手脫身的方法,但需要一定的時間。
隻見烏戈爾將擦得鋥亮的刀交到裴萱手上,輕聲說道:“如你所願。”
她兩手捧著短刀,似乎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我真的,想做什麼都行?”
裴萱隻覺得腦門有一股熱氣直衝而上,既興奮又有些許發怵,手止不住地顫抖。
烏戈爾見狀,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上前托住她的手背,像來自地獄的惡鬼,於耳畔低聲蠱惑的同時,眸光直勾勾盯向裴筠庭,寫滿玩味:“當然……你瞧,她毫無還手之力,或許你還沒下狠手,‘噗嗤’一刀,她便斷氣了。”
“現在,她的命掌握在你手中。”
裴萱呼吸一窒,理智即將崩盤。
大仇得報後,即使會迎來鋪天蓋地的報複又如何?
屆時裴筠庭早已死無全屍,而她則是那個活到最後的人。
是她贏了!
裴筠庭未敢有片刻放鬆,額上的汗珠不停順著她優越的眉骨往下滑,被捆在背後的雙手還差一點就能解開繩索了,故即便此刻她腕上爬滿一圈又一圈的血痕,也忍著入骨的疼痛繼續掙紮。
她絕不允許自己輕易放棄,哪怕抵抗到最後一刻,哪怕這是一條死路,她也不能就這樣死去。
裴筠庭眼眶發熱。
她還沒有告訴燕懷瑾自己喜歡他,還沒有看見兄長們成家立業,沒看見姐姐和溫璟煦誕下子嗣,還有周思年……他一定會自責又難過。
手上的力道再重一分。
裴萱手握利刃,一步步朝裴筠庭走來。
而烏戈爾隔岸觀火,抱著雙臂,唇角的括弧越來越大,若非害怕破壞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簡直要大笑出聲。
燕懷瑾啊燕懷瑾,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有這招吧?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第一個禮物。
烏戈爾渾身的血脈都不可遏製地歡呼沸騰,光是想到燕懷瑾姍姍來遲,瞧見裴筠庭躺在角落被人蹂躪至死的表情,他的心就像燎原的火焰一般燃燒起來。
是他贏了!
“瘋子……”裴筠庭瞧見兩人眼中透出相似的,嗜血般的光,咬緊牙關,斥道,“兩個瘋子。”
烏戈爾不置可否,裴萱動作頓了頓,表情冷若冰霜:“我不在乎了,裴筠庭,我現在就算不是瘋子,又和瘋子有什麼區彆?”
“區彆在於,你手上有沒有沾染鮮血。”她蹙眉,試圖勸誡,“裴萱,我現在毫無還手之力,沒法阻止你。但你真的想好,要背負這條血淋淋的人命嗎?”
“你真的要聽從他的誘惑,火中取栗?你想過此後萬劫不複的下場嗎?”
四周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隻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裴筠庭忍著劇痛,手上的動作又重一分。
然而下一瞬,一道長鞭破空而來,抽打在裴筠庭身上,刺痛惹得她悶哼一聲。
烏戈爾歪著頭,語調輕快:“哎呀,裴小姐,我勸你彆再玩這種拖延時間的小把戲,因為你也知道——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裴萱見狀,不再猶豫,抬起匕首重重刺向她!
“裴筠庭,你以為,如今我還能回頭嗎?”
……
裴瑤笙得知裴筠庭遇險的訊息後,險些癱軟在地,好在丫鬟眼疾手快地扶穩了她。
“備車,我要回侯府!”
……
鎮安侯府此刻燈火通明。
裴照安和裴長楓表情肅穆,著裝整齊,蓄勢待發。裴仲寒則在一旁扶著林舒虞,細聲安慰。
堂內跪著哭哭啼啼的趙姨娘與裴蕙,周思年站在她們麵前,居高臨下,語氣森然:“我再問一遍,裴萱,究竟在何處?”
……
燕懷瑾在靜謐的夜色中直視著一雙隱有頹勢的眸子,良久後,將抵在那人脖子上,染血的劍收回,臨走前撂下一眼:“如果今夜有半句假話,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讓鐘粹宮那位一起陪葬。”
“我要她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蒼老的眸子猛地睜大,伸出手想抓住他,指尖卻什麼也沒碰到。
燕懷瑾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對上等候在外的溫璟煦:“宮裡沒有。聖上已知曉此事,令我全力協助你。”
“嗯。”燕懷瑾翻身上馬,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墨來,“在城外。”
心臟狂跳,焦急和憤怒共同掀起一場沙塵暴,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再煎熬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發狂。
……
寅時三刻,一個身影跌跌撞撞衝出重圍。
她身上的衣裙幾乎要被血染紅,眉眼依舊豔麗而堅韌,足尖一點,流暢地翻過高牆,落地時卻重重一晃。
裴筠庭捂住傷口,雙腿發軟,嘴唇疼得發白,半點未敢停留,強忍著鑽心入骨的痛楚,朝前奔去。
沒跑出多久,便被人猛地一拉——直直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