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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難哄 第九十九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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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半個時辰,純妃薨逝的訊息傳遍闔宮,燕懷澤得知後,立刻遞牌入宮。

六街車馬聲轔轔,喧囂熱鬨皆與他無關。

腳踏在地上,人卻恍恍惚惚,似踩在雲端。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除身在局中的人外,其餘皆一頭霧水。

對外宣稱是因誤食毒物而暴斃,其背後真正的緣由,眾說紛紜。

往日裝扮得精緻且一塵不染的鐘粹宮,上下掛滿白布,來來往往的人或真心或假意,大都表情悲痛,麵容慼慼。

燕昭情跪在堂前,眼眶紅腫,手裡仍攥著被淚打濕變得軟趴趴的帕子,顯然已經痛哭過一番,見他終於趕到,忙不迭撲上去,嗚咽道:“皇兄……”

千言萬語,不如血肉至親感同身受的一個呼喚。

燕懷澤環住她,輕拍燕昭情的背,喑啞著嗓子道:“阿情,這是怎麼回事。”

燕昭情在他懷中哭得一抽一抽,甕聲道:“我不知道……早上來請安的時候還好好的,才過了幾個時辰,就突然有宮人前來告訴我,母妃她薨了……”

內務府那群人做事向來麻利,早在他入宮前就佈置好了停靈供拜的靈堂,前來祭拜的人身著素衣,抽泣聲此起彼伏。

雲妙瑛亦跪在一群人中間,她身份尷尬,但好歹是純妃半個兒媳,免不了弔唁。

瞧見燕懷澤蒼白憔悴的臉色,她一時躊躇,猶豫是否要上前安慰,環顧四周後,暫且作罷。

“父皇來過嗎?”

燕昭情搖搖頭:“派人前去請過了,但江公公說父皇尚在商談公務,不許人打擾。”

他目光落至棺木上,喉頭一緊,又問道:“母後呢?其他皇子公主呢?”

“事發突然,已經著人通傳了,更衣梳發或許還需些時辰。”

燕懷澤溫柔地安慰妹妹:“沒事,你做得很好,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無數疑問接踵而至,母妃從未得過致命的病痛,就連感冒發熱也極少,何以吃錯一時東西便突然暴斃,根本不合情理。

要麼是有人刻意投毒,要麼……

“鐘粹宮侍奉的宮女太監何在?俞姑姑呢?”他蹙眉,找了一圈也沒看見俞姑姑的身影,頓覺古怪,於是朝燕昭情低聲道,“阿情,你暫且待在此處,我去尋俞姑姑,看究竟出了何事。”

“好。”

……

燕懷澤尋到俞姑姑時,她的模樣堪稱狼狽——發髻淩亂,滿臉淚痕,懷中死死護著一個黑匣子不撒手。

適纔有人想殺人滅口,被恰好趕來的他攔截。

“俞姑姑,是我,我是燕懷澤。”

隻見她身形一顫,眸光透出幾分清明:“殿下?”

“是我。”

似是終於摸到救命稻草,俞姑姑忙將黑匣子交到他手上,激動道:“皇後!是皇後告密,是她將丞相與娘孃的事告訴了聖上,才招致此番殺身之禍!殿下,殿下你一定要為娘娘報仇雪恨啊!奴婢沒用,護不住娘娘,隻得將娘娘囑咐的東西交付給殿下。”

燕懷澤鼻尖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疑惑道:“皇後?告什麼密?”

可俞姑姑受驚嚴重,神智瘋癲,嘴裡僅重複著同樣的話,根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

天色漸暗,紫禁城的夜帶著詭異的寂靜,星星隱匿在雲中,天地混沌,一絲風也沒有。

暴雨洗刷後的泥土味夾雜在空氣中,那些晦暗幽閉、烙著痛苦的回憶儘數隨純妃的逝去緩緩落幕,真相興許再無人知曉。

對純妃,燕懷澤的感情向來是錯綜複雜的。

常言道,“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如今他正屬後者。

母妃將他細心養大,給予所有溫暖關愛,護他周全,保他衣食無憂,為他唇槍舌戰,甚至想替他鋪好前路。

他知道母親深愛自己。

愈長大,燕懷澤的反骨愈發嚴重。他總說純妃固執,其實自己亦然。

他不希望被控製,不希望走循規蹈矩的路,每當母妃說出“這都是為你好”時,他總感到厭倦。

相愛相殺這些年,他知道母妃的苦楚,懂得她的難言之隱,故對她的大膽放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明白,母妃前半生在這暗無天日的後宮中,過得太苦了。

母子二人意見相悖時,常常僵持不下,雙方皆不肯先讓一步,偶爾還用尖銳的言語刺痛彼此,過後卻誰都不好受。

他還故意喚她“母妃”,而非“娘”或“母親”。

可現下為時已晚,他終其一生,也再無法補上這份執拗造成的缺憾。

……

“母親!”

燕懷瑾風塵仆仆地趕來,他剛回宮便察覺氛圍不對,詢問後才明白是純妃薨逝了。

皇後剛換好衣裳,更妝摘釵,循聲回首:“淮臨,收拾一番,隨我去鐘粹宮以示哀悼吧。”

他瞥一眼皇後的臉色,終是什麼也沒說。

婧姑姑替她挽好青絲,勸道:“娘娘,不妨先等聖上到了再前去弔唁,鐘粹宮那群人若知曉純妃走前見過您,定會出言不遜。”

“本宮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可避的。”

婧姑姑欲言又止,但再三進言也勸不動她,隻好放棄。

皇宮中氣氛前所未有的壓抑,入宮服侍已久的宮人們彷彿早已融入密不透風的宮牆,成為深宮裡會呼吸、會行走的一部分。

他們全都感受到了那股風起雲湧,極度低沉的氛圍,僅需一個小小的火星子,周遭的一切便灰飛煙滅。

關於純妃之死,眾人諱莫如深。

在宮裡呆久了,便都見怪不怪了。

她的死可以有千萬種理由,但皆與下人們無關,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又何來旁的心思為生前享受榮華富貴的主子惆悵呢。

燕懷瑾極少涉足過鐘粹宮,怎料此番前來竟是為純妃弔唁,難免生出幾分唏噓。

後宮之中沒有絕對的贏家,曾經的榮寵繾綣最後皆化為泡影,什麼也不剩。

他錯步跟在皇後身旁,低垂眉眼,規規矩矩地行禮祭拜。

隱匿人群的雲妙瑛將視線落在他身上,隨之移動。

於燕懷瑾而言,此處皆是半生半熟的麵孔,匆匆掃過一眼,便對上了燕懷澤充血的眸子。

儒雅之名極盛的齊王殿下,眼下半邊身子隱匿在陰影裡,眼眶氣得通紅,猶如困獸。

兄弟倆打了個照麵,一句話也沒說,卻在即將擦肩時,聽見他彷彿被風沙打磨過的嗓音:“母後請留步。”

燕懷瑾亦停頓腳步,朝他望去,同時不動聲色地擋在皇後身前。

察覺他的小動作,燕懷澤冷笑一聲,抬眼緊盯皇後平和的表情:“敢問母後今日是否見過我母妃?”

“是。”她毫無負擔,大方承認。

燕懷澤咬了咬牙,額側青筋凸現:“我母妃的事情,母後也知情?”

“若你指的是,那件事,本宮早就知情,非但我一人知曉,聖上亦然。”

他瞳孔一縮,看她的目光好似劊子手。

燕懷瑾十分警惕地護住皇後:“皇兄究竟想問什麼?直言便是。”

“兒臣想問,我母妃的死,是否與您有關?”

“這個問題,純妃也問過本宮,本宮隻答問心無愧。當日麵聖時,未曾提及任何對她不利的言論,若想除掉她,本宮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如今?”她將身正不怕影子斜這話貫徹到底,從始至終直視他的眼睛,未有半分閃躲,末了,似安慰似歎息般撂下一句:

“你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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